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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40(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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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知夜置若罔闻:“他对你说,他心里万分地在意你,已经将你看成知己至交的意中人。他还问,能不能随你拜入长风山,这样就能每日相见了。”

说到这里,他一贯似嘲似笑的神色,终于出现了一丝破裂,“他被美色迷昏了头,想不管不顾跟你走,全然忘了,他还有个从小相依为命的弟弟。”

第34章 投桃报李 “我也不记你的仇。”

叶霁听到这里, 猛然抬眸,道:“知白从没有一刻忘记你,一直在履行兄长的职责。他对你那样尽心爱护, 你竟这样说他!”

被他呵斥,宁知夜浮现的怨恨之色瞬间褪去, 喃喃道:“不错,你说的是,是我不对……”

他踉跄了两步,后背抵在树干上,沉沉不语。又怕叶霁看到自己神色,将头扭向一边。

他这副模样,流露出几分真心的脆弱, 在叶霁眼中,倒觉得他像个有情感知觉的活人了一些。

叶霁放缓了声音:“我没有立场教训你, 只是有些生气罢了。你刚才的话,其实也不过是气话。”

“气话?”宁知夜嘲弄道, “叶兄觉得, 我在嫉妒你?”

叶霁坦然道:“是。那年在策燕岛,你没少在背后整我,我又不傻。”

宁知夜重抬起头时,已经全然恢复了正常, 偏着头瞧向他:“所以我说叶兄是君子, 心里想什么都能承认, 还能这样直白地说出来,又不怎么记仇。”

叶霁道:“宁兄高看我了。”

宁知夜似是苦恼地敲敲脑袋:“原来你记我的仇?这可怎么办才好。”

叶霁道:“我问你些话,你如实说了,我便不记你的仇。若是宁兄不肯说——”

宁知夜好奇道:“不肯说便怎样?”

叶霁微微一笑:“我也不记你的仇。”

宁知夜扑哧一声, 哈哈大笑,像是觉得叶霁十分有趣。见这人平静地站在那里,带着点笑意说出这样的话,的确有种令人难以拒绝的天生魅力,心中涌现复杂的情绪。

“既然这样,说明叶兄要问我的问题,不一定非要得到答案,也不一定非要是正确的答案。”宁知夜噙笑摇头,“可有可无的问题,和聊天有什么区别?叶兄随便问,我随便答就是了。”

叶霁便压低声音,问道:“当年你为何那样看我不顺?”

宁知白静默一会:“这个问题,叶兄心里既然已经有数,何必再问。我猜你真正想知道的,是我为何那样依赖兄长,为何不愿意他喜欢别人。”

叶霁细想了想:“嗯。”

宁知夜扶着树干,慢慢将身体站直。没头没脑地道:“为什么我和兄长都随母姓,叶兄有没有好奇过?”

叶霁不知他为什么忽然说起这个,愣了下才道,“他们说令尊乃是入赘。”

宁知夜“嗯”了一声:“我父亲一介书生,并不是仙道之人。他年少时有一日在走花海中吟咏背书,被我母亲惊鸿一瞥相中,强行要他入赘宁家。但他本来想考取功名的,执意不肯,我母亲便不知用了什么手段,一番辗转,还是将他得到了手。”

他说着,一边拍拍衣襟,做了个请的手势,请叶霁与他边走边话。

叶霁与他同行,心里暗想,他说起家里的过往,就好似在说不相干的人的闲话一样。而且这些事,宁郡君想来不愿意外泄,他怎么等闲就告诉了我?

他虽然觉得奇怪,却不做评价,任由宁知夜自顾自说下去。

“我母亲出身高贵,年轻时性格强势跋扈,看上了什么,是一定要得到手的。我父亲家境贫寒,无依无靠,只能忍辱做她丈夫。我母亲生下我们后,因为忙于公务和修炼,极少管家里的事,有时一个月也难见她一面。我和兄长是由父亲照顾抚育长大的——说是父亲,其实他才更像是母亲。”

