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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100(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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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鉴义彻底将岑无望的灵魂紧紧捆束。

云杳窈不忍心看见岑无望因此失神空洞的双眼,将头埋进他胸膛,轻声问:“岑无望,你会后悔吗?”

从此以后,鉴义会讲他牢牢锁住,岑无望再无性命之虞,却如提线木偶,再也无法与云杳窈分离。

她对自由的狂热,让她无法能够相信岑无望会毫无

怨恨。

“不会。”岑无望抬手将她锁在怀里。

他剧烈的心跳声就在云杳窈耳边,几乎要将所有声音淹没。

“从几千年前,我能听见声音的那一刻起,就是为了与万灵沟通,以此侍奉我心中的神明。”

“杳窈,我的诞生就是为了迎接你的降临,我的存在就是为了传递你的意旨。我唯一的亲人、毕生的爱人、需要终身侍奉的神,都仅你一人而已。”

“在过去的日子里,我常常会想,日月长恒,世事易变,要度过几千个春天,才能再次与你擦肩而遇?要听过世间多少悲欢离合,才能再度与你重逢?我有拟声之能,却无法再重现你的声音。”

“可如果我不能向世间传递你的声音,我还能做些什么呢,我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呢?”

岑无望长长叹了口气。

“但其实这些都不重要。杳窈,就像我说的,我的诞生是为了迎接你的降临,那么我存在的意义,也一定与你有关。”

“你愿意留下我,我就不会轻易离去。你又何必,再质疑我的忠心?”

岑无望的掌心轻轻拍着云杳窈的脊背,仿佛要把她心中的不安都尽数抚平。

云杳窈仰起头,双手搂着他的脖子,几乎是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

“我没有。”她替自己辩解。

“嗯?”岑无望垂首看向她,室内一片寂静,嵘烬山的夜寂静到落针可闻,连虫鸣都没有。

世间好像静得只剩下彼此依靠着的他们。

好像连月光倾斜入户的轻盈都能听到似的,岑无望凝神,静待着云杳窈。

而云杳窈无法言语。

很多时候,人是没有选择的。从出生到死亡,都有一套早已被前人试验出的流程,要如何证明,你所有心甘情愿的选择,都是完全出于自我,而非被驯化后的结果。

云杳窈期待着岑无望的反抗和怨恨,但她抬起头,发现今夜除了满地月光,就只有岑无望眼底取之不尽的爱意。

所以她又把话咽了回去,重新闭上双眼,靠在岑无望身上。

“我困了。”

本来是想装睡,但等云杳窈真的睁开眼,已经是第二天。

岑无望已经不在云杳窈身侧,屋外隐约传来低语,是他和止戈的声音。

鉴义加强了两人的联系,云杳窈刚醒过来,岑无望便有了感应。

“失陪一下。”他对止戈说。

岑无望回到房内,看见云杳窈已经穿戴整齐,只有头发还是散乱的。

他将人按在梳妆台前,熟练拿起发梳,为云杳窈盘了个整齐又简洁的发髻。

梳妆台上没有发钗配饰,他又在床榻旁边摸索了好一阵,最后现所有珠玉琉璃装饰都在夜中不慎掉落,粉身碎骨,无一可用。

岑无望面无愧色:“抱歉。”

云杳窈接过他手中一只折了一半的琉璃钗,有点可惜,道:“才戴过没几次。”

但她看着岑无望的坦荡,又怀疑昨日拔下发钗的不是他。

琉璃钗本就易碎,应当是两人神魂交融时没注意到。

“无妨,我储物袋里还有。”云杳窈道。

岑无望按住她的动作,指尖聚灵,琉璃钗断裂之处生出一段灵枝,枝上又生花苞,花苞随心开放,从中又传出丝丝缕缕的灵气,而这些灵气没有消散,最终聚集在一起,化成一只蝴蝶。

