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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简单单的几句通报,背后却是很多个在灾难中支离破碎的家庭。
戚许听到坐在副驾驶位的闻卓阳骂了句脏话的声音。
他换了个频道。
但现在这种情况,就连音乐广播的内容都跟灾情预警有关。
“据气象部门最新预告……未来48-72小时……地震灾区将持续遭遇暴雨至大暴雨天气……极易造成崩塌、滑坡、泥石流等地质灾害……”
“请广大市民……立即撤离高风险区域……留意预警信号……”
刺耳的电流声在狂风骤雨和满目疮痍的情况下总让人感觉到莫名的压抑,戚许把电台关上,车内重新归于平静。
幸好雨势虽大,但他们这一路开得还算顺利,没有遇到什么过不去的塌方或者断树,摇摇晃晃沿着泥泞往上,眼看着距离目的地越来越近,总算没有那么令人窒息。
“这破手机还是没有信号。”闻卓阳拧着眉头低声道:“一直联系不上公司,也不知道上热搜了没……算了,管他的。”
“不过这批物资送过去,二号医疗点那边的压力应该能小一点,咱们也能休息休息喘口气。”
戚许“嗯”了一声。
“哎你说我们这趟是不是有点太倒霉了啊?”安静了片刻之后,闻卓阳忍不住望向戚匪,匪夷所思道:“怎么好好拍个专辑封面,就他妈遇上地震了呢?”他皱了皱眉头又补了一句,“幸好大家都没出什么事。”
戚许握着方向盘绕过路面上从高处滚落的碎石,没接这话,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闻卓阳是个歌手,唱作俱佳,因为从小在美国长大,身上有股典型的ABC气质,他跟戚许之前在芝加哥大学认识,关系算得上不错。
目前进入娱乐圈仅仅一年多时间,就凭着几首传唱度极高的原创歌曲迅速蹿红,知名度不小。
而戚许则是一名摄影师。
当然,也有媒体记者称呼他为摄影界的天才或者艺术家,不吝啬用各种溢美之词来表达对他的夸奖,但戚许自认达不到那种高度,他最初接触时尚商业摄影不过是为了挣钱,而且要挣快钱。
只不过他运气好,阴差阳错在导师的介绍下跟几个国际一线奢侈品牌达成了合作,拍摄出几组关注度颇高的作品之后,突然就崭露头角,成了别人口中将东方美学带入国际主流视野的行业大师,现在想找他拍一组商业广告或者杂志封面起码得几十万上百万甚至更多。
去年戚许大学毕业以后在纽约成立了自己的摄影工作室,他也由此变得很忙,已经预约的档期甚至排到了明年年底。
百分之九十的工作都在国外,而这趟回国则是为了给闻卓阳拍摄新专辑封面和宣传照。
戚许朋友不多,闻卓阳就算一个。
他还记得闻卓阳曾经给过他的帮助,因此这次拍摄没有收费。
闻卓阳的音乐和他本人一样很有生命力,新专辑更是融合了多个少数民族元素。经纪公司对闻卓阳竟然能邀请到戚许拍摄专辑封面兴奋不已,提前做了充分的准备和预算,摩拳擦掌,连实景拍摄的备选地都给了十个。
对于自己能在十个天南海北的备选地精准选中永川,戚许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地震发生的时候他们刚刚结束在月亮湾的拍摄,永川的月亮湾曾被国家地理杂志称为“自然遗产最后的秘境”,那里有着独一无二的自然风貌,极富原生态的野性和视觉震撼力,非常符合闻卓阳新专辑想要传递的那种概念。
戚许这边算上数码师、灯光师、摄影师、创意师、置景工程师等,一共有二十个人,而闻卓阳团队则共计十二个人。
在拍摄完成准备离开的时候,三十二个人全部听到地下传来了“轰隆”一声闷响,类似巨响卡车碾压地面或挖土机启动时发出的那种声音。
然后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声音越来越响,地面剧烈晃动起来,一切都开始失去控制,湖泊水位也开始剧烈波动,树枝在顷刻间断裂。
戚许瞳孔在瞬间紧缩,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后用最大声音叫大家迅速丢掉设备先往安全的地方跑。