说到自己的父亲,宁知夜脸上的神情似笑似嘲,目光却流露出些难得的温和之色。

叶霁道:“那么你们当时,过得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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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他被自己的话题吸引,展现出关心,宁知夜看了他一眼,缓缓道:“母亲不管我们,日子自然是不太好的。尤其是我父亲。他本来有雄心壮志,却无法施展,每天困在高门大宅里‘相妻教子’——啊,这话也不恰当,毕竟他常常见不到妻子,每日只不过是教抚儿子而已。那时我年纪还太小,不懂他为什么与我母亲见面就争吵,现在倒是能替他设身处地想想了。”

“他们成婚后,母亲见他的时间,算起来还没有她见自己师兄的时间长。玉山宫宫主当年追求我母亲不得,我母亲婚后也并不避嫌,还和少女时一样在常在门派留宿,二人商讨事务,常常直到深夜还不散。”

叶霁轻咳了一声,打断道:“你不必把这些告诉我。”

宁知夜却从容道:“我不觉得尴尬,叶兄也不要觉得尴尬。我将这些事说给你,是我的过错,而非你的。”展颜而笑,“我现在就是想随心所欲地说,叶兄也请随心所欲地听吧。”

说完,他接着方才的话,说了下去。

“他们师兄妹这样行事,难听的闲话么,自然是如山如海。但我父亲又能如何?后来母亲要把兄长和我送去玉山宫学仙道,拜她师兄为师,我父亲也插不上任何话,只能眼睁睁看着我们从他身边被带走。”

“我们被送去玉山宫后,父亲一个人在家,变得异常消沉。我母亲也许是良心发现,便偶尔也将公事放下,用一些法子讨好他,带他出去游览山水,时不时将兄长和我从玉山宫接回来陪他。那段日子,他脸上的笑容终于多了些,有时和我母亲对坐饮茶,两人静静看着彼此。我母亲还许诺,等他生辰那一日,我们四人一起为他庆生。”

叶霁静静听着,觉得宁知夜这时的话异常多,像是有什么心绪藏匿已久,却一直无人可诉。宁知夜告诉他这些往事,大概并不是认为他十分可靠,而是时机与情境,恰好让他肆无忌惮想说而已。

叶霁知道自己无需做出反应,便连吭也不吭,凝视着脚下的路。

宁知夜语速轻缓,说到最后,竟走神了一会,才接下去:“但真到了他生辰那天,我和兄长陪他等了一日,到了深夜,也没有见到母亲出现。我母亲竟然在他生辰的那一天,和宫主在灵洞里待了一天一夜,助他提升境界。我父亲得知之后,仰天大笑,一手一个,拉了我和兄长,套上家里的灵驹马车,飞也似地逃出了春陵郡。”

叶霁微微一惊:“逃?”

宁知夜点点头:“逃。但他怎么可能逃得出我母亲的天罗地网?何况还带着两个孩子。也许他那时糊涂了,一个男人的全部尊严都被践踏在地上,我父亲后半生都被我母亲攥在手里,最后却被她轻轻丢下,他完全疯了。”

他始终神情淡淡,却抽了抽鼻子,像是有些酸似的。

叶霁已经猜到他为什么要提起这些事——父母彼此折磨,对孩子是莫大的伤害,这一对兄弟在父母身上找不到温暖,也只有对方才可以放心依靠。

“我父亲没出过远门,什么都不懂,身上也没有钱,却带着我们逃了很远。这一路我与兄长相互依偎取暖,最后一口饭让给对方吃,等母亲带人抓住我们时,我父亲在我们面前,用刀捅进了自己的胸口。”

叶霁失声道:“你……令尊竟是这样去世的?”

他暗自握紧手心,却是遥远地想起了另一个人,心想,知白竟受过这样的苦,他却从未说过。

“我父亲自尽时,十分果决,我母亲还未来得及和他说上一句话,他就了断了自己。母亲不理会我们,只呆呆抱着他的尸体,我和兄长就抱着彼此,坐在干透的血泊里,过了一天一夜。那时我想,我只剩下他了。”

宁知夜语气轻描淡写,但这其中的惨状,也只有亲历过的人才能体会。

叶霁低声道:“怪不得你对知白看得那样重,生怕他在意上别人,就会离开你。其实他对你也……”

宁知夜像是不愿听似的,打断他的话,接着说下去:“后来母亲就像换了个人,连见也不愿见到我们,就连我们生病时也不肯在床畔多留一会,好像一看见我们,就会想起我们的父亲。但若说她不会做母亲,她对凌泛月却又好得很。”

他刚才一直将一根树枝拿在手里把玩,这时两根指头一齐用力,那根颇粗的树枝发出“咔嚓”脆响,被折成两半。

叶霁的目光落在他的那只手上,见那五指肤色苍白,却十分有力的样子。

不由生出一个隐秘念头:他得不到亲生母亲的关爱,偏偏凌泛月却能,他便因此怀了记恨之心么?