他将这支已经看不出原本的琉璃钗簪入发髻间。

云杳窈晃晃头,看见蝴蝶颤颤巍巍震动翅膀,像是下一秒就能飞走。

岑无望总喜欢弄来些小东西挂在她身上,云杳窈习以为常,所以没有再翻找新的发饰。

窗台边的树木忽然晃动,有个脑袋顶起满枝绿叶,探了进来。

是箬竹。

“下来。”止戈提起她的衣领,将她抱回怀里。

她瞥见正在对镜梳妆的云杳窈,还有帮她摆弄发饰的岑无望,有点尴尬。

她咳了一声,道:“不好意思,一眼没看见,就让她跑过来捣乱了,你们继续。”

云杳窈高声叫住她:“止戈,去镜湖等我。”

止戈背影一顿,抱着箬竹的双臂骤然收紧。

箬竹懵懂仰头,看向止戈的下巴,待止戈应了话,渐渐走远,箬竹才在山道上问:“姐姐,你怎么了?”

止戈将她放开,蹲下身来嘱咐道:“你先去玩一会儿,要乖乖的,我和君上有话要说。”

箬竹摸了摸她皱起的眉心,问她:“那我能去找岑无望玩吗?”

止戈异常干脆:“不行!”

她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点吓到箬竹了,所以又解释道:“他是病人,你接近他的话,可能会伤到他,你去找大蛇玩,好不好?”

箬竹点点头,没有异议。

但是却在止戈准备朝镜湖禁区方向走时,冷不丁道:“我会让着他的。”

止戈没有在意,急匆匆往镜湖方向去。

等到了镜湖内,云杳窈一刻不到,她的心一刻不能安定。

思索片刻后,止戈甚至想唤出影子,让影子替自己蒙混过关。

可到底是做贼心虚,犹豫了一会儿,刚想唤出影子,便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你在仙庭做事这么久,难道也养出了畏缩不前的性子?你从前年纪虽小,却是众侍官里最果敢坚毅的那位。”

止戈手一抖,硬生生把影子按了回去。她硬着头皮行礼问安:“灵君。”

云杳窈嗯了声,挥手从镜湖化灵为影,支起桌椅,先行入座,还不忘招手示意止戈一起落座。

止戈犹豫了会儿,终在云杳窈挑眉望过来时移步至她身侧。

镜湖是此事诸灵脉的交汇处,云杳窈在此没了束缚,能够无视境界,随心所欲。

如果能力回到从前,她几乎能够化灵为万物。

云杳窈屈起指节,扣了扣桌面,茶壶和杯盏应声而出。

她倒了杯浓茶给自己,转眼从同一个壶里倒出第二杯茶,竟是清茶一杯。

推给止戈后,云杳窈才缓缓开口:“说说吧,为何要让箬竹对岑无望下手。”

云杳窈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可能是因为姿态太过闲适,没有咄咄逼人的压迫感,因此止戈反应过来后,差点被茶水呛到。

“臣没有听明白,请灵君明示。”她抬眉,偷眼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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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见云杳窈眼风刮了过来,似乎已经全然知晓。

到底不是从前记忆全无的时候,云杳窈愿意为她留个体面,没有厉声斥责。

但该说的话却一字不落,该指点的事绝不会轻易让止戈糊弄过去。

“箬竹本就是由你亲自培养教导,你纵有万般借口,难逃教导无方的罪责。且不说那守山兽唯你马首是瞻,这山上还有青鸟为你时刻报信,你怎么会不知道箬竹在做什么?”

“君上恕罪,”止戈单膝跪地,急声为自己辩解,“我确实是知道箬竹贪玩,去找了岑无望,原没有放在心上,只想着她至多将岑无望藏了起来,可并不知晓她要对岑无望下手,更不知道她竟然想要取而代之。”

“好吧。”云杳窈已经将浓茶饮尽,还是有种说不出的疲乏倦怠。

“既然如此,那就是箬竹一人之过。岑无望到底是小君,代表的是我的脸面。她既有害人之心,藐视君威,自然不可留,那就按律处死吧。”

“君上!”止戈惊呼,她猛然抬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灵君宽仁大度,少以死刑处置族人,她轻飘飘就决定了箬竹的生死,让止戈一时间难以接受。灵族覆灭后,除却岑无望,这就是她唯一的族人。

更何况,这孩子还是她亲手创造,她就算是再无情,也不能放任她落得如此下场。

“箬竹到底算是半个灵族,如今大业未兴,正直用人之际,望君上垂怜,看在她年幼无知的份上,饶恕她的过错。”

