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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月蘅殿是为了取走那幅画,想通过那幅画找到映寒仙洲和灵泽族。出了点小小的意外,我被困在月蘅殿那个水池里,变不回人形,后来漂到池边,被猫咬上岸来。嗯,就是雪山。”
他所说的“小小”的意外,便是被殿门上的虎头年画拦住。区区凡人笔墨,竟然能拦住他,这人间居然有人比他厉害?
他想一定是因为自己伤势太重,才沦落至此。是挺重的,他险些在池塘里一命呜呼。
“你还要救其他人吗?”他心里暗自鄙夷,这话怎么听起来怪怪的,就好像在问,你还养着其他鱼吗?
因为异瞳之祸,因为和亲危机,奚华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她的确要救其他人,不是用几滴眼泪或一场哭泣,是用更决绝酷烈的方式。这些事不能说,她摇摇头。
“小黑鱼”困惑了:“那你为何掉眼泪?”
前半夜她从外面回来,状态就不太对劲。他还以为她又要喂他灵泽之泪。
起初他很喜欢这东西,不论是不定期回白雨堂的谢烟,还是月蘅殿里蒙着面纱的小公主,只要有人愿意喂他,他就乐意接受。他要治伤,没道理拒绝。
但是近来,他不再那么心安理得。
尤其最近几次,看她想方设法哭出来,他心里隐隐感到不太舒服,连嘴里的灵泽之泪都变了滋味。
在大瓷碗里,“小黑鱼”靠近她,不光是为了灵泽之泪,也是用鱼的方式对她表示安慰。
“谢烟不会像你这样哭,如无必要,他从来不会掉一滴多余的眼泪,也绝不会伤心。”
他发觉小公主今天和平时不一样,从外面回来就很低落,给他喂灵泽之泪时也没有掐手臂,眼泪自然而然地落下来,就好像她一直在哭,戴着面纱也掩盖不住。
而且她喂食的时候都没有叫他,以至于他刚才一听她喊“小黑鱼”,就习惯性地答应,没来得及做出冷傲的样子。
就连入睡后,她的面纱还被眼泪洇湿。她到底是做了噩梦,还是根本就没睡?他分不清,想帮她揭开面纱让她透气,所以他变成人形。
“什么人让你掉眼泪?”他不喜欢那个人,心说那人真是不知好歹。
奚华不想细究,搪塞道:“没谁,做噩梦而已。”
他屈膝蹲在榻边,盯着她的面纱:“既然看得见,为什么要带面纱?公主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面貌丑陋,甚为吓人。”奚华说得很平静,听起来尤其真实。
“……”他不相信,但也不想强人所难非要她掀开面纱看看。他从衣襟处取出一枚月牙状玉佩,放到她枕头边上,既慎重又随意。
奚华看得清清楚楚:“这是做什么?”
“送你。”他说,他没想到自己竟会这样把它送出去,可他这双手和这张嘴,好像不听使唤似的。
奚华不想要,她即将不久于人世,收下它也没有意义。她把玉佩推过去:“你脖子上那一道红痕怎么回事?”
“我脖子怎么了?”他眼中浮现出清澈的不解,面朝她微微仰头让脖子袒露更多,还拉着她的手往脖子上放。
奚华将手抽回来:“小黑鱼,你现在不是小黑鱼了。”
“那公主叫我小银鱼?紫茶不就这样叫我吗?”他淡淡一笑,发冠和衣衫上闪着银色微光,仿佛若隐若现的星星。
他执意要将半月玉佩塞进她手中:“我要走了,你留着它。你不想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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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纱也没关系,只要有它在,下次见面,我一定能一眼就认出你。”
奚华只觉得浪费,这短短一生,她和小黑鱼应是不会再见面了。更何况依他所说,他认得的,到底是他的半月玉佩,还是她这个人本身?
“小黑鱼”站起来,理顺衣袍,朝外走了几步又停住,回头问小公主:“你救了我,那你有什么心愿吗?”
“下雨。”奚华并没有很当真,挑了个迫在眉睫的事告诉他,听见他脚步顿住又启程。余光里,他的身影慢慢远去,最后消失在殿门外。
第35章 第三十五眼
祈雨期限临近尾声。第十日午后,国君近侍李福德来月蘅殿宣旨,命令珑安公主奚华前往永昭坛协助天师祈雨。宣旨完毕后,两名面生的宫女双手捧着玉盘进殿。
紫茶还没看清玉盘之中所盛放之物,见李福德要走,连声追问:“李公公,小公主不会祈雨,也不会通灵之术,为何要去协助天师?这要求是天师提的?”
