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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70(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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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舟,你真好!”

话刚说出口,少年猛然意识到什么,他又嘴瓢了,连忙改口:“殷奂,你真好。”

帝王没有说话,他知道,赢秀心里还是想着谢舟,没关系,没关系的。

只要赢秀在他身边,唤他什么有何要紧,哪怕就是骂他暴君,骂他桀纣,亦是无妨。

“唤我什么,随你开心。”帝王语气淡淡,看起来并不在意。

无论是他的本名,还是化名,无论是门客谢舟,还是帝王殷奂,都是赢秀唯一的眷侣。

他何必在意赢秀唤他什么,何必。

赢秀闻言松了一口气,说实话,他已经习惯了唤他为谢舟,一时改口,还有些不适应。

少年刺客抱着帝王,抱了半响,终于想起自己要说什么:“找到鉴心,告诉他我还活着,就可以了。”

至于把鉴心接到建康定居……

虽然他很想时常能见到鉴心,但是鉴心是天生的政客,心怀大志,之所以离开琅琊王氏,必定是有了新的打算。

这句话落在帝王眼里,又有不同的含义,此生不能相伴,告诉他我还活着,就足矣了。

“嘶,”赢秀小声地吸气,他怎么觉得,谢舟放在他腰上的手掌箍紧了些,不露痕迹的收束,仿佛要圈住他似的。

他以牙还牙,暗暗用力,抱紧了谢舟,手心下的腰腹坚硬如铁,精悍健壮,好比钢筋铁骨。

赢秀有点好奇,悄悄捏了捏自己腰上的肉,嗯,是软的。

他伸出手,小心地捏了捏谢舟腰腱上的肉,咦?有点硬,捏不动。

不知道咬不咬得动……

少年的思绪渐渐飘远,他倒是想趁谢舟睡着,咬他一口试试,想了想,还是遗憾地打消这个念头。

谢舟报复心很重,一旦被他发现,估计他又要……

赢秀想起什么,脸色煞白,下一刻,头顶陡然传来谢舟湛若冰玉的声音:“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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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赢秀不要王守真留下,那么……

他可以杀了王守真。

赢秀有这么多好友,他悄悄杀一个,想来他不会那么快发觉。

帝王愉悦地想道。

殿外,内监总管兢兢业业地喂饱了每一只鸱鸮,直喂得它们肚子圆滚滚,这才放它们离开。

鸟很矜持地看了他一眼,转了转脑袋,算是对他的赞赏。

内监总管抹了把汗,骄傲地挺起胸膛。

咱南朝未来皇后养的鸟,就是不同凡响!

恰好前朝三司的官员来了,前来向陛下禀报寿春坞主案的进展。

几位身着朱紫衣袍的官员战战兢兢地在太极殿东堂侯着,脑袋朝下,眼睛盯着不知何时铺在地上的华贵地衣,不约而同地疑惑——

这大殿向来冰冷屹然,何时多了这些温馨的陈设?

咱们陛下,也不是这种性子啊?

用昭肃帝的话来说,这些东西只会阻碍他砍人的速度。

他们心中忐忑,把头埋得愈低了些,远远地,听见几道脚步声,陛下来了!

