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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90(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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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当年事那就让它永远都不要醒过来了。……

沈照山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

眼前是连绵不绝、仿佛永无尽头的雨幕。冰冷的雨水带着铁锈般的腥气,砸在皮肤上,生疼。视野所及,只有灰蒙蒙的水雾,吞噬了天地,也吞噬了方向。

他只是在跑。没有目的,没有缘由,仿佛身后有择人而噬的恶鬼在追赶,又或者只是本能地想要逃离这片令人窒息的湿冷和绝望。

沉重的泥泞拖拽着他的双腿,每一次抬脚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胸腔里火烧火燎,呼吸都带着血沫的味道。

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直到筋疲力竭,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重重地跪倒在泥泞里。冰冷的污水瞬间浸透了膝盖以下的衣料,寒意刺骨。

他茫然地抬起头,雨水冲刷着他的脸,模糊了视线。他在等谁?这个念头突兀地冒出来。但随即,一片更深的空茫攫住了他。等谁?

谁都不会来。

就在他蜷缩在泥泞中,几乎要被这无休止的雨水淹没时,周围的景象开始扭曲、旋转。无数破碎的画面如同走马灯般,带着陈旧褪色的光泽,在他眼前飞速掠过。

雕梁画栋的将军府门前,年幼的他被父亲沈瓒紧紧抱在怀里。

祖母沈老夫人倚着门框,泪流满面,沈老将军面色铁青,尽管已经在暴怒的边缘,却还是因为修养而没有发作,已经开始鬓生白发的老将军转过身去,对自己小儿子沈瓒说,只当没有生过你。

周围是族叔们愤怒的指责和仆人们躲闪的目光。

父亲执意要娶他的母亲,一个来自昆戈草原的寡居女子。曾经最受宠爱的幺子,抱着襁褓中的孩子,拉着“不会”说话的妻子,离开了那座在北境燕州的地界上矗立了几十年的府邸。

马车驶离时,沈照山趴在车窗上,看着祖母花白的头发在风中飘忽,看着那扇沉重的朱漆大门缓缓关上,隔绝了他与那个世界的联系。

燕州城郊,半山腰。阳光正好,照在父亲汗流浃背的脊背上。那个曾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公子,此刻正抡着斧头,一下下砍伐着木材。

母亲穿着简朴衣裙,在一旁生火做饭,她从没有说过话,只是经常沉默地看着他们父子二人。一座小小的、歪歪扭扭的木屋在他们手中一点点成型。简陋却充满了松木的清香和一种朴实的希望。那是他们的家。

他的出生给这个清贫却温暖的家带来了更多的笑声。父亲笨拙地抱着他,母亲哼着古老的昆戈歌谣,阳光透过新开的窗户,照亮了父亲眼中重新燃起的光彩。

偶尔,经常偶尔,他也能吃到老祖母接济来的烧鸡或者腊肉,不远的国公府里,其实有人在惦记着自己的孩子。

后来他大约七八岁了。小木屋前停着几辆华贵的马车。沈老夫人真的老了,头发几乎全白,但眼神依旧慈和,带着深深的思念和愧疚。

她颤巍巍地伸出手,抚摸着沈照山的头。沈老将军虽然年逾古稀,腰板依旧挺直如松,威严的目光扫过他们一家三口,最终化为一声沉沉的叹息。

终于,他们被接回了那座阔别已久的将军府。一群穿着锦衣华服的堂兄堂姐、弟弟妹妹们围着他,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野孩子”。最活泼的一个小姑娘拉起他的手,笑着说:“你就是照山弟弟?走,我们带你去后花园玩儿!”