“是满朝文武一致提议,国君头一回见他们那么齐心。”李福德如实转告,“南弋无人不知,珑安公主出生时天降异象,日华散尽,足以证明小公主是极阴之体,对于祈雨大有益处。”
紫茶气得一哽,却又挑不出错。去年是血祭,这一回是祈雨,小公主沾上永昭坛准没好事。她见李福德已经匆匆走出好几步,赶紧问:“极阴之体,天师也这样认为吗?他需要小公主协助他祈雨?”
李福德头也不回,将拂尘朝身后挥了几下当做回答。月蘅殿安静下来,两名宫女向小公主围过来要帮她更衣,原以为她会推挡拒绝,没想到她安安静静,一句话也没说。
见小公主这副模样,两名宫女忍不住想到“极阴之体”。两人小心翼翼不敢碰她那阴沉沉的面纱,更不敢打量她的表情,连手中托盘都在颤抖。
“紫茶,你来帮我换吧。”奚华冷冷吩咐,雪山趴在她腿上忽然抬头,一金一蓝的圆眼睛瞪着附近的陌生人,不很耐烦地嘶叫几声,吓得宫女连忙将玉盘递给紫茶。
紫茶一手接了一只,慢慢挪动脚步,到床榻边将玉盘放下,始终忧心忡忡。
黄昏时分,奚华又一次出现在永昭坛。时隔一年,旧地重游,她依然系着玄色面纱,将面容影藏在阴影之下。
透过面纱向外望去,永昭坛地面外围画满符文,各式各样,密密麻麻,以鲜血绘就,不知这鲜血源于何人,很可能来自天师。
浩浩荡荡一大圈符文包围着的,是一幅太极八卦图,一丈方圆的阴阳鱼首尾相衔,印在永昭坛正中心。
和去年血祭时类似,文武百官在祭坛下跪拜叩首。这一回,抬头打量她的人更多了。好在紫茶站在外侧,将那些意味深长的目光隔开。
奚华看着宁天微从永昭坛另一侧走来,快走到时,他淡漠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一刹,蜻蜓点水一般,很快不动声色地撇开。
不难猜想,这是她着装的缘故,下午李福德叫宫女送来的是一套雪色纱衣,说是宫中为祈雨特制的服制,拢在她身上,丝丝缕缕,如烟似雾。
宁天微到了她身边,要紫茶先回月蘅殿去。紫茶不情愿地松手,一步三回头走下祭坛。
前几日在观星楼不欢而散之后,奚华和天师这才第一次见面,此刻谁都没有说话,就像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虽然久旱不雨,但深秋天气已经很凉。永昭坛上的氛围,比秋凉更甚。
奚华一如既往扮做看不见的模样,杵在原地不动。天师伸手牵她,她也不躲,也不回握。他冰凉的手指贴过来,轻轻触碰,如同雪花倾覆。
她也不问他怎么回事,沉默地跟在他身边,脚踩在红艳艳的符文上,一步步走向永昭坛中央。
她的每一步都伴随着铃铛的轻响。和雪色纱衣配套的四十九只银铃,最大的那只被她握在手中,其余四十八只小银铃,垂坠在她身上不同地方,从肩颈到皓腕,从纤腰到脚踝,一路叮叮当当,模仿下雨的声音。
两人肩并肩踩过一大片符文,走进了偌大的八卦图,到了正中心位置,叮铃叮铃的“雨声”消失了,被话语声代替。
“就在此处,公主知道该怎么做吗?”宁天微从她手中收回手来。
下午李德福来月蘅殿宣旨,同行的宫女给她讲过协助祈雨的流程。说是永昭坛正中心有个太极图,极阴之体要在阴鱼鱼眼处起舞,跟随天师做法的节奏晃动周身的银铃,模拟下雨的声音,向上天祈求真正的甘霖雨露。
是以她不再多问,到指定位置站好,默默望见宁天微背对她站到了砍位。