“我不是不容许你们犯错。仙庭的五百年,你并未救下任何族人,更无长进,连灵力都停滞不前。如今兜兜转转,竟然被贬入下界,成了彻底的边缘人物。你在仙庭举步维艰,有诸多眼睛盯着你,所以我并不怪你对世人无情,对不平之事冷眼旁观,我理解你的为难之处。”

“但我真的对你太

失望了,灵族诸多子民被剔除仙籍,贬为凡人。他们身负诅咒,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的轮回苦海,你却沉溺于虚妄,宁肯画地为牢,让嵘烬山成为禁区,也不肯睁开眼看看外面的变化。”

“止戈,最让我心痛的,不是你的无动于衷,而是你的傲慢无礼。”

镜湖内风浪四起,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止戈深吸好几口气,还是觉得心中仍有一口郁火在烧。

“止戈知罪,甘愿受罚。”

云杳窈蹙眉:“你有什么罪?你真的知道自己哪里错了吗?”

她再次敲了敲桌子,这次没有清心解渴的茶水出现,茶壶杯盏俱碎,灵气重新融入镜湖之内,化作点点星光。

“罪在未能教导好箬竹,罪在纵容亲族伤害小君,罪在僭越……”

她愤然数着自己的过错,像是和自己较着劲,梗着脖子一字一句道。

良久,仍然等不到云杳窈开口,止戈又补充道:“罪在未能拯救苍生。”

“可昨日之事,”止戈话音一转,“若是重来一次,我仍旧会这么做。”

“自我成为侍官那日起,唯有忠于君上这一条底线,灵君待我如姐如母,我只是没有救岑无望这个叛徒,我没有错。”

“君上心疼岑无望的痴情等待,为何不想想臣的举步维艰?仙庭宫殿寂寥,他们都因为我的出身而忌惮我,我没有一日不想念从前在灵族的日子。我不敢忘记仇恨,所以誓要与仙庭和凡尘划清界限,嵘烬山是我耗尽心血所建,是灵族最后的净土,我守山数百年,未见希望,所以蛰伏。君上今日质疑我,那我也要问一问你。”

“是不是百次轮回已经削弱您的意志,所以复兴灵族之事已然无望。你对除了灵族以外的人起了怜悯之心,那谁来可怜可怜我们枉死的族人?”

第92章

止戈说着说着,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她激动道:“至于岑无望,我也遵守当年约定,从未亲手伤过他,昨日之事我纵有教导不严的过失在身,可我与他本就势同水火,冷眼旁观已然是最大让步,君上何必为我强加罪名?”

“而且,君上难道不会怨恨吗?当年内乱,说到底与灵族内部几个氏族争权夺利分不开,岑氏因小君岑无望,更是联合其余氏族和仙庭,意图架空灵君,还想要效仿尘世王权,以一家之姓取而代之。”

止戈说着说着,还要再强行缓口气,才不至于让心中怒火越烧越旺。

“灵族内部想分化君上权责早有端倪,族内先有人以舅甥之名代掌母权,而后是什么,灵君猜不到吗?”

“贬斥到人间后,原本灵族无需承担的生育痛苦,也要一起承担,我不是没有想过重新将族人们聚起来,修道升仙,可是亲情爱恋本就是剧毒,蛊惑她们走进姻缘陷阱,再用生育捆绑她们的肉身,分化她们的灵力,约束她们的自由。”

“这里,”她指着洞外的世界,亦是指向人所能达到的每一寸土壤,“就是仙庭为灵族设好的炼狱。岑氏以为借仙庭之手分化灵君权利,就能吞并其他氏族权利,一家独大,让整个灵族成为岑氏的一言堂,可他根本没有考虑过灵族众生的死活。”

“岑无望没有最终称王,他辜负岑长老的期望,是他蠢。但蠢人并非没有野心,灵君今日救下他,他来日必因分权之事谋反,岑氏家风如此,我既忠于君上,不能不替您考虑。灵族再经不起第二次等待,也不可能再容许第二个岑氏登台。”

“所以,如果昨日之事重演,我还是无法昧着良心去救他。”