紧接着便是尖叫、狂奔、躲避……幸好他们不远处就有一片海拔较高的空旷草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但即便是这样,也有四个人在慌乱中受伤,腿被掉落的树枝砸中,脚在奔跑的过程中扭伤,幸好没有骨折。
当时无法确定震级,也无法确认他们究竟属于地震核心区域还是外围地带,手机也失去信号,团队中有女孩子已经被吓得呜呜哭了出来。
不知道会不会发生余震,于是在确认大家全部安全、判断周围地面并没有裂缝或者其他危险,并清点过车上所有物资之后,戚许作出了在原地等待救援的决定。
被沿路排查的救援队找到的时候是凌晨四点。
地震发生以后,当地根据地震台网测定的地震等级成立现场指挥部,迅速调动了消防、武警、军队进行救援,包括由当地人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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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的志愿者也在其中。
“你们还挺聪明的,知道不能乱跑,”开着卡车前来救援的其中一个中年男人叫李铮,是永川当地的一名武警,“也幸好刚才在下面看到你们亮的国际救援信号,不然可能就错过了。”
饶是从地震发生开始心情就无比沉重,此刻看到眼前这么多人都安全无虞,李铮的语气也稍微轻松了一点:“我们在距离这里最近的学校建了一个临时安置点和医疗救援点,我现在就带你们过去。”
戚许问他现在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通讯系统什么时候能恢复,李铮沉默了一下,实话告诉他情况不算太好。
因为永川位于山区,交通本就不便,救援力量没那么快完全到位,而且因为这里属于经济落后区域的缘故,抗震性远低于国家标准的农村自建房较多,这些房屋在面对地震时显得非常脆弱。
单是目前找到的遇难者就已经超过七十,受伤人数更多。
闻言戚许也没有说话了。
但其实也不用李铮多说,因为随着卡车逐渐往临时安置点的方向开,天渐渐亮了起来,他们在途中经过了村庄、街道,戚许有眼睛,他自己也能看见。
到处都是断树、落石、开裂的水泥杆。
土坯石砌的自建民房在7.3级地震面前就像积木一样,轻一点的墙体出现裂缝,房屋出现倾斜,严重一点的房屋直接倒塌,残存的屋顶和砖木也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要往下掉。
前一天还是风景如画的世外桃源,一夜之间就好像在震中变成了废墟,到处哀声一片,几乎满目疮痍。
因为地震发生的时间是在晚上,大多数当地人都在家,导致面对突如其来的地震时更加猝不及防。
卡车抵达学校的临时安置点之后,戚许他们一行人在李铮带领下来到操场上,看着眼前的景象更是沉默。
因为伤员太多了。
临时抽调过来的医护人员就像陀螺一样忙碌不停,快速评估新送来的伤员伤情,按轻重缓急贴颜色标签,然后流水线般分配到不同区域进行快速处理。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和消毒水味,还有不绝于耳的呻吟声、痛哭声……有人惊魂未定,有人慌乱不已,还有人为自己的亲人的伤势甚至死亡哭泣,每一声都是透着无尽的无措与惶恐。
幸亏学校的教学楼均是按照国家抗震规范建造,不然这么多人,连暂时的栖息之所都没有。
李铮接下来还有许多任务要做,将戚许他们送到安置点以后便马不停蹄准备离开,戚许却抓住他的胳膊:“我可以帮忙。”
李铮当时愣了一下。
戚许从手机里翻出了他曾经在美国拿到的CERTS和WFA证书,“我在国外接受过专业的培训,可以处理突发状况,而且我有很丰富的户外运动经验,可以当志愿者配合参与救援行动,保证不会拖你们后腿。”
李铮这才反应过来为什么戚许这一行明显看起来光鲜亮丽,和他们当地人格格不入的外地人在山上突然遇到地震,却没有像常人一样惊魂失措,四处乱窜的原因。
眼下正是缺人的时候,而且时间就是生命。
现在整个永川县都动了起来,李铮当然不可能拒绝戚许的请求。
看戚许提出要加入志愿者团队帮忙,原本又累又饿已经准备在安置点休息的闻卓阳咬了咬牙,二话不说也站了出来:“我也去!”