四野俱寂,因为久旱的缘故,虫鸟都了无踪迹。天色渐晚,在阴沉肃杀的永昭坛上,宁天微焚香祝祷,青烟袅袅上升,和着神秘的香气,汇入天边的烟云。烟云始终浅淡单薄,不见雨水的踪迹。
他手执拂尘,一边吟诵祈雨词,一边凌空画符,祭坛上遍地符文与之感应,泛起殷红血光,亟待一场大雨冲洗干净。
威压之下,群臣受到无声的指引和约束,尽皆跪拜叩首,动作整齐划一。
众人再抬头时,永昭坛上赫然出现了苍、赤、黄、白、黑五道光束,幻化成五条长龙,首尾交叠,围绕着八卦阵中心的阴阳鱼旋转。小公主被五色龙完全遮住,莫说她的人影和舞姿,连衣角和发梢都看不见了。
银铃的声响自阵中传来,初时断断续续,零碎不成章法。渐渐地,细碎声响连缀成一片,如同纷纷扬扬的雨水。数息之后,声调愈高,响动愈大,节奏愈急,似瓢泼大雨从天而降。五色龙也飞得愈来愈快,迅猛而凌厉,肉眼凡胎再看不清龙的形体。
风乍起,天际墨云翻飞,尘世上草木早已枯萎,没有一片枯叶随风纷飞。永昭坛下,跪拜着的群臣震慑于肃穆的氛围,纷纷静默垂首,凝神屏息。南弋皇都中,无数百姓心有所感,不约而同地仰望苍天。
宁天微立于祭台之上,任凭天风吹动衣袍猎猎作响,他岿然不动,面无表情,仿佛剥离了人的所有感情和特征,变作一枚冰冷的神圣的符号,渐渐和寂寥的天地融于一体。
然而,阵中的铃音忽然乱了节奏,意外牵动他的神思。
第36章 第三十六眼
奚华全神贯注协助祈雨,然而仪式中途,不知怎么回事,她左腿肚上猛然传来一阵刺痛。
出于本能,她踢腿试图摆脱异物。但腿稍一动作,铃声就随之变得杂乱。挣扎无用,刺痛却一直加剧,攫取她所有注意力。
天色阴沉,似乎很快就要下雨。为免功亏一篑,她极力稳住心神,忍痛想跳完这支舞。
小公主亲手制造的雨声好不容易恢复正常,没过多久,又变得飘忽不定。她头晕目眩,手脚都失了力气,像一株被折断的花,软绵绵倒下去。
不该这样的,五色龙的光晕忽然撕开一道裂隙,一个人影穿透光晕朝她走来。霎时之间,她腿上的刺痛感大幅减轻,腰背也有了支撑。
宁天微动作太快,奚华又蒙着面纱,都没看清他是怎么走到了她旁边,又怎么捉走了她腿上那只金色长尾蝎。
等她从惊诧中勉强回神,居然发现自己被抱坐在他腿上,侧面倚靠着他。他坐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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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坛中央,正掀起皎然若雪的衣袖,为她擦拭伤口周围的血迹。
怎可如此?身为天师,他应该好好完成祈雨仪式,不为任何意外分心。再加上这段时间他对她很疏离,两人就像两朵浪花渐行渐远分开了轨迹,为何现在他又折返靠近,又表现出很在意的样子
奚华思绪混乱,脑袋昏昏沉沉,还没想通他的行为逻辑,腿上忽然感受到柔软和温热,与先前尖利的刺痛有着天壤之别。在腿上隐秘之处,仅小小一片,触感却直抵内心。
她下意识想躲,左腿刚欲往旁边回避,脚腕就被一只手牢牢握住定在原地。即使蒙着面纱,她也不敢看他的动作。永昭坛上,祈雨中途,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天师怎么能亲自用嘴帮她处理伤口,而且还是这样难以言喻的姿势?