他甚至没有来得及分清楚他们的次序,没有来得及记住他们的名字。这稀缺得如同偷来的美好,脆弱得不堪一击。

眼前的景象骤然扭曲,温暖明亮的府邸瞬间被浓稠如墨的黑暗吞噬。

又是雨,无边无际的、粘稠得如同血浆的雨。

冰冷的雨滴砸在身上,带着令人作呕的腥甜。

他惊恐地睁大眼睛,看到母亲——他温柔、美丽的、来自昆戈的母亲,提着一把闪着寒光的、银制弯刀,站在庭院中央。她的眼神空洞,嘴角却噙着一丝诡异的、近乎解脱的笑意。

“噗嗤——”

温热的液体溅了他满脸。

祖母那颗白发苍苍的头颅,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表情,滚落在他的脚边。

“噗嗤——噗嗤——”

三伯、三婶、刚刚还牵着他手的堂兄、对他微笑的堂姐……一颗颗熟悉的、带着惊恐或茫然表情的头颅,如同被砍断的瓜果,接连滚落。

它们沾满了泥泞和暗红的血污,弹珠一样,在他脚边的血泊里互相碰撞、翻滚。

他们甚至开始奇异地、叽里呱啦地讲话,歇斯底里地喊叫。

无数个声音,男

女老少,混杂着雨声,汇成一股汹涌的、指责的洪流,疯狂地冲击着他的灵魂:“沈照山,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为什么——”

“不——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沈照山抱着仿佛要裂开的头颅,发出小兽般的嘶吼,痛苦地蜷缩在冰冷的血泊和尸体堆里。

那粘稠的雨,像是无数双冰冷的手,将他死死按在原地,拖向无底深渊。

不知过了多久,那令人崩溃的质问声和雨声,似乎渐渐微弱下去。

沈照山颤抖着,精疲力竭地抬起头。

眼前的景象让他血液瞬间冻结。

雨不知何时停了。

庭院里一片死寂,满地狼藉的尸体和头颅消失了。只有他自己,浑身湿透,站在一片诡异的空旷中。

他的手里,正紧紧握着一把滴血的弯刀——那把原本属于他母亲的、十分漂亮的银质弯刀。

而刀尖,正笔直地、稳稳地指着前方。

前方站着的,正是他的母亲。

她穿着昆戈族的王服,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圣洁的平静,甚至还有一丝欣慰。

阿那库什看着持刀指向自己的儿子,看着他眼中翻涌的惊骇、痛苦和绝望,嘴角缓缓扬起一个温柔到令人心惊的笑容。

她轻轻开口,声音如同草原上拂过的微风,清晰地穿透死寂。

“海日古,妈妈的小雀鹰……”

“……你终于……愿意长大了……”

这句话,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沈照山的灵魂最深处,与记忆中那个被刻意尘封的、沾满血腥的午后,祖母和沈府的人们临死前的话语,一声又一声地重叠在一起。

“轰——!”

剧烈的、如同千万根钢针同时刺入的剧痛,猛地在他头颅深处炸开。那不仅仅是身体上的疼痛,更是灵魂被硬生生撕裂的绝望。

眼前的景象剧烈晃动、扭曲,母亲温柔的笑容在血光中碎裂。

无边无际的粘稠血雨和滚落的头颅消失了,连带着那令人窒息的血腥味和尖锐的质问声也一同褪去。

沈照山发现自己站在一片辽阔的草原上。

天高地阔,长风浩荡,吹拂着茂盛的青草,草浪翻滚,几乎要盖过他的膝盖。

空气里是青草和泥土混合的、干净却带着一丝荒凉的气息。夕阳如同一个巨大的、烧得通红的火球,低低地悬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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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线上,将整片草原和天空都染成了壮丽又悲怆的金红色。

一个少年策马的身影,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张扬和不顾一切的劲头,从他身边疾驰而过。马蹄踏碎青草,溅起细碎的泥土。那是博特格其,他那位来自昆戈母族的、有着通天的胆量和爽朗笑容的表哥,尚带着几分未脱的稚气。

他朝着那轮燃烧的落日奔去,身影被夕阳拉得很长很长,仿佛要融入那片炽烈的光芒之中。

沈照山站在原地,看着那个背影越来越小,最终在刺目的光晕里彻底消失,就像一只扑向烈火的飞蛾,被那辉煌又残酷的火焰无声吞噬,永远都不会回头。

心头掠过一丝迟来的、冰冷的清醒。

博特格其……这个自他流落昆戈后,唯一带着点真心实意与他合得来的便宜表哥,这一生……过得是何等糊涂?

