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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70(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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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六个字刺入眼帘刹那,银匙“当啷”一声掉进铜壶。

骆绯的指尖悬在半空,细看竟在微微颤抖。帐外传来策勒格日与将领们的谈笑声,那爽朗的笑声与记忆里某个稚嫩的童音诡异地重合。

信纸展开的刹那,一缕长发从她鬓边滑落,崔宥工整中带着狂乱笔锋的字迹像毒蛇般缠绕上来。

“…阎涣已知当年真相…毒杀阿斯楞…下一步便是策勒格日…”

铜壶里的奶粥此时不合时宜地沸腾了,咕嘟咕嘟冒着泡,溅出的奶渍在案几上画出狰狞的图案。

骆绯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弯下腰去,咳得眼前发黑。

恍惚间,她又看见二十年前那个雪夜。

帐外,策勒格日正在擦拭他的弯刀。

年轻的单于不知道,这把刀上沾染的,是他亲哥哥部下的血。

这天下,怕是要乱了。

雨后的泗京皇城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崔宥站在御书房的窗前,指尖摩挲着先帝的密信,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微笑。暮色中,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孤芳自赏。

“来人。”

天子的声音轻快得可怕。

“备一份厚礼,朕要送给怀朔部的太后。”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草原上,骆绯正将一封滴满泪痕的信交给心腹侍女,口中还不断交代着:

“务必亲手交给千岁侯。”

侍女抬头时吓了一跳。

太后的眼神竟像将死之人般灰败,帐外夕阳如血,将她的影子投在毡墙上,那影子佝偻着,仿佛瞬间老了二十岁。

而在高原的泗京城中,阎涣正在擦拭佩剑。

寒光映出他眉间新添的一道伤疤,那是不久前策勒格日亲手所赐。他永远不会知道,这道伤疤离致命的太阳穴,只有半寸之遥。

命运像个残忍的戏子,将所有人推向一场血腥的团圆。

初春带着猩红飘至天下各处,暮春的草原刚经历一场倒春寒的冷雨,连金帐内的青铜灯盏都摇曳着昏黄的光。

骆绯独坐案前,羊皮信笺在颤抖的指尖下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帐外巡逻卫兵的脚步声时远时近,每一次靠近都让她不由自主地绷紧脊背。

她刚刚读完崔宥送来的第二封信,信纸的边缘已被攥出深深的褶皱。

“阏氏,墨要干了。”

卓玛轻声提醒,将鎏金暖炉往案几中央推了推。

炉中,炭火映照着信笺上那句“阎涣已先后血洗三个部落”,字迹如毒蛇般扭曲。

骆绯的指尖在“血洗”二字上停留,指甲无意识地在羊皮纸上划出浅痕。

她想起二十年前离开泗京时,八岁的阎涣都已经能舞剑过招,如今那双手,却已沾满草原子民的鲜血。

“取裂纹笺来。”

她突然开口,声音哑得有些陌生。

卓玛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捧来一叠珍贵的裂纹笺。这种产自她的故乡颍州的纸张,会在墨迹干涸后自然皲裂,最适合书写不能久存的密信。

笔尖悬在纸上许久,一滴墨落在“将离”二字的起笔处。

这个乳名在喉间辗转二十年,如今落在纸上竟重若千钧。

骆绯突然想起阎涣周岁时,自己曾用朱砂在他眉心点下了一颗红痣,据说这样能保住孩子的魂不离体。

想起幼时聪明伶俐的阎涣,骆绯忍不住勾起一阵柔软的笑意。

帐外,突然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骆绯条件反射般将信纸掩在袖中,下一刻,策勒格日便掀帘而入,同时带进一股混合着马革与血气的冷风。

“阿娘又在给各部落写礼单?”

年轻的单于解下佩刀,刀鞘上还沾着未干的血迹。他俯身时,骆绯看清他颈侧新添的箭伤,结痂处泛着不正常的青紫。

“这是…”

策勒格日淡淡答道:

“阎家军的箭。”

策勒格日满不在乎地抹了把伤口:

“不过那弓箭手也没讨到好,被我砍了脑袋。”

侍女端来药膏,骆绯接过时发现自己的手掌布满冷汗。药勺刮过伤口的声音令人牙酸,策勒格日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忽地想起什么,问道:

“贺朝皇帝派使者来做什么?”

