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4(2 / 2)
菊田和龟有署的年轻巡警一起,跟在滑川夫人后面走进房子。
一进玄关,很多看上去很高级的家俱便映入眼帘。广告公司的人气製作人原来收入这麽高啊?还是说因为自己对家俱没有鉴赏识别能力,这些家俱只是看上去很高级而已?
“请进……”
夫人引导他们进入的是一间宽敞的起居室。地板不是普通的木地板,而是经过了拼木工艺设计的高级地板。挂著蕾丝窗帘的飘窗上有几张相框。估计是滑川和夫人以及两个女儿的照片吧。现在看到这些照片也不方便閒聊,姑且还是在柔软得几乎要让人往后陷的沙发上坐下来吧。
大人很快端出了冰红茶,在对面坐下来。
“在您这麽难过的时候打扰您,实在是对不起……”
听到这样的开场白,滑川夫人依旧只是静静地点著头,一点都没有因为丈夫的死而变得心慌意乱。菊田还没有摸清状况,就开始询问起家庭成员来。
夫人名叫滑川知代,二十八岁,在短期大学毕业、进入商社工作后,算起来跟滑川刚好差了十岁。知代结识了因为工作关系经常往来的滑川,然后两人在六年前结了婚。结婚第二年,大女儿出生。现在,知代已经是一个五岁女孩和一个三岁女孩的妈妈了。娘家好像是颇为富裕的商人,据说造这幢房子的时候也得到过娘家很大的资助。
——应该是吧,这看上去不像是一个年近四十的工薪族会有的家。
菊田看了一眼之前的那扇飘窗。
“我要问一件很冒失的事情,请您不要生气。”
“……好的,请儘管问。”
知代依旧把视线落在桌子上。
“这阵子,你们夫妻感情还好吗?”
虽然微微吸了口冷气,但知代的语气一点没变,只是有些落寞地微笑著。
“不好也不坏。事先跟您说明,我对丈夫的事情不是很清楚。虽然说出那样的事情无异于家丑外扬……但是只要您到公司裡一问,就可以悉数知晓了,所以还是由我自己来告诉您吧……在公司裡,我丈夫有一个从结婚前就开始交往的女性,叫做白鸟香澄。”
知代所说的话跟她冷静的态度有著微妙的不和谐感。菊田毫不掩饰对此的讶异,问道:“夫人,您明知如此,还是嫁给了滑川先生吗?”
知代慢慢地摇摇头。
“不……是在婚后有了女儿的时候才知道的。明明白白地从他本人口中得知,是在我怀二女儿的时候。不过在这之前,我也已经有所耳闻了……他是个对此毫不在乎的人,常常带著鲜明的印记回家,迟钝如我都能注意到。”
这印记是说白衬衫上的口红印或是香水味之类的吧。
“不过,我自身肯定也有问题。我接受了滑川的求婚就这麽跟他结婚了,当时只不过是觉得‘啊,原来结婚就是这麽一回事啊’。生下女儿的时候也是,建造这个房子的时候也是,都只是觉得‘啊,原来就是这麽一回事啊’。因为是女性,被求婚总是很高兴的,而且他是个工作能力很强的人,周围的人都不住地夸讚他厉害,我也觉得挺骄傲的……可是,虽然开心,却总觉得有一点自己暗示自己要开心的感觉。可以说连我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什麽心情吧。”
她垂下眼,略歪起头思考著。
“……所以,丈夫也经常问我,‘你是怎麽想的?’可被他这麽一问,我就糊涂了。我是开心,还是难过呢?是高兴,还是痛苦呢?所以,我觉得自己也有问题。他在告诉我另外有交往的女人的时候,也问过我‘你是怎麽想的?’那时候,我也只是想:啊,原来就是这麽一回事啊。当然也确实有受到背叛的愤怒,也有伤心,想到未来的时候也会感到不安……但是,归根结底也只是觉得‘啊,原来就是这麽一回事啊’。这算是怎麽一回事啊?”
菊田无言以对,也不能老老实实地回答“不知道啊”。姑且让这个话题就这麽过去吧。
“……是这样啊……那麽,您丈夫最近有什麽异常举动吗?”