为了一场注定无望的纠缠,一个虚幻的承诺,就把自己和费尽心思抢过来的呼衍部都赔了进去。

他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想牵出一个讥讽的笑,却只感到一片的麻木。

这个表哥就这么死了,倒是干脆利落,却给他留下了一个天大的烂摊子。

等等……

脑海中撕裂般的疼痛再次袭来,打断了他冰冷而混乱的思绪。

梦境倏然转换。

他置身于一个巨大、华丽却压抑的王帐之中。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酒味、皮革味和一种紧绷的、一触即发的火药味。

帐内光影摇曳,巨大的牛油火把噼啪作响,映照着围坐一圈,把不满溢于言表的异族将领们。

沈照山清晰地看到“自己”坐在主位上——不,是坐在那个象征着昆戈最高权力的、冰冷沉重的王座之上。

那是他自己。

穿着昆戈王服,面容比现在年轻几分,眉宇间却积压着更深的阴鸷和疲惫。

他正与帐内这些桀骜不驯的头领们唇枪舌战。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力量,语速极快,每一个字音的发出,都像是一次骨骼的错位。

他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说过那么多的话,耗尽心力去压制、去说服、去威慑。

“博特格其的仇自然要报!但绝不是现在!各部尚未整合,粮草辎重……”

“陈朝人狡诈如狐,此刻贸然南下,正中他们下怀,不可……”

“王庭的威严不容挑衅,但屠戮妇孺只会引来更深的仇恨!放肆!”

帐内喧嚣鼎沸,反对、质疑、煽动的声音此起彼伏,如同无数只聒噪的乌鸦在耳边鼓噪。

“王上!博特格其殿下就是被那些陈朝皇族害死的!您难道忘了他的血仇了吗?”

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壮汉拍案而起,声如洪钟。

“没错!那些陈朝的皇族都是祸害!留着就是心腹大患!”

“博特格其殿下尸骨未寒!王上您却还在犹豫?难道也被陈朝女人的花言巧语迷惑了吗?”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响起,带着恶毒的暗示。

“执迷不悟?王上!您要为了一个女人,置整个昆戈勇士的仇恨于不顾吗?”

不满和异议如同烧开的滚水,在王帐内弥漫、翻腾、即将炸裂。

沈照山明白,他们其中有些人是真的怨恨,但是有些人只是喜欢给自己添堵而已。

他看着那个坐在王座上、被群狼环伺的“自己”,看着他眼中极力压抑的暴戾和太阳穴处因极度忍耐而突突狂跳的青筋。他头痛欲裂,仿佛那些争吵声直接钻进了他的脑子,化作了实质的钢针在搅动。

他们到底在说谁?

他混乱地想……那个被指责迷惑了他的陈朝女人……是谁?

周围的画面忽然变得极其缓慢,像被粘稠的浆糊裹住。

将领们愤怒起身的动作,唾沫横飞的口型,挥舞的手臂,摇曳的火光……一切都变成了缓慢拉长的、无声的故事。

只有那些声音,那些充满了恶意、猜忌和煽动的声音,非但没有减弱,反而被无限拉长、扭曲、放大,如同鬼魅的呓语,层层叠叠地环绕着他,钻进他的耳膜,缠绕着他的神经。

祸水、祸水、祸水。

这些声音汇聚成一条污浊粘稠的暗河,将他淹没。

就在他感觉自己要被这无尽的嘈杂和头痛彻底撕碎时,一个声音,一个清晰、熟悉、仿佛刻在他灵魂最深处的、带着担忧的声音,穿透了所有污浊的噪音,轻轻地、却无比清晰地响起:

“照山?”

“照山?”

“沈照山……你怎么了?”

这声音像一道纯净的月光,骤然刺破了梦魇的浓雾。

沈照山的身体猛地一僵。

是谁?到底是谁?