骆绯语气一滞。

“不过是些求和的话,同以往一样,想来他是在你这讨不到好处,便来我这儿试试了。”

待策勒格日离去,骆绯瘫坐在毡毯上。被揉皱的信纸从袖中滑出,“将离”二字已晕染得模糊不清。

帐外风声呜咽,像极了当年押送队伍里此起彼伏的马铃声。

她突然抓起裁纸刀,在掌心划出一道血痕。鲜血滴入砚台,与墨汁交融成诡异的紫黑色。笔锋蘸着血墨,与裂纹笺上重新落下:

“将离吾儿。”

“若你已知真相,当明白母亲这二十年…”

写到此处,一滴泪砸在“母亲”二字上,墨色顿时洇开成灰暗的云团。

骆绯想起阎涣八岁时的模样,小小的阎涣生得聪慧可爱,时长与阎垣在院中练剑。他很是亲父母,总要闹着黏在骆绯的周围。

不知这些记忆,阎涣是否和她一样爱若珍宝,还是早便模糊,连同对母亲的记忆一起焚毁。

三日后,信使将密信藏进箭囊出发时,草原正升起殷红的朝霞。

骆绯站在金帐外,看着信使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晨雾中。她不知道这封信会带来怎样的风暴,只知道倘若她袖手旁观,那么当两个儿子刀剑相向时,自己必将坠入无间地狱。

与此同时,泗京城,千岁侯府。

阎涣正在擦拭一把短剑。

这是阎泱生前最爱的兵器,如今剑柄上还残留着堂弟的血迹。

窗外暴雨如注,一道闪电照亮剑身上“忠烈传家”四个小字,这是阎垣当年亲手刻下的家训。

“千岁,草原来的密信。”

亲卫的声音让阎涣手指一颤,剑刃在虎口划出细小的血痕。

火漆上的雪莲纹在烛光下泛着冷光,拆信时他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茉莉香,那是二十年前,母亲衣襟上的味道,也是如今他所爱之人身上的气息。

信纸展开的刹那,窗外惊雷炸响。

阎涣的视线落在“血脉相连”四个字上,耳边突然响起策勒格日那日的狂笑:

“阎涣!本王迟早要取你的项上人头!”

他低笑,轻蔑而哀怨的叹息从喉间溢出,渐渐变成歇斯底里的狂笑。

案上茶盏被扫落在地,碎瓷飞溅中,信纸飘向炭盆。火舌卷上“将离”二字的瞬间,阎涣却猛地扑过去,徒手从火焰中抢出残页。

灼热的疼痛从掌心蔓延到心脏,他却死死攥着那片焦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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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纸。

二十年的执念,二十年的血仇,二十年的孤苦无依,最终化作一滴泪砸在焦糊的“母亲字眼上。

暴雨仍在继续,淹没了男人压抑的呜咽。

没人看见千岁侯蜷缩在阎泱灵位前的样子,就像没人知道,他手中还攥着八岁时母亲给他绣的、早已褪色的平安符。

泗京的暴雨来得毫无征兆。

暮冬时节,这片雨本该细碎如针,此刻却似天河倾泻,将皇城的朱墙黛瓦洗刷得模糊不清。

阎涣的朝靴踏过清心殿前积水成洼的砖场,靴底掠过的水面映出他扭曲的面容。

抬手看向掌心,那道被信纸边缘割破的伤口仍在渗血,在青石板上留下断续的红痕,像一条蜿蜒的血蛇,无声无息地游向清心殿。

金丝楠木殿门被踹开的巨响惊飞了檐下栖雀,彼时,崔宥正倚在龙纹凭几上逗弄一只不得自由的金丝雀。

银签子尖端蘸着的蜜水在鸟喙前晃出一圈圈晶亮的光晕,少年帝王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心中自有成算。

阎涣身上的雨水在地毯上积成一片黑潭,他右手指节抵在腰间剑柄上,左手垂落的袖口滴着混有血丝的水珠。

“我母亲的事,陛下是否早就知晓。”

他字字如铁,砸在殿内鎏金地砖上,铮然有声。

崔宥闻听此言,这才终于转过身来,十二旒冕冠的玉串相互碰撞,在他眉宇间投下晃动的阴影。

他忽然伸手,带着些不知名的意味,抚过阎涣湿透的衣襟,指尖在玄色布料上勾出一道水痕,声音清缓:

“听起来,帝师似是寻回了生母骆氏?”

