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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间事刚了,屋外有人求见,元朔帝匆匆道别便大步离去。
他一走,沈幼宜立即开始动手。大婚的事情元朔帝全数交给沈幼宜打理,意思是她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又派右想从旁协助。
起初沈幼宜对这场婚礼并没有抱什么期待,大部分都交给右想打理,告诉她按照宫里的规矩办便是,直到元朔帝叫左思拿来送给皇后做寿礼的那套点翠掩鬓。
掩鬓通常成对出现,自下而上插入左右鬓边,收拢两侧碎发,露出完整的脸,在大虞多见于妇人发髻上,也是女子已成亲的象征之一。
团花翠羽中央镶嵌的翡翠被换成了成色极佳的帝王绿,被能工巧匠雕刻成一朵海宜花的形状,栩栩如生,精美华贵。
沈幼宜看见它们的瞬间,平静的内心不可抑制掀起波澜,而后便开始插手大婚诸般事宜。
这日,贴心的尚衣局送来两人的婚服,请沈幼宜补上最后一个锁边,权当她已亲手缝制。
撂了针线,沈幼宜凝望着织金镶玉的婚服,光彩华贵,看得眼前眩晕,想要出去走走。
散步到御花园时,两名宫女恰巧靠在假山深处躲懒,闲来无事正讨论立后一事。
“沈家的那位小姐不知道夺了什么运道,竟然能被立为皇后。”
“可不是?从一个名声不显的庶女鱼跃龙门,攀上登天高枝,令人羡煞。你说我们怎么就没能遇上这等好事,我再不济,生母也是秀才娘子,比什么乱七八糟的歌姬强多了。”
见她越说越没谱,刚起头的宫女慌了,连忙阻止同伴。
“好了好了,赶紧干活去。”
“烦死了,又要冒着烈日去洒扫。”被挑起酸劲儿的宫女忿忿道:“她现在得宠又能怎么样,往后宫里进的人多起来,她以后还不知道会怎么……右想姑姑,奴婢该死。”
右想脸色冰寒,当场命令人拖下去杖毙,被沈幼宜拦住。
她的语气没什么情绪:“小惩大诫算了。”另一厢,沈幼宜稀里糊涂被送进东宫,紧接着外面响起轻重不一的脚步声,兵刃声,远处还夹杂着撕心裂肺的吼叫和惊慌的啼哭声。
饶是她再看不懂局势,也知道此时宫里正发生不得了的大事。
元朔帝他……他……
谋反篡位几个字只是想想,沈幼宜都觉得喘不上气。
这事儿离她实在太遥远,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经历这般惊涛骇浪的宫变。
一两句话而已,犯不着要人命。
这事儿发生不到一炷香,元朔帝已经传令将两名宫女打得血肉模糊,尸身被人抬着在内庭游走,务必让所有人知道她们因何而死。
晚膳时,元朔帝说起这件事,问她是不是生气了,沈幼宜摇头,她的表情不似作伪。
元朔帝眼眸微眯,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问:“你不怕以后有了新人,我忘了你?也不怕我忘恩负义,苛待于你?”
沈幼宜手指微顿,认真望向身旁人,“殿下心中自有谋算。我自知身份低微,只要能偶尔见到您,就心满意足了。”
元朔帝眉眼弯弯,轻叹一声:“我们是患难夫妻,你该对我有点信心。”
她爱得太卑微了,就差明说随他处置。
沈幼宜骤然放下碗筷,一字一顿道:“我要你明媒正娶我为妻,发誓不许纳妾,今生今世只准有我一个。”
元朔帝听到纳妾这个词觉得有点奇怪,不过现在他的注意力完全放在沈幼宜身上。
她像变了个似的,澄澈的眼眸中闪动着肆意娇扈,让他感到新奇。
这样生机勃勃,明媚自信的沈幼宜他从未见过。
元朔帝屈指掩唇轻笑:“这么霸道,小心有人参你是妒妇。”
沈幼宜愣了一下,眼里的光顷刻黯淡,她垂眸道:“和殿下说笑而已。”
元朔帝脸上的笑淡了下来。
当她拿起左思记录尺寸的纸时,整个人犹如被钉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
半晌,纸张还未干透的墨被晕开一大团,渐渐模糊掉其中一部分字迹。
香囊里都是不难弄到的寻常药材,宫里的皇子公主们在夏日时人手一个,年年如此,唯有他从未拥有。
最可笑的是,将这个香囊配方传出去的是他的生母李贵嫔。
沈幼宜兴奋地向元朔帝介绍屋里的每一个摆件,没注意到他逐渐冷淡下去的神情,最后她重新把问题抛回去。
“殿下瞧瞧,有没有不喜欢的地方?”