一同站出来的还有另外十几个人。
李铮向队长汇报完情况之后,队长很快给他们分配了工作。
戚许和同样拥有WFA证书的助理小乐,以及闻卓阳配合救援队在相对安全的外围地带进行浅层搜救以及物资转运工作,其他人有的帮忙搭建帐篷,有的帮忙登记和发放物资,有的配合安抚伤员或者干一点机动性质的杂活。
余震一直不断。
因此戚许也一直没停下来。
这会儿把刚刚送到学校的一批医疗物资送到二号临时医疗点,跟那里的志愿者做完交接,又重新把皮卡开回学校。
刚刚下车,一直协助工作人员照看伤员的助理小乐便跑过来:“老大,朵朵马上就要跟这一批伤员一起转运到医院去了,你要不要过去看看?”
朵朵是戚许从一处鱼塘旁边的民房里找到的幸存者。
砖木结构的民房在地震瞬间发生了部分倒塌,但幸运的是,墙体在坍塌时跟衣柜形成了一个三角形临时支撑空间,让这个正在睡梦中的小女孩并未被砖石直接砸中或压到。
巨大的响声令她瞬间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却发现自己处在一片黑暗当中,灰尘密布,惊慌失措之下不停地喊“爷爷救命,爷爷救命。”
可她不知道的时,地震时正在外面巡视鱼塘的爷爷意外从滑坡上跌落,掉进了鱼塘了,早就已经没有了呼吸。
而这个狭窄的生命三角区,也在反复余震当中出现了垮塌,导致小女孩出现骨折。
最可怕的是还下起了雨。
雨声将越来越虚弱的哭泣和求救声掩盖住,若不是转运物资时戚许决定停下来多看一眼,后果很有可能不堪设想。
幸运的是小女孩被困在废墟浅层相对容易接近的位置,戚许跟闻卓阳一起只用了一个多小时就将她救了出来。
她告诉戚许她叫朵朵,然后小声呜咽着,不顾自己身上的疼痛,恳求戚许帮忙找她爷爷,闻卓阳忍不住侧过头去,戚许沉默片刻,拿了瓶水拧开后递给她,说了声好。
此时此刻,已经完成伤口临时固定,即将跟其他伤员一起转运的小女孩脸上还是脏兮兮的,用满怀期望的眼神看着戚许:“哥哥,你找到我爷爷了吗?”
闻卓阳心里又是一酸,幸好戴着口罩和棒球帽看不出他脸上的表情。
“……还没有。”戚许则蹲下来看着她,“给哥哥一点时间,你先去医院看病好不好?”
可能是因为戚许亲手将她救出来的缘故,小女孩明显很信任戚许,用力“嗯”了一声,然后将原本已经到眼眶的眼泪强行憋了回去,“我听话。”
老实说,戚许也不知道该怎么哄孩子。
但他在很久之前曾经被人哄过。
于是他学着那个人曾经做过的样子,把手伸到小女孩面前,“哥哥给你变个魔术好不好?”
小女孩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有些好奇地小声问:“什么魔术?”