“那朕该恭喜帝师母子重逢才是。”

少年天子的手突然攥紧那片湿布。

“可人逢喜事,帝师为何要做出这副…”

他的眼神打量着阎涣的表情,扫过那一双让他厌恶的桃花眼。

“要弑君的模样?”

殿外闪电劈落,照亮阎涣脸上交错的青筋。

他眼底的血丝在苍白面容上格外刺目,仿佛有细小的红虫在眼球里蠕动。

“当年,父皇将骆氏以和亲公主的名义送往草原。”

崔宥踱步到青铜灯树旁,指尖划过其中一盏熄灭的油灯。

他忽然吹亮火折子,跳动的火苗映着诡谲的笑容。

“啊,朕忘了一件大事。”

“长姐既是能观人眼知人事,自然早就告诉了你灵堂尚存人世的真相了罢。”

阎涣撞翻灯架的声音像一声闷雷。

“可朕看帝师的模样,似乎是刚刚才知晓。”

“怎么,难道长姐明知帝师痛苦半生,却秘而不宣?”

第62章

青铜仙鹤灯台倾倒时,滚烫的灯油泼洒在阎涣手背上,瞬间烫出透明的水泡。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痛,只是死死盯着崔宥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你胡说。”

他的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铁器。

“她不会…”

崔宥突然上前一步,愈发逼近:

“不会什么。”

“不会骗你?”

“可她已经骗过你了,不是吗?”

雨声忽然大作。

阎涣踉跄后退时,看见崔宥背后那扇雕花窗棂外,一道闪电将雨帘照得如同千万根银针。那些针仿佛正扎进他的太阳穴,将母亲信上的字句一遍遍钉入脑海:

“策勒格日是你同母异父的亲弟弟…”

“莫要伤他性命…”

当阎涣回过神时,已经站在了崔姣姣寝殿的衔珠檐下。

朱漆宫门上的鎏金辅首在闪电中忽明忽暗,饕餮纹样的门环在他模糊的视线里扭曲成母亲哭泣的脸。他伸手去推门,却发现五指痉挛得无法并拢。

方才攥碎茶盏的瓷片还扎在掌心里,扎得他竟浑然不觉痛。

暴雨如注的夜晚,一道惊雷劈开了皇城的寂静。

“砰——!”

沉重的楠木殿门被蛮力撞开的巨响,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

崔姣姣手中的银针猛地刺偏,在绣绷上留下一道歪斜的痕迹。她抬头时,一缕青丝从松松挽起的发髻滑落,垂在苍白的脸颊旁。

殿内沉水香的青烟被突如其来的冷风撕得粉碎。

那些原本袅袅上*升的烟缕,此刻如同受惊的游蛇,在空气中扭曲、断裂,最终消散无踪。烛台上的火焰剧烈摇晃,将门口那个高大的黑影投射在鎏金屏风上,扭曲成可怖的形状。

崔姣姣的指尖还捏着那根银针,针尖上沾着一丝鲜红。她看着那个被雨水浸泡的身影,绣着并蒂莲的软鞋无意识地往后挪了半步。

“将离?”

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在这死寂的殿内格外清晰。

烛光里,阎涣的身影佝偻得不成样子,就像一面被暴风雨摧折的战旗。

那个曾经在千军万马前都挺直如松的男人,此刻的脊背弯出一个令人心碎的弧度。

一道惨白的闪电劈落,瞬间照亮了整个内殿。

崔姣姣的瞳孔骤然收缩。她看清了阎涣脸上蜿蜒的水痕。

那不是雨水。

从他充血的眼眶里涌出的液体太过浑浊,混着丝丝缕缕的血色,在那张惨白的脸上冲出淡红的沟壑。

他的嘴唇青紫,下颌处绷紧的肌肉不住地颤抖,仿佛在忍受某种难以言说的剧痛。

“你怎么了?”

她的问话刚出口就冻在了舌尖。

“你一直都知道我母亲还活着。”

“是不是?”