阵阵秋风扫过,腿脚因寒凉而轻颤,伤口处却被热意包覆,冷与热的冲突叫人发晕。
她伸手推他肩膀,意图让他停下这荒唐动作,他丝毫不被影响。她又用力推他的额头,没想到手也被他拢住,活似自投罗网。
她还想挣脱,铃声哐啷哐啷响作一片,似暴雨彻底乱了节奏。
混乱之中,伤口处的吮吸力度还在加重,皮肉被坚硬之物擦刮过。
她惊觉宁天微居然咬她,还亲眼看见此人匆匆仰头瞪了她一眼,他面色冷硬严肃,目光中暗含警告意味。
奚华也恼了,想叫他清醒,低斥道:“你做什——”
话音未落,她的嘴便被对方掌心捂住,余音只剩一串吚吚呜呜。若不是因为隔着面纱,她真想在他掌心狠狠咬上一口。然而她费力挣扎也无济于事,一举一动仍全然被他掌控。
“别闹,那长尾蝎有毒。”宁天微偏头吐掉毒血,以指腹擦净唇边血迹,压低声线叮嘱她,“别乱动,痛也忍着。”
奚华还在和他说话,支离破碎的音节从他掌心下溢出来,与杂乱的铃声掺在一起,根本连不成句子,他居然还能听懂她的顾虑。
“他们看不到,有五色龙挡着。”他解释,然后继续。
看不到?奚华默默扫了一眼,只见五色龙的光晕比先前扩大了两三倍,把她和天师完全掩盖住了。但即便如此,她也极不自在,好像随时都会被发现。
“看不到,但是能听到。”宁天微言外之意,若小公主不怕被发现,继续抗议也无妨。
奚华果然安静了,不再说话,也不再徒劳地推他。她握紧双手,绷直脚尖,忍着痛和痒,忍着冷和热,浑身僵/硬地等他结束。
又过了不知多长时间,腿肚上温热的触感消失了,方才抱她的人已经起身离开。她坐在他坐过的位置,地面还留有一丝余温。
奚华想整理衣着,发现自己负伤的小腿已被纱衣下摆覆盖。刚才双方都临近失控的场面就像是一场梦,此刻梦醒,她还记得自己在永昭坛上协助祈雨,于是又晃动银铃,让铃铛发出和谐的“雨声”。
“雨声”没持续多久,她听到天师宣布祈雨仪式结束了。风都停了,一滴雨也没有落下。
今日是十日之期的最后一日,若子夜过去,明朝太阳照常升起,天师将献祭自己,以求上天宽悯降下甘霖。
仪式收尾,以失败告终,即使有极阴之体协助,也不起作用。国运衰微的南弋,走到了穷途末路,再难求得苍天庇佑。
群臣纷纷起身,陆续离开永昭坛。杂乱的脚步声里夹杂着叹息与质疑,亦有落井下石之语。
飞旋的五色龙渐渐慢下来,耀眼的光带逐渐黯淡直至消失。祭坛上的八卦阵还在,符文的血光变成陈旧的暗紫色。
奚华仍坐在阴鱼鱼眼位置,收手停下动作,大小银铃随之回落,再无任何响动。
待到永昭坛下已无人在,奚华望见天师再度朝她走来,他没再移开视线,简短地问她:“冷不冷?”
这其中约莫有一点儿关心的成分,但他语气生硬,例行公事似的。奚华没应,他这般忽冷忽热的态度,她不喜,不想理会。
宁天微无意勉强她回答,径自解了外袍系带,俯身弯腰,把外袍披在她身上。先前她那身又轻又薄的雪色纱衣,肩上和腰间长短不一的飘带,总算是看不见了。
奚华不接受,沉默地把外袍扯开。
宁天微哪里容她拒绝,收拢外袍重新裹住她,双手搭在她双肩不许她胡乱动弹。
这姿势并非第一次,去年风雪夜她受了凉,他在月蘅殿照料,也帮她裹过小毯子。然此时两人之间氛围,与当初截然不同。
奚华看他脸色也不好看,眉宇间浸染着一片寒霜。她越发见不得他的勉强,好像这种种举动皆不是出自他本意,而是有人强迫他似的。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多此一举?
她用力想把他推开,若不是因为小腿被毒蝎蜇伤不好动弹,她立刻就要起身走远。
这念头还没来得及谋算,一片暗影倏而靠近,久违的怀抱再次将她包围起来。她没多少力气,陷入其中再难躲开。
谁都没有讲话,阴冷肃杀的祭坛上,只有秋风飒飒吹过,以至于这紧密相贴的姿势少了温情意味,更像是冷漠的僵持。
奚华埋头抵在宁天微右肩,等了好一会儿也没听到他解释,终是忍不住问他:“做什么?”