官员不由更加紧张,虽说陛下这些年收敛了性子,越发沉稳,到底还是那个陛下。

前几年陛下刚登基那会儿,他们一上朝就会和家人隆重告别,就当是此生最后一面。

那时候竖着进宫,横着出来是常有的事。

幸好陛下挑剔,不是谁都杀的,只杀贪官污吏,乱臣贼子,不杀他们这些兢兢业业给南朝干活的。

忽闻璁珑晃动声,看来陛下已经坐上龙椅,朝臣迅速拉回了飘远的思绪,梳理思路,恭恭敬敬地禀报。

缁色璁珑后,帝王端坐如山,身旁坐着金裳少年。

赢秀牵着帝王暄软的袍裾,正襟危坐,脸上有些新奇和忐忑。

坐在天子身旁,高居庙堂,脚下是俯首跪地的朝野权要,身处尊位,轻而易举就可以将大殿内的情形收之眼底。

衣着玄端的宫人垂首侍立两侧,威严肃穆,高堂恢宏瑰丽,浓郁的缁色酿成难言的压迫感。

身处此间,上可仰瞻帷幕,下可俯察天地。①

赢秀说不出心底是何感受,年宴那会儿他忙着用膳,无心留意陈设,此刻坐在东堂,留心听着朝臣述案,倒有一种难言之感。

朝臣说得小心翼翼,话里话外对瘐家评价尤为客气,他自然能听出其中隐含的讨好之意。

而不久之前,整个南朝,除了从翼州来的流民,甚至没有人记得瘐家,纵使记得,对瘐家的评价也是乱臣贼子,通敌叛国。

之所以在短短时日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全是因为皇帝,因为皇帝帮他翻案。

在绝对的强权面前,一切可能的阻拦,荡然无存。

谢舟很厉害。

赢秀再一次无比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

早在谢舟从前给他符节,他就该认识到这一点。

帝王侧眸,低眉看向身旁的少年,却发现少年不知何时正在愣愣地望着他,眼眸盈亮。

帝王难得愣了一下,温声问他:“你想如何处置琅琊王氏?”

琅琊王氏,南朝四大士族居二的高门,建元年间,一度和皇室二分天下,权势滔天,日转千阶。

如今,这座叱咤南朝百年的士族,下场如何,竟然被掌握在另一个人手中。

朝臣忍不住抬首,想看看那个人是谁。

第65章 第 65 章 是他?!

璁珑后, 金裳少年坐在帝王身侧,箭袖缀銮铃,领襟钉明珠, 雪白裾袍边缘绣了一圈蹁跹逶迤的金鹤。

金色发带束起漆发, 鬓发垂向两侧, 当真是神秀无俦, 风姿绰绝。

是那位传说中的男后。

朝臣还不及继续细看,冷不丁撞上陛下冰冷恐怖的目光, 悚然一惊, 被庞然大物盯上的恐惧感一寸寸攀上脊梁,死亡的阴影当头笼罩。

他颤颤巍巍地低头, 额头重重地叩在地面,努力地瑟缩身子。

赢秀全然没有注意到那人的目光,他犹豫片刻,对谢舟道:“按南朝的律令处置。”

诬陷朝臣通敌叛国, 残害忠良,按照律令, 理当流放三千里。

在场朝臣无不战战兢兢,那可是琅琊王氏,谁能想到,前不久还在呼风唤雨的高门士族, 有朝一日, 竟然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内监总管走进垂帷,低声对帝王说了什么,他没避讳赢秀,赢秀听得清楚,他是说, 尚书令在外侯着。

南朝尚书令,王道傀。

这是他曾经的主公,更是诬陷瘐家的罪魁祸首。

帝王没有立即发话,垂眸看向赢秀,显然是在等他的意见。

赢秀轻轻点了点头,他也想看看主公究竟会如何为自己辩解。

得到示意,宫人朗声道:“宣尚书令王道傀——”

王道傀褒衣博带,衣冠笔挺,慢慢走入殿内,缓缓跪在地上,形容平静,恭敬道:“微臣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此番前来,乃是做足了准备,只要陛下没有立即取他性命,他有把握绝地翻盘。

上首传来帝王漫不经心的声音:“你可要为自己辩解?”

寿春坞主案由三司并审,口风严密,半点风声也没有透漏,王道傀甚至不知道是谁出卖了他,他谨慎道:

“微臣上不负苍天,下不负黎民,如今有佞幸诬告微臣,微臣问心无愧。”

好一个问心无愧。

赢秀静静望着他,刺客第一次俯视主公,发觉他的身量全然不似往日那么庞大,甚至能看见他鬓边白发,以及佝偻的脊梁。

一直压在他和鉴心头上的人,其实也不过如此。

王道傀话音甫落,大殿内一片死寂,一道声音霍然响起:“主公,您当年要我做的事,您都不记得了?”