这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地,却让崔姣姣如遭雷击。

她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后退,后腰重重撞上紫檀案几。案上的青瓷茶盏摇晃着滚落,在织金地毯上砸出一朵暗色的花。

温热的茶水浸透了她杏色的裙裾,可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温度。

阎涣的眼神已经把她全身的血液都冻住了。

又一道闪电劈下。

这次,崔姣姣看清了更多细节。阎涣抽搐的嘴角像被无形的线拉扯,那诡异的颤动从下颌蔓延到脖颈,最后消失在湿透的衣领下。

他背光的瞳孔收缩得极小,眼白部分布满蛛网般的血丝,有几处毛细血管已经破裂,在眼角凝成可怕的血痂。

他的手指以一种不正常的角度弯曲着,指甲缝里满是暗红的血污。玄色朝服的下摆滴着水,在地上积成一小片血色的水洼。

那水渍里,还混着从掌心伤口渗出的血。

当阎涣的眼神从暴怒转为失望时,崔姣姣突然明白了什么是万箭穿心。

那种比恨意更刺骨的情绪,从他眼底漫溢而出,像寒冬的雾气般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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罩了整座宫殿。他忽然轻笑一声,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果然。”

“连你也在骗我。”

殿门大敞着,狂风卷着雨丝灌进来,吹灭了两盏最近的宫灯。

崔姣姣踉跄着向前扑去,却被门槛绊得重重跪地。青石板的寒意透过薄薄的衣料直刺骨髓,她伸手想抓住那片翻飞的玄色衣角,却只捞到一把冰凉的雨水。

长街尽头,最后一盏风灯在暴雨中摇晃。扭曲的光影投在宫墙上,恍惚间化作阎涣最后那个眼神。

支离破碎的绝望里,还残存着一丝她熟悉的温柔。

殿内重归寂静,只有雨声依旧。

崔姣姣跪坐在原地,怔怔地望着自己空荡荡的掌心。那上面还留着几道月牙形的掐痕,是方才听阎涣质问时,自己无意识掐出来的。

案几上的绣绷歪斜着,未完成的并蒂莲被茶水染成了褐色,就像他们之间再也回不去的曾经。

沉水香的灰烬被风吹散,一缕残烟挣扎着升起,最终消散在暴雨肆虐的夜色里。

长街尽头,最后一盏风灯在暴雨中摇晃。

扭曲的光影投在宫墙上,恍惚间化作阎涣最后那个眼神。

支离破碎的绝望里,还残存着一丝她熟悉的温柔。

暴雨过后的千岁侯府,到处弥漫着潮湿的霉味。

阎涣独坐书房,掌心那道被信纸割破的伤口早已凝结,却在紧握时又渗出丝丝血迹。案头那封来自草原的信笺静静摊开,“将离”二字被泪水晕染得模糊不清。

窗外惊雷炸响,闪电照亮了墙上悬挂的北境军事舆图。

阎涣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怀朔部的位置。

那里插着三支折断的箭矢,每一支都代表一次与策勒格日的交锋。

他忽然想起半年前那场遭遇战,当两军主帅在阵前相遇时,那个草原少年掀开面甲露出的眉眼,阎涣便有一次见到了那双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狐狸眼。

“原来如此。”

阎涣低笑出声,指节叩击着案几上那本《北境战事录》。书页间夹着的枯草簌簌作响。

铜镜中,映出他一张苍白如鬼的面容。

阎涣盯着镜中自己上挑的狐狸眼,忽然想起母亲信中那句“策勒格日与你血脉相连”,他猛地将铜镜扣在案上,震翻了青玉笔架。

涣,水流离散。

将离,芍药的别称,永诀之草。

而那个在父母膝下长大的孩子,却叫“策勒格日”,意为“辽阔的大地”。

阎涣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刻出深深的划痕,就像当年得知母亲失踪后,在祠堂地砖上抠出的血印。

案头的烛火随着雨风飘摇。

火光中,他恍惚看见八岁的自己跪在崔仲明面前。

那个男人用鞋尖抬起他的下巴,告诉他,他的父亲是个妄图弑君篡位的奸臣,他的母亲则是个抛夫弃子的懦女。

而他,是叛臣的儿子,天生的奸佞。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浓稠。

阎涣站在兵器架前,手指抚过那柄染过策勒格日鲜血的长剑。

“母亲。”

他轻声呢喃着。

“二十年了,将离找你找得好苦。”

“你活着,为何却连一丝一毫的消息都不肯告诉我。”

阎涣眼神一暗,淡淡道:

“还是说。”

“母亲怕我会去打扰你,打扰你的丈夫,和你们的儿子。”

眼泪滴在地砖上,蜿蜒四散出裂纹,一如他早就破碎的心。

“弟弟…”

他忽然“扑哧”一声,低头笑了出来。

“弟弟。”

再抬眼时,血丝蔓延上他纯白的眼,一刹那,和八岁的自己何其相似。

他以为自己早在二十年前父母俱去的那一日死去了,仅剩一句躯壳苟延残喘。如今,那个给了他生命的女人,又一次杀死了他。

“传令。”

他的声音沙哑得可怕。

“三军集结,发兵怀朔。”

亲卫统领推门而入,听到阎涣话语的瞬间,惊得单膝跪地,低声道:

“千岁不可啊!”