心中有个阴恻恻的声音说,留住她,留住她。

但他不想回头。

他害怕回头。他只想沉沦

在这片混乱的、痛苦的、却至少能逃避现实的梦境里。

那个声音的主人似乎靠近了,带着一丝不真实的忧虑:“照山?你的脸色好差……你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梦境开始剧烈地摇晃、崩解。

脚下的王庭地毯碎裂成齑粉,华丽的王帐如同褪色的画卷般片片剥落,那些面目狰狞的将领身影扭曲着消散。

广袤的草原、燃烧的落日、博特格其远去的背影……所有的一切都在飞速地瓦解、消散,化作无数闪烁的光点。

沈照山站在原地,像一尊被遗弃的石像,固执地不肯回头,也不愿向前迈出一步。

他死死地盯着前方那片正在崩塌的虚空,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反复地、绝望地、如同诅咒般低喃:

“骗子……”

“你们都是骗子……”

“全都是……骗子……”

“照山!”

一声更清晰、带着真实触感的呼唤,如同最后的惊雷,彻底劈碎了他用痛苦筑起的一切。

沈照山猛地睁开双眼。

剧烈的喘息撕裂了喉咙,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肺腑被掏空的痛楚。

冷汗浸透了里衣,冰冷地贴在皮肤上。头颅深处那钢针攒刺般的剧痛仍在肆虐,提醒着他刚刚经历的一切是何等真实而残酷。

视线在模糊与清晰间挣扎,最终聚焦在近在咫尺的一张脸上。

是崔韫枝。

她就侧躺在他身边,一只手还带着暖意轻轻搭在他的手臂上,那双熟悉的、此刻盛满了真切担忧的眸子,正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晨光透过窗棂,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光晕。

沈照山愣愣地看着她,眼神空洞而茫然,仿佛灵魂还滞留在那片破碎崩塌的噩梦里,无法回归现实。他看着她担忧的眉眼,看着她微微蹙起的眉头,看着她嘴唇开合似乎在说着什么……但他什么也听不见,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的轰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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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许久,久到崔韫枝眼中的担忧几乎要化为惊恐,他才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孩童般的不确定和深重的疲惫,干裂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发出沙哑到几乎不成调的声音。

每一个字都透着绝望的祈求。

“这……还是梦吗?”

他看着她。

那就让它永远都不要醒过来了……好吗?

第82章 来日事这倒是稀罕事。

崔韫枝看着沈照山空洞茫然的双眼,听着那句近乎呓语的绝望祈求,心脏像是被无数细密的针狠狠扎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他额上密布的冷汗,浸湿的鬓角,还有那深陷在噩梦余波中无法挣脱的痛苦神情,都让她胸口窒闷得发慌。

几天前清晨,驰羽钻进她被窝时那句带着睡意的童言,毫无预兆地撞进脑海。

“娘亲……你能别生爹爹的气吗?”

“……爹爹有时候总是很奇怪,我觉得他并不开心……可是他从来不和我说,也不和哈娜尔说……”

那时,她只是笑着摸了摸儿子柔软的发顶,将那份童言稚语下的敏锐观察轻轻带过,没有回应。她以为那只是孩子对父亲情绪模糊的感知。

可现在,看着眼前这个连睡梦中都不得安生、如同惊弓之鸟般的男人,她才惊觉,驰羽看到的,或许只是冰山一角。沈照山那深不见底的痛苦和混乱,早已超出了她能想象的范畴。

一股沉重的、带着苦涩味道的酸楚涌上喉咙。

她不禁回想起七年前那个风雨风雨欲来的傍晚。纵身跃下山崖时,她以为自己选了一条对所有人最好的路。

她是陈朝的血脉,是博特格其之死的间接关联者,博特格其死在琼山县主之手,这仇恨如同烙印一般,刻在昆戈人心中,也成了悬在沈照山和她头顶的利刃。

整个燕州,乃至整个北境,在谢皇后自尽、博特格其身亡后掀起的滔天巨浪中,有多少双眼睛在等着看她这个“祸水”的下场?