元朔帝从没打算住这里,当然也没有不满意的地方。
人在睡觉的时候警惕性最差,他平日里就寝时不允许任何人在屋内,连睡着时都要枕着匕首,更何况自己不熟悉的地方。
他愿意在闲暇之余陪沈幼宜演一演琴瑟和鸣,只因她是个非常适合做他妻子的人选。
细数沈幼宜的优点,她虽出身望族,可本身地位低微,母族落寞,又无兄弟,只能倚靠他。相比起其他又蠢又作的女人,她懂分寸,识大体,既不无理取闹,也不会自作聪明。
他总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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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娶妻生子,找一个爱自己又不惹麻烦的女人总比找一个有目的,贪得无厌的强。
沈幼宜从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实在是太好懂,让元朔帝觉得很安全。
看不见他的脸,沈幼宜心里莫名发慌,纵然知道元朔帝性情温和,却仍难以遮住他身上与生俱来渗出的威压。
尤其是她现在正心虚着,元朔帝的存在变得难以忽视,甚至在不断放大。
厢房里静默如寂夜,沈幼宜艰难举着仿佛有千斤重的笔,不知从何处下手。
元朔帝依旧没说话。
沈幼宜顶不住他的压迫感,颤抖着手落笔。
好好的一幅画被她毁了个干净。
元朔帝突然笑了一声,“我好像没有骂过你,怎么手抖成这样?画不好没关系,慢慢来就是,教一遍不会就教第二遍,第二遍不会再教第三遍、第四遍,总能学会的。”
沈幼宜心里有鬼,讪笑道:“谢谢殿下,只怕我太愚笨,白耽误您的工夫。”
“现在我也没有旁的闲事,何来耽误?”元朔帝重新握住她的手,顿时感到一片冰凉,他几不可察地动了动眉,手里的动作却没停。
随意修改几笔,挽救了一幅画作。
“殿下画得真好,我自愧不如。”沈幼宜不走心地夸奖,压下眼皮掩饰内心的羞惭:“要不我还是不学了。”
元朔帝温和安慰她:“一幅画而已,画不好也没关系,又不是要当名家宗师。不想学了也没关系。你想要什么画可以告诉我,当是我的饭钱。我的画技虽称不上妙手丹青,却也强差人意。”
他这话实在是自谦。
元朔帝于丹青上的绘画天赋连当朝名家大儒都赞不绝口,他曾有一幅美人春困图流传到民间,见过之人无一不惊叹画技传神,美人如同活过来一样,不少观摩者忍不住伸手去触摸,确认她是不是真人。
上京贵女们以得到他的丹青图为荣,即便他被罢黜,画作仍是千金难求。
沈幼宜正是因为见过嫡姐沈盈丹房里惟妙惟肖的丹青,才有了和元朔帝学画的冲动。
现在她却后悔了,她怕元朔帝知道自己尽心费力地教导被用于满足她卑鄙的私-欲。
沈幼宜看向画中已经认不出到底是谁的丹青图,撂下笔垂眸道:“已经够了。”
她有一幅画,足以慰平生。
这日元朔帝等了等了很久,直到沈幼宜离开也没听见她提出要一幅自己的丹青图。
他审视着画纸上的男子,那股怪异的感觉重新涌上心头。
眉毛和眼睛画得还算勉强……
良禽择木而栖,做奴婢的也会为自己打算,这不算死罪,但她咽不下这口气,不肯教她体体面面投奔新主。
可哪怕杨修媛再怎么心狠手辣,事情败露后也不该把自己身边宫人的亲眷割舌,送去做最低等的杂役。
一个失了势的贵妃挑衅她一下,就值当她大动肝火?
她是皇帝的宠妃,可太子却如此笃定她不会迷恋天子,甚至私下想见也能见到她。
沈幼宜忽而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来。
抛弃过她的储君……怎么会做出这些荒唐的事情!
可比太子更奇怪的还是卫贵妃。
她失去丈夫,又没嫁给太子,给皇帝生一个儿子不好么?