阎涣扯下染血的绷带,露出那道深可见骨的箭伤。

“孤倒要看看,若孤刀架在策勒格日的脖子上,她会不会也为自己的大儿子求一次情。”

与此同时,清心殿内。

崔姣姣的指尖死死抠住凤藻宫的雕花门框。

两个太监正粗暴地拖着她往内殿去,绣鞋在青砖上磨出刺耳的声响。

“姑姑!”

她冲着廊下那道阴影呼喊:

“告诉我,陛下崔宥到底和帝师说了什么!”

墨竹的身影微动,却还是在瞥见一抹身影之时顿住了。

崔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长姐少安毋躁。”

少年天子把玩着一枚黑玉棋子,笑吟吟道:

“你那位帝师正要带着十万大军,去杀他亲弟弟呢。”

“若是斩杀怀朔单于、收草原入我贺朝囊中,可是名垂青史的大功一件啊,长姐不该替帝师高兴吗。”

崔姣姣浑身一颤。

“陛下好算计。”

她冷笑着,浑身动弹不得,只能窥见门缝透出的一丝微光,祈求上天眷顾,让她能再一次逃脱崔宥这昏君的魔爪。

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阎涣的玄甲军已列阵北门外。

战马不安地打着响鼻,铁甲相撞之声如闷雷滚过大地。

阎涣勒马回望皇城,不知为何,脑中再次浮现崔姣姣的面容。只是一瞬间的犹疑,他强压下心中对她的复杂情愫,几乎倔强地昂起头,故作无事。

“报——!”

探马疾驰而来。

“怀朔部大军已在战场外扎营!”

阎涣缓缓戴上铁面,遮住了那双与仇敌一模一样的狐狸眼。

当号角声响彻云霄时,他想起母亲信上的泪痕。

那究竟是愧疚,还是又一次欺骗。

第63章

地牢的阶梯蜿蜒向下,每一级石阶都被经年的血水浸透成黑褐色,墙壁上,苔藓在火把映照下泛着诡异的幽绿,像无数双窥视的眼睛。

崔姣姣被铁链悬在刑架上的身影,在斑驳的墙面上投下扭曲的剪影。

“滴答”。

不知何处渗下的水珠落在崔姣姣的脚边,与血洼融为一体。

墙角几只肥硕的老鼠窸窸窣窣地啃噬着前日受刑者的碎肉,偶尔抬起猩红的眼睛打量这个新来的“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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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远处刑房里突然爆发出凄厉的惨叫,接着是烙铁灼烧皮肉的“滋滋”声。

崔姣姣的睫毛颤了颤,一滴汗混着血从额角滑落。她的手腕已经被精铁镣铐磨得见了白骨,脚尖勉强点地,绣鞋早就不知去向,露出冻得青紫的足尖。

刑官手中的牛尾鞭又蘸了遍盐水,鞭梢滴落的液体在地面腐蚀出细小的泡沫。

“殿下何必硬撑呢?”

他用刀尖挑起崔姣姣的下巴,一字一句道:

“陛下不过是要千岁侯的北境布防图,只要您交出来,立刻就能回宫养伤。”

崔姣姣涣散的视线缓缓聚焦。

她知道崔宥为何如此执着,那卷羊皮图上不仅标注了边防驻军,还藏着阎涣这些年暗中培植的势力,有了它,就能将阎氏党羽连根拔起。

可惜,除了阎涣本人,只有她这个“枕边人”或许知道图在何处。

“我…”

她刚开口就呛出一口血,殷红染深了胸前残破的衣料,却没阻碍她开口继续:

“本公主倒是好奇,陛下派了多少波人去千岁侯府。”

“只怕是…都空手而归罢?”

火把“噼啪”炸响,骤然亮起的火光映出崔姣姣此刻的模样。

曾经令满朝惊叹的容颜如今惨白如纸,右肩一道鞭痕蜿蜒至肩后,素白的里衣更是被鞭子抽裂了好几处,露出里面交错的血痕。

只是尽管如此,她依然美得惊心。

那种美不再像盛放的牡丹,而像雪地里将熄未熄的炭火,在灰烬中执着地透出最后一点红。

“啪!”