戚许张开右手,在小女孩面前晃了两下,让她确认自己手里什么东西都没有之后,右手突然握拳,轻轻说了声“变”。
小女孩用期待的眼神盯着他的拳头,戚许缓缓张开手,只见原本空无一物的掌心静静躺着一颗大白兔奶糖。
小女孩的眼睛亮起来,不由自主地鼓起掌来:“哇,好厉害。”
戚许把糖送给她,站起来的时候揉了揉她因为营养不良导致微微有些发黄的头发。
垂眸看着小女孩很开心剥开糖果的样子,戚许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他在十几岁时也曾为类似魔术感到惊奇却死要面子坚持不肯表现出丝毫好奇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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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那个人的脸,戚许心里稍微轻松了一点点——像得到了某种看不见摸不着的慰藉。
从帐篷里走出来的时候,闻卓阳没忍住用胳膊轴撞了撞戚许,“哎,你这个魔术跟谁学的啊,以前我怎么没见你变过。”
不怪闻卓阳好奇。
闻卓阳认识戚许五年,从最初对于他那副长相惊为天人,到单方面认为戚许又冷又傲,实在不好接近,再到后来两人阴差阳错逐渐成为朋友……虽然关系发生了很大转变,但戚许这个人永远冷冷淡淡,寡言少语却是事实。
就连很多关注戚许的摄影爱好者、粉丝都跟他有一样的感觉,说好听点儿夸他是艺术家,有自己的世界,说难听点儿,说戚许那双黑色的眼睛冷冷淡淡的,好像没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
因此,戚许在灾区当志愿者还可以理解。
但像变魔术或者哄小孩这种柔软的事,实在是很难令人跟他产生什么联想。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回国了的缘故,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经历一场灾难级别的地震,与死亡擦肩而过的同时,亲眼目睹很多别人的生离死别。
这五年来从未跟任何人讲过心事的戚许顿了一下,摩挲着口袋里信号还没恢复的手机,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处,沉默了几秒才回答:“跟我小叔叔。”
第174章
虞青砚是在戚许的母亲许岚骨灰下葬之后真正变成他小叔叔的。
因为许岚当年是响应医院紧急救援需求在洪灾一线为抢救病人牺牲的,所以政府特别给她追封了烈士,遗体告别仪式办得很隆重,来了很多人,各种各样不同身份的人在她的灵位前献花、鞠躬、敬礼、致意。
还有很多媒体记者。
闪光灯对着戚许的眼睛闪个不停。
当时还不满十五岁的戚许觉得自己的眼睛被照得很疼,但不论是作为家属接受院长慰问还是替悲痛欲绝到站立不稳的外公外婆接待其他前来吊唁的人,戚许都没有哭。
他连一滴眼泪都没掉。
因为他感觉自己的脑子里很空,嗡嗡作响,好像前一秒还在教室里写作业,下一秒就被拖拽到许岚的葬礼现场,一切都好像做梦一样。
连一丁点表情都做不出来,五官都被冻僵了,猝不及防,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因此很多人都觉得,对于戚许的年纪来说,他好像表现得有点过于冷漠了,冷漠到媒体围着他拍都捕捉不到一丁点可以用来煽情的噱头,只能满腔腹诽地将镜头重新对准两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绝望老人。
但虞青砚排在众人中间,依次把花放在许岚的灵位前,走到戚许面前的时候,却抬起手在他头上很轻地揉了一下,说了句:“别难过”。
戚许定定抬起头来看他。
虞青砚没像其他人一样非要上来拥抱、安慰或者同情他,他只是再一次,很轻地在戚许头上揉了一把,“小可怜,看人的眼神怎么那么凶啊。”
当时戚许闻到了他衣袖上常有的那股清淡木质香,在充满消毒水和香烛味的灵堂里显得格外不同。
以至于一时间忘了反驳虞青砚的话,而是下意识顺着虞青砚的话有些僵硬地调整了自己脸上的表情。
虞青砚比戚许大十二岁,开酒吧起家,生意做得很大。