第 23 章 第 23 章
七夕是女儿家的节日,皇后会在禁苑中设宴,与嫔妃公主一同祭拜织女,结绳系腕,写了心愿挂到树上。
千万条红绸覆住了百年绿荫,寄托着宫中女子们沉甸甸的美好愿望,但是这喜庆洋溢的暖色只在这一夜鲜亮无比,等到第二日便显得有几分不合时宜,宫中的人忙忙碌碌,又奔向七月的下一个节日。
沈幼宜虽然与元朔帝七夕相约,却也不好轻慢了皇后,一个决定着她如今的富贵荣华,另一个很可能决定着她的以后。
贵人劳心,三十几岁的年纪也是风华正茂,许多后妃在这个年纪还在生儿育女,但她却推了卫氏的女儿到皇帝面前。
她未免太过信任男子的良心,不担心自己有朝一日会取代她的地位么?
皇后近来清瘦了些许,肩膀单薄得惹人怜惜,一看便知是端庄娴静的美人,不爱玩乐,是庙中供奉在神龛里的玉像。
只是说起话来中气不足,虽操持着偌大的内廷,却像是略动一动就觉得倦乏的病西施。
她拨弄着冰碗,只吃了一口就搁在案上,起身来看沈幼宜在绸条上写下祈愿。
“我原以为你是不会来的。”
皇后轻叹道:“不过你能想得开也好。”
沈幼宜吹干绸条上的墨痕,笑吟吟道:“我才不想参加什么七夕清宴,只是想来陪娘娘坐一会儿。”
皇后莞尔,轻轻用指腹点了一下她的眉心,温和道:“陛下近来待你好吗?”
沈幼宜难得有些沉默,现在她遇到的人里无论男女,一开口都会问她些能送人命的问题。
自己是再过半个时辰就要和她丈夫一道出游的人,她托了腮,惆怅道:“教娘娘见笑,也说不上好与不好,有了陛下的宠爱,饭菜都比之前的要可口些,但是陛下总觉得我没规矩,常常说教,经常罚我……”
他还打她,打得也不轻!怀德院的偏殿里面站了一群人,紫檀山水屏隔开里外间,元朔帝正襟危坐在外间的太师椅上,听太医汇报沈氏的病情。
李太医年纪不大就坐上太医的位置,是极有眼色的人,可今天这事有些难说,话说不好容易得罪人,他见太子殿下面容寡淡,眼底有冷色,所以支支吾吾半天没说清楚沈幼宜这是什么病。
元朔帝是江皇后与景国皇帝唯一的嫡子,他继承了江皇后的美貌和清贵气质,长相俊美,矜贵无匹,但他脾气不像江皇后,做事不温和,气势冷肃煊赫,目光所及,让人不敢与之对视。
“孤不想听废话,你不愿意说,舌头可以不要。”
李太医冷汗直流,立马跪在地上,颤颤巍巍回:“回殿下,沈奉仪症状其实不像是病了,更像是……”
他停顿半刻,似乎在思考这句话能不能说,最后还是吐出了那两个字:“中毒。”
说到底,还是后院女人之间互相陷害的戏码。
“中毒?”元朔帝转头看着屏风,眼风锐利,似乎能直接透过屏风看见里面的人一样。
“倒也不是什么致命的毒,就是让人脸上身上发红疹,这红疹本身倒也没什么,就是挠破了红疹可就不得了,留下疤痕会很难去除。”
听见自己的妾室中毒,元朔帝非但不担忧,反而讽刺地笑了,淡淡道:“若是被下毒的人是她,倒也不奇怪。”
毕竟这个女人惯会仗势欺人,两面三刀,期弱怕硬,看她不顺眼的人很多。
沈幼宜在怀孕时,仗着身子金贵,将东宫后院所有的嫔妾都欺负了一遍,有皇帝皇后撑腰,没人敢得罪她,但凡有人指责一句,沈幼宜必定肚子疼头疼浑身上下哪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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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没出生的时候,谁都得让着她。
那个时候元朔帝不在京中,没有办法回来整治后院,等他回来听说沈幼宜的所作所为之后,就算有心惩戒警告,也拿她没办法,因为沈幼宜被诊断出了双胎,惹得父皇母后更加紧张,连连告诫他忍耐,不允许在这个时候出岔子。
沈幼宜那种小人得意的样子,让元朔帝嗤之以鼻,至今无法忘怀。
过往种种,罄竹难书,沈幼宜在他身边做了一年贴身宫女,他以前没看出来沈幼宜有什么野心,直到她趁他醉酒,用了不入流的药,又幸运地有了身孕
