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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嚓!”
忽然的刹车让后排两人狠狠往前甩去,车猛地停下。
代驾:“对不起对不起,突然有狗冲出来!”
动作僵住的赵客:“……”
怀里李勤已经从他身前退开,嘴角挂着浅笑,靠着椅背瞧他的眼眸闪着他看不透的意味。
“一一?”他怀疑李勤已经酒醒。
“嗯。”她慵懒地哼了一声,尾音拖着酒意,“赵客,你会回放今天晚上的录音吗?”
“……为什么好奇这个问题。”
“不知道,不能说吗?”
沉默几秒,他说:“会吧。”
李勤笑了笑,忽然靠近,拉着他的衣领近在咫尺,呼吸纠缠,染着醉意的眼里倒映着他的身影,清晰又模糊,晃动可真实。
赵客呼吸顿住。
“赵客,我或许很久以后会想起今晚,又可能永远不会,我真的很少喝酒,我不知道,原来喝醉了……是这样的感觉。”上次还没有这样,再上次已经那么多年前了。
“什么感觉。”
“不知道,很奇怪……醉得越厉害,又好像越清醒。”那么浓烈的白酒下肚,带给她的竟然是极其陌生的轻松恣意,她变得完全不像自己,丧气消沉尽无,同他的对视里她说:“录音好长,赵客,只能听一遍。”
“放心,我可能听两句就嫌无聊关了。”
她长久看他,点了点头,“那就好。”
“赵客,睡觉吧。”说罢,她松开他的衣领,闭上眼靠回椅背安然入睡了。
赵客愣愣地望着她,一口气提得不上不下,半晌终于确信这女人睡着了。
赵客:“!”
靠……
翌日,李勤换好衣服,咳了声按下门把手从房间走出,正撞上对面打着领带要下楼的赵客。隔着长廊四目相对,她清晰地看见对方的脸忽然黑下来,无视她大步往楼下走了。
“……昨天我又发酒疯了吗?”李勤追上去问,浑浑噩噩的脑海里会闪过支离破碎的天台画面,但仔细去回忆,又什么都想不起来。
“哼哼。”赵客阴阳怪气地笑了声,“不就是想帮你洗脸,差点被你推浴缸里淹死。”
“……”李勤尴尬道:“赵先生,谢谢你帮我洗脸。”
“要不是看你满脸葡萄汁怕弄脏我的床单,你以为我很想多管闲事。”
这男人怎么大早上这么大火气,李勤想不起来自己干了什么,理不直气不壮,只能礼貌问:“我的脸上为什么会有葡萄汁?”
“你该庆幸你脸上只有葡萄汁。”
“啊?”
赵客笑了声,转身看向她,表情颇坏:“你还拉着我一起看黄。片呢,现场版。”
“赵客!”太荒谬了,李勤根本不信。
“嗯。”他长长应了声,挑挑眉,“还是叫名字顺耳些,成天
赵先生赵先生的,李一一,我看你也挺会玩暧昧啊。”
“?”李勤怎么都想不明白,她一向跟人保持距离,对人礼貌客气的称呼,怎么到他耳朵里就变了味。
“赵先……”话顿了下,“赵客,我要是做了什么不合适的事,我跟你道歉。”
赵客:“循规蹈矩,老实本分的你能做什么不合适的事,对我酒后乱性?放心,你合适着呢。”
他重重拍了拍她肩膀,换鞋走人了。
李勤:“……”
刘菡梅说得不错,喝酒果然不对,下次绝对不能再喝了。
*
装修进行到七月底,瓷砖已经全部铺完,李勤去验收后批墙师傅该进场了,连着两天她都在逛建材市场,看不同的乳胶漆材料,空闲时间在家看书又或者和【孤独花园】聊天。
小半月的交谈,李勤也意外,她会跟别人在网上成为朋友,聊工作、兴趣爱好,甚至是烦恼。她和关清怡好久没联系了,她的短视频账号也半个多月没更新,这很不正常。
关清怡活得潇洒自由,但工作大过天,在她看来没钱哪来的花天酒地,不管在外面玩得多嗨,视频一周必须一更。她急得发邮箱、短视频留言,让她看到立刻联系她,连着好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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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都石沉大海了。
李勤叹了口气,又挂掉不知第多少次无人接听的电话。
粉色软件上弹出一条消息。
【孤独花园】:一,你想不想……和我线下见面。
李勤愣住,坐在空调屋里后背隐隐冒虚汗。
现实中,她是个木讷、无趣的女人,或许她们在安大曾经擦肩而过许多次,但对方一定不会将注意力落在她的身上。安大优秀漂亮、风趣有才华的女老师有很多,就像她们院里很受欢迎的秦钰戈,那是大家都喜欢来往的女人,而她……
李勤垂睫,手指在键盘上许久未动。
或许是太久没有回应,【孤独花园】又发送消息:没事,你不想见我也能理解,隔着互联网会让人更坦然自己。
【孤独花园】:我只是觉得你很有趣,线下我们也能做好朋友[害羞jpg.]