又一鞭抽在她背上,血珠飞溅到刑官的脸上,诡异如幽冥。

崔姣姣咬破的唇瓣扯出一个笑,始终不曾妥协。

子时的更鼓透过三尺厚的土层传来,沉闷的像垂死者的心跳声。此时,崔姣姣听见牢门外传来三长两短的叩击,那是牢门迎来官员的暗号。

赵庸之一身官袍,缓缓踏着积水走来,官靴沉重,踩碎了水洼里倒映的月光。

崔姣姣模糊的视线依稀看清了他,那个两面三刀的军师。他的眉眼依旧如画,只是眼角又新添了几道细纹。

他手中捧着的鎏金药匣与这肮脏的地牢格格不入,就像他永远纤尘不染的仪容与此刻满襟蛛网的狼狈。

刑官立即退至一旁,躬身作揖,一副极其严肃的模样道:

“赵大人,您怎么亲自来了,莫非…”

赵庸之瞥了那人一眼,不徐不疾答:

“陛下有命,询问长公主之事至关重要,需得本官亲审,以免有私。”

刑官的腰杆塌得更低,听见是天子之托,便毫不怀疑地退了出去,留给赵庸之一个独自审问犯人的时间。

顷刻,逼仄的牢房中只剩下他和崔姣姣。

“长公主。”

他恭敬蹲下身,与以往对待她的谦逊姿态并无二致。

接着,赵庸之自怀中取一条出雪白的丝帕,抬起手,轻轻按在她额头的伤口上,为她拭血。动作间,他轻声开口:

“交出来吧,何必为张图赔上性命?”

崔姣姣看着他眼中不知神色的模样,突然笑了出来,问道:

“先生。”

她干裂的唇瓣渗出血丝。

“演了这么多年,累不累?”

赵庸之的手猛地僵在半空。

远处狱卒的鼾声忽高忽低,像支走调的安魂曲。连崔姣姣也不曾反应的瞬间,赵庸之忽然解开紫罗官袍的襟口,露出心口一道无法忽略的、狰狞的箭疤。

疤痕周围的皮肤布满细密的针脚,那是大约二十年前,军中最粗劣的缝合手法。

“永和十二年秋,胡骑突袭青崖谷。”

他的手指抚过疤痕,声音轻得像在说一个古老的传说:

“阎将军单枪匹马冲进敌阵,把中箭昏迷的我背出来时,这箭尖离我的心脉…”

他将拇指与食指捏出个微小的距离,接着道:

“只差这么些。”

他深深看了崔姣姣一眼,那神色如此平静而复杂,若一汪大海,容纳百川。

阎将军…

崔姣姣在心中重复着这个称呼。

二十年前,阎将军,不可能是阎涣阎泱兄弟,只能是他。

夏州节度使,阎垣。

“公主猜到了。”

他看穿崔姣姣的心思,低头叹气着:

“忠烈王一生忠烈,却落得如此下场,我人微言轻、势单力薄,无法为他报仇,更无法公然与朝廷作对。我能做的,唯有对彼时尚年幼的帝师略施援手,保他活着。”

崔姣姣沉默着,并没有接话。

她和赵庸之都无比清楚,虽多年来立场不同,可她二人之间多有相似之处,如此惺惺相惜之感,绝不需用三言两语去叙述。

她明白,对仇人虚与委蛇的苦楚。

更何况,那是杀害赵庸之救命恩人的人,一个逝去的帝王,和他已经成为帝王的儿子。

药匣暗格弹开的“咔嗒”声在寂静的牢房里格外清脆。

半块虎符滑入崔姣姣血肉模糊的掌心,符身上“功在千秋”四个篆文字符被摩挲得发亮。这是先帝赐给阎垣,又由阎涣继承的调兵信物。

“二十年。”

赵庸之帮她合拢手指,缓缓道:

“我等着能在阎家军旧部面前亮明身份这天,等了二十年。”

她没想到,在原著中始终作为奸细埋伏在阎涣身侧的赵庸之,竟藏着这样深的执念。

“你…”

崔姣姣剧烈咳嗽起来,血沫溅在赵庸之的官袍上。

“臣知道,公主不是此间人。”

赵庸之突然凑近她耳畔,惊得崔姣姣一阵发抖。

他苦笑着摇头,似乎是一种安慰,接着道:

