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别太张狂(1 / 2)
冬雪未歇,京师内外银装素裹。赫舍里府的朱红大门上,“忠正昭德”金匾在雪光映照下熠熠生辉,与早年那块“贞烈可风”并列高悬,仿佛两段命运的见证。庭院中积雪盈尺,唯有通往西院书院的小径被扫得干干净净,如一条细线,连接着深宅与天地。
沈婉晴披着玄色狐裘,立于望雪山房窗前,手中捧一盏热茶,目光落在远处山峦起伏的轮廓上。她已不再年轻,眼角刻着岁月的细纹,但眉宇间那份沉静如渊的气度,却比往昔更显凛然。炉火噼啪作响,映得她半边脸颊微红。案头摊开的《北麓学录》尚未合上,那是书院新编的讲义汇编,收录了十年来学子们的策论精华。
忽听得门外脚步轻促,芳仪推门而入,面色微变:“大奶奶,十三阿哥府上来人,说有急信,务必亲手交您。”
沈婉晴放下茶盏,指尖微凉。这些年来,十三阿哥虽掌重权,行事谨慎,非万不得已从不私递消息。她点头示意,芳仪引进来使??竟是十三府心腹幕僚赵文澜,平日极少露面之人。
赵文澜躬身呈上一封密函,低声道:“十三爷昨夜接边报,蒙古科尔沁右翼突现异动,原已被朝廷安抚的台吉丹津,近日集结部众五千,以‘护教卫族’为名,向归化城方向移动。更蹊跷的是,沿途驿站皆称其军中竟有汉人造炮匠人随行,且携带铁壳火雷数十车。”
沈婉晴眉头骤蹙。火雷乃禁物,非朝廷特许不得私造,何况运往边疆?她迅速拆信,只见康熙亲笔批语赫然纸上:“此情似曾相识,朕恐有人故技重施。”
她心头一震。十年前四阿哥勾结左翼之事犹在眼前,如今右翼又起风波,时间、手法、动机竟如出一辙。只是这一次,幕后之人是谁?
“十三爷还说,”赵文澜压低声音,“兵部查档发现,去年曾有一批南洋进贡的硫磺,名义上入库内库,实则经户部某员外郎之手,转拨至‘边防修缮专项’,而该款项最终流向,竟与丹津部近期采购马匹铁料的商号重合。”
“户部?”沈婉晴冷笑,“如今户部尚书是张廷玉,清廉刚直,断不会容此等舞弊。必是有亲近之人借其名义行事。”
她踱步至书案前,提笔疾书,将线索一一列出:硫磺去向、商号背景、员外郎履历、丹津近年与京中往来记录……忽然,她笔尖一顿??那员外郎姓年,名继昌,籍贯四川,曾任年羹尧旧部文书!
“又是年家。”她喃喃道。
当年年羹尧虽未直接参与四阿哥谋逆,但其心腹掌控影庄、私贩军资之事确凿无疑。年羹尧被贬西域后,家族子弟多遭压制,唯有几个远支隐匿官场,悄然潜伏。没想到,十年沉寂,竟在此时重现端倪。
她立刻召来毓朗。他拄杖而入,右臂仍不便用力,但眼神锐利如初。“你怀疑……有人想复刻当年四阿哥之路,借外藩逼宫?”
“不止。”沈婉晴将密函与账册并列,“当年四阿哥尚有皇子身份遮掩,如今谁敢冒此奇险?除非??背后另有主谋,而此人地位尊崇,足以令某些人甘愿为其遮掩罪行。”
毓朗脸色骤变:“你是说……太子?”
沈婉晴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摇头。当今太子早已废黜多年,储位空悬,诸皇子或老或贬,唯有十四阿哥胤祯尚握兵权,然远在西北,鞭长莫及。真正能搅动朝局者,反而是那些看似无争、实则根系盘结之人。
“我需再入宫。”她说。
三日后,沈婉晴再度身着诰命朝服,携证据求见。此次她未走内务府通传,而是依祖制持康熙所赐“直达天听”铜牌,直抵养心殿外。李德全见状不敢阻拦,只得通报。
康熙正在批阅奏折,面容略显疲惫。年已六十五,须发尽白,然双目仍有雷霆之威。他接过沈婉晴呈上的卷宗,一页页翻看,越看越沉。
“年继昌……朕记得此人。当年查办年羹尧时,他曾供认协助转运硝石,后因证据不足免死,发配三年。怎会重回户部?”
“回圣上,”沈婉晴恭声道,“此人三年期满后,由吏部一位侍郎举荐复职,理由是‘精通钱谷核算’。而那位侍郎,正是今日理藩院左丞的兄长。”
康熙冷笑:“一环扣一环,层层庇护。他们当朕老了,看不见了吗?”
“臣妇斗胆直言,”她抬头直视,“今之危局,不在边疆,而在庙堂。若不彻查户部与理藩院之间的利益勾连,即便击退丹津,亦不过斩其表象,难除根本。”
康熙久久不语,终将卷宗掷于案上:“你说得对。朕不能再念旧情,纵容蠹虫蚀骨。”
当夜,圣旨下达:暂停理藩院一切对外通商许可;户部即日起接受八旗审计司联合稽查;着十三阿哥领衔组建“边务清查组”,调取近五年所有涉蒙、涉藏、涉疆物资出入记录,逐一核对。
七日后,调查初现端倪:不仅硫磺失踪,连朝廷拨付给青海喇嘛寺院的修缮银两也有三成被截留,转入一个名为“瑞丰隆”的商号。而该商号东主,竟是理藩院左丞的妻弟!
举朝震动。
然而,就在此时,一道意想不到的反击悄然袭来。
次日清晨,都察院突然接到匿名举报,称沈婉晴之子毓琛??现为刑部主事??曾在审理一桩贪腐案时收受盐商贿赂,价值白银两千两,并附有“证人”画押口供。
毓琛当场震怒:“荒谬!那案子我亲自提审,赃款全部入库,何来受贿?”
沈婉晴却神色冷静。她深知,这绝非偶然构陷,而是精准打击??伤她不如伤其子,动摇她的根基,方能逼她退让。
“他们要逼我自乱阵脚。”她对毓朗说,“若我不救儿子,世人说我冷酷无情;若我强出头,便是以权压法,违背自己所倡之道。”
毓朗沉声问:“那你打算如何?”
她望向窗外飘雪,轻声道:“让他们查。清者自清,浊者自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