他那些离间凌泛月和言卿的理由,是否真如他自己说得那样冠冕堂皇?

耳边忽然传来细微响动,像是有人跌落进水中,在踉跄踩水。

这声音其实很远,但叶霁五感灵敏,立即足尖一点,朝着声音的方向飞掠了起来。

他顾不得灌木荆棘挡路,一路用剑挥砍拦路的横枝,沿着一条长长窄窄的斜坡俯冲下去。

好不容易从乱林中挤出来,眼前是一条溪沟,溪中水草发出淡淡幽光,映照着中央一个人。

凌泛月就站在水中,如一尊雕塑。

他浑身都是泥水,发间夹着杂草,脸色灰淡如纸,就连身边水波的微光,也没有将他的眼睛点亮。

来时一个意气风发,爽朗骄傲的天之骄子,只剩下了个湿淋淋的落魄空壳,给他个碗,都能去长街要饭。

叶霁心中五味杂陈,蹚水朝他走去。见凌泛月腰间空空,看来是连佩剑都不知道丢到哪儿去了。

叶霁将自己的剑取下来,摩挲了一下,塞到了凌泛月手中。

“策燕岛凶险,要有神兵傍身,”叶霁道,“我是用这把剑超度的言卿,上面还有一缕他的气息未散,送给你吧。”

凌泛月眼珠终于动了动,叶霁轻声道:“回去封了这把剑,留住这缕气息,当个念想。”

他顿了顿,又道:“受你一张金弓,回你一柄灵剑,投桃报李,这才是君子相处之道。”

他握紧凌泛月的手,帮他收拢五指:“收好。”

“叶、叶兄……不,阿霁,”凌泛月的眼眶中,水汽渐渐泛上来,将剑柄按在心口,颤声道,“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我不乱跑了,好么?”.

叶霁从溪沟中慢慢踱步出来,与斜倚在树旁等候的宁知夜撞上目光。

见了他,宁知夜道:“看来他这辈子都不会和我说话了。”

叶霁道:“你的确多管闲事,自以为是,还有点刻薄无情。”

宁知夜苦笑摇头:“你对我说话可真直白。”

“还有更直白些的话,我现在不想说出来。”叶霁道。

宁知夜看了眼他的腰侧:“你把配剑给了他,自己呢?”

“我还有一把剑。”

叶霁声音柔缓了下来:“但舍不得用。现在想想,一直收着,也没意思。”

宁知夜看不清他动作,只见他手腕一转一翻,一抹霜雪似的光芒便从他腕间泼了出来。

叶霁并拢两指,一脸郑重,摸过那流水般明澈的剑身。

借着剑身透散的光芒,宁知夜辨认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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镌刻在剑柄上的两个字———

霜霁。

叶霁道:“此剑名为霜霁,是多年前一位前辈所赠。”

第35章 心之所向 好像有点想念他。

宁知夜赞叹道:“果然是把好剑。”

他眼珠微不可见地转了转:“是令师叔给你的么?”

叶霁一愣, 朝他看来,宁知夜便笑:“因为这把剑叫霜霁,我就随便一猜, 看来是猜对了吧?”

“是他。”叶霁握紧剑柄,感觉丝丝霜寒之意, 沿着手心蔓延全身。

宁知夜端详着他的神色,意味深长:“我与叶兄,总算有些相同之处,都有个想见却无法见的故人。叶兄尚且还能找到替代之人,我却做不到。”

“替代之人,”叶霁皱眉,“你说谁?”

