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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可说她姓甚名谁不曾?”
男人摇头。
“那你可还记得,那女人的模样、身量,亦或是身上其他特征?”
“中等身材罢,衣服厚实辨不出胖瘦,头发盘在脑后,只是寻常的长相,没什么特别……她的衣服上别着国立音专的校徽。”
时间已接近凌晨,不少学生撑坐在观众席间呵欠连连。不少学生家长见自家孩子迟迟未归,找到工部局礼堂来,在门口吵着要人。
李正同顾均胜商议,今日搜查只能暂时结束,放他们离开。宋芳笙同林云启交谈完走出来,发现师生乐队的人都已经在往外走,只能站在门口随手抓一两个,问他们可有看到同校的学生来听音乐会。
“你好,你有同学今日也来听音乐会吗?”
“同学你好,你今日见过一个穿粉红色衣服的同校生么?”
众人急着离开,人群之中不知谁推了她一把,宋芳笙脚下不稳向后仰倒,正好跌在一名背着乐器的女学生身上,乐器包应声落地,在地上发出一声钝响。
还好只是装乐器的盒子落了地,而不是摔了乐器,宋芳笙起身同女学生道歉,继续去门口抓人问话。
众人陆陆续续离开,硕大的礼堂门口仅剩宋芳笙他们,与头顶凄白的圆月。沈丽曼同她约定好,明日再找时间打电话,把案子告诉叶秋容,便告辞所有人坐车离开。林云启追着抬尸体的担架,被仆人病恹恹地推出来,刚来到台阶边上,仆人尚没来得及将身后拐杖拿出来,男人双眼一翻,失去意识就这么直直地从轮椅上摔下去,顺着台阶滚到地面,晕死过去。
“啊呀,少爷!”
来接林云启的车刚好开到门口,从车上下来两个人,架着林云启上车,仆人赶紧朝她们鞠躬告辞,拎着轮椅一路小跑下台阶,上车走了。
宋芳笙不肯走。那么多房间,她不能一个个细看,实在不甘心。直到最后一辆车开出礼堂门口的花园环道,顾均胜揽过妻子,将她的手放在嘴边呵气,提醒她无论如何都该回去了。
“李正留了人在里头看着,接下来的音乐会也全部取消了,你想再来看看,明日、后日都使得。”
今晚见的人实在太多,宋芳笙想得起这个,就记不起那个,直到洗完澡从浴室出来,脑子混沌一片,坐在床上感叹“要是秋容在就好了”。
顾均胜白日累了一天,晚上原本是打算陪太太放松一下,又被迫忙到深夜。他难掩面上倦色,俯身亲了她一口,起身解扣子去洗澡。
“诶对了,”她盯着男人想到一事,“先生不觉得,那个叫黄维生的团长特别奇怪么?从我们敲葛冰如房间无人回应开始,他就显得特别慌张。发现人不见了之后更是一个人跑出去,将所有房间找遍,倒像是事先警觉到异常,怕她出事一样……还有那个穿粉红色外衣、别国立音专校徽的女学生,真的只是来同林少爷表衷肠的么?”
“如今的确只剩葛冰如的追随者和你见到这个林云启的追随者没有问话,找到一切便清楚了。你早些睡。”
这是今年的第一个案子,抛开死者和受害者都算是自己半个朋友不算,她实在是兴奋的睡不着。顾均胜洗漱完走出来,看她还坐在梳妆台前,走近看发现她正提笔写着什么。
“可疑的人:黄维生、葛的追随者、林的追随者……你记这些做什么?”
“就怕忘了……诶,”她一声惊呼,手中笔被他抢走,揽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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腰被他抱起来扔在床上,宽厚的身体覆盖上来,“没写完呢!”