一身素衣的王誉从楹柱走出,与神色愕然的王道傀对视。

王誉身上还带着伤,前不久他被人追杀,那些人冲着他的性命而来,下手无比狠绝,致使他至今还未伤愈。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将主公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和盘托出。

有琅琊王氏家臣的证词,再加上三司并审,举朝最聪慧最有城府的一群人合力协查,琅琊王氏的罪行算是板上钉钉的。

纵使早有预料,王道傀还是颓然跪地,事到如今,他更加什么都不能说,若是把建章谢氏也拖下水,只怕再无人为他拖延转圜。

头顶传来少年清亮的嗓音:“你没有别的想说了吗?”

天子殿前,谁敢越过天子发问?

王道傀来不及细思,直觉那声音听上去似乎有些熟悉,仿佛在哪里听过。

他骤然抬起头,越过璁珑,看清帷幕后与帝王同坐的少年,金裳明衣,神秀轻盈,和黑衣执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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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刺客生得一模一样!

天底下竟然有两个相貌如此相似的人?!

念头乍然浮起,又被王道傀否决,什么一模一样,他分明就是赢秀!

他派去刺杀的刺客,不仅没死,还成了陛下的男宠,光明正大坐在陛下身侧。

饶是王道傀久经官场,见惯风云,也不免震惊,漆黑瞳孔有一瞬间的溃散,迅速收敛神色,低下头。

“微臣从未做过陷害忠良之事,天地可鉴。”王道傀一字一句,语气恳切,仿佛真的冤了他似的。

赢秀还未说话,王道傀却问道:“敢问贵人,您是不是瘐家的后代?”

王道傀到底是一代权臣,久经世事,来时还不清楚陛下为何无端端帮瘐家翻案,见到赢秀,便什么都明白了。

他早就知道,赢秀是瘐家的后代。

从前在琼花台见到赢秀的第一眼,他便认出他是宿敌的遗孤。

当时想要杀了他,碍于他是长子的救命恩人,又有一身卓绝武艺能够为他所用,而且对自己的身世毫不知情,才勉为其难地留他一命。

倘若瘐明泉下有知,知道他的遗孤被收做刺客,任人调遣,活在刀尖剑锋中,随时都会丧命。

估计他会后悔坚持北伐,后悔当初拒绝了他的招揽,后悔与他为敌。

瘐明有没有后悔,尚且不得而知,王道傀已经后悔了。

——后悔没杀赢秀,后悔让他刺杀陛下。

殿内众臣眼眸微闪,难怪陛下会为瘐家翻案,原来一怒冲冠为红颜,为了讨男宠欢心。

赢秀知道,一旦承认自己是瘐家的后代,只怕谢舟会背上昏君的骂名。

他犹豫了一下,手背一凉,垂眸一看,帝王伸手轻轻地拍了拍他,无声地安抚。

片刻寂阒。

“是,”少年痛快承认,甚至还夸了王道傀一句:“大人好眼光。”

不知为何,分明主意得逞,能在京畿舆论上略占上风,王道傀却有一种不安的预感,他想起这些日子听到的传闻,陛下爱重男宠,甚至在年宴上让他坐在凤椅上……

王道傀眉心一跳,猛然意识到自己走了一步错误的棋。

当今陛下,可不是一个囿于世人评价的皇帝,他从来不在乎旁人怎么看他,残暴恣睢,残忍嗜杀。

得罪了陛下心爱的男宠,只怕……

王道傀脸色不复来时的平静,被禁军请了下去,脚步都有些虚浮。

赢秀望着他佝偻的背影,脑海中想的却是另一件事,若是他的亲生爹爹还在世,估计也是这个年纪。

他有点怅然,思绪飘远,回想起半年前。

那时,他还在给琅琊王氏当刺客,若是有人告诉他,半年后他会坐在太极殿,坐在陛下身旁,审问琅琊王氏的主公。

他只会以为那人吃多了酒打诳语。

谁曾想……当真是翻天覆地。

似是看出赢秀的怅然,帝王轻轻摆手,示意朝臣退下,温声细语道:“有什么跟寡人说,寡人帮你解决。”

赢秀抬起头,顾忌外人在场,开口前思索了一下,唤了一声:“殷奂,”

还未跨出太极殿门槛的朝臣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得四脚朝天。

不是,这个男宠竟然敢唤陛下的名字。

大胆,着实大胆。

动静太大,赢秀下意识朝那边看去,还不等他看出个什么来,那群朝臣迅速离殿,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

赢秀:“(⊙o⊙)”

他看起来,有这么吓人吗?