宁天微单手轻轻拍了拍她后背,当做回答。她偏头凝睇他的神色,沉沉暗影中,见他双眉紧蹙,唇线紧抿。
既然难受,又何必违心这样做呢?既然不情愿,为什么不离她远一点?她不懂天师为何不肯从心所欲,偏要这样为难自己。
“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我好像,不认识你。”
她说话时,气息被面纱阻隔,嘴唇开合的动作经面纱传递,困惑和感慨落在他颈侧皮肤上,变作若即若离的触碰。
她当然明白,祈雨仪式早已结束,朝臣尽散,公主和天师亦没有理由留在祭坛上。
但不知是何原因,天师不提回去的事,她也避而不谈。既然问不出个理由来,她索性任由这不明所以的拥抱无声延续着,当它是最后一次了。
“快到子时了,还不下雨怎么办?”奚华从他肩上仰头,视线绕过他刀裁般的鬓边,望向茫茫夜空。
满天星斗,仿若凝固不动的雨点。苍天沉默不语,不理会人世的祈求与呼喊。若世上真有神仙,想必神仙也苦厄缠身,无心渡化苦难的人间。
奚华早老想问,现在当面问起:“听说天师有朝一日会飞升成仙,是真的吗?”
近来宁天微时常也想起季疏所言:杀掉异瞳,便可飞升成仙。若异瞳不死,他亦只能羁留人世,在苦海中浮沉辗转。当那一天悄无声息地迫近,正常人都知道该作何选择,但他不知怎的,心中隐隐不安。
“公主不是也要回映寒仙洲吗?”
“希望天师得偿所愿。”奚华没有正面回答,她的祝愿发自内心。等他真的飞升成仙了,便不会介意她曾经骗了他,利用他。或许他会忘记人世的一切,也忘记她,这就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了。
她遥望天幕,从那里看不出仙洲景象。她早已做了决定,今生无缘得见故乡。
当是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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颗星子坠落,一道银线划破苍穹,一闪而过。
奚华以为自己看花眼了,却又无法向天师求证,毕竟她日复一日假装盲人,怎可看见星星?
但很快,祭坛以外,远处市井中传来骚动,嘈杂人语混作一片,此起彼伏。
起初是街边乞儿惊呼:“欸!下雨了吗?”
“什么?”巡夜的更夫敲了一声锣,“哪有雨?你在做梦?”
“是星星,星星落了!”连街好几户人家打开了窗。
更有一大波人跑出家门,冲到街上,惊声感叹:“越来越密了,星星怎么落了这么多!”
“天降异象,陨星如雨,这是不祥之兆。完了完了,这下真完了!”有人就地伏跪,以头抢地,有人东躲西藏,奔走逃亡。
“天要亡我南弋,天师呢,他怎么祈雨不成,反致祸患?怎么这么多年了还找不到异瞳……”
“……”
奚华亦见到星星像雨一样坠落,无数亮线划破深邃天幕,稍纵即逝,不断有新的星星接上,作一场浩大的谢幕。照这样下去,恐怕过不了多久,天上的星星都剩不了几颗了。
她暗自下定决心,不想再和天师置气,双手绕到他背后,轻轻抱了他一下:“十日期限到了,今夜看上去不会下雨了,我想告诉天师一个秘密。”
宁天微没有回应,他直觉并不想听。但小公主的手一路轻抚过他的后背,随后搭在了他的肩上。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一切发生得很快,宁天微还未来得及拒绝,就已然望见了一对眼眸。
少了墨色面纱覆盖,小公主一金一蓝的两只眼瞳璀璨夺目,美得惊心动魄。
秋夜祭坛上,满天星斗下,两人此生第一次对视,宁天微落了下风。
对面那片秋波纯粹而深邃,悄无声息地席卷一切,他的所有言语、所有思绪都被卷入其中,浸透湿润的光泽。
他过于震惊,除了近在咫尺这双眼、这张脸、这个人,世间一切外物尽数被隔绝在外。
星星不再坠落,像冻结的雨点重新凝结在夜空。永昭坛外,街巷中嘈杂的人声全都安静了,骚动就此结束。
他追寻已久的真相就这样摆在眼前,苦苦寻觅的异瞳少女,就在身边。
为什么偏偏是她呢?即便曾经有过猜测,但他迟迟未下定论,也从未想过她会主动坦白。她是如此直截了当,如同利刃破冰,一点儿余地也不留。
夜风却吹拂她轻柔发丝,勾起纤纤发尾撩过他的脸颊。他不着痕迹地撇开了视线,垂眸低语,既是问她,又像自问:“天师的毕生使命是什么,公主不会不知道吧?”