宁知夜敲敲自己的眉心:“叶兄, 我见过的人,都不会忘记他的样子。我与令师叔虽然只有几面之缘, 但他的面容却还清晰在目。你的那位小师弟,容貌确乎和他有几分相像……”

话音未落, 叶霁“唰”地一声, 将剑利落回鞘:“李沉璧就是李沉璧。这样的话,还请宁兄不要再说了吧。”

“好,”宁知夜神情不变,“叶兄说什么, 就是什么。”

叶霁不再理会他, 寻了处遮雨的空地坐下, 将霜霁剑放在怀中,叹息一声,凝然出神。

许多往事,在他脑海里纷纷绕绕。

一会想起与宁知白的少年情谊, 想起纪饮霜带自己骑奔雷兽飞驰过山涧,一会又想到凌泛月与言卿的惨分,宁镜馥夫妇的悲散,宁家兄弟的死别……

把这些事思索千遍,心里的归属,却渐渐地指向另一个人。

一夕之间,经历听闻了这么多事,他好像有些想念李沉璧了。

这些事都是苦的、遗憾的,似乎只有与李沉璧的回忆,能尝出一点缠绵的甜意。

他把李沉璧一个人留在山隙里,预计在他醒来之前就能赶回去,没想到几番波折,耽搁了这么长时间,李沉璧恐怕早就已经醒了。

他原本答应过,无论去什么地方都要告诉李沉璧一声,这次却食言了。等回去之后,还不知李沉璧会是什么反应,估计又要大发脾气,狠狠掉一番眼泪,恐怕还要再顺势发生些什么不讲廉耻的事——自己也难以躲过。

想到这里,叶霁唇角露出一个似是无可奈何,又像是纵容柔情的淡笑,就连自己也没有发觉。

宁知夜忽然两指一扣,把一股灵流弹在叶霁头顶的树干上,不少雨珠摇晃下来,落在他身上。

叶霁被冷得一个激灵,一边擦着脸,一边皱眉看向他。

宁知夜淡淡地道:“叶兄打算一直在这里守着凌泛月,等他把眼泪哭干了,跟你回去么?”

叶霁道:“你若不想等,就先回去与你同门汇合。要是不麻烦,还请告诉我师弟一声,我现在何处。”

宁知夜摇了摇头:“我还有自己的事要去办。”

“你要走?”叶霁心中升起一丝警觉,“你有什么想法,先收着。你眼下不能与我们分开,玉山宫也……”

“看来叶兄这一路没少听他们的闲话,认定我只会惹祸。”宁知夜皱了皱鼻子,像是有些生气了似的,“你当我来策燕岛是平白无故么?我来这里,自然是有我的事。”

叶霁支着剑,缓缓站起身:“那你说来听听。若合情合理,我便放你走,说不定还会帮你。”

宁知夜冷淡道:“我为何要告诉你?”

叶霁道:“你何必这样。你要是真的不想告诉我,早就借着我刚才让你回去的机会,悄悄溜走了。现在又和我推什么太极?”

宁知夜静默了片刻:“我若直接和你说了,只怕你不肯同去。”

“你若是不直接说,我是一定不会和你同去的。”叶霁道。

宁知夜面如沉水,缓缓握紧掌心:“我要去陨星崖。”

这三个字出现,两人之间有了短暂的沉默。叶霁轻声问:“为什么要去那里?”

宁知夜抬起头,目光灼灼:“你就从未有一次想再去看看么?”

他语气向来从容不迫,这次却带着些咄咄逼问。叶霁闭眼摇头:“那件事情,我不愿再回顾了。”

策燕岛有一处最凶险的地势,上为高耸悬崖,下为幽冥深谷。

据说千万年前,有一颗巨大星辰坠落在谷中,压成深坑,因此深坑正上方的那座断崖,连同山谷,都用陨星命名。

这山崖深谷,像是有种奇异的吸引力般,岛上的妖魔凡有死者,死前都从陨星崖落下,投身在谷里。陨星谷便如深坑汇聚四方来水一样,汇聚着策燕岛上的尸骨,历经千年,其中的血腥阴秽可想而知。

当年他们途经陨星崖,被四面八方涌来的凶尸攻击,宁知白正是在那次血战中意外落崖,年少而逝。

叶霁斟酌了许久,才道:“知白当年在陨星崖……你难道想去那里祭奠他?”

见宁知夜像是默认的意思,叶霁觉得这事有些怪邪,惑然发问:“你们已经在春陵为知白立了牌位坟冢,你为何偏要去陨星崖?”

宁知夜幽幽吐出几个字:“春陵的,不过是衣冠冢。”

“什么?”