据说十七八岁高中还没毕业就进了社会,因为很会做人,靠着一股八面玲珑且圆滑的聪明劲儿,很快熬过了最初举步维艰的状态,摇身一变,成为现在别人眼中英俊潇洒且光鲜亮丽的虞老板。
按理说他跟戚许不应该有任何交集。
之所以他们认识,是因为戚许的母亲许岚曾经在虞青砚最窘迫的时候伸手帮过他一把,具体发生了什么戚许不太清楚,但他听许岚说,虞青砚在稍微缓过来一点之后,便马上想着要还许岚的人情,许岚忍俊不禁,随口说那你就给我送面锦旗吧。
然后虞青砚真的送了。
他不仅送,还专门挑了科室交班的时间,趁着办公室里人最齐的时候,认认真真将锦旗双手递到许岚手上。
同时还专门写了一封长长的感谢信,贴了邮票,非常正式地寄到院长信箱,于是从医办到科室再到宣传科,愣是将许岚那一点微不足道的小小善意变成了一把人尽皆知的火。
要知道许岚当年也不过才刚三十出头,哪里见过这种阵仗。
在当月整个科室绩效加分,她个人也被医院通报表扬以后忍不住找到虞青砚,哭笑不得问他才十几岁,怎么会想这么周全的。虞青砚说的也很坦荡,客客气气的:“我现在没有钱,帮不了您太多,也还不了您什么,但毕竟在社会上混了两年,心眼还是有一点的。”
许岚并不觉得他这是心眼,反倒发自内心觉得他难得。
于是一来二去,他们就熟了起来,她将虞青砚当成弟弟看待,虞青砚也拿她当亲姐姐一样敬着。
再后来,许岚跟戚明淮因为性格不合离婚去非洲医援,那几年也是虞青砚一直在帮忙照看二老。
虞青砚总说自己是个善于钻营、做事圆滑的商人,浑身都是铜臭味,但其实在戚许看来,这世上再也没有比他更念旧情,也更心软的人。
身上用惯了的古龙水从来不换,离职的员工都会给包一个厚厚的红包。
甚至就因为许岚当年帮过他一把,所以他竟然连他这样父母双亡、命里带煞、人人都避之不及的累赘都能毫无结缔顺手接过来养着。
是的。
戚许的命格不好。
头一次听见这种话是在戚明淮破产以后。
许岚跟戚明淮离婚那年戚许八岁,许岚蹲下来问戚许想跟着谁,戚许那时候已经懂事,他知道许岚跟戚明淮之间最大的矛盾在哪儿——戚明淮生意越做越大,希望许岚能回家安安心心当家庭主妇,而不是一天到晚在医院忙得灰头土脸,却压根赚不到几个钱。
而许岚则坚持认为自己的工作有价值,她正在做的事情有意义。
当两个人之间的矛盾越来越难以调和,价值观差异越来越大,便只有分开这一条路可走。
戚许知道许岚一直想去非洲医援,想让自己的生命变得更有意义,能帮助更多的人,但碍于家庭责任、碍于他的存在,始终没有成行,于是戚许告诉许岚,他想跟着戚明淮,他想跟爸爸在一起。
其实最开始的日子过得还算不错,戚明淮对他也很大方,要什么就给什么。
直到后来戚明淮跟别人合伙投资被骗,资金链断裂,好不容易挣下来的家产在一夜之间损失大半,戚明淮大受打击,突然就变成了另一个人。
他到处拉关系、找项目,拼了命想将自己原先被骗的钱再重新挣回来,可越心急越沉不住气就越容易出错,眼看着损失越来越大,戚明淮不知道听谁说的,竟然将目光转移到风水上面,认为是他原本应该蒸蒸日上的运势出了问题。
于是他花重金请来大师算命,调整办公室和别墅布局,希望能有所改变,可依然无济于事。
面对扑面而来的重重压力与巨大落差,戚明淮的脾气越来越差,整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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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也越来越急躁,但他始终相信自己一定能翻身,一定能把亏的钱重新赚回来,同时,也越来越迷信他花重金请来的大师。
那个所谓的大师替他想了很多办法,什么财位布局、家具调整、八字补运、黄道吉日……该做的全都做了。
当戚明淮又一次投资失败,在家里乱摔东西,大发雷霆,戚许面无表情敲门让他小点声,不要给阿姨增加额外工作负担的时候,大师忽然就将矛头指向了戚许。
戚许到现在还记得那句荒谬至极的话。
那个所谓的大师在黔驴技穷以后找戚明淮要来了戚许的八字,在掐指一算之后非常严肃地告诉戚明淮,他终于发现戚明淮之所以在离婚之后处处不顺屡屡受挫的真正原因——
因为戚明淮要来了戚许的抚养权。
大师说他在算过之后发现戚许命局中“印星”受损,会直接带累父母的运势,尤其是在财运方面;而且戚许命中“忌神”及“孤煞”之气过旺,两者合二为一,会形成“刑克”之象,对父母亲人的健康及安全都造成不利影响,如今戚明淮事业受阻便可能与此密切相关。