止戈这么说着,再度跪下,她拔出自己的佩剑孤遐,却没有剑指君主,而是将锋芒高举过头顶。

“我心昭昭,若君上不信我的忠心,唯有一死以鉴之。”

孤遐的剑芒将她眼中决绝映出。

云杳窈站起身,将剑握在手中。止戈有孤勇,可当年毕竟年纪太小,心性未定就只身进入仙庭拜师,如今成了这幅偏激模样,情有可原。

止戈闭上双眼,好半晌没等到孤遐落下,她睁开双眼,看见云杳窈笑着叹了口气。

紧接着,孤遐被送回剑鞘内。云杳窈则伸手,用手弹了一下止戈的额头。

“我若真对你有疑心,就不会力排众议,将你送入仙庭修习。对岑无望也是一样。”

云杳窈没有过多解释,只是说:“岑无望虽然是岑氏抚养长大,可终究是灵树所育,与我同根同源,他与我的羁绊很难动摇,我信任他,就像新任你一样。”

“你们两位,一个是我同生共死的亲眷,即便历经沧桑,他也不可能违背本能选择背叛。而另一个,则是我的全部希望。”

“即便岑无望本人并无争权夺势之心,可众人胁迫之下,他的想法根本无关紧要。岑氏需要的不是岑无望,他们需要的是能够完成权柄过渡交接的小君。若不是灵族覆灭,可能不出三代,就无人记得三代前的灵君了。”

“不见血的内部争斗才是最致命的,人间百代君主,已经无人知晓当初的灵族是何等繁盛。”

云杳窈垂下眼睫,抚摸着止戈的发顶。

止戈静默着环抱住她的腰,就像是久不归家的游子终于回到了母亲身边,将脸颊贴在她的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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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要坐以待毙吗?”

“不,我们不能永远被动等待仙庭的审判降临。”云杳窈说,“灵族就是现在的人族,此事无论何人都无法改变,但我们可以再缔造新的历史。”

止戈抬起头,看见云杳窈眼中笃定,她几乎立刻明白了云杳窈的意思。

“襄华?”

云杳窈但笑不语。

止戈便继续往下推测:“你想让那名女婴成为襄华帝王。”

云杳窈说:“不止。”

她指尖灵气轻梳止戈的发尾,缓缓开口:“最佳人选其实是姜娆,也只能是姜娆。”

止戈不明白:“为何?”

云杳窈知道她的顾虑,弯腰轻轻拍了拍她的脊背。

“我知道,你认为姜娆已然受人间礼仪规训,思想根深蒂固,担心她最终会让步妥协,让大权旁落。你还认为,襄华内部激斗不会停止,即便姜娆不肯移交权柄,人族寿数短暂,一旦晚年失势,很有可能失败。”

“但是任何事情的起步都充满了艰难险阻。你不要忘记了,人间的王权继承制度已传承千年,姜娆根本不是在复刻灵族老路,她要做的更加艰难,几乎等同于推翻人间有史以来所有记载。人间不是灵族,没有人会愿意等待一个孩童慢慢成长,不止我们等不起,那些虎视眈眈的野心家也等不起。襄华前路道阻且长,我们现在急需的不是精雕细琢而成的完美继承者,而是敏锐果敢的合作者。”

云杳窈的手指抚摸着止戈的后颈,这是个极其脆弱的部位,稍有不慎,便能折颈而亡。

可是止戈未有丝毫畏惧,她不曾对云杳窈的动作产生恐惧。

亦或者说,即便云杳窈下一刻在镜湖内将她杀死,她也不会多说一个字。

云杳窈继续往下解释:“姜娆比姜烛更早察觉出襄华的危机,或许从王都夜游那日起,她就注定要成为襄华的新王。”

“你虽然与姜烛私交甚密,可也不能不承认,比起世人眼中宽厚仁义的太子烛,姜娆才是那个亲手结束内乱,替亲族报仇的人。她不曾因上天赋予她的柔弱身体而退缩,更不曾因曾经遭受的区别对待而妄自菲薄,那我们又何必早早断言她的结局?”