叶霁这一惊着实不轻,抓住他的手臂,急声道:“这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立衣冠冢?”

他沉思片刻,无法相信地道:“知白的尸骨,当年竟没收殓回来么?”

宁知夜被他扯得发疼,将他手拂走:“是。不过没几个人知道罢了。”

叶霁嘴唇发白,喃喃连声问:“为什么不把他带回去?难道是没有找到?那时侯,我……”

他脑中飞快回想,自己的确没有亲眼见到宁知白的尸骨。记忆之中,自己仅见到他落崖的那一刹,再之后,便只有在他的坟前祭扫的回忆了。

“当时你受了些伤,且筋疲力竭,”宁知夜眼中凌厉之光一闪,“见我兄长落崖,便想扑去抓他。令师叔却出手把你点昏,抱在怀中,头也不回地撤了。”

叶霁一片错愕茫然,心中砰砰乱跳,想,我原以为自己那时晕过去乃是体力不支,难道实情竟是这样?

“我兄长落崖时的上一刻,还在悄悄望你。令师叔明知道我兄长对你的情意,兄长坠崖将死时,他都生怕你二人沾上关系,怕他拖累了你。这样冷酷,叫人佩服。”

叶霁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一抬目,对上他毫不掩饰的冷肃眼神,心中有一种不妙的直觉,那便是宁知夜并未说谎。

见到他这副神情,宁知夜反而觉得些许快意,紧追道:“令师叔去了关山境,叶兄这些年只怕见不到他吧?我还以为他对你看重得很,却忍心抛下你这么多年,这其中难道有什么缘故不成?”

叶霁知道他在故意激自己,以此泄愤,想不去听,却还是觉得胸中酸涩。

许久,慢慢开口:“言归正传。知白的尸骨,在什么地方?”

宁知夜垂了垂眸:“自然是在陨星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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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不带他回去?”

“带回去?”宁知夜连连嗤笑,嘲讽道,“陨星谷就是个尸海血盆,人落下去,多半会被蚕食得只剩一滩血水。当年我苦苦哀求母亲派人去寻找,没有亲眼见到,就不可放弃,我母亲却说,已经无济于事了。那可是她的亲儿子!”

叶霁揉了揉突突跳动的眉心,想说什么,却张口无言。

宁知夜吐出最后一句话,如同彻底抛开了什么似的,一改沉静疏离的气质,在他面前踱来踱去,叶霁都能听见他沉沉压抑的喘息。

“叶兄,你可知当年我兄长在我面前坠下悬崖,我是怎样想的吗?我觉得这世上只剩我自己了,什么母亲,什么同门,什么师父,加起来都比不上我兄长一个。可我却连他的尸骨都捡不回来,任由他的魂魄沉在这片山谷里,无法超度。”

他再一次走过叶霁正前方时,叶霁忽然伸出手,抓住他胳膊,沉声问:“你去陨星谷,是去找知白的尸骨么?”

盯着宁知夜薄红如雾的双眼,叶霁将声音压得更低:“他们和我说,你常常不见踪影,每次回家都带着伤痕和鬼气,难道是来策燕岛找知白的尸身?你从没有放弃过,对不对?”

宁知夜被他紧紧抓住,脸上的表情复杂闪烁,让人看不懂他心中所想。

“若是我说,我已经找到他的尸骨了,”宁知夜抬起手,冰冷掌心搭在了叶霁的手背上,“你肯不肯陪我走一趟呢?”

第36章 误君年少 “他错在喜欢上了你。”……

两人逆着铺天盖地的风雨, 在莽莽榛榛的山岭中,如两只轻捷的燕子,飞快地穿梭纵跃。

这次的雨比之前又有不同, 雨点既大且重,落成白茫茫一片, 他们飞快掠身时被雨水打在身上,就像是背负着重物,脚步滞涩胶着。

尽管如此,他们的速度却没有丝毫减慢。

风雨声中,叶霁拂去脸上的水,提声问道:“你既然找到了知白的尸骨,为何不收殓?”