这也是孩子出生以后,沈幼宜为什么会被送到云华行宫的真正原因,流言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元朔帝不喜欢她,就算有了两个儿子,元朔帝也喜欢不起来这样一个女子。
太子殿下这话说得难听,丝毫不给沈奉仪面子,在场众人面面相觑,寂静无比,谁都不敢出声。
沉吟片刻,元朔帝下令玉宁和东宫统领一同盘查中毒之事,一句关心问候都没留下就走了,脚下生风,似乎很不愿意在这里久留。
下人们将太子殿下的态度看在眼里,心里都道一声活该,在这里伺候过几年的,都知道沈奉仪曾经在东宫兴风作浪的事情,所以她现在被冷待,没有人同情。
皇后轻轻叹了一声:“陛下那是很中意你呢,旁的娘子哪有似你这般得宠的。”
这一点沈幼宜是赞同的,只是和皇后的理解有许多不同。
走在最前面的年长宫女眼神一转,看向梦华殿的窗边。
窗内有一抹玲珑纤细的影子经过,素手轻抬,发丝微拂,光是看这抹侧影就隐约能感受到殿内佳人必是一副沉鱼落雁的姿容。
她轻轻叹气,似是可惜,回道:“许是,命不好吧。”
“我朝皇家本不那么忌讳双生子,但她诞下的,可是皇长孙啊,揣了这么个金蛋蛋,本该一步登天,扶摇直上,可惜了,她本就不被太子殿下所喜,诞下的还是一对双生子”
若是寻常皇子皇孙也就罢了,偏偏是最为尊贵的皇长孙,她一胎生了两个男孩,正巧犯了皇家忌讳,为了避风头,这才被遣送到这里来,宫里没人惦记着她,那两位小皇孙又太小,不曾亲近生母,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回去了。
宫女们说着闲话,迎面看见一位浅蓝的宫装的年轻女子走来,一对上眼,宫女们纷纷噤了声,不敢多言。
这个宫女就是梦华殿那位的贴身宫女玉宁,玉宁姑娘有八品女官品阶在身,曾是太子殿下身边的心腹侍女,对待下面的人素来严厉,是她们万万不敢惹的人。
玉宁眉眼轻扫,不需多言就已震住这些嚼舌根的宫人们,她不欲在这里计较口舌,脚步未停,径直往梦华殿走去。
梦华殿建在半山腰上,殿宇外面是层层叠叠的粉紫山花,从游廊往上望去,光是月宫般的景色就能晃住心神眼眸,沉浸在无边美色中。
微风卷着花瓣吹进梦华殿中,窗扉摇晃,发出“吱呀”一声。
一道黑影从窗外飞身进入,稳稳站窗边,他一身黑衣,明摆着不是来干什么正经事的,却还大摇大摆地坐在了梨木雕花书架旁边的太师椅上,一点不怕殿中主人会惊恐呼救。
殿中人静坐在罗汉榻上,不受杂音影响,低头看着矮桌上的棋盘。葱白手指捏住黑子,指尖轻轻落于白色棋子的命门上,一子破局。
这棋局是秋歌棋谱上的困兽之局,出自前朝大家之手,最是难解。
沈幼宜看着被化解的棋局轻笑,一点点将黑白棋子捡起。
“奉仪娘娘好兴致,现在这种时候还能笑得出来?”凌酒言姿势嚣张地靠在太师椅上,眼底带着寒光,“阿宜姐姐,你可还记得咱们来到这是为了什么?弟弟听说东宫最近又新进了几位侍妾,各个都是绝色,那元朔帝身为景国太子,整日都有无数美人围绕在身边,恐怕早已将你忘了吧。”
他句句是嘲讽,但沈幼宜听完却笑了。
“几个美人而已,这也值得担忧?”沈幼宜倚在罗汉塌上,面色淡然,看起来丝毫没将凌酒言的讽刺放在心上。
“阿臻有什么想要买来的东西吗?”
元朔帝的声音轻轻,但沈幼宜本身也睡得不实,只是身上有点没力气,睁不开眼,只能软绵绵地被人拥住,她含糊道:“或许总会遇上些有意思的物事吧?”
宫里什么好东西没有呢,就算是要花些钱,想来也花不了多少。
即便是在长安,她也很少有在坊市闲逛的机会,更不要说随父亲住在寓所的时候。
地方上的官能做到四五品已然了不起,不比长安城里司空见惯的大夫、郎将。
沈家一段时间内会挑选固定的商户,从珠宝首饰、各色衣料、郎君们的文房四宝,都有人送到内宅,便似内廷之于皇商,只是规矩没有那么多。
东西要是她喜欢呢,就可以留下来,不喜欢也可以留着打赏,反正下个月还有新的送来,父母都不会亏待她的。
皇帝要她到街上去,不就是图个热闹?