就着光,她身上真丝开襟睡袍松散地敞着,于他而言便是无声的邀请。男人低头咬住丝带往下拉,自顾自忙着活,并不搭话。揉搓一阵,她酥了半边身子,嗔着推他,“时间太晚了。”
某人腾不出嘴来,声音听上去含糊不清,“我让太太早些睡,太太不听,现在想睡也不能了。”
“唔……”
“砰”的一声,隔壁传来一声闷响,硬生生将两人打断。不等她开口抱怨,窗外又是一阵嘈杂吵闹之声接连响起,听得顾均胜蹙眉。
他披上外衫走到阳台,见楼下几个仆人也被这动静吵醒冒了头,冷声吩咐道,“去瞧瞧怎么回事。”
第75章 杀机
小春披上棉衣出了门,宋芳笙倚在窗边,看路灯下那个白色的点一路小跑到林家门口敲门,同开门的人聊上一阵又跑回来,登登登上到二楼,隔着房门喘气。
“少爷、太太,说是因着葛小姐被害悲伤过度,林少爷刚醒又从床上摔了下来,一会儿吵着要找凶手,一会儿吵着要葛小姐的琴,闹得正凶呢。”
没想到这个林少爷对葛冰如竟如此情根深种。顾均胜屏退下人,回头看自己太太若有所思的样子,懒散道,“想什么?”
“替两人可惜。他们不是快要结婚了么?林少爷虽说家世不俗,身体上终归有残缺,能找着不嫌弃他腿脚不便,愿意真心相待的大家小姐已是难得,更何况两人还都嗜琴如痴,未来事业也能携手并肩,简直是万里挑一的好姻缘,缺一个,另一个也疯了……诶,先生可知道,林少爷的腿是怎么瘸的么?”
“曾听军校同窗提起,似乎是在哈尔滨爬树,就为从云杉上锯一块木头下来做小提琴面板摔的。当真是个琴痴。”顾均胜回到床上,双手撑在她头顶看她,“怎么,你就一点不怀疑他?”
“我可没说,”她目光飘远,想起在咖啡店初见两人在一起买蛋糕时的场景,“至少有一点我是肯定的。”
“什么?”
“他们相爱。葛小姐看林少爷的眼神,还有林少爷同我们介绍葛小姐,说这是他的未婚妻子时,他抬头看向葛小姐的眼神,羞怯的、热烈的,带着藏不住好事将近的喜悦之情,视对方如珍宝的自豪感,无论如何是骗不了人的。”
男人低笑,“这么肯定?”
“嗯,”她嘻嘻笑着,目光落回男人身上,双手捧住他的脸哄他,“因为同样的眼神,我早见过无数次了……唔你慢点……啊呀……”
……
纱帐慢慢放下了-
好在顾均胜从来都只耽误宋芳笙睡觉,不曾耽误给亲爱的太太审问嫌疑人。
宋芳笙这一觉从日出睡到日落,时钟来到下午四点半方自然醒。同叶秋容和沈丽曼通过电话,她没打算出门,捧着咖啡,腰酸背痛地坐在沙发上看报,顾均胜准时回家,将几名主要嫌疑人的审问记录放到她面前。
那个叫高强的追随者是个外乡来的厨子,从第一次听葛冰如独奏《思乡曲》喜欢上她到现在,两个月时间。知道葛冰如死亡,他反应比林云启还惨烈些,抓着巡捕又哭又闹,又转身去拿刀子,不知道砍谁。记录里写他是同友人一起来的,音乐会全程可以确认他都和自己一起待在观众席,不曾离开。对于葛冰如与林云启订下婚约一事,高强也曾同友人说起,认为林云启一个残废配不上葛冰如的话。友人喜欢钢琴,散场后便由着他一个人到后台送花。从带着花进去到被赶出来,整个过程约莫十五分钟,远远不够将葛冰如慢慢勒死、藏尸和清理现场的时间。
加上他对葛冰如而言只能算半个陌生人,她会不会放此人进房间另说,就算两人独处,葛冰如也也绝不会毫无防备地任由这个陌生人站在自己身后,拿她的琴弦和手帕悄无声息地勒死自己,所以他暂时可以排除嫌疑。
女学生陈优莉也有杀人动机。李正询问过师生乐队其他人,很轻易就知道,原本交响乐队弦乐组还差一名成员,陈优莉作为国立音专里竖琴弹得最好的学生,已经递交申请,在众人看来有很大机会。葛冰如的突然出现让她失去了这个位置。不是没有其他乐队可以去,但融入一支乐队非一朝一夕,练好了曲子就无法轻易离开,要保证至少三年内都是稳定的。等么?交响乐队没有扩编的计划,她就只能去一些饭店和舞厅跟着乐队演奏。不等了?其他乐队她又看不上。