宁知夜发丝尽湿, 像在想什么遥远的事:“……你去了便知。”

等到望见陨星崖时,一阵潮湿的烈风刮来, 卷起了谷中的血腥阴气,伴随着雨水, 劈头盖脸挟裹在两人身上。

两人在空中交换了个眼神, 不约而同感受到了一阵恶心的溺水之感。

在崖顶落下,宁知夜踉跄了两步,扶了一下树。叶霁的反应倒比他还要大一些,紧咬发白的嘴唇, 背倚树木, 伛下背深深喘息。

叶霁自认是腐尸鲜血见惯的人, 但刚才的滋味,就像是被强灌了一口杂着腐臭血肉的污水,让他实在想吐。

宁知夜却是一副习惯的样子,勾起唇, 想要讽他两句,眼神忽然一凛。

昏暗的树影中,有无数潮湿腥粘的东西朝他们聚来,还不等他们看清,就纷纷扑出。

宁知夜立即挥剑抵挡,朝着腥气来的方向,接连挑出几道杀招剑光,往后撤开距离。

再一看叶霁,对方竟不知何时已经仗剑站在了他身后,刚才的虚弱已经荡然无存,甚至还有几分潇洒。

只见他竖起霜霁剑身,两指在其上一弹,“铮”的一声,龙吟不绝。

那一声剑鸣还未止息,他已经化作一道风中影子,挟着一抹霜雪般烁白的剑光,劈、砍、刺、拨。

等那一道龙吟声悠悠落下,率先朝他们围过来的一圈污秽的东西,已经匍倒在地,没了动静。

叶霁自言自语了一句“果然很好”,又是无息的一剑刺出,将眼前飞腾过来的腥臭事物穿透,挑起来扔在脚下。

那东西既像人又像兽,肉瘤遍体,如同用溃烂的肉块胡乱拼凑出来的一般。四肢形状如人,却野兽一样四掌抓地行走,看起来诡异至极。

叶霁对此物可谓是格外不容情,只因当年他们在这里受了这群畜牲海潮般的围堵,奋战之中,不少人身负重伤,宁知白更是坠崖身亡,造成无法挽回的憾恨。

他此时的修为境界,和当年不可同日而语,又有了霜霁剑的加持,更是如虎添翼。

倾盆乱雨之中,方丈悬崖之上,叶霁纵着自己心里的一股气性,痛痛快快地杀了起来。

宁知夜全然不用动手,隔着雨幕,定定地看着那道姿态凌厉的影子。

他颇具耐心,一直等到叶霁快将悬崖上的尸兽都清理干净了,才慢悠悠开口:“尸山血海里养出的秽物,如何杀得尽,我劝叶兄保持体力。”

叶霁听他开口说话,长吐出一口气,挽剑回身。

他刚想说自己并不觉得累,却蓦然瞪大眼睛,呵道:“当心!”

宁知夜先前为了将战地留给他,一直背靠悬崖边沿,这时一只尸兽不知何时从崖边攀上,弓耸起身,张开流着血脓的大口,就要朝他扑来!

宁知夜若是被扑中,失去重心,便会落得个坠崖惨亡的下场。

多年前的刻骨回忆在眼前闪过,叶霁不敢多想,剑身前探。只见他胳膊微动,剑尖像蜻蜓点水般飞快地“点”了两下。

随着这两下看似不经意的轻点,飞出两片几不可见、细如柳叶的薄薄剑光。

那原本已经腾身到半空的尸兽,如被一道霹雳雷电击中,歪斜地摔向一侧。

宁知夜乘机滚身,险险闪避在一旁。

尸兽落地后,竟没有立即死去,而是如醉酒一样,左歪右斜走了一段距离,然后翻身仰倒,从悬崖上栽了下去。

许久,才听见谷中遥远的一声落地闷响。

叶霁松了口气,并拢两指扫过剑身,止住剑身的细颤。那动作十分轻柔,像是在抚摸绸缎,又像是在拂去衣上雪花。

做完这个动作,才抬起头朝宁知夜看去:“宁兄,你没事吧?”

隔着雨幕,宁知夜死死地盯着他,那眼神宛如鬼魅,让叶霁心中生寒,含惑叫了他一声:“宁兄?”

宁知夜极慢地从地上站起,朝他一脚深一脚浅地走来。

那张脸被雨水浇淋,可谓是无一丝血色,只有眉心一颗红痣鲜艳异常,双眸更是沉如寒冰,令叶霁产生一丝诡异不妙之感。

“刚才那一招,”宁知夜站到了他面前,木讷地发问,“是谁教你的?”