怎么感觉他们都很怕他。

直到那群朝臣消失在视野中,赢秀转头看向帝王,神色已然有几分严肃,认真道:“王氏不愿把谢氏供出来,估计是还指望谢氏会帮他拖延时间。”

显而易见,王道傀在拖延时间。

他似乎有某种把握,笃定只要拖延一段时间,便会有新的转机。

那转机到底是什么?

——建章谢氏?

直觉告诉赢秀,远不止如此。

而且,他还记得,帝王的化名是谢舟,身份是建章谢氏的门客。

虽说是被他错认的,但帝王能认下这个身份,足见他不怎么讨厌。

建章谢氏的主公是天子国舅,太皇太后的兄长。

这种情况下,谢舟还会帮他吗?

帝王笑了一下,他明白赢秀的担忧,看穿他心底的想法,轻描淡写道:“拖延不了多久,你要是不放心,寡人现在就杀了他。”

他是暴君,从不拘泥条条框框,流言蜚语。

朝野权要,士族贵胄,在他眼里,都是一样的。

生死,只在他一念之间。

“不要,”赢秀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他不想谢舟因为他背上昏君的骂名,更何况,此案还是一一细查比较好,草率杀了王道傀,万一疏漏了什么,或者冤枉了谁。

那他与当年那些诬陷瘐家的人又有何异?

在这方面,赢秀出奇地执拗。

他非要查得一清二楚,水落石出不可。

帝王轻轻颔首,没有再提直接处决王道傀之事,赢秀却想起什么:“我总感觉他有点不对劲,好像留了底牌,得派人盯紧他,看看他这段时间究竟去过哪里,做过什么。”

刺客的直觉无比敏锐,总能察觉到还未出鞘的剑锋。

他预感到,王道傀一定留了后手。

帝王屈指轻叩案几,太极殿的梁柱上翻身飞落几道身影,板正笔直地跪在地上,异口同声:“卑职参见陛下。”

赢秀不由愣住,这是……同行?

他不由想起,第一次在麓山客舍见到谢舟。

刚踏入楼台,他便隐隐察觉到四面似乎有人,当时以为是自己昨夜没睡好,以致于产生错觉。

现在想想,应当就是这群人了。

帝王轻声对悬镜司的暗卫道:

“从今以后,他便是你们另一个主人,你们要听他调遣,护他平安。”

在场的每一个暗卫,无一不是从刀光剑影中浴血厮杀出来的,具有已臻化境的武功和顶级的城府。

说起来,他们对赢秀并不陌生。

第66章 第 66 章 重建

从前在江州时, 他们便奉命盯着赢秀,甚至在宁洲铜雀台交过手,对他的行事作风一清二楚。

品行端正, 善良单纯, 是个很好的少年。

暗卫们毫无异议, 跪地朝赢秀叩首, 从善如流地唤他:“主人。”

倒是赢秀,蹭的站了起来, 拱手朝他们回礼, 又极为不适应地摆了摆手:“别叫我主人……”

他总觉得,这话听上去怪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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赢秀试图说些什么摆脱这个令人尴尬的称呼:“什么主人不主人的, 大家都是同行。”

话音甫落,暗卫们顿时神色巨变,重重磕头,异口同声道:“卑职不敢当。”

谁敢说自己和未来皇后是同行?

这话说出去可是要掉脑袋的。

看他们如此紧张, 赢秀也不好再说什么,也是, 认真来说,暗卫和刺客确实不算同行。

帝王并不在意这些小插曲,没看底下跪着的暗卫一眼,专注地望着赢秀, 轻声为他解释:“日后他们便跟在你身后, 你有什么想做的,尽管吩咐他们。”