元朔帝道:“阿臻在闺中的时候大约是来惯了,不知届时他们见了你,还认不认得出来。”
沈幼宜清醒了大半。
连她都不随意出门闲逛的,卫兰蓁出身高贵,会认得行宫附近的百姓?
燕国公和夫人都不约束她的么!
她慢慢睁开了眼,却听元朔帝道:“自你阿耶阿娘去后,阿臻受过他们照拂么?”
第 24 章 第 24 章
沈幼宜心道,别说当初,就是现在她好像也有。
内廷之中只有元朔帝一个男子,都不能挡住觊觎她容色的储君,何况穷人家一道薄薄屋门。
她深深埋在男子怀中,五指悄悄将他身上名贵平滑的衣料攥住许多褶皱来。
即便她不去瞧,也知道皇帝必然不会高兴。
果不其然,元朔帝一手环握住她的后颈,将她挪后了几寸,几乎到他膝头,只比拎起一只猫要轻柔些。
日光寥落,偏殿里的人渐渐离开,只剩下玉宁三人守在屋子里。
沈幼宜醒来时,天已经黑透了。五日后,沈幼宜带着几个贴身婢女早早等在这里,从天光初放站到日头高照,终于等到了远处缓缓而来的队伍。
“娘娘快看,马车要到了。”旁边的玉静微微用力拽了下沈幼宜的衣袖。
沈幼宜藏起眼底的无聊与厌烦,端上一副笑脸出来,那双眼睛期盼地望着车队,顾盼神飞。
东宫来接人的马车如期而至,停在云华行宫外面。马车后面跟着一队侍卫和一个看起来年方三十左右岁的女子。
“拜见沈奉仪,奴婢名檀青,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侍女,奉仪娘娘叫奴婢名字就好。”
檀青身上穿着七品女官的衣裳,品阶比沈幼宜这个八品奉仪都要高,就算是自称奴婢,也是堪比主子的奴婢了。
玉宁认得檀青姑姑是谁,于是靠在沈幼宜身边小声说:“娘娘,檀青姑姑是皇后娘娘的陪嫁婢女,您该称呼一声檀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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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宁跟在沈幼宜身边四年,知道沈娘娘不大懂宫中礼仪,她要是不告诉一声,真怕沈娘娘一会直呼檀青大名,得个没有礼数的名头。
沈幼宜顺从地点头,温柔一笑,微微屈身给檀青回了个半礼,“檀姑姑好,皇宫到这里路程不算近,麻烦檀姑姑跑这一趟了,沈幼宜不胜感激。”
檀青客气几句,脸上挂着温和笑意,“不敢当不敢当,沈娘娘客气了,奴婢扶着娘娘上轿,时候不早,咱们这便启程吧。”
檀青早就听闻这位沈奉仪是个为上位不择手段的女人,贪图荣华富贵,却没有与之相配的能力和气度,学识浅薄,着实不配待在太子殿下身边。
现在这一见面,檀青就觉得自己大概能将这位娘娘看清大半了,此女着实是不懂什么礼数,说话做事还要靠身边的侍女提醒,性子看起来也柔弱,没什么主见的样子,不像是能拿事的人,与流言里的跋扈不太相像,没那么不堪,但符合她与皇后娘娘之前的预想。
总而言之,这位沈娘娘很适合当一朵养在暖房里的娇花,长相貌美,身姿绰约,做太子嫔妾是足够了,安安分分的也能勉强在东宫里存活,看在两位小皇孙的面子上,皇后娘娘自会照顾一二。
沈幼宜坐在马车里,贴身伺候的三名侍女跟在马车两侧走路。
中途,沈幼宜掀开车帘去问檀青,可否让她的婢女玉书一同上马车,也好在身边伺候她。
她身边的三名侍女分别是玉宁、玉静和玉书。这几日,海棠阁外面可是正经热闹,人来人往的,谁路过的时候都要往院子里面张望一下,大家都好奇传说中的沈奉仪是不是真的回来了。
四年不见人影,怎么突然就回来了呢。“哪有什么仙女,二殿下身为皇孙,身份何其尊贵,怎可说出这样的话来!”林师傅往萧予清手指的方向看,没有看见任何人在。
“二殿下既然不想扎马步,那就绕着武场跑几圈吧,舒展一下筋骨。”
萧予清被罚跑圈,身为兄长的萧予鸿向来与弟弟一同受罚,而几个伴读要陪殿下受罚,所以练武场上就可以见到几个小少年围着跑圈,一个都不落下,各个累得气喘吁吁。
“哥,我刚刚真的看见仙女了,仙女身边还站着好几个下人,就是一转头人就不见了,我没撒谎。”萧予清声音稚嫩,小脸红扑扑地解释着。
“嗯,我知道你不撒谎。”萧予鸿相信弟弟没必要撒谎,他不好奇萧予清看见的人是谁,他只关注这几圈什么时候能跑完,他有些累了。
每次弟弟犯错,他都要一起受罚,双生子共患难,这是皇祖父对他们立下的规矩,萧予清这个月已经被罚五次了,萧予鸿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下次父王盘问弟弟为什么犯错时,他要想什么理由糊弄过去。
尽管人不大,但他要操心的事可不少呐!