至于之前为什么没出岔子……大师对此也有一套非常合理的说辞。
他言之凿凿地说戚许这种孤煞命格带来的影响会随着戚许逐渐长大而日趋加重,现在看起来可能仅仅只是破财,到后面甚至出现什么意外灾厄都有可能。
而且这种命格极其罕见,就算他倾尽全力,也仅仅只能帮助戚明淮化解未来可能发生的意外,其他的……实在有心无力了。
戚明淮好歹也曾是名牌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对于大师将矛头直接指向自己儿子的事第一反应当然是怀疑。
可那位大师被质疑了也不生气,反倒给戚明淮又介绍了几个同行,让他再找他们看一看有没有破局之法。
戚明淮当时已经快被公司各种内忧外患的情况给逼疯了,病急乱投医竟然真的联系了大师给介绍的其他同行。
无一例外,这些人在收了他一大笔钱之后,给了他相同的回答。
这些话就像一根刺深深扎进戚明淮心里,虽然他不愿意怀疑自己的儿子,可还是在越发失败的处境当中逐渐将所有责任全部推到戚许身上。
戚明淮第一次扇戚许耳光是在喝醉酒以后。
当时他浑身酒气,满眼猩红,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满是褶皱,在饭桌上被人奚落之后碰到绕过他准备回房间休息的戚许,在质问戚许看到爸爸喝成这样都不关心一句,又看到戚许那张冷冷淡淡的脸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就来了火气,抬起手来一巴掌重重抽了过去。
戚许的嘴角当即被打出了血,口腔里充斥着浓郁的血腥味。
第二天戚明淮清醒过来,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愧疚又无措地跟戚许道歉,手忙脚乱地哄他,告诉他爸爸不是故意的,爸爸最近心情不好,你放心,爸爸再也不会跟你动手了。
但后来,戚明淮喝醉酒怒火攻心的次数越来越多,跟戚许动手的频率也越来越高。
甚至于他好像在向自己儿子施暴的过程中找到了某种发泄的渠道,好像气急败坏将所有责任全部推到自己年幼的儿子身上,就能掩盖他在生意场上的失败与潦倒。
当然,每次戚明淮清醒过来都会向戚许道歉。
他总是抱歉,总是懊悔,总是承诺。
然而这种情况也总是无限循环,愈演愈烈。
那时候戚许不过只有十一岁,根本无法反抗,只能在挨打时时拼命蜷缩起来抱住自己的头,尽量不让脸上出现什么明显的伤痕,避免在视频时会被许岚发现。
许岚在视频跟他开玩笑,我们家小帅哥怎么越来越酷了呀,天天绷着脸,再这么酷下去妈妈都该不敢跟你说话了。
戚许哑着嗓子喊了一声妈。
许岚愣了一下,连忙坐直了问戚许怎么了,是不是在学校受什么委屈了,戚许又摇头,看着许岚那张远在非洲的温柔面孔低声说,就是有点想您了。
戚许早熟。
他对那个所谓大师的批命呲之以鼻,认为戚明淮像个心理扭曲的懦夫,因为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失败,就将责任推到他的身上。
可偶尔抱着头承受暴力和指责时还是忍不住会心理阴暗地想——要是真的就好了,要是那个大师的话这么灵就好了。
要是他真的克死了戚明淮,是不是就可以从这种地狱般的生活里解脱了?凭什么?凭什么要让他来承担这一切?
一语成谶。
戚明淮竟然真的在某个酗酒回来的晚上出了车祸。
当时戚许看着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戚明淮心里没有丝毫担忧或紧张,反而在某个瞬间闪过了一丝松了口气的感觉。
然而戚许万万没想到的是,戚明淮戴着呼吸机躺在床上,有出气没进气的时候竟然还是怪他。
他声音嘶哑,吐字艰难,用厌恶跟戒备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儿子,当着所有人的面:“我……我之前还不肯相信……你的命果然克我……我车祸破产全都是你害的……”
戚许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
许岚却惊呆了,她不知道戚明淮在说什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率先将戚许护到自己身后之后,咬牙切齿地问戚明淮这是什么意思,怎么能跟孩子说这种话,知不知道孩子听见了会怎么想?!