奚华知道,当然知道。从小到大,关于异瞳的传言就像是悬在她头顶的利剑,令她年年岁岁如履薄冰。天师就是那执剑之人,他随时有可能刺下利刃,了却她的性命,完成他的天则。
她应该离他远远的,不能产生任何交集,偏偏竟与他这般亲近,远胜过旁人。
既然早已偏离轨迹,奚华忽地仰面凑上前去离他更近,久违地抓住了他的衣襟:“在杀掉我之前,先爱我好吗?”
这毫无预兆的一问,尾音被掐断,隐没在两人浅浅触碰的唇瓣之间。
浅啄只是前奏,亲吻不需要预告,很快,她冒失的试探和邀请,变成了明目张胆的索取。
奚华抛却诸多犹疑,忘了理智为何物,径自加深了这个吻,要求对方给她肯定的回答。
风又起,墨云在天际翻涌,群星渐渐隐匿其后。与她耀目的异瞳相比,日月星辰都黯然失色。
宁天微避开她的眸光,松口往后撤离。她跟过去,全程睁着眼,凝视他每一抹细微神色,企图从抗拒和讶异中搜寻出一丝心动的痕迹。
其实两张面庞离得太近,表情反而辨认不清。她寻不到想要的答案,闪耀的眼眸中泛起一层迷离的水色,这一泓秋池演变成华丽又危险的沼泽,诱人深陷,一旦涉足,便脱不开身。
她无暇开口询问,因为唇齿正忙于另一件事。她只用眼神来追索,问他为何不肯答应。
可惜种种努力尽是徒劳,他始终拒绝与她对视,一丝破绽也没有展露。
她兀自暴露了最大的秘密,亲手把致命弱点剖白在他面前,却迟迟等不到他的决断。
事已至此,她没有回头路可言,也不知道该如何停下,是以执拗地维持着这场纠缠,直到眼角沾染了小一片潮湿。
很奇怪,她明明很努力地克制,怎么还会不争气地掉眼泪?水迹的范围渐渐扩大了,从眼角到脸颊,从头顶到肩颈,伴随着沙沙沙的低吟,原来竟是下雨。
若早知今夜会下雨,她又何须坦白身世,把自己全然置于危险境地?
一切都来不及计较,雨势迅疾,哗啦哗啦从天而降,冲刷祭坛上的符文,溅起零乱的水花。
永昭坛很快被雨淋透,远处街市上人声鼎沸,呼喊声、庆贺声、奔走声、笑声和哭声,混杂在铺天盖地的雨声里,吵吵嚷嚷,听不真切。
雨在她挺翘的眼睫上形成水帘,由稀疏渐至密集,依然盖不住异瞳的辉光。她想天师一定是恨透了她这双眼睛,否则为何全程回避她的视线,不愿意看她一眼。
非但如此,一片熟悉的暗影轻轻覆上她的脸。他宁愿给她系上面纱,也不愿直面那对异瞳。
这样自欺欺人有什么用?难道看不见就可以当它不存在吗?奚华扯掉面纱,硬要直愣愣地望着他。
宁天微同她一样固执,从她手中抽走面纱,又一次挡住她深切的目光。
拉拉扯扯没有结果,奚华懒得再阻拦,当他双手牵住面纱边角在她脑袋后面打结时,她顺势将双臂搭在他肩上,两手在他后颈处交叠。随后她凑上前去,再延续那个混乱的吻。
面纱不似唇瓣软绵,夹在其间,陌生的触感反而更加清晰,涩滞而又深刻。呼吸纠缠不清,倾盆大雨也冲不散丝丝缕缕的热气。
雨水很快浸透了面纱,使之变得又湿又重。奚华呛了一口水,气息急促紊乱,感觉快要不能呼吸了。直到此刻,对方终于一把扯开她脸上湿淋淋的面纱,紧紧捏在手心里。水从他指缝间溢出,掺着淡淡的血色。
一道惨白天光划过,将永昭坛照得透亮。借着这道亮光,奚华看清宁天微嘴唇上的血痕。那红色刺眼,衬得他脸色苍白,像极了冷冰冰的白瓷美人,从遥远天际而来,落入这茫茫尘世,薄唇间衔了一朵血红的花,染上了另一人的呼吸,生出一缕朦胧的热意。
“生气了吗?”她终于敢问他,天边惊雷恰在此时炸开,响声震耳欲聋,盖过了他的回答。
其实她心知肚明,这哪里需要问?他一定气极了她,气她的欺骗,气她的冒犯。
“天师为什么不动手?你舍不得杀我,对吗?”她右手托着他的脸,指腹轻轻抚过他唇边的伤痕,以为他会拨开她的手,没想到他竟然无动于衷,任由血色朝她指尖蔓延,很快被雨水冲淡。
雨越下越大,模糊了视线,即使天师的面容近在咫尺,奚华也看不清他的表情。既然没有否认,可以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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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承认吗?他这般反应,其实令她挺意外的。
看来一时半会儿不会死了,她铤而走险换来一线生机,于是伺机追问:“其实你喜欢我,对不对?”