“臣没有告诉过任何人,更不在乎公主到底从何而来,经何人指点,要做何事。”

“臣只知道,阎家的恩情,臣是必定要还的。”

“哪怕用臣的一生,或是这条命。”

远处突然传来铁甲碰撞声。

赵庸之迅速将一粒褐色药丸塞入她舌下,急忙道:

“含住别咽,能保三日脉息不绝。”

起身时,他紫袍袖口掠过她伤痕累累的手臂,眉间微皱,却还是叹息一声,换上那副置身事外的模样,离开了潮湿的牢房。

第一缕天光透过气窗时,崔姣姣将虎符藏进了散乱的发髻。

角落里,啃噬她脚踝掉下的血痂的老鼠受惊窜开,在稻草堆里发出“吱吱”的抗议。

她仰头望着气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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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小片渐亮的天色,忽然想起去年深秋,阎涣指着北境舆图上的戈壁,对她说过:

“等战事平息,我定要再与你看一次流苏花开。”

彼时,烛火映在他眼底,那是他极少有的柔情。

地牢深处,忽而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她明白,新一轮的逼供又要开始了。

崔姣姣闭上眼,舌尖的药丸渗出淡淡的苦涩。

地牢的石阶上响起规律的脚步声,鎏金龙纹靴踏过积水,惊散了正在啃噬腐肉的老鼠。

崔宥披着玄色狐裘大氅出现在牢门前时,狱卒手中的火把将少年天子阴鸷的眉眼照得忽明忽暗。

“长姐近日可好?”

他挥退左右,指尖抚过铁栅栏上凝结的血霜。

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去年冬天,阎涣也是这般抚过崔姣姣妆台上的玉簪。

崔姣姣蜷缩在角落的干草堆上,素白囚衣被鞭痕撕成褴褛,露出肩颈处狰狞的烙伤。她缓缓抬头,散乱的青丝间露出一双红肿的眼睛。

“信是你伪造的?”

崔宥轻笑一声,从袖中抽出一封火漆完好的信笺。

羊皮纸在火光下泛着陈旧的黄色,封口处赫然是骆绯的私印,那朵芍药纹与阎涣腰间玉佩上的纹样一模一样。

“朕不过是稍作润色。”

他展开信纸,指尖点在“你弟弟年幼无知”几个字上,讥笑起来:

“比如此处。”

崔姣姣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突然扑向栅栏,镣铐在石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嘘…”

崔宥将信纸按在她渗血的掌心。

“皇姐猜猜,阎涣知晓母亲为仇敌生母之时,在朕面前,是什么表情?”

崔姣姣的指尖触到信纸上的泪痕。

那些早已干涸的水渍此刻像烧红的铁,烫得她浑身发抖。

“不要…”

“为什么要这样折磨他!”

玄色龙袍的下摆纹丝不动。

崔宥俯视着这个曾经高贵的长姐,看她散乱的发髻间夹杂着稻草,看她伤痕累累的手指死死攥住自己的衣角,仿佛唯有把别人摧残得不成人形,他才能感到一丝做皇帝的实感。

“晚了。”

他弯腰捏住她的下巴,唇边勾起一个十分得意弧度:

“此刻阎涣应该已经点齐兵马,准备去杀他的亲弟弟了。”

他笑了起来,双肩发抖,声音痴狂。这么多年在阎涣手下心惊胆战、苟且偷生,似乎终于可以看着他和亲人自相残杀,才能报了他当年将父皇活生生气得惊惧而死的仇怨。

第64章

军营的书房内,烛火在暴雨将至的闷热中摇曳不定。

阎涣手中的信纸一角已被火焰吞噬,火舌贪婪地舔舐着“同母胞弟”四个字,将那些饱含泪痕的墨迹一点点化为灰烬。

窗外,一道闪电劈开夜空,随即炸响的惊雷震得案上茶盏嗡嗡颤动。

“同母…”

“胞弟…”

阎涣的指尖在烧焦的信纸边缘摩挲,灼热的疼痛却不及心头万分之一。

他抬眼,望向墙上悬挂的那幅北境舆图。

策勒格日去年射穿他膝盖的那支箭依然钉在怀朔部的位置上。

箭尾系着的红绸早已褪色成暗褐,像极了干涸的血痂,就像他永远无法愈合的旧伤。

“传令。”

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喉间涌上的血腥气让他不得不停顿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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