葛冰如的琴技远在她之上,依旧无法打消她内心愤愤不平。这些不满她只对同学说过,没想到有朝一日会成为她的杀机。
那天她一直待在离单人休息间最近的位置,不但可以做到进出休息室不让人察觉,还能提供其他人进出休息室的视角以摆脱嫌疑,加上常年演奏竖琴,她双手除大拇指外,指尖都有硬茧,作为凶手作案时能起到很好的保护作用。宋芳笙想起昨晚查看陈优莉双手时,女孩双手指尖刚好留有临时凹槽。虽然说这是独属于竖琴琴弦压力导致,她仍觉得十分可疑。
因着公共休息室人多眼杂,有人看见陈优莉在位置上坐着,也有人看见那位置空了,她供述自己除上台表演外只离开过两次,一次是去盥洗室,一次是去听到台上有人弹错音,凑到幕布前看热闹。
团长黄维生当晚使用的是104号休息间,刚好与106休息间挨着。陈优莉看到他进出过106房间一次,据他自己供述是去找葛冰如调试小提琴音色。黄维生本人离丧,如今独身,太太两年前因病去世,家中还有一儿一女。带葛冰如进乐队纯粹是因为与葛冰如的父亲葛老爷子有二十余年的交情,且葛家为音乐世家,为建成工部局礼堂和成立交响乐队都出过力,说白了就是享有特权的大家小姐,随时想进交响乐队都不过一句话的事。
用黄维生的话说,哪怕陈优莉已经进了乐队,葛冰如也可以随时把她赶出去。
不过葛冰如不似一般世家小姐,骄矜贵胄、眼高于顶。她温柔和善,更有着让所有人心服口服的高超琴技。加入乐队之后她对每个人都很好,也没有大小姐脾气,否则林云启也不会注意到她。她原本不是那种长相特别出众的小姐,圆脸、钩鼻,眼圈下几颗俏皮的雀斑,因着才华横溢,犹如书里走出来的少女艺术家。
对于两人关系的建立,几乎是水到渠成的。葛冰如加入乐队后不久,林云启就对她青睐有加,不管是乐队里还是生活上多有关照,在外人看来完全就是求爱的信号。有人说他爱上的是葛冰如的温柔,也有人说他爱上的不过是葛冰如的琴技。
两人见过父母,订下婚约后,林云启甚至主动提出将首席小提琴手的位置让给自己的未婚妻,两人经常一起练习、一同上街,感情如胶似漆,羡煞旁人。
昨晚有他参加的演奏结束后,他先独自回到109号休息间休息,待葛冰如下台后到门口接她,两人同回106休息间,说了些夸赞她的体己话。葛冰如有些累着,他就让她一个人在房间沙发躺会儿,自己推着轮椅离开,期间也一直在自己房间睡觉,直到黄维生敲门说葛冰如不见了。
要说林云启没有杀人动机无可厚非,团长黄维生在她眼里可不算得清白。男人那晚莫名的慌乱,在她看来完全就是心虚的表现。
电话那头的叶秋容也表示赞同,“何止心虚,要我说,简直就是做了坏事,怕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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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如说出去一样,眼睛离开她一秒都害怕。”
宋芳笙眼珠骨碌碌一转,有了主意,“那不如,咱们明日亲自去瞧瞧。”
“去哪儿?”-
过了十五,仍在正月里。国立音乐专科学校内林荫道两侧屋檐下红色的灯笼尚未取下。
此时正值中午,快到放学时间,黑色铁艺大门半掩,门楣上校牌名字体清瘦挺拔,下头站着两个穿校服的女孩。
冬季的音专校服,外套是黑色,白色袖口外翻,上面金红相间的西洋纽扣像飞落到女孩们袖口的一只金龟子。灰色过膝百褶裙下面是黑色长靴,宋芳笙头发扎成一束,淡雅、素净之中显出十分的学问来。她看看身旁同样一身校服的叶秋容,左右两只麻花辫又粗又黑,衬得她脸蛋越发的小,鼻梁高而嘴唇厚,和张恨水笔下的青春女学生一个样。
她不停地拨弄着头发、拉扯衣服,不自在道,“我穿成这样,可奇怪?”
“哪里奇怪,简直太适合你,不去念书都辜负这身衣服!”