叶霁看着他,皱眉不语。

宁知夜像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似的,极勉强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惨笑:“刚才那一幕,让我想起了兄长坠崖的情形,实在无法高兴。这悬崖那样深,他掉下去一定很痛苦。”

叶霁紧绷的心弦略微放松,也觉得难过,想说些什么来安慰,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这一招是我纪师叔创立的……”叶霁说到第一句,忽然想起宁知夜对纪饮霜意见极大,顿了一顿。

宁知夜的神情却极其专注渴切,甚至伸出右手,紧紧抓住他肩:“这一招,真是高妙至极,我几乎都没发觉。这其中有什么玄妙,叶兄可否赐教。”

叶霁迟疑一下,解释道:“这一招,是将大量灵力顷刻之间凝聚为一线,从剑尖射出,就像射出几枚薄如一叶的暗器,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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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间切断对手心脉。而且动作悄无声息,飞出的灵流不易察觉,灵力切入体内又会消融,不留痕迹。刚才的尸兽忽然醉酒一样踉跄,其实它的内脉已经碎了。”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宁知夜的神情。只见对方面无表情,自己的肩头却传来剧痛,骨头几乎都要被此人捏碎了。

叶霁就是再迟钝,也觉得不对劲,将他的手打落,退了一步。

“刚才那一招,是为了救宁兄性命,万不得已使出来的。若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请直说。”

他知道这样的招式并不十分光明磊落,如果敌手也是修士,基本等于背地里出黑手,胜之不义。但当年纪饮霜却一定要他学会,认为是危机中自保的绝佳一招,叶霁也认为这招只是用来对付凶残妖魔,或者十恶不赦之人,也没什么不义的,于是就顺着纪饮霜的教导,狠下苦功,将它掌握。

他心想,宁知夜莫非是觉得这一招不齿,因此更加看不起师叔了么?

想到这里,他的神情也有些冷冷的,连宁知夜的回答也不想听了,岔开话题:“先前问过的话,现在我再问一遍宁兄。你既然发现了知白的尸骨,为什么当时不将他收殓?”

“你当我不想么?”

宁知夜的眼睫跳动了一下,弯下身,剧烈地咳嗽起来,“他……他的尸骨……咳咳……尸骨上生出了一棵……血扶桑……”

“血扶桑?”叶霁心头一震,旋即明白。

扶桑树是长在仙洲的上古神木,血扶桑却恰好相反,在鬼蜮里抱骨而生———诸如古战场、乱葬岗、万人坑,凡是尸骨遍地怨气深重的地方,都有可能生长出血扶桑,只是数量颇少。

血扶桑被怨气滋养,生长时根系将尸骨紧紧抱住,形成共生。如果要将尸骨从树下完好取出,比登天还难,无论是烧树还是拔树砍根,都只能落得尸树俱毁的下场。

人死如灯灭,尸骨只是一个躯壳,实在没办法时,也只好舍弃。但被血扶桑抱住,就连魂魄也一同被锁住,无法超脱而去,这就是生者死者共同的折磨了。

叶霁的嘴唇白了一瞬:“那么知白的魂魄……”

宁知夜又是一阵猛烈咳嗽,犹如病入膏肓的哮喘之人,把脸上的血色咳得一干二净,嘴角也残留着鲜血。

好不容易止了咳,他身体晃了晃,软软往前栽倒。

叶霁心中不忍,伸手一拦,让他倒在自己臂弯间。

宁知夜的那件暗色衣袍,在人蟒巢穴里就穿着,那衣服早已破烂泥污,这时湿透了贴在身上,更显得他单薄可怜。叶霁从一见到他,就觉得此人身体孱弱清瘦,像是随时都要病倒的样子。

“他一直都……没有解脱……”

宁知夜喘息不止,周围都是暴雨打叶的声音,叶霁要凑极近,才能听见他在说什么,“一直都困在这里……孤独寂寞、无法脱身……我找到他后,恨不得……杀死自己来陪伴他,咳咳……”

叶霁握住他双腕,将温和的灵力汇入他的身体,听着宁知夜一字一句如同泣血,他的眼中也覆上湿意。

叶霁动动嘴唇,听见自己声音十分干涩:“我与你一起想办法。”