然而耳畔哗啦哗啦,全是雨声。
“你真的舍得,让我去西陵和亲?”她眼中水波摇曳,和雨的分界不甚明晰。
她正要细看他的眼神,忽闻“咔嚓”一声脆响,双眼随即被一张白绸掩住。她拽住他的手腕想要推开,只听他冷冷道:“公主,别闹了。”
别闹了,这就是他的回答,是她频频追问后得到的唯一一句话。
她还来不及思考,便听见不远处传来马车行进的声音,渐渐趋近,在永昭坛边缘停驻。
紧接着,一朵朵水花自地面高高迸溅,啪嗒啪嗒,越来越快,一团湿淋淋的毛球扑到她膝上,雪山“喵呜喵呜”的叫声全都被雨水浸透了。
很快,紫茶撑着伞跑来永昭坛中央,顾不上可能被天师呵退,撞见天师与小公主二人情状,像两株经雨淋透欲生欲死的水草,在雨中摇摇晃晃又彼此缠绕。
她心中一怔,连撑伞的手都止不住轻抖。
“国君口谕,天师与珑安公主祈雨有功,明日前往御荷苑面圣,有赏……”李福德没有踏足永昭坛,他站在马车附近宣旨,刻意抬高了音调,在雨中仍然显得阴郁绵长。
宣旨的话音将将落下,天师已打横抱着小公主走到马车近前。两人都缄口不言,也没有谁领旨谢恩,好像没有听见似的,气氛诡异地沉默。
紫茶撑伞跟紧天师步伐,努力为她的小公主遮掩。
其实暴雨早已让两人浑身湿透,哪里还用得着撑伞呢?李福德在宫中当值多年,对某些事有着天然的敏感。加之宁天微抱着小公主,行为毫不避讳,脸上那副生人勿近的表情是什么意思,简直是再明显不过了。
李福德绕过伞沿和雨帘打量二人举止,意味深长地问:“天师嘴唇怎么了?”
宁天微面色淡漠如霜雪,衬得那咬痕分外鲜明,沉沉夜色也无法为之掩饰。但他不予理会,径直掀开马车的帷幔,俯首弓腰抱着小公主进了车厢。
帷幔垂下,掩住两个湿漉漉的身形,隔绝了好奇的窥视。
雪山适时连叫两声,紫茶收拢雨伞甩了甩水迹,一边跟进去一边做无谓的解释:“是猫抓的。雪山,还不快消停点!”