“真的吗?”她竟认真起来,两道柳眉挤在一起,“可我已经嫁过人了,还可以念书么?再说我考不上的。”
“你若是考不上,那多少人都考不上了!再者你如今日日在图书馆里坐着,不正好念书考试?”两人正说着,校门屋檐下金色的铜铃敲响了,穿一样校服的男男女女从不同的教室门走出来。
她赶紧示意叶秋容做好准备,只等黄维生出现,立刻跟上去。
黄维生在成为交响乐队的指挥兼团长前,一直是国立音专的任教老师,所以陈优莉才能找机会向他递交申请。
她这次和叶秋容假扮学生混进来,不但能来看看黄维生和陈优莉,还能顺便打听那个穿粉红色衣服、戴校徽的女孩。
两人在门口站一阵,进出校门的学生渐渐多了。左顾右盼没等到黄维生,宋芳笙一眼瞧见陈优莉一个人抱着几本书从校门口走出来。许是前几日命案的缘故,招惹口舌,她并不和谁交流,头低到尘埃里,自顾自往前走。
顺着她的身影,宋芳笙还瞧见她身后有两个女学生指着她的背影小声议论,眉眼间皆是鄙夷,她嗅到了异常的气息,拉着叶秋容跟了上去。
“嗨同学。”
两个女学生警惕地看着她俩。
“你们是陈优莉的同班同学吗?”
“是又怎么样,你们是谁啊?”
宋芳笙嘿嘿一笑,“我们是声乐系的。那天在音乐会上听她弹奏竖琴,觉得好厉害啊。”
其中一个女学生闻言翻白眼,酸溜溜道,“有我们老师的‘亲自’教学,能不厉害么?”
“诶,”另外一个女生立刻拿手肘戳了戳她,“别说了,小心隔墙有耳。”
“我怕什么,说到底不是我在学校做了龌龊事,就不怕人听见。”
话说如此说,她却也收敛,没有再在宋芳笙两个陌生人面前继续说下去。宋芳笙给叶秋容使一个眼色,叶秋容立刻矫揉造作地说道,“别是嫉妒人家优秀,明明没有证据的事,偏故意往人家身上泼脏水罢?”
激将法起了效果,那女学生拉也拉不住,凑过来大声道,“怎么没有证据,我之前亲眼看见一辆经常出入学校,一看就是老师的车将她接走了!”
“那你还记得,那辆车具体长什么样么?”
第76章 邀功
开年之后,公和祥码头一直不太平。
从断刀盟堂主之一的邹荣守频繁接触白相人的消息传来,沈丽曼就一直怀疑苏洪把主意打到贩卖妇女上面,直到阿肆带回消息,说断刀盟的人还在四处搜罗外来人口和上当受骗之人,打算将“猪仔”和女人一起卖到海外。
劳工和妓/女一样值钱。
往前倒二十年,这是上海码头上这些帮派所不耻之行为。沾着人命的钱,花了折寿。帮派之人拜码头、拜关公,拜的是道义。苏洪如今愈发不知收敛,偏找不出一个人来治他。
敌对帮派行事,稍加干涉就是两帮相争。沈丽曼逮着机会,遇到被断刀盟绑走的女人,能救一个是一个,每每听说哪里又有女人失踪,她恨得牙痒痒。
或许是所有人都指望着这次大赚一笔,断刀盟诸人空前的团结,嘴也严实,对于交易的地点和时间竟无一人提起。她不得已只能拜托宋芳笙将此事告知顾均胜,将希望寄托于警署做事,留自己在每一个不确定的夜晚,为此事辗转难眠,连宋芳笙这边的案子也无暇顾及。
入夜以后,天上开始飘雨。细细密密好似针织雨帘,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窗台上一盆绿萝被雨点打得歪了头,黑暗中静静地瞧上好一阵才起身去关窗。
儿子在隔壁房醒了,哼哼唧唧吵着要妈妈。她脑仁疼得厉害,不愿意将坏情绪叫儿子看见,更怕波及到他,叫奶妈进屋子去哄。听隔壁房渐次传来低缓的安眠曲,她的心才稍稍静些。
屋檐渐渐积了水,雨点子由最初的缠绵淅沥声变大,落在阳台滴滴答答响个不停,听着倒也催眠。她撑着脑袋斜靠在枕头上,刚有些困意,立即被外头突兀响起的敲门声惊醒,下意识去摸枕头下的手枪。
但仔细一想,来人既然敢敲大门,应该不会来阴的。她坐起身来,在黑暗中静待片刻,听到门外仆人的声音传来。
“太太,是阿肆。”