场面一度非常混乱。
事后许岚在戚许身上发现纵横交错的伤痕之后先是愣住,然后眼睛瞬间就红了,眼泪顺着眼眶往下簌簌地淌。
她不想让戚许看到,于是拼了命用手去抹,越抹就越多,最后实在忍不住了,重重将戚许抱进怀里,哑着嗓子崩溃大哭,说是妈妈对不起你。
后来许岚结束了在援非医疗队的工作,没有续约。
她没有去参加戚明淮的葬礼,而是将戚许接回了自己身边。
她很认真地告诉戚许,戚明淮就是个王八蛋,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因为他不愿意承认自己的错误,无法承担失败带来的落差,所以逃避现实,迁怒他人,将自己的责任转嫁到戚许身上,这是他的问题,要戚许千万不要自责,更不要因为那些怪力乱神的鬼话怀疑自己。
戚许当然不信这些。
他反过来安慰许岚,让她不要伤心,也不要晚上一个人偷偷地哭。
确认他说的是真的以后,许岚终于松了口气,一边将他搂到怀里,一边痛骂他怎么能揭妈妈的短,母子俩闹在一起,竟然逐渐将戚明淮家暴和死亡带来的阴影抹去了。
戚许也是在那段时间认识了虞青砚。
当时许岚在介绍他们俩认识的时候还犹豫了一下,因为虞青砚一直管她叫姐,但实际算起来他也才比戚许大了一轮,导致她实在不知道该让戚许叫叔叔好还是叫哥哥好。
虞青砚也不知道是故意逗戚许还是怎么,“啧”了一声,扬起嘴角道:“那就叫小叔叔吧。”
“……”戚许当时才十几岁,骨子里还是个中二青年。
对着他那张潇洒利落的脸,只觉得叔叔跟哥哥这两个称呼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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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维和,反倒是“小叔叔”这三个字好像更容易接受一点。
于是他木着脸叫了一声小叔叔。
虞青砚笑眯眯“诶”了一声,抬起手在他头上揉了一把,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厚厚的红包。
但那时候小叔叔这三个字仅仅只是一个偶尔叫出口的称呼,并不代表什么。
戚许性子冷,沉默寡言是常态,在学校里很多人都说他不好接近,只不过因为他个子高,长相好,就算性格不好,也没人敢随便招惹他。
偏偏虞青砚很喜欢逗他。
还很喜欢跟他待在一起。
平时许岚工作忙,虞青砚便时常叫戚许去他那里,在开酒吧赚到第一桶金之后,虞青砚还没有选择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而是陆续跟朋友合伙又开了几家攀岩馆、室内运动馆等等,很适合年轻人去玩。
考虑到戚许还是学生,虞青砚甚至在他的办公室里放了张很大的书桌供他写作业,有人把脑袋探进来,开玩笑问这是有儿子了啊,虞青砚便“啧”一声,纠正道:“这是我姐的儿子。”
最初戚许不太喜欢这种感觉,
不喜欢跟别人过于亲近。
更不喜欢自己随随便便就被逗笑,一点都不酷的样子。
可慢慢习惯了以后,虞青砚哪天没有找他,他反而变得不适应起来。
再后来,许岚每个值班不在家的夜晚他都是跟虞青砚一起过的。
他当时不知道虞青砚为什么对他那么好。
或许是因为他真心把许岚当姐,所以爱屋及乌,又或许他这个人确实八面玲珑,对身边每个认识的人都会一视同仁地关照。
后来才知道,原来是因为虞青砚从许岚口中听说了戚明淮当初对他做过的事。
这件事带来的阴影戚许其实都忘得差不多了。
因为许岚对他太好了,虞青砚也对他也很照顾,再加上对他无微不至的外公外婆,他根本没心思不可能没事找事去回忆曾经发生的那些糟心事。
什么狗屁倒灶的大师,什么乱七八糟的命格,都是狗屁。
戚许原本以为生活会一直这样过下去。
可就在他即将十五岁的那一年,许岚也死了,死在洪灾救援的堤坝上。
一夜之间,所有新闻媒体都在宣传她的事迹,大家叫她英雄,叫她烈士,叫她这世上最最可爱的白衣天使。
接到电话的那一刻,戚许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瞬间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同桌不明就里问他:“还在上课,你——”
其实要说那天是什么感受,戚许其实已经记不清了。
他脑海中只是不受控制地回忆起许岚决定报名参加抗洪救灾任务前一天的事,似乎是因为以前曾经发生过的那些事,导致许岚对于自己因为工作离开戚许这件事有些阴影,所以在饭桌上跟他提起这件事的时候有些犹豫,想征求他的意见。
戚许则二话不说拎起电脑帮许岚填了报名表。
是他鼓励许岚去的。
回忆起这个细节之后,戚许脑子里嗡地一声,下意识又再想起戚明淮曾经找的那个骗子大师,明知道不应该,但他还是忍不住去想——
跟玄学有关的事,是不是应该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是不是因为他毫无敬畏之心,才导致戚明淮先发生车祸去世,然后许岚又在救灾过程中牺牲?