【一女三吃】:好。
【一女三吃】:我们见面吧。
李勤打下这两行字,手心已经微微出汗。
赵客下班回家,李勤正襟危坐在沙发上手里又捧着本书在看,一见到他进来,目光嗖的一下飞了过来。
赵客:“……有事?”
李勤站起来,端着茶杯走到他跟前,体贴周到:“赵……赵客你渴不渴?”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瞥了眼早就准备好的凉茶,“李一一,你还是直接说事吧。”
“我……”她摸了摸鼻子,不自然地说:“明天我要跟网友见面,你帮我推荐一身衣服吧。”
赵客眉心一跳:“哪来的网友?那粉色软件你还在用?”
李勤愣了下:“你卸载了?”
“不然呢?”赵客真觉得自己得喝下凉茶败败火了,“我都结婚了我还留着干嘛,等着你发新动态了再给你点个赞?”
想到前一阵子他说的“李勤,你要是出轨,我不怪你”的话,两边太阳穴都在突突跳。
“你、你不会这么快就遇到精神契合的……”
“对。”李勤点头道:“我在网上遇见了一个安大的老师,我们聊得挺契合的,没想到她也很喜欢看《摹仿论》。”
赵客抱臂,不屑道:“喜欢这么无聊的书的人,能有什么意思。”
李勤瞪他:“赵客,说这话会暴露你的无知。”
“……哦,抱歉。”他鼻尖哼了哼,心不甘情不愿地说:“那你俩还挺趣味相投啊。”
李勤把茶杯放到一边,转身拿书上楼,“赵客先生不乐意就算了。”
赵客撇撇嘴,听听这话,都气成什么样了。
“站住。”赵客喊她,“求人办事就这点耐心?一一,我怎么感觉你最近对我的脾气好像大了些啊。”
有吗?
李勤迟疑,回忆这段时间的相处,她在赵客面前真有些肆无忌惮了?他是不是生气了?想到自己的失礼她转身,“赵先生,我……”
“打住,这样就挺好。”赵客抽掉领带解着扣,一节节台阶往上走,最后定在她身前,低她一个台阶,两人视线平齐,“一一,就叫我赵客,某某先生那是称呼外人的说法。”
“李勤,对你的丈夫你体贴温柔,更要细致小心,男人脾气大了你就得捧着他,这样你们才能好好过日子,你才能少吃亏。”刘菡梅的话又在耳边闪过,她做不到真彻彻底底捧着哪个人,只是习惯了跟任何人都保持距离。
李勤心情混乱地想,她在他面前真的放松自己了吗?
最后一颗西装扣解开,赵客甩开衣摆叉腰看她:“话说,你就嘴上跟我客气,行动可是野得狠呐。”
谁家女人敢让自己老公给挑穿搭,好伺候她第二天去跟狗男人面基啊!
李勤这家伙独一份了。
“啊?”李勤没明白赵客眯着眼危险看她的目光什么意思,只好又问:“那你愿不愿意帮我忙?”
赵客咬牙:“帮,谁让我是你家人呢。”
外面的野花野草能跟家人比吗?!
半个小时后,李勤试遍了衣柜里的所有衣服,满头大汗地看向赵客,蹙眉道:“几十套衣服,就没有一件合适的?”