回来的日子久了,玉宁和玉静在海棠阁进进出出,有些下人们认出来这两位是沈奉仪身边的贴身侍女,也就确认了沈奉仪回来的消息。
听说沈幼宜回来的当天被下毒,脸上身上都生了红疹,很是丑陋,不方便见人。
东宫后院有品阶的嫔妾不在少数,在这其中与沈幼宜打过交道的没几个。
太子昭训云氏和太子嫔慕氏都是五年前进东宫的,她们见过沈幼宜,便都派下人过来送礼问候,但过来的下人被玉宁挡在门外,没人见到沈幼宜真容。
玉宁和玉静都知道玉书身子弱,主子此举是怕玉书身体撑不住,是一片好心,所以两人也帮着说了两句。
檀青在宫里做了半辈子的女官,知道这样不合规矩,但玉宁同她一样是女官,还是太子殿下放在沈幼宜身边的人,玉宁都开口说话了,所以就给了玉宁这个面子,同意玉书上马车。
马车内,主仆二人相对而坐,沈幼宜抬眼看玉书,明明什么话都没有,玉书却明白自家主子是什么意思。
“多谢娘娘垂怜,玉书给您倒茶。”玉书长相清秀,双眸映水,看起来很是无辜安分。
“好,我正好有些渴了。”沈幼宜半个身子倚在靠背上,姿态慵懒,嗓音轻柔。
玉书从腰带中掏出一个黄色的纸包,当着沈幼宜的面,将里面的药粉倒进小桌上的茶壶中。
沈幼宜接过玉书递过来的茶杯,垂眸看着淡绿色的茶水,没有犹豫,一饮而尽。
“娘娘醒了就好,来,喝水。”玉静见人清醒,脸上终于松懈几分,连忙给沈幼宜倒水喝。
“这是哪啊?好像不是我的院子。”沈幼宜发髻松散,无力地靠在床头,双唇微微发白,脸颊却红润过头,一副病态模样。
她之前在东宫的院子叫海棠阁,屋里器具陈设没有这么考究雅致。
“这是殿下的怀德院,娘娘晕倒时太过慌乱,正巧遇上殿下路过,殿下就将您抱来了怀德院,安置在偏殿里。”玉静回。
“殿下来得及时,是我的福分。”沈幼宜浅笑,面上露出几分欣喜之色。
没一会,玉书端着汤药走过来,坐在床边喂沈幼宜喝药。
她边喂边说,“娘娘晕倒是中了毒药,不致命,就是身上起了许多红疹,娘娘一定不能抓挠,会留下疤痕的,也不知道是谁这么见不得娘娘好,这才刚刚回来就”
“中毒!”沈幼宜神情忧虑不安,喃喃道:“这才刚回来,怎么会这样呢,肯定是我从前树敌太多的缘故吧,我之前确实是太不懂事了。”
“玉书,莫再说,免得让娘娘忧心。”玉宁性子最是稳重,看沈幼宜有些慌神了,连忙走过来安慰,说了许多以后会越过越好的话,这才让沈幼宜慢慢冷静了下来。
晚些,玉宁和玉静回房休息,只有玉书一个人守在沈幼宜身边,沈幼宜这才换了一副神情,笑道:“可都安排妥了?”