能让他深夜冒雨上门的绝非小事,沈丽曼下床穿鞋,开了灯,“让他在楼下等我。”
阿肆身上湿了,进门也没坐,就这么站着。原本以为见了他,嘴里多半是焦躁不安的坏消息,沈丽曼披着外袍下楼,对上的却是他兴奋的眼神。
“老大,断刀盟那批货出事了。”
三十六个女人、百余名“猪仔”,将三艘货船装得满满当当。这次不知道是警署里谁出的主意,直到三艘货船开出码头百余米,几十号巡捕才从四面八方跳上小船,带着巨大的渔网围过来,硬生生将货船截停不说,张开的渔网将跳船逃生的帮众全部抓住,其中堂主邹荣守对巡捕开枪,直接被李正射杀,尸体掉进海里,鲜血染红了海面。
在长达两个小时的厮杀之中,死伤两个女人、五六个“猪仔”,但警署的人生擒两名堂主和十几个帮众打手,大伤断刀盟元气。
阿肆躲在码头仓库的夹缝里看着这一切,直到警署的车开上码头,拉货一样把断刀盟的人一个个送上车带走,他一个悬着的心才落了地,确认消息无误后赶着回来告诉她。
“苏洪在家里躺着,听见这个消息怕是要死在床上。”
兴奋与畅快的感觉一闪而过,沈丽曼脑海里闪过王郁臣的面容,表情凝重起来,“你今日可见着阿七了?”
“没有。他说家去看望父母,已经好几日没见着人了。怎么了老大,你有事要他去办?”
窗外雨声又大了。她心头悬置,沉声说了句“没事”。
“咚咚咚”,突兀的敲门声再次响起。
这次的敲门声更粗鲁些,像是有人用整个手掌重重地拍在门上,和雨水混在一起,刺耳极了。
屋子里包括仆人在内,所有人的表情都凝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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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丽曼眼神示意阿肆到门边等候,自己则掏出手机,一步步走到窗边窥探。
会是谁呢?
只一眼,雨帘下高瘦的身影在夜色下显出清冷的蓝,又被雨点打散成许多的白,只有他鬓边黑色的寸头尤为显眼。
沈丽曼的心揪痛起来,立刻走到门口,先阿肆一步把门打开。
“你怎么来了?”
王郁臣浑身湿透,仔细看来身上各处还有伤口,雨水和血水混杂着,在伤口上欢快地跳舞。他瞧见沈丽曼的表情一样是欢快的,双眼已经有些睁不开,偏嘴角愉悦地上扬着,气息微喘。
“来、来找你兑现,你的承诺啊……”
说完,他便失去意识,倒在沈丽曼肩头-
王郁臣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天还黑着,只是雨已经停了。屋子里全是暖烘烘的黄色灯光,目光所及一片陌生。他挣扎着想要起身,扭动肩膀,一阵酥麻的刺痛随即传来,他才看见自己裸露上身,裤子换了新的,身上的伤也已经包扎妥帖。
“别动。”沈丽曼推门进来,身上淡紫色丝绒外衫不知何时从肩头滑落,只是腾不出手来拢,端着托盘的样子,落在男人眼里成了一道风景。
她把托盘放在床头,里面是一杯热水和一块毛巾,“医生刚走,伤口若是崩开,我可不会再替你上药换绷带。”
她就面对他坐着,一伸手就能碰到她的头发。相比之前码头火拼,她齐肩的短发,如今头发长长不少,在肩头松散地打着卷,像一只慵懒的母豹子。王郁臣还是忍痛撑坐起身,斜斜地靠在软枕上,不敢碰她,只伸手去摸那道落在床单上的,她的影子。
男人躺着还好,坐起身来,光打在他光/裸的上半身,肌肉之间的光影更深邃些,她看了一样就撇开,面颊发烫。回想起方才,叫来的家庭医生给他看病时,医生说他身上是被海水打湿,所有伤口都沾了海水,沈丽曼看他的眼神像看另一个疯子。
“你是疯了么?身上有伤还不躲着点海水,不要命了?”