“要么太美,要么太艳,李一一,你是去面基的,不是去让对面自惭形秽的。”赵客打了个响指,指向小衣柜里之前被他分外嫌弃的土黄长裤:“要不你就还穿你的斑马长袖,土黄裤,外加一个黑色系带小皮鞋得了。”
李勤知道赵客在故意搞事,生气地看他:“赵客,我好不容易新交个朋友,你不想帮忙可以出去,不必在这嘲讽我。”
她轰他离开。
“欸欸欸。”赵客挡住门,站在了门板后,“我这不是担心你打扮得太漂亮,对面肤浅的只关注你外貌了。”
李勤冷笑:“还能比只关注腿的你更差吗?”
赵客嘶了声,想了想说:“不行我明天在家陪你看《摹仿论》啊,40多度的高温出去见什么网友啊不嫌热的。”
李勤:“她明天签离婚协议,中午想让我陪她庆祝重获新生。”
“还是个离异的!”赵客眼前一黑,嗓子都喊劈叉了。
“离异怎么了?”李勤表情严肃,“你作为离婚律师歧视离过婚的女人?她能鼓起勇气摆脱一成不变的生活我已经很佩服……”
“离过婚的女人?”赵客打断,表情古怪地看着她:“你明天要见的网友……是个女的?”
李勤脸沉下来,“赵!客!”
“不是,女的好啊,我不歧视不歧视,离婚女人就是我赵客的再生父母,没有她们对未来生活的大胆追求我喝西北风去啊,你要知道,我可从来都是厌恶男性借着婚姻制度压榨女性的,你看看家庭责任的性别划分,经济权利与资源分配的失衡,哪一个单拎出来不是血淋淋的例子。远得不说,近的我大姨可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欸还有,其实刚才那个黄色一字领深色长裤的穿搭就不错,松弛漂亮又大方……”
“砰!”门板重重甩在赵客脸前,他拍了拍门,“一一,你听我说……”
门打开,他刚挂起笑,领带连带外套都丢在了脸上,门又拍上了。
赵客:“……”
瞧这脾气大的,还是之前客气礼貌的一一老师吗?
他腹诽着,拽下衣服露出了笑着的脸,手指轻扣了扣门板,低声道:“一一,出去跟人社交不用自卑,也不用过度谨慎客气,正常跟人交流,能真正倾听你说话的人,自然会喜欢你。”
说完,他将外套搭回手肘,扯着衣领晃着往房间回。
一番折腾,还弄出汗来了。
房门慢慢移开了一道缝,李勤定定站在柜子边,沉静目光落在床上那套简单时尚的衣服上,半晌,又俯身试起来。
第二日,不到十点果然已经温度飙升38度,火红的大太阳让柏油马路热得能煎鸡蛋。
李勤换好衣服开门,门口靠着一把黑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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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赵客那把昂贵的Psotti,遮阳防晒的效果也很好。
顿了下,她拿上伞出门。
两人约在新区的一家书店见面,环境雅致,落地窗边有两排咖啡桌,不那么热的时候捧着书在那里悠闲地坐一下午是一种享受。
十一点多的大太阳让人昏昏然的睁不开眼,公交车上人只有零星几个,仰着下巴都在睡觉,靠窗的李勤精神抖擞,哪见困意。
下车后打上伞往路对面去,正遇见出租车在路边停下,跟着下来一个眼熟的身影。
对方抬头,也看见了她。
迟疑了两三秒,先喊道:“李老师?”
秦钰戈摘掉墨镜,快步走到了她的伞下,将她从上到下看了一圈,眼里的惊艳和意外更浓,“你……在学校和外面很不一样。”
李勤:“是有一些。”
说这话时,她的目光也不由落在秦钰戈的身上,在学校风姿绰约,总是光鲜亮丽的女人,此时穿着平底鞋,一身黑裙简单素朴,依旧很漂亮,但和往日的精致耀眼比,显然简单了许多。
“秦老师来这边是有事?”李勤心里紧张,同一个教研室,她不希望自己跟网友见面的事被她知道。
“嗯,和朋友见面。”
说话间,直行绿灯亮起,两人同时迈步往前走。
“你也去那边?”秦钰戈问完,笑着说:“刚才出来的急没顾上拿太阳伞,我刚好蹭下李老师的伞?”