“嗯,因为是这麽个状况,所以我对他的情况也不是很瞭解。工作归工作,但他在週末也很少待在家裡。回来的话,他对孩子们是很好的,是个好爸爸。这时候我就会想:只要能这样也就够了吧!工资也都是拿来当作家用。所以,要说夫妻关系是好是坏……世人看来也许会觉得这样的关系算差的,但对我而占,也只是觉得‘算了,也就是这麽一回事吧’。”
菊田渐渐感到生气,不单是因为没有问出什麽有用的资讯,这种夫妻关系和这个女人的人生观、价值观都让他感到十分焦躁。那是菊田完全无法理解的一种人,这种人是怎样被教育出来的,菊田一点头绪也没有。
—一这样的话,问什麽都没有用吧。
菊田这麽想著,姑且向知代问起滑川的交友关系来。
◇
在时尚的义大利餐馆裡,胜俣健作与白鸟香澄相对而坐。不必说,选择这家餐馆的自然是香澄,而不是胜俣。要是让胜俣来选,肯定毫不犹豫地选择炸猪排店。
一只要炸俣【日语裡“胜”的发音与“炸猪排”中的“炸”相同。】?快打住,打住!
过了十一点,胜俣注意到了走进製作部的美女。然后他就问那个正在接受面谈的滑川的部下:“那个美女是谁啊?”
“那是滑川的女朋友,就是刚才提到过的白鸟香澄。”对方脸上浮现出笑意。
只见她身穿黑色无袖衬衫加一条白色长裤,一手搭著一隻包和一件白色外套,想来是要在空调房裡穿的吧。眉清目秀的单眼皮正是胜俣喜欢的类型。
——什麽啊什麽啊,喂喂,很不错的姑娘嘛!
虽然只看过滑川的尸体和生前的照片,不过,她跟一表人才的滑川想必是十分般配的一对。直觉告诉胜俣,那个女人一定知道滑川很多事情。一旦到了下午,香澄就要接受玲子的面谈了。不过,没有必要拘泥于这样的安排。
“行了,你可以走了。”胜俣把滑川的部下请出了会议室。
“松冈,我们出去吧。”胜俣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对方不是昨天那个年轻的巡查,而是今天刚加入进来的年长便衣巡查长。他虽然一副“你要干吗”的表情,结果还是一言不发地跟在胜俣身后走出了会议室,实在是个好指挥的男人。
走出会议室的时候,胜俣想到:如果按照预定计划,玲子从会议室出来应该是在十二点左右,可要是中途出来去洗手间什麽的,从这裡经过时看到房间裡是空的那就麻烦了。至少在十分钟内,如果能争取到时间,就能把香澄带出公司。胜俣没有关灯,他拉下了百叶窗。百叶窗那鲜豔的黄色让他稍稍有些吃惊。
“是……白鸟香澄小姐吧。”
话音刚落,刚坐下的香澄用讶异的目光抬眼看他。但随即,连出示证件的必要都没有,她便会意地点了点头。
“轮到我了吗?”
传来了沙哑的妩媚声音。香澄是一个在工作上也受到肯定的“万人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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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可不是姬川玲子那样的冒牌美女,而是外型亦十分完美的正宗的美人。此外,虽说有些不道德,她还是当红製作人的情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是一个完美的女性。
——所谓充实完整的女性,能发出这般耀眼的光芒啊!?
胜俣这样想著。虽说对她十分迷恋,却不能轻易结婚。如果真的是觉得这个女人很难得,倒不如像滑川那样跟眼前这位香澄保持一定的距离比较好。如果女方是有工作的人,那就更该如此了。正因为有距离,才会有相拥时的愉悦。正因为不是在一起生活,才会想要看到平时看不见的部分。欲望,或者说衝动,就是这麽一回事。两人依次沐浴,穿著旧睡农一起躺进被窝,就完全没有欲望或是衝动了。男人和女人之间,一旦“坦诚相见”了,就是该结束的时候了。
——算了,当年乾脆地离婚的我,还要不停地忙著工作呢。
胜俣为了单独同香澄共进午餐,用三万日元把松冈打发走了。那个年代的巡查部长都是很喜欢贪小便宜的,要是给他一点零用钱让他去玩,对方就会立马屁颠屁颠地一阵烟似的消失无踪。这一点在松冈身上特别明显。事后做报告的时候他应该也不会说多馀的话。
“那麽,关于滑川的失踪,你是怎麽想的?”