宁知夜离他极近,叶霁略一低头,就看见他衣领敞开一角,深陷的锁骨间,悬挂着一个指甲盖大小的血红小瓶。

叶霁目光瞬间一凛,挑起来看,反复确认了一番,才神情复杂地问:“这个东西,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宁知夜被他输送灵力,脸色正常了些,却仍旧虚弱:“仙市上淘来的,听说是外域的东西,可以辟邪。”

“这不能辟邪!”叶霁提起声音,带了几分疾言厉色,“你还是丢了为好。”

“是么?我听信了店家的胡说,随便戴着玩的。”宁知夜淡淡道,“这究竟是什么,我见识浅,请叶兄赐教。要是的确有害,我就丢掉他。”

“这是魔教漂星楼的邪器。”

叶霁肃然道:“只要取对方一滴血放在小瓶里,用专门的邪术催发,就能短期内占据对方的神志,让他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但这种邪术对自身的反噬极大,不到万不得已,就是漂星楼自己也不用,所以还是丢掉最好。”

宁知夜听完,神色莫测:“我听说叶兄年幼时,被漂星楼收养,后来机缘巧合,被长风山不计前嫌收为弟子。看来这传言倒是不假了。”

叶霁后背一僵,眼中流淌过万千神情,抿唇不语。

宁知夜点点头,像也无心情追问似的,将小瓶从脖子上扯下,随意装入袖中。

叶霁见他仍不丢掉,皱了皱眉,宁知夜却不想攀扯这个问题,朝崖边走去:“我寻了很久,这里有条不算路的路,可以通向谷中。”

他一改方才虚弱,身影轻轻一纵,便消失了。

叶霁疾追上去,往下一看,见他站在一块悬空突出的石块上。

宁知夜扯住垂下的藤蔓,又是一跃,这次往下“倏倏”滑了几丈,精准踏在另一块石头上。

雨水落在岩石上,到处都湿滑朦胧,在这高不可测的崖壁上,稍有不慎就会失足坠落,宁知夜也不知道走过多少次,才能这样熟练精确。

他们虽然可以御剑,但修仙之人全凭驾驭灵气来操控长剑,阴气过重的地方,御剑也很难飞得稳妥,从剑上摔落,那就是粉身碎骨。相比起来,倒不如自己一步一步走来的踏实。

宁知夜有时抓着藤蔓,径直滑落,有时腾挪脚步,在石缝石块上点踩,好像脚下的每一步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叶霁跟在他身后,踩在他的之前的落脚处上。

他们动作敏捷,一路下降得飞快,叶霁仍觉得过了很久,才彻底踩到实处。

叶霁仰头看去,崖顶完全隐藏在了混沌黑暗之中,高不可攀的模样。再往四周一看,不禁愕然。

这下面,竟是一大片血扶桑树海。

血扶桑形状奇特,中间的主枝干分成两叉,看起来就像是两棵树长在一起。下面的树根有大半浮在土外,蜿蜒虬结,每棵树下都抱着一具或几具尸骨。

那些尸骨被树根覆盖的部位,骨肉如生,令人称奇,但离树根远的部分就化为了白骨,轻轻一碰就粉碎成沙,旋即被雨水冲走。

宁知夜神色镇定,示意叶霁跟上,朝着树海深处走去.

两人在雨中默然行走,一路不知踩碎多少白骨,见离崖壁越来越远,叶霁忍不住问:“知白从悬崖上落下,他的尸骨难道不在附近?”

“若在附近,倒奇怪了。”

宁知夜道:“陨星谷中埋尸太多,这片树海又令魂魄无法超生,所以我们脚下这片土,就如热锅里的沸水,随时都在被怨气激得震荡不休。兄长的尸骨,就被移动得远了。若是他的尸骨被吞入土中,我是穷尽一生也找不着的……也不知这运气是好,还是坏。”

他扯了扯冰凉嘴角:“希望这次运气够好,我们不要遇到谷中地动,否则真有可能被埋进地中去,那才叫永世不得超生。”

他说这话,却是吓唬叶霁居多,但叶霁心情沉重,懒得理会。

两人走到一棵血扶桑树旁,宁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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