李勤自然不会拒绝,两人简单聊着往那边走。
短短几步路,说的话比半学期还多。
只是随着二人都拐向同一个方向,两人的表情都逐渐怪异起来,安静下来后氛围变得微妙。
李勤望着不远处的咖啡厅,又看回身边的秦钰戈。
迟疑几秒,她不得不问:“孤独花园?”
秦钰戈那双美艳的红唇勾了起来,看她的眸子闪着异样的光,“一女三吃,李勤,竟然真的是你啊。”
第34章 遗忘的夜(3)
34.
大概是今日高温预警,中午十一点多的书店没有客人,戴着报童帽,穿着吊带牛仔裤的老板给唯二两个客人冲完咖啡后,懒洋洋地靠回柜台后面降低了音量继续追剧。
本就安静的角落氛围更加微妙。
秦钰戈打破沉默:“这么热的天喝卡布奇诺不会腻吗?”
李勤目光落在她的冰美式,“你喝得太苦了。”
说完,两人都笑了,在互联网上聊书籍、聊人生志趣相投的人,回到现实品味性格可能截然相反。
秦钰戈目光别有深意道:“李老师……李勤,我可以这么叫你吧,我还是想再感慨一下,你在外面跟在学校的时候真的很不一样。”
“有吗?”除了换掉以前那些衣服,不再将自己繁复包裹,她没发觉有哪里变化能让她这么惊讶。
“有,至少以前我没有发现你原来这么漂亮。”秦钰戈说:“我也想不到你会用社交软件,毕竟……”
她斟酌了下用词,“你看起来跟网络很脱节。”
李勤默了片刻,耸了耸肩道:“你是想说我和你们都很脱节吧,是个……孤僻怪人。”
“也挺好,没有冗长无聊的社交会轻松很多。”秦钰戈说:“你不知道吗?我很羡慕那样的你。”
李勤原本要去端咖啡的手顿住,闻言愕然地看向秦钰戈,不可思议道:“你说什么?”
她?
秦钰戈羡慕她?
秦钰戈被她的反应逗笑,俯身把咖啡朝她推去,“你很惊讶吗?对我羡慕你这件事。”
“我确实不知道我有什么可羡慕的。”李勤垂睫,看着白色陶瓷杯呼吸都有些乱了,“我的学生评教在整个办公室最低,同是教比较文学所有学生都喜欢你,我们同一年入职,但同事关系你处得远超于我。如果不是我一根筋地看书写论文做课题,我根本不可能和你同年评上副教授。”
秦钰戈说她羡慕自己这件事,远比【孤独花园】是秦钰戈带给她的冲击大,毕竟那么多个晚上,她焦虑痛苦自己的无趣木讷,只能翻着越来越多的书籍去提升自己的知识面,试图让课堂变得活跃高能量让学生喜欢自己,尝试跟同事攀谈聊些她根本没兴趣不了解的话题让对方注意到她。
她像是活在阴暗角落贴着潮湿墙根生长的苔藓,羡慕着阳光下的向日葵。
到头来,秦钰戈怎么能说羡慕她!