胜俣一边啜著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义大利面,一边问香澄。哪怕是日式麵条裡汤汁较少的乌冬面也好,可是菜单上没有,他也只得作罢。
现在在吃的,是按照香澄“请点个最清淡的”的要求点的菜,像是叫什麽Pero【Peperoncino,辣椒的义大利文,此处指辣椒味的义大利面。】的。只是,好像有点清淡过头了,只有油、大蒜和辣椒的味道。老实讲,那味道只能让人觉得是不是忘记加什麽东西了。想要自己加点调味料吧,桌子上也没有酱油啊调味汁什麽的,真是让人头疼。
香澄暂且停住了手裡的叉子。
“……一开始我并不知道。因为就我所知,他不是一个会整日翘班的人。虽然之前也有过把预定计划往后推的事,但之后他都会自己全力弥补。但就是这样一个人,这次却接连很多天失去联络。等过了一个礼拜的时候,我心裡就有这样的准备,他可能已经死在哪裡了。”
又白又细的脖子,她的喉咙裡正吞咽著同胜俣盘子裡一样的义大利面。鲜红的嘴唇因为沾上了油而闪闪发亮。看上去多少有些淫猥。女人到底是要这个样子才诱人。
“相处这麽多年的情人死了,你的心境倒是很平淡嘛。”
就像这平淡的义大利面一样。
“不行吗?莫非你是在怀疑我?”
胜俣没有回答。
“不难过吗?”
“很难过,真想大哭一场呢。”
“可是,你没哭。”
“嗯,因为还在工作时间。”
“……原来如此。”
吃完面,难得的是,端上来的小杯子裡装著浓缩咖啡。不过,因为香澄喝起来的样子十分潇洒,胜俣多少还是有些放不开手脚。
——败给她了,都快忘记正经事了。
胜俣重振精神,继续提问:
“这阵子,滑川有没有什麽异常举动昵?”
“异常举动……比方说?”
“什麽都行。硬要说的话,像是每月第二个星期天的预定安排什麽的。”
香澄那修得整整齐齐的眉毛突然微微抽动了一下。
“……第二个星期天……发生什麽事了?”
“所以啊,我就是在问你这个问题。这阵子,你跟滑川一起过第二个星期天吗?”
香澄盯著小小的咖啡杯看了一会儿。
“请您再说得详细一点。”
真是个冷静的女人。清楚地瞭解自己的处境,然后试图控制谈话的内容。如此甚好,胜俣这边也是信奉“捨不得孩子套不到狼”的人。
“这样说吧,滑川在每月的第二个星期天都会去做一件并非工作的事情,可能是跟公司无关的安排。关于这个情况,你瞭解吗?”
听了胜俣详细的解说.香澄露出了令胜俣意想不到的表情。
她一下子摆出一脸哭相。
“……我不知道。不,其实我也问过他这事,但他没有告诉我。虽然除了他妻子和我之外,他跟别的女人勾勾搭搭的事也会发生,但他不是会把这些事瞒著我的人。可是关于第二二个星期天的事情,他死也不肯跟我透露,我曾经因为这个话题被他坚决地拒绝过。我也想过,难不成除了他妻子和我以外,他还有别的女人。结果事情还没搞清楚,他就……”
“你觉得是女人的事吗?”
香澄微微地摇摇头……
“不知道。因为我一旦纠缠著问个不停,他就会发火……不过发完火后,他一一定会是一副痛苦伤心的表情。我真搞不懂他这表情到底是什麽意思。像这样让我无法理解的事情还是头一回,毕竟我们已经交往了十年,不管是工作上的事情还是家裡的事情,他都会跟我讲……”
“这样的事,具体讲是从什麽时候开始的?”
“去年年底吧。因为差不多也就是那前后,他又开始专心地奋力工作了,所以记得很清楚。”
香澄忽然吸了一口气。
“啊……这麽说来,某次被我缠著问个不休的时候,他说过一些奇怪的话。”
——对了对了,这就对了。鲷鱼就要上钩了,是鲷鱼!
胜俣压抑著自己兴奋的心情,谨慎地盯著香澄的眼睛。
“是吗,他说了什麽?”
“嗯……一开始他问我,你有没有认识的人参加过战争?说到战争,我祖父的确是战死的,父亲在战时还是小学生,别的亲戚朋友就想不到了,所以我回答他说”没有“。然后,他沉思了一会儿……接著说,从战地回来的人有一种独特的强韧,最近他切实体会到了这一点,诸如此类的话。说这话的时候,他看上去有点恐怖,感觉就像是完全陌生的另一个人一样。”
胜俣也陷入了沉思。
——事到如今谈什麽战争啊,这个真是要钓的鲷鱼麽?
或许腐烂的鲷鱼跟滑川的尸体倒是十分相像,胜俣心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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