还有一件事,帝王没有和赢秀说,赢秀可以调遣悬镜司,但是他吩咐的每一件事, 说的每一句话,悬镜司都会事无巨细地转述给他。

他命暗卫重点关注赢秀身边的那些好友,防止有人动歪心思。

赢秀心里说不出的感动,谢舟对他真的太好了,竟然愿意把心腹暗卫给他调遣。

给人当了那么久的下属,他总算有机会当一回上峰。

首先要把下属的待遇提高,涨月例,吩咐御膳房给他们包吃,再安排地方给他们住,另外每人安排一只鸱鸮。

赢秀逐一把想法说了出来,心满意足,他当刺客时一直盼着主家包吃包住发月例,可是总是被上峰克扣银子,要是没有鉴心时不时救济他,他外出只能睡阁楼。

如今愿望也算是实现了。

以为新主子要开始立威的暗卫们:“……”

眼泪突然从嘴巴里流出来了,御膳房的饭菜,嘿嘿,好吃。

暗卫:“ (^▽^) ”

侍立在一旁的宫人悄悄在心里嘀咕,想不到这男宠竟然如此会收买人心。

嘤嘤,怎么不来收买他们。

帝王从未注意过暗卫的伙食,他也不关心这些琐碎小事。

只是,他没想到赢秀竟然对暗卫这么上心,衣食住行,样样都注意到了。

赢秀正在为自己实现心愿而高兴,面颊微凉,帝王修长冰凉的指尖擦过他的侧脸,不轻不重地捏了捏他的腮帮子。

谢舟似乎很喜欢捏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养成的坏习惯。

少年气恼地看过去,仰头对上一双狭长幽邃的眸瞳,同时,温凉平静的声音裹挟着幽幽寒意,穿透脆弱的耳膜:

“你怎么不想想寡人?”

赢秀郑重思考,老实交代:“想了,一直在想。”他似乎怕帝王不信,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胸膛,属于心脏的位置,强调:“这里。”

这里,一直在想你。

“咚——”

仿佛鼓面被敲响,心脏受了一记轻轻的锤击。

帝王一时沉默,这些话,是谁教赢秀的?

帝王天生多疑,听到自己喜欢的话,第一时间不是高兴,而是怀疑。

他轻轻抚过赢秀的发旋,掌心覆盖在浓郁柔软的发丝上,一手为梳,缓缓穿插入发间,替他梳理垂在肩上的马尾。

一壁梳,一壁不经意地问他:“这些话,是谁教你的。”

又是一个平静得像是陈述的问题。

谢舟真的很爱问问题,赢秀暗暗在心里记下来。

迎着帝王深沉探究的目光,少年认真道:“你教我的。”

谁也没想到,他竟然会用帝王的话来反驳帝王:“是你要我多想想你,我告诉你我一直在想你,可是你又不相信,我说不想,你又不高兴。”

说到最后,赢秀试着和谢舟商量:“我要怎么想?”

少年的眼眸清澈,明亮,发自内心地询问,他要怎么做,才能让他相信。

谢舟俯视那目光,仿佛被什么烫到,慢慢收回手,良久,终于低声回应他:“……什么也不用想。”

赢秀什么也不用想,只要他还是他自己,谢舟就会一直是谢舟。

谢舟收回手,赢秀反而伸出手,靠了过去,主动抱住他,轻轻拍着帝王高挺的脊背,像个成熟的大人一样安慰他:

“你也可以做自己,我会陪着你的。”

无论是良善无害的门客谢舟,还是可怕的暴君殷奂,他都会陪着他。

但是,赢秀不会告诉他,其实他有一点点怕殷奂。

不多,一点点而已,还不至于让他卷包袱跑路。

殷奂伸手,轻轻拍了拍少年,力道放得很轻,像是生怕惊动了什么。

——做自己么?

只怕赢秀会更加害怕。

赢秀自认已经把话说开,最后郑重地拍了拍帝王,高高兴兴地领着暗卫走了,临行前说自己要出宫。

建康这么大,他还没有出去见识过呢!