秦钰戈笑了笑,“李勤,如果不是今天你知道我刚刚离了婚,是不是还要说,我的婚姻顺遂、家庭和睦,和丈夫青梅竹马,是所有人都夸赞的天作之合,我可是拥有着所有人都羡慕的幸福婚姻呢。”
她说着,笑容染上苦意,喝了口咖啡咽不下舌尖的涩然,“可是你知道,分明不是这样的。”
她和丈夫相知相伴,但并不是因为爱情才结得婚,更多是父母那辈的促成和这么多年水到渠成的熟稔。只需要一个很小的因素,她会突然发现,这一切都不是她想要的,但是她为了承担这个迟钝带来的后果,经历了抽筋剥皮般的疼痛,成了秦家钉在耻辱柱上的女人。
李勤望着她洗去精致妆容后微白的脸,后背忽地靠回了沙发。
刘菡梅被胃癌折磨的每日只能通过鼻饲管送些营养剂的时候,还不忘死死抓着她的手交代,“勤勤,一定要找个男人结婚,把夫妻关系搞和睦了。我们普通女人,也就指着找个踏实男人,平平淡淡地安稳过日子。”
这么长一句话,刘菡梅断断续续要说很久,抓着她的手不停在抖动,皮包骨的指头硌得她生疼。李勤坐在病床边,忽然想起早晨在学院门口撞见秦钰戈的场景。
她那院里都出了名的温柔体贴的丈夫又来送她上班,两人含笑软语,拥抱告别,秦钰戈转身上楼时,嘴边挂着清浅的笑。
相敬如宾,在李勤看来已经是很好的夫妻关系了,她不期待和谁拥有浓烈爱意,夫妻关系建立带来的家人,就足以让她觉得满足,和对方平淡安逸的过完此生。
秦钰戈,这个拥有过她最渴望生活的女人,现在坐在她对面凄苦地告诉她,拥有那一切都可笑而无趣。
“跟学生同事都维持好的关系,然后呢?有什么用。李勤,相信我,等你做到了就会明白我不是在无病呻吟。从我有记忆以来,周围人就总说:钰戈出身书香世家,爷爷是书法大家,爸爸也是桃李满天下,妈妈姥姥一众家里人都很厉害,就这么一个女儿,长大了肯定更有出息。”
“李勤,我太害怕辜负其他人了,我怕他们觉得秦家独女给他们丢脸了,怕我一个冷漠的表情会让人觉得傲慢,我习惯了讨好每一个对我寄予深厚期望的人,总是优雅大方,温柔体面,人前习惯了挂着微笑,结果呢……”
“快30岁了才恍悟过来自己究竟想要的是什么,那么多年,我一直在辜负我自己。提出离婚所有人都觉得我疯了,劝我去散散心、劝我和丈夫多沟通沟通。”秦钰戈握在膝盖上的手忍不住抖,“李勤,没有哪里出问题,我只是忽然就想要过我自己的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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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勤,你还不懂我为什么羡慕你吗?”
“你可以面无表情转身,对嗤笑你的学生不屑一顾,你可以无视同事花言巧语想让你课题带她名字的偷懒行为,你可以到30岁了依旧过独立自由的生活,这一切,我都不敢。”
“李勤,你的生活才是我想要的!”
李勤空茫茫地看着她,内心掀起巨大震荡,浑身的血液突然冻结又在下一秒猛地冲上头顶。这一瞬间,她感觉整个世界都荒谬而又离谱,窗外天
与地灼热而滚烫,似乎也要把她给烧融化了,否则,她怎么会觉得眼前情景如此吊诡,秦钰戈激动悲伤的面容在她眼前天旋地转,她陷坐在沙发里,身下泥沙不断下陷,随时都要将她淹没。
她那么的羡慕秦钰戈,到头来,秦钰戈红着眼说想要成为她。
哈哈。
李勤心底一片嘲讽,是什么让她成为她,又让她们那么不像她们。
“我,我不知道。”李勤的唇发干,忍不住大胆俯身过去抓住了秦钰戈不停颤抖的手,像在死亡的病床前告诉刘菡梅“你别死,你别死我就照你说的做”那般小心翼翼道:“你的生活在大众看来能打100分,我以为你会很幸福。”
“勤勤,被别人框定出的幸福,还是自己的吗?”
分明炎炎夏日,李勤心口冰凉。
*
赵客今日结束了一场官司,庭外和解还有高额律师费拿,心情自然美滋滋,回到家看到满屋子黑暗,吹哨声停下来,看眼表已经十一点多了。 ?!
老学究平日里没事时,作息规律的跟尼姑庵的比丘一般,这个点早都上床睡觉了,什么时候在外面逗留这么晚过。
他纠结着要不打个电话问问,别跟个离婚的失意女人又喝了酒跑哪里发疯去了。
正嘀咕着,门口传来电子门锁的响动。
拎着两提购物袋,身上飘着淡淡香水味的李勤回到家,看见的是深更半夜还没睡觉,一本正经坐在沙发上专注看书的赵客。
李勤顿了下,购物袋不自然往后掩了点,“赵客,你……在干什么?”