虽然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些许疼痛,他依旧高兴,笑道,“跳下去的时候疼的厉害,才想起身上有伤……”
“疯子。”
他抬眼看她,迫不及待邀起功来,“这次的行动我全程都跟了,抓猪仔、转运、上货,鞜樰證裡到最后硬是憋到开船出海后才向岸上巡捕发信号弹通知他们动手,不值得你夸我么?”
“既然都通知巡捕动手了,你怎么还受这么多伤?”
“装要装到底啊。这次行动原本是苏洪老爷子亲自出马坐阵,谁知道他没到过年就病倒了,到如今也不见好,只派了两个堂主来看着。万一这次没能将断刀盟连根拔起,我还要继续留在帮里,找准机会,谋划下一次行动。”
“所以你就和巡捕火拼,”她拿起热毛巾给他擦脸,“下次怎么回去,苏洪不会起疑?”
“我跳进海里了。至多等几天从某个渔民家里出来,就说自己被扔下去没死成……怎么,你心疼了?嘶。”给他擦拭的手故意在伤口上用力一按,沈丽曼翻了个白眼,直接把毛巾扔到他腹肌上。王郁臣底笑一声,拿起毛巾继续擦身,“那几个巡捕,下手还真不知道轻重,巴不得把我一起弄死,好在警察署那边独占头功。”
“为何不让阿肆配合你?”
“我也想独占头功,”男人直接了当道,“你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
说话间他已经主动凑近,鼻尖贴着她的发丝,近到能感受到他睫毛扇动时宛若蝴蝶振翅的风。女人回头的瞬间,两人四目相对。他因为俯身嗅她的缘故,弯着腰,整个人一堵墙似的压拢,带来满满的入侵感。
她当然记得他向自己要过什么,不过听他再要一次,似乎更有趣。
沈丽曼目光缓缓扫过男人的脸,媚眼如丝道,“我答应过你什么?”
无情的女人,她果然忘了。
凸起的喉结不安地上下滚动,王郁臣发尖晃动,不安地盯着近在咫尺的红唇,口舌干燥。
他伸手抬起她的下巴,炙热气息喷洒在她鼻尖、睫毛,热辣辣的,目光在她脸上贪婪地扫动。
“我要的奖励。”
呵。真是直接啊。
“就这么喜欢我?”
说到底只有十九岁,毛毛躁躁心思也简单。这话他回答不了,抓了抓脑袋有些烦躁的脸红,道,“你就说给不给吧。”
曾经她以为苏砚之是单纯的小狗,如今看来,面前这只才是。
妄图初尝情爱的男人,选了自己最渴望得到的一双唇。
下一瞬,王郁臣脖子被染着豆蔻的手掐住,脸刚转过来就被沈丽曼吻住,她睡前习惯在唇上涂抹厚厚的椰油膏,此刻连同她身上的气味一同钻进他嘴唇、鼻腔,馥郁浓艳,引人沉迷。
她好香啊。
男人裸着上身,是以那只手可以随意地在他胸膛游移、抚弄,蜻蜓点水,上一刻掌心紧贴肌肤,下一刻又只感觉到冰冷的指甲划过。他哪里见过这样的亲吻,那张嘴明明只在他唇瓣轻触,却好似扫过了他全身每一寸肌肤。男人睫毛慢扫愣在原地,迟迟忘了回应。
没想到这么硬的身体,倒长了一张极柔软的厚唇。沈丽曼自顾自享受一阵,眼睛微睁瞧他怔愣的痴傻模样,笑出声来。
“呵。”
她、她在笑什么!王郁臣的脸霎时红了,舔唇咽声,不舍那迷醉的香气远离,赌气似的追着贴上去,撞着她的牙齿,两人都闷哼一声。
“唔。”毛躁的小孩。沈丽曼在心里笑。
第77章 宣战
牙齿相碰,发出一声闷响,震得王郁臣脑袋嗡嗡作响,却增添了渴望。他大掌扣住沈丽曼后脑勺,送上舌尖,加深这个吻。
女人配合着他,一点点学习、体会,于是他变得大胆起来,大掌渐渐松开她,指尖游移到耳垂、下巴,划过脖颈、锁骨,摸到她睡裙真丝吊带边缘。
耳边呼吸声再一次加重,几乎要盖过她全部感官。感觉到面前男人靠得更近,她刚打算睁眼,身后房门外传来刺耳的电话铃声。
丁零零零,今夜看来注定是个多事的夜。
沈丽曼伸手把人推远,媚眼如丝道,“好了,你好好养伤罢。”
从仆人手里接过听筒,宋芳笙愉悦的声音响起。
“姐姐,没打扰到你吧?”