云杳窈话音一转,将话题扭转回最初的事上。

“我其实并未打算直接处死箬竹,相反,你有一个真正能够倾注自己感情与心血的人,我很高兴。”

姜娆身体僵硬,手不自觉攥紧了云杳窈的裙摆。

“但是,”下一秒,果然等到了云杳窈的话锋一转,“你确实已经无力教导她,数百年的山中经历不过是纸上谈兵,很多道理并非单单用言语能够讲明白。将她永远困在山上并非良策,你若珍爱这个孩子,不如让她去悟自己的道。”

“可是……”止戈忍不住反驳,“箬竹虽已经活了这么多年,终究是孩童心性,我不是不放心她四处闯荡,实在是她尚且稚嫩,还是留在山中多锻炼些时日吧。”

云杳窈摇摇头,态度坚决。

“山中岁月不过虚长年岁。箬竹并没有根据你的态度直接杀死岑无望,她有自己的

思量,也会审时度势。当然,我不会让她就这么在外头横冲直撞,平白招惹祸端。上山前,我曾嘱咐姜娆,让她找工匠重新雕刻新的神女像,前来求取灵木的人不日便会来到嵘烬山,我会让他们将箬竹一并带走。”

话说到这里,止戈意识到,云杳窈这些话并非商议,而是深思熟虑后的向她传递的命令。

可是有处死箬竹的严厉处罚在前,如今的安排倒也并不那么难以接受。

“她先天感情缺失,无喜无悲无怒,若是纵容欲望滋长,恐生心魔。我会封印她的灵力,让她到襄华修行,顺带看顾两个新生的王族血脉。”

同类相处,更容易产生情感。

两个鬼胎无人看顾也是麻烦事,箬竹出自嵘烬山,有她在襄华接应,坐镇王宫,姜娆才好放手去做她们想做的事。

青鸟在洞外鸣叫,止戈闻声,起身回头,姿态警惕。

“有人进了嵘烬山地界。”

她蹙眉,神情紧绷:“这么快,襄华的人马难道已经到了吗?”

云杳窈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别紧张,人族的车马再快,也不可能如御剑一般,一日横跨千里。应该是故人来访,我们去迎接一下吧。”

止戈这才舒展眉头,自我安慰道:“是了,襄华王都距离这里路途遥远,以他们的速度,即便是日夜兼程也没有那么快。”

云杳窈先止戈一步走了出去,留她在洞穴内稍作休整,平复心情。

迄今为止,多数情况都在她的掌握之中,即便力量未能达到巅峰,可她仍有后手,自信能够达成所愿。

只一件事尚不明晰,也不清楚何年何月才能探寻到。

是云杳窈曾经为自己立下的禁制,一段自我封印的记忆。只是她不明白,如今前途依然明朗,为何她当初会刻意将这段记忆埋藏起来。

若是担忧这段记忆扰乱道心,阻碍前程,那该就此清理干净,尽可能不留下痕迹才好。

可偏偏,连残存的灵识都刻意与她相见,让她得知记忆的存在。

那就是时机不到。

云杳窈虽然好奇,但她对自己的判断向来有信心,如若现在都不是最好的时机,那将来中有揭晓的时刻。

想到这里,她稍稍平静了些许,唤出问心,御剑至山门阵法有异动的地方。

云杳窈来的还算及时,远远瞧见玄隐在与一名少年缠斗,那少年衣着朴素,甚至与他往日的打扮相比,称得上暗淡无光。

他剑法又快又狠,偏爱将乾阳宗的寻常招式化为己用,化简为繁,让人根本无法预料他的下一剑究竟想要刺向何处。

这种以乾阳宗弟子剑为基础,但又变化极多的招式,曾经引起过无数弟子效仿。

但其中最出彩的仍旧是花在溪本人,他是天生的剑修,是注定能够接替问鼎峰的峰主之位。

假以时日,他可能成为宗门之内,晏珩之下最出色的剑修。

花在溪往日最爱红衣,他本人比衣着还要惹眼,即便是在美人如云的天下第一剑宗,他的五官身材也样样出挑,如晴光照夜,过于吸睛,人立在哪里,哪里就是人群焦点。

可惜他今日遇上的是蛇妖玄隐,任何动作在蛇都太过缓慢,玄隐只是阻拦,并未真正下狠心攻击。

花在溪与玄隐看似不分伯仲,实则已然落于下风。玄隐甚至未显出真身,亦不曾露出獠牙,手中空无一物却能见招拆招,不让寸步。

“让开!”花在溪手持景星,明白这守山灵兽的速度远快过自己。

若是曾经的他,未免会觉得受挫,最引以为傲的速度竟然都不如妖族与生俱来的天赋。

但如今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他招招狠厉,却不得再进半步,缠斗半天也没能摸到山门,不免有些急躁。