“看不见吗?”赵客自然地点点手里的书,靠回沙发背跷起二郎腿,漫不经心里透出点装腔作势,“品评经典啊,我虽然是个才华横溢的律师但也谦虚好进,常常跨专业学习来拓宽视野。说起来之前是我浅薄了,今夜捡起你的这个《摹仿论》看了几页,我是越看越受益匪浅,你说奥尔巴赫喻象现实主义的观点怎么能……”
“你翻那页,还没讲到这个。”李勤打断。
目录瞥到几个字想要即兴发挥的赵客:“……”
“咳”了声,立了立衣领,“这书我忽然想起来之前好像看过。”
“是吗?奥尔巴赫是怎么评论《神曲》的?”
“啪”一声合上书,赵客点点手腕的表,“啧啧”道:“几点了啊李一一,才出去见网友第一面,你都学会熬夜了?”
李勤拎着东西走过来,“她不太开心……我陪她逛街了。”
其实她少说了几项,她还陪着秦钰戈蹦迪、街头凝视某个盯着她们看的男人、和她一起去护肤。虽然上次和赵客也去过酒吧,但身边是女人还是男人,感觉完全不一样。她在秦钰戈的尖叫声里逐渐也能放开自己僵硬的四肢,挥那么几下了。
“勤勤!从今天起!我要做自由人,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李勤:“……你那个精神出轨对象呢。”
“早不联系了啊。”秦钰戈好笑地哼了声,“他只是一个让我忽然意识到,我受够了这死水一潭生活的契机,他……我可能有那么点心动,但也就这样了,我折腾这么久离婚可不是为了跟他谈恋爱。”
“嗯?”李勤陪了她一天,还不知道她这一番伤筋动骨的究竟想要什么。
“勤勤,我……”秦钰戈喝下手边的鸡尾酒,才说:“我想辞职。”
“钰戈?”李勤震惊,大学老师是多少人羡慕的工作,薪资或许和做生意的不能比,但至少社会地位摆在那里,是多少人都尊敬的职业。
“我想开个武馆,我、我喜欢跆拳道。”她说起这话,脸上有含蓄的羞涩和认真。
李勤已经惊讶到麻木了,她丝毫不会把眼前这个漂亮的女人和力量、热汗、武馆联系起来,“你、你会跆拳道吗?”
她忍不住担心:“武馆的发展前景并不好。”
秦钰戈眼里闪烁着笑,“勤勤,你又在被规则限定了。前景不好、大环境差、挣不到钱、有什么意义、女人开什么武馆……”
“阻止我的现实理由太多太多,每一个人都在嘲笑我因为是秦家女儿,没饿过吃过苦才会异想天开,可是……勤勤,我真的喜欢。小学看别人打跆拳道拿奖,你知道我有多羡慕吗?我哭了一整个暑假,最后爷爷把毛笔握到我手里,握着我的手写下端庄娴雅四个字,告诉我女孩子要优雅得体,舞枪弄棒的太不好看。”
“可是……我喜欢,直到现在都喜欢,就这一个理由,不能支撑我去试一试吗?”
李勤望着她湿润的眼眶,所有的言语都堵在了嘴边。
刘菡梅对她怒吼:“村里女孩都早早去工作,挣钱结婚有自己的家过正常生活了你非要读书!我有钱供你读书?读书出来干什么?你嘴那么笨心眼又没别人多,就是真读出来当了小学语文老师都可能被多事的家长挤兑。”
李勤攥着从电子厂拧了一年多的螺丝挣回来的钱,低头木木地坐在方桌边,昏暗的四四方方小土屋压得她根本直不起腰,消失很久不知道从哪里回来,身上还带着伤,疲倦不堪的刘菡梅坐在她对面一个劲往嘴里塞干硬馒头,时不时蹦出几句质问。
她给她规划了平稳生活,她恨她总是忤逆乖张。
李勤低低道:“妈妈,我真的爱读书,只是这一个理由,可不可以?”