左右寿春坞主案暂且告一段落,他得领着爹爹好好出去玩一玩。

赢秀已经全然忘了,谢舟当时告诉他要留在太极殿,不能外出一步。

在他身后,帝王站起身,未发一言,过了片刻,对闻讯赶来的禁军统领道:

“好好看着他。”

言下之意,便是默许赢秀可以出宫。

禁军统领跪地叩首,郑重点头,“属下必定会护好皇后。”

“皇后”二字一出,太极殿内的宫侍又是一惊,忙不迭地低眉垂首,屏息敛声。

这是明晃晃的站队,还是站在来历不明的男宠身后,陛下向来多疑,不知会如何作想。

纵使再喜欢那个男宠,只怕都免不了忌惮怀疑。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帝王轻轻颔首,只说了一个字:

“赏。”

禁军统领在宫里称呼男宠为皇后,受天子恩赏,此事传出去,在京畿掀起轩然大波。

抵触男后,只会吃不了兜着走,站在男后这边,暴君一开心,说不定会有所赏赐。

一时间,南朝上下掀起一阵吹捧男后的风气,大街小巷,随处可见有人夸赞那个不知姓名来历的男后。

赢秀出宫这一日,乘着马车经过长街,远远听见有人议论:“……必定是天上神仙,美姿容,善言笑,举世无双大美人也。”

一听到大美人三个字,赢秀连忙叫停马车,揭开车帷朝外看去,看了半天,却只看见楼台上几个少年正在谈论,没看见所谓的大美人。

赢秀心中实在好奇,带上斗笠,钻出马车,登上楼台,随意在角落找了一方案几坐下,叫跑堂上了一壶清茶,一面饮,一面竖耳听。

“那位必定是美人,不然……也不会如此宠爱他。”

“……不是好色之徒,若是他好色,何至于后宫虚置数十年。”

几个年轻的少男少女围案而坐,不知在谈论何人,每逢谈起,都会默契地压低声量。

仿佛那人是什么洪水猛兽,以致于不敢大声谈起。

“——你们说的美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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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声音清亮,明朗,犹如朗日照怀。

少男少女们循声望去,在角落看见一个头戴斗笠的少年,白纱遮住了他的面容,只能隐约看见一点秀气明晰的轮廓。

“你不知道?”

少年们看了看他身上华丽的金裳,以及细颈后垂下的金色发带,此人分明是在模仿男后的打扮,怎么可能不知道?

少年大多心高气傲,不喜欢此等附庸风雅之辈,转过头去,不再搭理赢秀。

赢秀:“(T▽T)”

为什么大家不理他。

他颇感失落,朝外走去,却听见身后有人压低声音道:“据说,那位男后容色倾城,毫不逊色于陛下……”

当今陛下美威仪,容光慑人,亦闻名南朝。

只是,过人的容貌,比起他残暴嗜杀的性子,又显得那么不值一提。

——男后?

赢秀的耳尖动了动,他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回首问道:“你们方才说的是男后?”

那岂不是在说他?

“是又如何?”

少男少女们狐疑地盯着眼前带着斗笠的金裳少年,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人身上的衣裳看似低调,实则做工精细,布料华贵,是他们从未见过的料子。

难不成……

不可能,他们迅速打消了那不切实际的念头,那位未来男后怎么可能离开禁宫,暴君又怎会放任他离开宫闱。

意识到他们口中所说的大美人是自己,赢秀有一瞬间的呆滞,他走下楼台,走到转角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嗯……其实也没有很美,一般般美而已。

没有遇到谢舟之前,赢秀睡前喜欢用剑身照自己的真容,像是金鹤打理自己的翎羽,骄傲地看了又看,随后心满意足地入睡。

遇到谢舟之后,他一心沉迷于看谢舟。

——谢舟才是真正的超级大美人!

赢秀很想回首反驳他们,想了想,倒也不必执着口舌之争,坐上马车,继续往前走。

马车很快便驰到了东坊,此处毗邻秦淮河,位于上游,闹中取静,乃是京师中寸土寸金之地。

爹爹就住在这里。

马车停在一处崭新的门庭边,华丽门匾上落款瘐府,字迹很是眼熟,仿佛在哪里看过。

赢秀跳下马车,任由长风带起他的发带和袖袂,驻足在门前,仰头盯着那道恢宏牌匾看了看,认出那是谢舟的字迹。

当今圣上的御笔。

少年没想到,谢舟竟然瞒着他,给瘐家题了字。

他决定回去要好好亲一亲谢舟。

还不等叩门,门扉吱呀一声打开,瘐安走出来,招呼道:“赢秀!快进来,早就给你备好菜了!”