花在溪看见玄隐竖瞳紧盯着自己,那种刻在骨子中的畏惧自下而上攀延到头皮。他汗毛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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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仍旧不肯离去。

不过语气倒是比先前缓和了不少。

“我有急事需要求见两位仙子,还望行个方便,我只问一句话,问完便走,绝不多留一刻。”

玄隐嗤笑一声:“你随便一句话就让我放你进去,那我面子往哪搁?”

花在溪无奈停手,做出退让:“在下乾阳宗问鼎峰新任峰主,我愿用手中本命剑作抵,只需一个,不,半个时辰就好。”

玄隐扫了景星一眼,眼神未动,明显看不上景星。

“你这柄剑还不如止戈大人给孩子雕的木剑稀奇,看不上,不稀罕,不放。”

花在溪脸色都黑了,但他一时半会儿拿这个蛇妖没办法,只能强忍着脾气,道:“本命剑在,我作为剑修,怎会弃剑而逃?剑在命在,剑亡人亡,我绝不会有任何欺瞒。”

玄隐被人扰了清梦,亦心中有怨,见他这般不肯知难而退,说话都带着点阴阳怪气的嘲讽:“说实话,我不仅看不上你的剑,也看不上你的人。乾阳宗是什么宗门?宗门立派到现在应该没我活得长吧,不然我怎么没听过。”

玄隐的真身有上古时期的灵蛇血脉,他也是世间罕见的大妖。

比之伯都这种绒毛都没褪干净的幼年灵兽,他担得起一声妖族老祖。守在嵘烬山,不过是一时贪恋地下灵脉,又刚好想借嵘烬山的天然屏障躲过天罚,压根不把这种人族修士放在眼里。

花在溪忍无可忍,再次提剑刺过去。

“敬酒不吃吃罚酒。”

这回玄隐被激怒了,他根本不惯着对方,躲过花在溪一剑后,蛇尾已经露了出来。

他刚要化处真身,被御剑而来的云杳窈制止。

“住手。”

云杳窈落地收剑,挡在两人中间。

玄隐收起尾巴,脸上的鳞片也随着心意,瞬间收得一干二净。

大妖善藏匿自身妖气,若不是那双刻意用来显示自己妖族身份的蛇类竖瞳未收敛掩饰,他看起来与人族无异。

“方才在山上惊闻青鸟啼鸣,便知晓有客人来访,原来是昔日同门,失敬失敬,没有被玄隐伤到吧?”

大蛇的毒牙可没有解药,若是让花在溪负伤离去,又是麻烦一桩。

玄隐冷哼一声,花在溪装作没听见,冷声道:“没有。”

“我有话要问你,还请师妹借一步说话。”

云杳窈思索了一下,出于谨慎,没有同意。

她冲玄隐点头,请他先回阵中。待玄隐身形淡去,云杳窈才道:“抱歉,山中暂不方便接待外人,你有什么话,不妨就在这里说。”

“好。”

花在溪没有再强求,似乎确实有急事相问,干脆利落,开门见山。

“我师尊过世了,是为了救我性命,强行利用他在归飞千翼戒中设下的禁制,替我挡下一难。我想知道,杀害廖枫汀和我师尊的凶手,是否是同一人?”