“哦?什么猫这么大胆子?天师当真是好脾气。”李德福继续慢悠悠地品评,“天师一路看护小公主,用心良苦。若是国君得知你如此照顾小公主,想必也——”
他话还没说完,忽见宁天微冷着脸独自从车厢里出来,抬手示意驾车的小厮让出位置。
宁天微未执伞避雨,未着外袍【踏雪独家】,周身衣衫尽湿,贴着身子勾勒出颀长身形。他的湿发披散在后背,脸上亦遍布雨痕。
他双手拽紧缰绳,一言不发驱车而去,竟像是一只鬼魅在雨夜疾行。
小厮从未想过天师居然会抢他一个小小马车夫的饭碗,李福德也被抛在祭坛边上一脸茫然。一时之间,他不禁冒出一个荒唐的联想:策马而去的那个人,一点儿不像平日里清冷自持的天师。他也不像是要送小公主回月蘅殿,反而像是要把她拐去茫茫人世外,到无人知晓之地,二人再也不回来。
三更已过,风雨交加。惊雷一路追随马车,把驾车人摇摇欲坠的身影和双眉紧颦的表情都照得分明。
迅疾但平稳的车厢里,奚华任由紫茶擦拭她的头发,擦尽她身上的水痕。
她恍惚听见紫茶在问刚才发生了什么,她心力俱疲,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索性选择了沉默以对。她神色恹恹,像是要睡着了。
然而紫茶实在着急,一语惊醒了她:“公主,我听说萨孤渊昨日已经抵达皇都了。”
第38章 第三十八眼
翌日清早,奚华醒来时浑身乏力,头疼得厉害。她睁眼环顾,视线落在熟悉的床帏和被褥上,随即认出这里是月蘅殿。
大雨经夜未止,水声延续到今晨,像一个杂乱无章的梦,在屋檐下敲出滴答滴答的动静。
紫茶陪她去御荷苑面圣,那是奚嵘在宫中崇光阁附近的院落。
她一路都没有说话,连脚步声也轻轻,被无休止的雨声完全掩盖过去。快到御荷苑时,远远传来一阵嬉笑,看来奚嵘还没有到场。而今日被叫到此地的,不只她一位公主,也不只天师。
“哟,天师嘴唇这是怎么了?被哪个美人妖精咬了不成?”永平公主问了昨夜李福德问过的问题。
没办法,那伤口十分显眼,又出现在特殊位置,很难不引人遐想。
“猫抓的。”当事人的回答冷冷清清。
这一头,紫茶憋了一整夜,这才小心翼翼问:“公主,是不是天师冒犯了你?所以你……”生气狠狠咬了他。
想不到天师居然如此行径,再怎么喜欢也不能失了分寸吧!紫茶很生气,她一定是要站在小公主这边的。
奚华摇头否认,但没做解释,她如何说得出口,是她一时冲动冒犯了天师,得到他沉默的拒绝。
“哦?不知情的还以为发生了什么风月之事。”永平一如既往爱聊这种话题,看热闹还不忘扯上旁人,“看来是嘉阳姐姐多虑了。”
嘉阳没出声,永平意犹未尽地感叹:“我就说嘛,天师心里装不下别的,日日夜夜魂系梦牵的,唯有一人,就是那个异瞳少女……”
奚华正走到御荷苑外围假山附近,闻言,不自觉地在冬日枯枝下停下了脚步。不多时,她就听见宁天微反驳:“公主说笑了,我不曾这样想。”
这是一句惺忪平常的话,也是这种场合里最适宜最得体的话。但此刻从天师嘴里说出来,字字句句就和雨水一样凉,不带一丝情绪,从杳杳天际坠落,碎了一地。
“公主,天师是在外人面前口是心非,你别信。”紫茶依旧坚持自己的判断,他都亲了小公主,亏他还能说出这种话。从小公主的反应来看,她显然不想听到天师给出这样的答案。
奚华在面纱下眨了眨眼睛,天师哪有是口是心非?她已经亲自用最直截了当的方式去验证过了,他对她没有一丁点儿旖旎心思。昨夜他用行动展露了他的心迹,此刻只言片语的否定,不过再一次印证而已。
“咳咳——”
奚华正在想要不要离开此地,进去和他待在一处,恐怕也是碍眼的存在。她忽然听闻身后有人咳嗽了几声,一个陌生的嗓音在问:“为何站在此地?还不进屋去?”
紫茶连忙回头道:“拜见陛下。”旁人皆以为小公主不能视物,她得提醒小公主来人是谁。
奚华愣怔片刻,“父皇”二字尖锐又生涩,卡在喉中喊不出口。她也不想为难自己酝酿情绪,故而亦只喊了一声:“拜见陛下。”
十余年来,父女二人头一回相遇,便是如此尴尬的场景。
奚嵘“嗯”了一声,没多说什么。
她静静垂眸,目光透过面纱的暗影,瞥见奚嵘朝她伸手,似是想要拉她一把。但那只手横在她跟前停滞了片刻,还没有挨到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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