玉书点头,眼神一瞬间从安静木讷变得有光彩,她给沈幼宜的茶杯里倒上一点解药,笃定地回:“姑娘放心,玉书都办好了。”
“怎么还叫姑娘,我今年,已经二十一了”
这声“姑娘”将沈幼宜的思绪拉回到十年前。
当年她们在魏庄初遇的时候,玉书是魏庄捡回来的孤儿,瘦瘦小小一个,却死士训练场中奋力拼杀,就算打不过其他的人,也要尽全力为自己争取一条生路。
玉书在泥潭里挣扎求生、誓死不肯放弃的眼神打动了沈幼宜,她也因此从一众少年少女中脱颖而出,被沈幼宜选作贴身暗卫。
“您在玉书心里,始终都是我一直最敬仰的姑娘,没有姑娘的教导,玉书早就死了。”
所以沈幼宜被派到京都来执行任务的时候,即便此行知道九死一生,玉书还是跟过来了。
主仆俩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不一会,敲门声响起,尖细的男声传进来,“沈娘娘,殿下请您去主殿叙话。”
沈幼宜生出一点疑惑来,但又不好外露,扫了元朔帝出游的兴致,陪他到书铺里随意瞧一瞧。
皇帝对外面的一切大概极感兴趣,无论米行、肉铺,还是茶摊,都有心问上几句,耐心听那些商人的答复,这些地方远比书铺更热闹,她宁可淘几本打发时间的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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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带回宫中,也不想在这小镇多待。
元朔帝瞧得出她异于平时的紧张,轻声安慰道:“夜深露重,咱们回府去罢。”
商贾精于谋算,有大主顾上门时难免要挖空心思奉承一番,若真识得她,又见两人衣着华贵,不会放过这亲近的机会。
第 25 章 第 25 章
沈幼宜浑身一僵,扭过脸去不理他,一颗心却几乎都要跳出来了:“陛下怎么忽然问起这些,是有人到您耳边说我坏话?”
不得宠的时候倒也罢了,如今她重新回到皇帝身边,难免有人嫉妒,想将她重新拉下去。
男子修长的手指轻轻划过她柔软的脸,只是这一次不再令人昏昏欲睡,反而教她提心吊胆。
像刑讯前的最后一点的以礼相待。
元朔帝静静看了她片刻,缓缓道:“那是常有的事,可朕也称不上十分愚钝,不会与他们计较。”
有人说她奢靡,也有人说她是红颜祸水,然而那些人都处在宫墙之外,并不知道她的好处,倘若换了旁人坐在这个位置上,未必能清醒理智到哪里去。
“这”沈幼宜为难地看着檀青,一脸无辜,“可是我,着实没有什么才艺能拿出手,只怕弄巧成拙,反倒引得殿下不悦。”
“奴婢听说沈娘娘进宫前是在舞坊长大的,您既擅长歌舞,不如带着乐坊的舞女们排练一支舞,娘娘国色天香,必会让殿下移不开眼的。”
“您都这么说了,那我就试试。”尽管萧予清没有萧予鸿反应快,但在双胞胎哥哥的暗示下,他也顿悟了父王话里的意思。
原来父王是承认了沈娘娘的身份,对他们兄弟来说,那不是东宫的沈娘娘,而是他们的生母,是血脉至亲。
萧予清欢喜极了,不,应该说是惊喜极了。这样好看的仙女,竟然真的是他阿娘,天底下还有比这更不可思议的事情吗!这一开心,就连晚上给父王检查的大字都写得龙凤凤舞了,然后被罚睡前重写了一遍……
但是没关系,这并不能阻挡萧予清欢喜的心情,满心期待地盼望着明日生辰宴,听说怀德院的婢女说,东宫后院的嫔妾都准备了节目和献礼,盛装出席储君生辰宴,所以他明天就可以再次看见阿娘了。
不只是萧予清,今日没看见亲娘是什么样子的萧予鸿也很期待生辰宴,只是他和弟弟的性子不一样,有什么心事不会轻易外露,大多数时候都藏在心里 。连皇帝都感叹,长孙酷似年幼的太子,这父子俩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人,不只是长得像,性子更像。
自然而然的,皇帝和太子元朔帝都对这个孩子抱有极大的期望,毕竟东宫女人一大堆,但孩子却难得,皇长孙来之不易,帝后二人且得宝贝着。
沈幼宜心中暗道失策,居然忘了魏庄之前给她安排的身份是江南舞坊送进宫里的舞女,虽然她已经很久没有跳舞了,但现在临时捡起来,应该不会被人看出端倪吧。