在无数个快要活不下去的夜晚,是随手捡起来的不知谁丢的《三言二拍》让她熬过了一个个疼痛绵长的夜晚。村里有什么书她看什么书,五年级读着看不明白的《白鹿原》,初二看邻居家丢的《故事会》,文字让她还没被生活的重压迫害死。
只是,读了那么多书,回归现实,面对刘菡梅日渐激进的情绪和逐渐衰败的身体、面对压抑逼仄的小屋、面对贫瘠窘迫的经济压力,她依旧对自己的生活无解,能做的也只是回视着秦钰戈含泪的眼眶,“喜欢……这一个理由够的,钰戈,你就去试试吧。”
拿出她曾经消失的一往无前的勇气,迸发出堂吉诃德的力量,长枪被磨钝,无数个大雨中,继续朝女人不该被规训毁灭的热爱冲锋。
“赵客。”李勤举起他手里的《摹仿论》,“考研那年,这本书翻来覆去我都快背会了,你知道其中我最喜欢的一句话是什么吗?”
赵客不懂她忽然的激动,却噙着笑温柔问:“哦,什么啊。”
“无论在哪一刻,生活都已开始,无论在哪一刻,生活都在继续前行。”
“今夜,我忽然觉得,我在前行。”
第35章 遗忘的夜(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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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头顶吊灯发着明亮的光,安静的客厅里,赵客抬头仰望着情绪激动的李勤。
她的话其实并没有透露多少信息,但是他好像懂了她那份激荡和动容,起身走到她身前,拿走她手指紧紧攥着都快要捏变形的书,“一一……”
她的睫毛微微颤动,黑眸落在他的脸上,赵客轻轻笑了一声,俯身将女人抱进怀里。
天气预报说今夜有阵雨,但直到现在都没下下来,赵客觉得那片燥热潮湿的雨都下到了他心底,朦胧热意氤氲,舌间像含着一块梅子,清晰涩酸又带着后知后觉的三分甜。
阳台外的夜幕繁星闪烁,白玉兰花静悄悄开着,闷热空气里飘着淡淡花香,干燥小草沾着傍晚浇地的水珠,蝉鸣声极低极浅。
一切寂静而又昏昏欲睡。
白色窗帘拍打着墙根,客厅里一对男女轻轻拥抱。
时间在此偷偷溜走,直到李勤的情绪渐渐回笼,抿唇压下喉间泛着的那点涩意,
察觉到了后背轻拍着她的温柔掌心,鼻翼擦着赵客的肩头,属于他的那道清冽干净又挟着山风掠过峡谷般野性锐利的气息变得格外强烈。
她身体僵硬,反应过来此刻两人的情形后心情变得尴尬。
赵客也发觉氛围微妙起来,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好整以暇地瞧着女人在他怀里硬生生僵了十几秒才慢吞吞往后退,不自然地掠了他一眼,咳了下嗓子说:“我、我可能是……有点激动。”
她可以面无表情应对赵客轻佻露骨的话语,探求情。欲诚实面对女人会有的欲望同他做。爱,但和一个人拥抱对李勤来说太陌生了,强烈的异性气息让她无法招架,慌张局促让她忽略了几不可察的心底发烫。
“嗯,看出来了。”
李勤:“……”
她往后又退了步,急匆匆拎起脚边的纸袋递给他。
赵客意外,“给我的?买的什么?”
“……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买了瓶香水。”李勤诚恳道:“赵客,谢谢你的手表。”
在知道身边的【孤独花园】是秦钰戈时,头顶的太阳瞬间变得暴晒滚烫,有一瞬间她多么的想落荒而逃,身边的女人璀璨而耀眼,她,她只是个用社交软件都小心翼翼,生怕别人笑话她怪咖,只敢背着蜗牛壳探着点触角阴暗吸取一点点亮光的女人。
视线落在撑着黑伞的手腕上,那块他送的手表静静走着。
周围的热浪、蝉鸣、干燥变得遥远而模糊,李勤的视线只有眼前那枚蓝钢指针嗒嗒嗒往前跳动。
每一秒,都是她勇气的勋章。
“怎么想起来给我买香水了?”赵客意外,笑着接过拆开礼盒,李勤嗅觉太过敏锐,他已经很少喷香水了,省得某人说他骚!
李勤目光认真:“你身上劳丹脂的气味带着琥珀、皮革、树脂的气息,并不难闻。”
她分明一板一眼的好似在客观评价某个产品,赵客却在她的黑眸里心脏漏跳了一拍。“劳丹脂……我见你的时候,身上有带过这种香吗?”