那时的她,也不过十七岁,骤然失去母亲,身陷漩涡中心,腹中还怀着驰羽,内忧外患,流言蜚语一点一点儿把她整个人都吞没。

巨大的压力和混乱几乎将她击垮,整个人恍恍惚惚,眼前的一切都像隔着一层浓雾。

她看着沈照山为了护住她,在议事厅、在军中、在北境各部之间周旋,日渐沉默,眉宇间积压的疲惫一日重过一日。

她看着他为了她和腹中的孩子,在盟友的压力、昆戈王庭的仇恨、北境军民的猜忌中苦苦支撑,如同在刀尖上行走。

她好害怕,害怕自己终将成为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害怕他们的孩子甫一出生,就要背负着沉重的原罪和无穷的恶意。

她天真地以为,自己的死亡,能斩断这纠缠不清的仇链,能给沈照山卸下最沉重的包袱,让他能心无旁骛地走下去,让驰羽能在一个不需要面对流言蜚语的环境里长大。

她选择了当时以为的最“轻松”的解脱。

用一场死亡,埋葬过去,也埋葬了自己。

可现在看来……这哪里是轻松?这分明是另一种残酷的凌迟。

她考虑了所有人的处境,考虑了北境的局势,考虑了燕州的未来,考虑了驰羽的前途……却唯独,没有把沈照山这个人,这个活生生、有血有肉、会痛会疯的沈照山,真正地考虑进去。

她以为的“成全”,在他这里,成了最彻底的背叛和最致命的毒药,一点点将他腐蚀成了如今这副支离破碎的模样。

难言的心绪,如同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她和沈照山,实在是,实在是每一步都走得太痛苦了。

可是从前那些留下的伤痕,又怎么能一夕之间痊愈?

她看着他冷汗涔涔的面颊,此刻在微弱的光中显得如此脆弱和疲惫。

离开的话语在喉间冻结,无法说出口。

她伸出手,指尖带着微微的颤抖,极其轻柔地拂过他冰冷的额角,替他拭去那些冰冷的汗珠。

该怎么办呢,沈照山?

“没事的……”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安抚,在寂静的晨光中流淌,“没事的……我在呢。”

沈照山的眼珠似乎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视线终于聚焦在她脸上。

但他依旧没有说话,只是那样深深地、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仿佛要将她的一丝一毫都刻进灵魂深处,确认她的存在并非幻影。

那目光里没有之前的疯狂,只剩下一种深重的、无法言喻的疲惫和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依赖。

时间在无声的对视中流淌。崔韫枝被他看得心头发酸,正想再开口说些什么,或者抬手去探他的额头,看他是否发热。

就在她指尖微动的瞬间——

沈照山毫无征兆地动了。

他像一头被惊醒的猛兽,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猛地翻身,高大的身躯瞬间将崔韫枝完全笼罩、压制在身下。

崔韫枝猝不及防,惊呼被堵在喉咙里。她本能地抬手去推拒他的胸膛,掌心触碰到他剧烈起伏的心跳和紧绷的臂膀。

“沈照山!你……”她的话没能说完。

沈照山根本无视她的推拒。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原始的、混乱的急切,仿佛要通过最直接的触碰来确认她的存在,来驱散那深入骨髓的冰冷和恐惧。他沉重的头颅埋了下来,滚烫的唇带着粗重的喘息,毫无章法地落在她的颈侧、肩头。

那不是情欲的亲吻,更像是某种受伤野兽在标记自己的领地,在汲取唯一的温暖和慰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占有。

崔韫枝的身体瞬间僵硬。

她能感受到他身体的紧绷和微微的颤抖,能感受到那喷在皮肤上的灼热呼吸里压抑的痛苦。

推拒的手停顿在半空。她清楚地意识到,此刻的沈照山,理智的堤坝再次濒临崩溃的边缘。

强行挣扎,只会刺激他更深,引发更不可控的后果。

几番徒劳的推搡后,崔韫枝认命般地闭上了眼,紧握成拳的手缓缓松开,垂落在身侧。她承受着他近乎粗暴的亲|吻,那湿热的触感在肩头锁骨处游移,带来一阵阵微痛和战栗。

她强迫自己放松紧绷的身体,任由他在自己身上索取那一点点虚幻的安全感。可当沈照山的手带着滚烫的温度和不容拒绝的力道,开始撕|扯她本就单薄的寝衣时,那份强装的镇定还是被瞬间打破。

“沈照山……”她终于忍不住,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破碎得不成样子,“……你……你轻点儿……”