送别檀青,沈幼宜也明白了皇后娘娘的意思。说到底,就是觉得东宫子嗣少,能多几个就多几个呗,她名声都这样了,也亏得皇后娘娘看得起她。
傍晚时分,正在用晚膳的沈幼宜海棠阁外面的喧闹声音打断。
玉宁挡在海棠阁门口,问了福案过来的缘由之后,面色凝重地进了屋子里。
“娘娘,殿下宣您去怀德院一趟。”转眼一夜过去,今日整个东宫都很忙碌,膳食房的下人们一大早起来忙活,一直到忙到傍晚都没停下。
太子殿下的生辰宴设在入夜时分,就在东宫的迎春殿举行。
距离开宴还有两个时辰,元朔帝在书房里已经听见对面偏殿里闹腾许久了,听着萧予清咋咋呼呼的笑声,他终是放下手里的书册,起身往偏殿里走。
长子稳重,幼子活泼,今日好不容易让他们沐休一日,萧予清简直就像是被放飞的风筝,整个人飘在云彩里不肯下来,话匣子里的存量好像都堆积到今天释放了。
“不就是一件衣裳,穿什么不都一样?”元朔帝看着偏殿里好几个宫女太监被萧予清使唤得团团转,敛眉问道:“只是一个寻常宫宴而已,你皇祖父皇祖母都不在,没人惦记着你穿什么,男儿立于凭真才实学,皮囊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岂能过于重视外在。”
萧予清悄悄嘟嘴,手里攥着一件小小的霜色外裳在铜镜前比划,纠结要穿哪件衣裳好,就连最畏惧的父王来了都没阻挡他对外在装扮的热情。
“可是……今日是第一次正式见阿娘的日子。”一行人到了海棠阁外,玉宁出来迎接的时候脸上还有些震惊,这里面惊喜没有多少,说是惊吓还差不多。
“两位小殿下要探望沈娘娘,玉宁姑娘且领路吧。”福案率先几步,凑近玉宁身边说道,“殿下好不容易来一次,你们怎么还磨磨蹭蹭的,快领路开门呀。”
玉宁和玉静站一侧,两人对视一眼,面色略微有为难之色。
要是穿得不可爱,阿娘不喜欢他怎么办?毕竟哥哥看起来更懂事一些。
元朔帝垂眸看了眼端坐在书案前写字的萧予鸿,又转头凝着镜子前面的萧予清,缓缓走到幼子身侧,用两根手指夺走萧予清手中的衣裳,蹙眉盯着这件霜白色的衣裳看。
就算这小子在意姿容,想装装小大人的风度,也不必在他生辰宴上穿一件白色的衣裳吧?
还真是孝顺呢。元朔帝将她打横抱起,将她放在床榻上,俯身扣着她意图乱动的双臂,避而不答,“孤说,东宫嫔妾再多,无论位份高低,但只有你为孤诞下子嗣,这份特殊,只会是你,所以,莫要担忧其他杂事,给你下药的人,孤会找出来严惩,给你一个交代。”
“真的吗……”沈幼宜红着眼说,她语气缓过来,听了元朔帝的解释,看上去已经不那么伤心了。
“真的,收收眼泪,一会叫鸿儿清儿看了,以为孤亏待你呢。”
沈幼宜又瘪嘴,泪眼朦胧看着他,那表情好像在说,你就是亏待我了。
这母子俩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像极了。
伤心来得快也走得快,真是好哄。
手下肌肤盈润白皙,灼热眼眶,元朔帝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伸手为沈幼宜拢好衣裙,手指攥着腰带系好。
纤细白皙的手指抚上男人为她整理衣裙的手,委屈张口:“可是、宫人都说,像我这样的,不讨殿下喜欢,迟早会被厌弃,渐渐失去地位,就算我生了孩子,也守不住荣华,看殿下冷静自持的样子,其实宫人们说的也没错,殿下真的视我于无物。”
他一字一句道:“你脑袋里都想些什么,你这个样子,孤宠不了,哭得不好看。”
“……呜呜呜。”
“过犹不及,沈幼宜,你再哭孤就不哄你了。”
沈幼宜诧异抬眼,娇羞地问:“殿下这个时候宣我,是要我去侍寝吗?”
沈幼宜与慕鸳对视一眼,随后神色平静地看着萧予清,“既然如此,那小殿下就快些回去吧,别让太子殿下久等了。”
每次萧予鸿和萧予清到东宫来,慕鸳都会亲自准备糕点吃食送过去,细心吩咐下人们好生照料,只可惜这两个小孩并不亲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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