六十多岁的外公外婆心疼他在一夜之间变成孤儿,明明自己悲痛欲绝,却还是坚持要将戚许接到自己身边照顾。
外婆用那双苍老的、布满了皱纹的手握住戚许的手,“别担心,你妈不在了外公外婆还在呢,我们俩身子骨还硬朗得很,以后你就搬过来跟着我们一起过,啊,外公外婆照顾你。”
毕竟许岚死了,活着的人日子还要继续过。
流程繁琐的葬礼过后,外公外婆想帮戚许收拾行李,终于彻底消化了这一切的戚许猛地攥住那双苍老的手继续动作。
他深呼吸一口气,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地说,“我……我不去。”戚许胸口重重起伏了一下,坚持说,“我已经长大了,我自己可以,不需要你们照顾。”
外公外婆怎么可能放心得下?
尤其是戚许的外公,他早些年当过兵,是个说一不二的急躁性子,眼看着戚许这么倔,当即就要发火,就在他们僵持不下的时候,一直没走的虞青砚忽然站了出来。
他跟戚许的外公外婆说:“要不就让他跟着我吧。”
戚许当时猛地一愣,下意识望向他。
“不是叫我一声小叔叔吗。”虞青砚也望向他,故意占他便宜:“虽然只比你大十二岁,但我毕竟叫你妈一声姐,所以你应该勉强也算我半个儿子吧?”
外公外婆虽然平日里也颇得虞青砚照顾,知道他是个靠得住且热心肠的好人,可这么麻烦别人的事,他们怎么可能会同意?
更何况许岚死了,他们就只剩下戚许这一个外孙,又怎么舍得又怎么放心得下把他交给别人照顾?
两个老人依然不答应,戚许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在闻到虞青砚身上那股熟悉的香气之后心里蓦地动了一下,他哑着嗓子说:“算。”
“我跟着你,小叔叔。”
第175章
那天,还只是个少年的戚许安抚好自己的外公外婆,在他们的注视中上了虞青砚的车。
上车后虞青砚低头给自己系安全带,戚许呼出一口气,涩着嗓子对他说:“刚才谢谢了……外公外婆他们年纪大了,身体不好,我不能让他们每天还要费神照顾我。”
虞青砚一只手扶着方向盘,转头看他,像是在等他继续说。
戚许看着他的脸,“我已经十五岁了,可以自己照顾自己。”
许岚的工资虽然不高,但也有一笔还算不错的存款,再加上她在抗洪救援中因公牺牲,外公外婆将政府补贴的七位数的补助金全部替他存了起来,后续每个月也有定期的生活抚恤金,只要戚许不走歪路,最起码他高中乃至大学期间甚至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必担心任何自己的生计问题。
刚才只不过是不想让外公外婆担心。
他们绝不会允许他在这种时候独自一个人生活。
虞青砚歪着头笑了一声,“你刚才还承认自己算我半个儿子,这么快忘了啊?”
戚许看着他。
不得不说,在这种时候虞青砚这种跟以前完全一样的说话语气让他觉得很轻松——好像在巨大的阴霾之下,还有一小块能够让他喘息的地方。
戚许竭尽全力不让自己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他只是尝试向虞青砚表达自己的意思,然而不等他继续张口,虞青砚直接发动了车子:“那你要是不心甘情愿跟我走,我就直接绑架了啊。”
“反正我是你小叔叔,”虞青砚勾了勾嘴角,又转过头来补了一句:“咱俩都这么亲近了,绑架应该不犯法吧?”
虞青砚这些年到处开酒吧、运动馆、攀岩馆确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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