花在溪身着麻衣孝服,连点缀着赤金花纹的红色抹额都取了,换成了白色孝帽。

他声音很冷静,似乎只是在寻求一个既定的答案,可是细细看过去,他眼眶已经发红,甚至不敢轻易眨眼。

只恐在人前落泪。

定渊这个老头为人开明和善,云杳窈虽不是他的弟子,可亦受过他的恩惠照拂,是以听闻他骤然离世后,先冲乾阳宗的方向遥遥一拜,以表哀思。

“节哀。”

再抬头与花在溪对视时,她沉着应答:“如果你口中的凶手是指岑无望,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他没有理由对定渊长老下手。”

“凶手的目的不在我师尊,他是冲我来的。”花在溪说。

云杳窈点头:“当日在襄华王宫内,你也分明看得真切,那凤凰羽想将你焚烧殆尽,如果真是岑无望想对你下手,何必借凤凰羽之力?你来之前其实就应该猜到了凶手是谁,只是你不肯相信,所以一定要向外探求答案。”

“那我就告诉你,杀害廖枫汀与定渊长老的人,就是晏珩。”

花在溪的脸色一点点苍白下去,他何等聪慧,并非不是不知道谁才是真凶,只是他不能相信这个人竟然真的是晏珩。

要去怨恨这样一个强大又极富盛名的人太过痛苦,仇恨和无力会来回拉扯他,让他喘不过来气。

所以,当好友廖枫汀死去时,他只能强行怨恨岑无望。

连日的奔波和巨大的痛苦将他摧残得身心俱疲,他意气风发的人生似乎从看见廖枫汀死去那一刻就结束了,往后的日子不过是残存的幻影,而定渊的死再度加深了这种残酷,让他不能再自我麻痹。

悲痛之下,花在溪猛地吐出一口血。

奇怪的是,他并没有感觉到丝毫痛苦,甚至在抹去唇下污血后笑了起来。

直至第二口血再次涌了上来,他才发觉自己麻木的心口传来阵阵余痛。

怪只怪,他太过后知后觉,非要酿成大错才肯相信云杳窈当日所言非虚。

事到如今,花在溪已然看明白了,廖枫汀与定渊皆是为他所累,晏珩两度下手,都是想让他死在乾阳宗的地界之外。

所有的人,都是在替他承受苦果。

花在溪笑得不能一时言语,即便是握着剑也不能支撑自己的身体。他滑坐在地,手被本命剑割伤,光亮的剑身随之留下长长的血痕。

好半天,他才缓过来点力气,喃喃自语。

“可是,我怎么值得这么多人以命相护。”

第93章

“我哪里值得他如此大费周章。”

花在溪脱力,跪在山道间,喉间充斥的血腥气叫他几欲作呕。

“为什么?”他缓缓仰起头,注视着不远处的云杳窈,就像是抓住迷航中唯一的希望。

他想要向外索求答案,却发现自己不知从何问起。

“如果想要我的性命,尽管拿去,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难不成靠近我的,都要遭此厄运,那下一个是谁?”

擦不尽的血从他口中和鼻腔溢出,眼角亦隐有坠血泣泪之象。

本命剑感应到花在溪的变化,不断躁动,发出阵阵嗡鸣声。

花在溪已有走火入魔之势。

云杳窈以鉴义渡灵,强行唤醒他的神智:“至少你还活着,活下去才有希望,才有可能报仇。如今你寻死觅活,也挽回不了他们的性命,不如好好想一想,晏珩究竟是意欲何为。”

境界倒退不可阻挡,花在溪眨了眨眼,耳内一片嘈杂,一会儿是定渊的谆谆教导,一会儿是师弟们叽叽喳喳的叫喊,云杳窈的声音就像是隔了一层膜,听不太真切。

他身体的颓势也不可阻挡,五脏六腑近老,两鬓乌发悄然发白。

可是执念未消,花在溪咽下一口血,硬生生点了身上几个穴位,让即将流逝的灵力堵在体内经脉里。

撕裂般的痛苦拉扯着他,他忍着剧痛,强撑着自己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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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境界再掉,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所以他宁肯折寿,也不能放任灵力流失。

“多谢你解答我心中疑惑。”花在溪喘了几口气,眼前一片昏花。

他拔起深嵌入大地的景星,向云杳窈抱拳行了一礼。

礼毕,他带着剑,跌跌撞撞走进林间迷雾。

与此同时,止戈翩然落地,站在云杳窈身后,还没打声招呼,便听见云杳窈喊住前方少年:“你还是要回乾阳宗吗?”