赵客狐疑地回想,李勤含糊地说:“有,有,很早,你不记了吧。”
她眼神躲闪着说不早了想要上楼休息,结果又被他拦住,“你明天有时间吗?”
“明天?怎么了?”李勤问。
“这,这不是今天轻松拿了笔律师费嘛,明天你要没事晚上一起出去吃饭啊。”除了刚结婚那小半个月李勤因循守旧地给他做饭外,两人很少坐在一起用餐。
“明天不行,我约了人。”顿了下,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还是今天这个朋友。”
“你们都一起逛到这个点了明天还见?!”赵客歪着脑袋瞧她,“网友偶尔见见得了,怎么整得还怪黏糊的。”
李勤没搭理他那股阴阳怪气,“你不也是我的网友,再说了,她是一个优秀又有气魄的女人。”
“啧……”怎么越来越会反驳了。
“那你后天呢,要不后天……”
“后天我也想陪她。”李勤毫不犹豫道,一边拎着东西上楼了。
“靠……”
第二天,李勤和秦钰戈约着去看开武馆的场地,秦钰戈被压抑了二十多年的渴望一朝释放,再多一天都等不了,学校那边刚跟领导提辞职,这边紧锣密鼓的已经看场地了。
秦钰戈拉着她一路都很兴奋,30多度的高温,习惯了吹空调的人后背热汗泅湿一大片也不觉得累,跟中介聊场地费,向武馆师傅讨教,李勤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喜欢,不是什么准备都没有。
两人忙忙碌碌,八点出门一直到十一点多才想起来吃饭的事。
秦钰戈看见李勤红热的脸和发边的汗也不好意思,喜悦道:“走走,我请你吃好的去。”
“没事,不用特意请我,就近吃就行。”
“那怎么行,必须吃顿好的,别废话跟我走。”秦钰戈拉着她一路小跑拦了辆出租,直到坐上后座她的心跳还在怦怦乱蹦,李勤很少这样在外不管不顾地奔跑,刘菡梅会觉得她太不像样。看着气喘吁吁的秦钰戈,片刻也忍不住开怀笑起来。
“钰戈,你好开心啊。”
“那是。”秦钰戈仰着下巴傲娇道,彻底放开自己的她只觉浑身轻松。
李勤勾唇,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
到达一家徽菜馆,门口早已排起了号,“这家店最近生意非常火爆,口碑很不错,我也没吃过咱俩尝尝怎么样。”
“好。”李勤擦了擦脸侧的汗,跟着就看见不远处赵客黑着脸从他那辆高调的大奔下来,旁边跟着一个手舞足蹈说着什么的年轻男孩。
“老大,真没想到你还能记着我!”小康假模假样地抹眼泪,感动全都挂在了脸上,“原来你是刀子嘴豆腐心那挂的啊。”
平日里那么嘴贱毒舌地刺他,结果官司结束了第一个就请他吃饭,还是最近很火的徽家菜馆。
“老大,这家店听说很难预约啊,你、你为了我真是煞费苦心啊!老大!我可如何感谢你是好!我决定了,以后,以后我这个身体就全凭老大驱使了!”小康装腔作势地又要抹眼泪了。
“闭嘴,别恶心我。”赵客锋利地斜了他一眼。
“好!”嗖一声小康瞬间拉上嘴拉链。
赵客咬牙脸更黑了。
之前的客户入股了这家饭店,他提前打电话联系约了今天,万万没想到天天在家看书的李勤有了朋友彻底把他甩到脑后跟了,到头来他只能沦落到跟牛小康吃饭。要不是之前特意打过招呼不来不合适,赵客真宁愿在律所吃外卖。
“赵律师?”熟悉的声音落在耳边,赵客抬头时已经挂上了对客户独有的热情,“秦小姐啊,这么巧你也来……”
目光在瞥见她身旁脸色红热的李勤时断了下,又很快续上,“这里吃饭啊。”
电光火石间赵客已经想通事情原委,折腾半天李勤口中那个离了婚的有气魄女人就是秦钰戈啊。想到这,他心里哼了哼,脸色倒是缓和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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