尾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连她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乞求。

沈照山埋首在她颈间的动作猛地顿住了。

他滚烫的唇还贴着她微凉的肌肤,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敏感的锁骨上,崔韫枝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瞬间的僵硬。

那是一种从疯狂沉溺中被骤然惊醒的僵硬。

他缓缓抬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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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入崔韫枝眼帘的,是一双褪尽

了所有疯狂,只剩下浓重迷茫、错愕,以及……深深自我厌弃的眼睛。

他的视线落在她散乱的衣襟上,落在她肩头被吮吻出的红痕上,最后,凝固在她微微泛红、强忍着惊惧和羞耻却依旧努力保持平静的脸上。

那双曾经在战场上洞若观火、在朝堂上翻云覆雨的锐利眼眸,此刻像蒙了尘的琉璃,碎裂的纹路清晰可见。

他看着她极力克制却依旧控制不住微微颤抖的唇瓣,看着她眼底深处那抹来不及完全藏好的恐惧,仿佛第一次看清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崔韫枝屏住呼吸,不敢动弹,更不敢言语,生怕一丝细微的刺激又会将他推回那个失控的深渊。

过了许久,久到崔韫枝几乎以为他又要陷入某种混沌状态时,沈照山的喉结极其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他微微撑起身体,沉重的压迫感减轻了些许,但那双眼睛依旧死死锁着她,仿佛要将她的灵魂都看穿。

然后,一个极其沙哑、干涩的声音,低低地响起,带着一种破碎的、沉重的疲惫:

“……对不住。”

*

几日后的一个午后,天空刚刚下过一场淅淅沥沥的雨。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草木被洗涤后的清新气息,带着沁人心脾的凉意,驱散了连日来的沉闷。小院里,青石板铺就的地面湿漉漉的,反射着天光,墙角新生的青苔在雨后显得格外翠绿鲜嫩。

沈照山一早便出门了,府邸里异常安静。崔韫枝坐在廊下,膝上摊着一卷书,目光却有些飘忽,并未真正看进去。雨后的寂静让她有些心神不宁。

“哒、哒、哒……”

一阵不急不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踏着湿润的石板路,打破了小院的宁静。

崔韫枝以为是沈驰羽来了,脸上不自觉浮起一丝温柔的笑意,放下书卷,起身朝院门走去。

“驰羽,今日怎么……”她一边说着,一边拉开了虚掩的院门。

话音戛然而止。

门外站着的,并非她预想中那个小小的身影,而是一身红衣的明晏光。

他站在那里,眼神没有一贯的戏谑,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唇角似乎带着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弧度。

两人隔着门槛相对而立,雨后微凉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院外高大的银杏树叶上残留的雨水滴落,发出清脆的“嗒”声,更衬得此刻的寂静悠长。

半晌,崔韫枝才从短暂的错愕中回过神来。她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心中五味杂陈,最终化作唇边一抹无奈又带着点自嘲的苦笑。

她侧身让开一步:“……明大夫,进来吧。”

明晏光微微颔首,步履从容地踏入小院。他的目光掠过雨后焕然一新的草木,最终落在廊下那张小小的石桌上。

崔韫枝引他到石桌旁坐下。石凳微凉,浸润着秋雨的气息。她取过旁边小火炉上温着的茶壶,动作娴熟地烫杯、洗茶、冲泡。碧绿的茶汤注入素白的瓷盏,袅袅热气在微凉的空气中升腾。

她将一盏茶轻轻推到明晏光面前,自己也捧起一盏,指尖感受着瓷壁传来的暖意,轻轻摩挲着杯沿。

两人一时无话,只有微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和茶水轻晃的微响。

崔韫枝刚想开口询问他的来意,明晏光却先一步抬起了眼。

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力量,缓缓开口,声音清越,如同玉石相击,在这寂静的小院里格外清晰:

“我现在可以带你走,送你回神医谷。”他顿了顿,看着崔韫枝骤然抬起的、带着惊愕的眼眸,继续道,“你要留在这里,还是离开?”