那个向来桀骜挺拔的背影,因负担着过重的愁与恨,竟也微微弯曲下来,

他闻声,停了下来,不过并没有回头。

花在溪是个认死理的人,他深吸一口气,尽可能平静:“我无处可去,我也必须回去。”

云杳窈摇了摇头:“现在回去也是送死,不如留下来吧。”

她走近,立在花在溪的一步之外,抬手为他拨开林间道路上的迷雾氤氲。

“当然,我不强人所难。是去是留,我都尊重你的意愿。”

“君上?”止戈疑惑,她看着不远处狼狈的花在溪,虽然不忍,但是还是出声暗示,想让云杳窈收回刚才的想法。

嵘烬山是她心中最后的净土,她不想让外来者踏足。

云杳窈却咳了声,假装没听出止戈的言外之意,继续看向花在溪。

他的肩膀微微颤抖,向前走了几步,可是又像是想起来什么,猛地止步,回头向云杳窈问道:“我不会永远留在这里,如果我有一日要下山……”

云杳窈微笑:“十年内,你不得擅自离开,供我驱使遣用。十年后,去留凭君意,山中无人可干涉。”

花在溪抿了抿唇,道:“我需要一座练武场,还有宝物库与炼丹房,以及一方可以休憩的榻。”

云杳窈点头:“这是自然,眼下开山收徒在即,我会为你与新入门的弟子专门划出一片区域,你想要怎么布置,怎么使用,都无所谓。”

止戈还没能接受花在溪,就骤然听见云杳窈决定开山门收徒一事,她压住心头的疑惑和不满,抱臂等在一旁,斜睨着花在溪。

花在溪道:“好。”

云杳窈用灵气化出一只红羽金尾鸟,它停在花在溪肩膀上,甩了甩尾羽,侧着小脑袋梳理翅膀上的羽毛。

“即日起,你就暂代始鸣峰长老一职,定渊长老从前如何教导你执掌一峰职责,你便如何做吧。”

红羽金尾的小鸟啄了啄花在溪的肩膀,云杳窈看见后,指尖微动,隐去的鉴义瞬间显形,将它的动作牵制住。

“当然,十年期限内,灵雀会监视你的一举一动,如有异心,我绝不留情。”

仇恨能够暂时将两人拉成同盟,可是人心易变,尤其是以花在溪的心性,出身名门,年少成名,有些小聪明,从前有定渊撑腰,喜欢在规则边缘试探冒险,心性难定。

如今心有一腔热血恼怒,若是再不加以束缚,恐怕会生出祸端。

云杳窈急需用人,因此才愿赌一把。

花在溪瞥了灵雀一眼,没有犹豫:“好,我答应你。”

“后山有灵泉,且让灵雀带你去沐浴疗伤。”云杳窈挥挥手,灵雀展翅前行。

花在溪只能赶忙御剑跟上。

待人走远,止戈才哼了一声。

“君上,恕我直言,即便是我们要广开山门,可让这么一个毛头小子执掌一峰,恐怕不妥。”

云杳窈未抬眼,自顾自看着脚下路,缓步上山。

她知晓止戈心中有怨,所以先赞同她的说法:“是啊,花在溪确实有些年轻,也确实不够稳重。”

“但是,留给我们的时间实在不多了。”

云杳窈话锋一转,微微侧首看止戈:“我问你,若我们毫无准备就开启山中首轮遴选,愿意拜师学艺的世家子弟几何,能教导他们的山中人又有几何?想让那些本就占尽优势的世家子弟与修者大能背叛宗族和门派,改投嵘烬山,实在是异想天开。”

嵘烬山不可能一直封闭,云杳窈已经想过了,仅凭山上几个老弱病残,很难与晏珩身后的乾阳宗抗衡。

所以云杳窈不能和止戈一样,死守嵘烬山的旧规,故步自封。

灵族与人族的融合势不可挡,或者说 ,已成定局。

即便止戈不愿承认,但在千年的时光里,已经有灵族脱离恶鬼身,转世成功,留在了此世尘中。

山门开启是迟早的事,即便这一世的云杳窈没有做到,在她力所能及的轮回中,总会走到这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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