她擦拭着嘴角,意识到唇上椰油膏都被吃光了,低头笑,“且睡不着呢,你只管说。”
宋芳笙和叶秋容在国立音专打听到,接走陈优莉的那辆车是黄维生的。交响乐队成立两年,在上海、苏杭、南京各处演出,挣到的钱远比他做人民教师来的多。去年年底他购置了这辆黑色奥斯汀小轿车,做日常出行之用。
考虑到身份特殊,他几乎不曾把车开到学校,是以能认出这辆车的学生和老师不多,偏他开去接陈优莉两次,刚好被同班眼红的同学撞见,这才露了馅。根据那两名女生的描述,宋芳笙一个电话打到警察署,没一会儿便知道了车子的归属,陈优莉和黄维生的关系之谜由此撕开一个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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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这个发现,李正再次传唤两人各自单独进行审讯,陈优莉尚且遮遮掩掩,知道巡捕不敢对高知识女学生擅用私刑,咬死不承认。
反而是黄维生一个大男人,李正不过说要将此事上报到校长处,他便立刻软了,将与陈优莉的私情承认得干干净净。
自打两年前妻子病逝,他独身至今,早就动了再娶的念头。那时恰逢葛冰如回上海,拉得一手好琴不说,人也同他的前妻一般温柔内敛,不骄不躁。将她带进乐队,他存了一份私心,希望能多一些与她见面和相处的机会,说不定她会看上自己。
毕竟是老夫少妻,对方又是多年老友的女儿,等二人真正交心,他再同葛老爷提亲也会容易不少。却不想葛冰如刚进乐队不到一个月,就和林云启那个残废人走到一起,不等他同葛老爷吹耳边风,年关一过就传来二人订婚的消息。
竹篮打水一场空,他只能吃了这哑巴亏。幸而这时,陈优莉自动送上门来了。
她多次递交申请,希望能加入交响乐队,甚至不惜提出私下单独约见,期间搔首弄姿、媚眼挑逗。
新春音乐会当晚,陈优莉趁无人注意,偷溜进104房间与黄维生亲热,恰好被隔壁106房间葛冰如撞见,他这才追着葛冰如到了106房间,希望她替自己保守秘密。
葛冰如为人正直不懂变通,说白了比顾均胜的死板好不到哪里去。她表示师生不洁、有违人伦,她作为后辈实在难以接受一个有失伦常的老师兼父辈好友,恐怕不能保守秘密。黄维生立刻表示会与陈优莉断掉一切关系,葛冰如说要冷静思考一下,把人赶了出去。
“所以那时候他知道葛冰如不见了才会慌张,他还以为,葛冰如是跑出去告发他去了。”
沈丽曼在电话这头点头表示肯定,道,“这样一来,黄维生和陈优莉都有杀死葛冰如的嫌疑,两人在时间和过程上也有大把机会撒谎。毕竟使用单人休息间的人只有104的黄维生、106葛冰如和109林云启三人。”
“对,”宋芳笙犹豫道,“所以我跟秋容约好,过几日再去拜访林云启,看他在109房间还有没有听见其他动静,姐姐可有时间同去?”
她闻言看一眼王郁臣的房间,脑海里浮现阿肆那句“苏洪知道怕是要气死在床上”的话,回绝道,“恐抽不出空来与你们一起,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再联系我罢。”
公和祥码头的事宋芳笙也听顾均胜提起过,乖巧点头,准备挂断电话,“好。那案件有任何进展,我再打给姐姐。”
“早些休息。”
“晚安。”-
一夜难眠。
梦里苏砚之和王郁臣的脸交替出现,沈丽曼顶着黑眼圈眼睁睁看天际线擦亮,起床去了浴室。
仆人取来今日的报纸,她翻看几页没看到那个熟悉的名字,才想起已经许久没有看到苏砚之撰写的新闻登报。
也不知道他最近怎么样了,应该在为昨晚的事头疼吧。眼帘低垂,手里咖啡也骤然没了味道,她吩咐下人照顾好王郁臣,叫人备车去帮里。
车子开出沈宅,顺着晴好的日头一路开进窄巷,阴灰色道路堆叠出冗长的水泥路面,一辆白色汽车突然从拐角冲出来,横在路中间,生生逼停了她的车。
司机脑袋撞着方向盘,转过头来看沈丽曼,“老大,没撞着罢?”