崔韫枝捧着茶盏的手指猛地收紧,指尖微微发白。滚烫的茶汤似乎透过瓷壁烫到了她的心。她看着明晏光,那双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眼睛里,此刻是前所未有的认真,没有丝毫玩笑的意味。

离开?回到那个与世隔绝、安宁平和的谷中?

这个念头像投入心湖的石子,瞬间激起了巨大的涟漪。自由、平静、远离这令人窒息的爱恨纠葛……这些曾经是她梦寐以求的。

然而,沈照山那双被痛苦和疯狂折磨得支离破碎的眼睛,沈驰羽依偎在她怀里时软糯的童音,还有那句沉重的“对不住”……如同无形的藤蔓,瞬间缠绕上来,将那离开的念头死死勒住。

她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眸中翻涌的情绪。

最终,她只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深深的迷茫和无力,摇了摇头,声音轻得像叹息:“……我不知道。”

明晏光看着她低垂的侧脸,看着她紧抿的唇线和微微蹙起的眉头,眼神中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复杂。他端起面前的茶盏,并未立刻饮下,修长的手指同样轻轻摩挲着光滑的杯壁。

半晌,他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点感慨:“韫枝,你真的长大了很多。”

崔韫枝闻言,抬起眼看向他,也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带着苦涩的笑意:“明大夫倒是一直没怎么变。”

明晏光听了她这话,不知为何,忽然朗声大笑起来,笑声爽朗,在这雨后清寂的小院里回荡,惊起了栖息在树枝上的几只鸟雀。笑罢,他摇摇头,带着几分戏谑的自嘲:“都要熬成老妖怪了,哪能不变?”

这难得的轻松话语,稍稍驱散了两人之间凝重的气氛。

崔韫枝看着墙头那片在雨后愈发青翠欲滴的苔藓,仿佛汲取了天地间所有的生机。她提起温热的茶壶,又为明晏光续上了一盏清茶,琥珀色的茶汤在素白的瓷盏中轻轻荡漾。

明晏光接过茶盏,低头看着盏中浮沉的茶叶,沉默了片刻,再抬眼时,眼神已恢复了那种洞穿世事的平和。

“殿下,”他开口,声音平缓,“我给你讲个故事,如何?”

崔韫枝摩挲杯沿的手指微微一顿,有些意外地看向他。

“这倒是稀罕事。”

明晏光又是一笑。

第83章 新芽生可以把咱俩的手拴在一起。……

故事讲完,余韵在微凉的空气中弥漫。

崔韫枝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沿着素白茶盏的杯沿打转,光滑的瓷壁已被她指尖的温度焐热。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眼底深处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作唇边一抹极淡、辨不出是苦涩还是释然的笑意。

她抬起眼,看向对面静坐的明晏光,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试探:“明大夫,你给我讲这些……是想让我可怜可怜沈照山吗?”

明晏光迎着她的目光,没有丝毫闪避,缓缓地、坚定地摇了摇头。他放下手中早已凉透的茶盏,指尖在冰冷的石桌上轻轻敲了一下,发出极轻微的叩响。

“不是的,殿下。”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多了一份沉重的坦诚。

“我受他父亲临终所托,看着他长大。这么多年,他走过的每一步,做过的每一个决定,我虽不能全然认同,却也看在眼里。我绝不能说他没有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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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悠远,仿佛穿透了时光,“相反,他做错的太多了。有些错,甚至……无法挽回。”

他微微叹了口气:“可我也无法真正去制止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面前的路,仿佛就只剩下那一条了。他把自己逼到了绝境,也把别人推向了深渊。”

明晏光的目光重新落回崔韫枝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郑重:“所以,殿下,我今日坐在这里,并非为他辩解,也非替他乞怜。我只是……想替他那位早已不在人世的父亲,小沈将军,向您道个歉。”他微微颔首,动作虽轻,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为那些……无法弥补的伤害,为一路被选择扭曲至此的命运道歉。”

崔韫枝看着明晏光低垂的头颅,听着这沉重的话语,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楚、无奈、还有一丝莫名的疲惫瞬间涌了上来。

“算了,明大夫。”她移开目光,望向墙角那片在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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