他还热情地朝车夫招手,“你们要不要也进来用膳?”

车夫受宠若惊,连忙摇了摇头,拱手道谢。

“陛下一早就派人和我说了,你要来看我,我特意去买了些好酒好菜……”瘐安拉着赢秀在院子里坐下,一面上菜,一面絮絮叨叨地说道。

他对谢舟的态度与先前大不相同,赢秀不免有点好奇,“爹,您现在知道谢舟的好了?”

瘐安动作一顿,不由自主地想起前不久,他刚刚辞别赢秀从太极殿出来,正想跟着宫侍出宫,宫侍却叫他去御书房等着。

站在御书房等着了许久,帝王终于来了,一身衮服,冕旒遮住面容,神色看不真切,浓重的压迫感压得他几乎喘不上气。

原来,这就是天威。

他跪在殿前,跪在天子面前,久久等不到对方发话,忍不住开口询问:“陛下,您专程留下草民,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天子端坐在龙椅上,居高临下地俯视他,目光中没有恶意,也无丝毫善意,仿佛他与花草无异。

“岳父,请起。”

年轻的天子语气低沉平静,听不出一丝对长辈的恭敬,温凉淡漠。

瘐安万万想不到他竟然会称呼自己为岳父,更加不敢起身,跪在柔软地衣上,小心翼翼地回绝:“陛下这句岳父,草民着实惶恐——”

还不等他把话说完,头顶陡然传来不轻不重的脚步声,抬头看去,黑暗中走出几位宫侍,手里都端着漆红托盘,上方蒙着红布,上面的东西似乎是颗圆球。

瘐安心脏一跳,一个不妙的预感骤然浮上心头。

宫侍们站定后,低眉垂首,面无表情,宛如一尊尊精美泥俑,捧着托盘,立在不远处。

琉璃灯煌煌,照得大殿森罗可怖。

“寡人听说,岳父这些年一直受人追杀,永宁八年受了重伤,因此放任赢秀寄养在士族府中。”

天子语气很轻,斯条慢理,听不出喜怒,却叫瘐安冷汗津津,如此久远之事,他甚至没有告诉赢秀,皇帝怎么会……

是了,他竟然忘了。

眼前人可是令天下闻风丧胆的暴君。

天子好似没有看见瘐安警惕紧绷的神色,不紧不慢,继续道:“这些人的追杀,让赢秀小时候不得不颠沛流离,如今,他们也该付出代价。”

红布揭开,露出托盘上盛着的什物。

一双双凝固在死前最后一刻,惊恐绝望的眼眸,静静地俯视着瘐安。

瘐安浑身一震,他认得这些人,这些都是如同鬼魅般咬死他不放的绝顶杀手。

若没有少时云游天下,江湖上学来的一身轻功,只怕他早就死于非命了。

无视瘐安脸上的震悚,天子走下龙椅,不疾不徐地走到他面前,立在几步之外,垂眸睨着他,平静地重复了一遍:

“岳父,请起。”

这一回,瘐安以手支地,艰难地爬了起来,露出一个僵硬的表情,眼如寒星,锐不可当,“陛下,草民只问您一个问题,”

“说。”天子道。

“等您厌弃了赢秀,不要杀他,请让我带他走吧。”一个年迈的父亲恳求道。

烛影晃动,宛如庞大鬼魅,映照得天子忽明忽暗的脸色,恐怖的威压无声地蔓延,宫侍捧着人头跪了一地。

惟有瘐安还站着,一脸固执,僵持不动。

“——好。”

天子低垂眉眼,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正眼看了他一眼。

……

“爹!你发什么呆?”

道熟悉的少年音唤回了瘐安的思绪,他回过神来,正好看见赢秀在眼前挥手。

“没事,突然想起一些旧事罢了。”瘐安笑了笑,若无其事地端上菜肴。

赢秀狐疑地盯着爹爹看,试图从爹爹脸上看出端倪,他总觉得爹爹有点魂不守舍的,难不成是住在建康水土不服?

知子莫若父,瘐安赶在他开口之前转移话题:

“这处宅子旧址是瘐家原先在建康的府邸,风吹雨蚀,已经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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