她摇头,下意识去摸包里的手枪,“是谁的车?”
苏砚之梳着大背头,一身格纹西装打开车门走下来,三两步走到沈丽曼的车边上,伸手打开车门就这样坐了上来,“沈太太介意稍我一程么?”
不等她回答,白色的车已经开走,消失在窄巷尽头。她侧眸而视,对上男人淡漠的眼神,“苏少爷要去哪儿?”
“公和祥码头。”
她伸手拍了拍前排车座靠背,示意司机开车。
太阳逐渐升起,日光照进车厢,照着男人因为消瘦而显得愈发尖细的下巴。两人并肩而坐,身体不时随车辆晃动轻轻摇摆,肩膀偶尔撞在一起,只有苏砚之动了动喉结。
最终还是他先转过头去看她,故作轻松道,“沈太太昨晚睡得好么?”
“应该比苏少爷睡得好。”
她还真是直接。可他就是喜欢她的尖锐,听见她这样说话,心里舒服极了,“老爷子昨晚差点死了,三个长姐直到今儿早上才陆陆续续来了,单我守了整夜没合眼。”
“就只守在家中,没去帮里?”
男人眼中微光闪烁,嘴角勾笑道,“你果然知道了。”说完他凑近,鼻尖几乎抵在她侧脸,有毛茸茸的呼吸声传来,“是你找人做的么?”
“不是听说,是十几个巡捕布下天罗地网,把你们的人都抓住了么,与我何干?”
她正襟危坐,目不斜视。苏砚之也不答,冷冷地凝她一阵,恢复原本并肩而坐的姿势道,“邹堂主和甄堂主一死一伤,还有十几个兄弟关在警署,往日交好的巡捕顷刻间都消失了一样,花多少钱都叫不出来,恐怕拿钱赎人这条路也走不通了,难道不是有人暗中授意?沈太太,我可是听说,这次行动是警署里应外合、蓄谋已久的一次行动啊。”
里应外合?她脑子里闪过王郁臣的脸,目光泠冽,“我最恨有人带着帮派的旗号,行拐卖女人行妓、贩卖人口出海的龌龊事情。那个十恶不赦、视人命如儿戏的人,是你父亲,你帮他也好,冷眼旁观也好,与我无关。但只要他一日作恶,我就会想尽一切办法与你们断刀盟作对,我沈丽曼说到做到。怎么,你是来兴师问罪?”
帮派行事从不与警署合作,这是规矩。苏砚之闻言轻笑,伸手替她将衣领最上面一颗扣子扣好,被她躲开后,不在意地收回手,慢道,“你做什么都可以,我都支持。只是我不能接受,有人拿我苏家的利益来讨你的欢心……他现在还在你家里么,睡在你的床上?那他知道,那张床我早睡过无数次了么?”
知道他有意激怒她,沈丽曼没说话。受伤的神情自男人脸上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愤怒与冷漠。苏砚之默默攥紧拳头,冷声道,“我这次来是告诉你,我已经从申报辞职,将会从父亲手里正式接管断刀盟。”
这是在向她宣战么?
沈丽曼心里没来由地一阵揪痛,眨眼看向窗外道,“是么。”
他伸手把她的脸掰过来面对自己,眼眶发红,好像又变回那个爱哭的斯文男人,“别急着做选择,我会让你心甘情愿回到我身边的。”
她久久地凝他,心疼也心酸,“走着瞧。”
“……走着瞧。”
车开到公和祥码头,苏砚之恋恋不舍地下了车,望着车窗上女人清冷背影出神。方才消失的那辆白色汽车复从角落现身,车上人喊了声“少爷”。
苏砚之接过帽子戴上,坐上汽车后座,怅然若失好一阵没说话。
天阴了,太阳躲到云层后面,江水泛着阴冷的黄。直到沈丽曼的车消失在码头,他才深呼吸收回目光,冷声道,“去提篮桥监狱”-
林云启从葛冰如遇害那晚病倒开始,直到今天几乎闭门不出,除前几日去工部局医院做过一次检查外,其余时间都躺在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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