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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灼灼其华(三)
然人心有清浊,品性分高下。
有不慕荣宠者,自有利欲熏心人。
总会有些许妃嫔为邀圣眷,行止失度,终至玉殒香消。
但是母后每闻此变,未尝深责其咎,只是恻然叹息:“都是时势所迫,不是她的罪过,可叹的是世道。”
所以事后萧朔华回想起来,那日在空照寺中她虽愠怒盈怀,却终是曲宥了赵望晴。
大抵是因为彼时脑中浮现了母后的昔年言语,赵望晴行径,非她之过,实乃世道所造就,身在樊笼,所求者一线生机,何忍深责?
孔珂没有料到,那日之后萧朔华于九松寺中盘桓数日,她因有要务相托,只得移驾亲往寻之。
孔珂到九松寺去找萧朔华的那日,她正在寺庙廊庑之下凭栏独坐,目光渺然又空洞地望着天际墨云翻涌,沉沉欲压千山。
萧朔华见母后至,虽然惊讶,但还是迅速敛去眉间木色,依礼肃拜,不愿叫自己的母亲看出自己的低落情绪。
母后莞尔,屏退了鸣兰,拉着她的手复又坐于廊下。
母后柔声问:“朔华缘何怏怏?”
萧朔华默然。
母后将温暖的手轻轻覆盖在她的腕间,温言道:“你父皇性秉天威,大抵居高位者皆类此,母后今日前来不是想要你体谅君父,只是你胸中若有不平,尽可倾泻而出,若不得倾诉于旁人,便倾诉于母后,莫要自咽凄声,独承风露,好吗?”
萧朔华凝睇自己的母后,嗤笑低语:“我已及笄成人,焉能复效髫龄稚态,只知依恋慈怀,乞怜求慰?”
母后慈爱地抚摸着她的鬓发,笑意如春阳温煦:“龄齿虽增,但是朔华永远是我的掌中珠,这是永世不移的。”
萧朔华闻言,双目倏然微红,鼻头微微一酸,万般委屈终于奔涌而出。
她泣诉自己已经身如茧缚,却还想着振翼救天下红妆于樊笼,这个念头痴妄否?蚍蜉撼树否?
母后听罢,指腹轻轻拭过她颊边珠泪:“朔华,世间众人都活在茧中,你能见到束缚住自己的茧,已然胜过浑噩者百倍。蚍蜉撼树,固是妄念。但你岂是蚍蜉?你是大雍帝女,身负天家血脉,掌有万民难及的权柄与声名。所以朔华,你不是蚍蜉,你应当是能破千年巨网的人,但一时之力不可竟全功,当锲而不舍,今日解眼前,明日松身畔。救一人,即破一结,启一智,即断一纬。聚沙成塔,集腋成裘。记住母后的话,莫效夸父逐日,但效精卫衔石。眼中不必只见巍巍千山,而是要见足下寸土,心中不必唯念茫茫万姓,也可只念眼前一人。你于九松寺中开蒙昧之智,于闾巷之间救孤弱之身,这就是衔石。你所燃的星火,能照一隅暗室,能引一人同行,便是不负此身,不负此志。”
“所以,朔华,莫问可否撼树,而是要问今日是否衔石。”
孔珂言语未尽,却点到为止。
衔石填海,日增一砾,累世之功,终有填平的那一日。
蚍蜉撼树,万喙同啄,昼夜不息,终有撼动的那一日。
到那时,千载锢锁,一朝尽碎,万重樊笼,不复存在。女子得卸枷锁,舒眉宇,行止随心,吐纳自在。蛾眉共须眉齐立,同担天地经纬。
万烛同燃,千臂齐举之日,她所追求的,自在其中。
只是彼岸迢遥,她也知道那一日会很远,也会走得很艰难,会道旁染血,会碑前青丝。
但春野不惧岁寒,顽石难阻东流。
乾为天,是为男子,坤为地,是为女子,坤乾终会同,所以那样的日子一定会到来。
可她自知此身如朝露,难见破晓之光,却还是热烈地期盼着清风渡关山,却还是坚信那一日的到来势不可挡。
浮生至此,她孔珂这一辈子除却深锁宫闱,除却行止如临渊履冰,对于自己的际遇,她倒也觉得无甚憾恨。
唯有念及此生终不得见那样光明一日的到来,胸中油然生起一股隔世之悲。
此般心境,大抵与放翁心事遥遥相契。
“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
而她大抵是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坤乾同。
萧朔华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你与父皇相争,不就是为了救祝昭?母后也有私心,也想让
祝昭只成为祝昭,而不是谁的妻子,谁的母亲,或者是拉拢谁的筹码。”
萧朔华抬眸:“母后亲见过祝昭?”
“崔翁致仕后与穆尚宫归隐濯陵,祝昭是他们在濯陵的学生。我见到祝昭的第一眼只觉眼前一亮,我在宫里住得久了,很久没有见到这般不假雕饰,野趣天然的女子了。所以我私心想要帮她,想要让她只当自己,你我母女二人所求的是一事,不如听听母后的计谋?”
萧朔华眼睛亮亮地望向她。
她们要等待一个时机。时机很巧,不久后袁阿翁逝世。
于是母女二人面见陛下。
萧朔华曾属意于袁琢。孔珂先诣御前,婉转陈情,为平康那夜冲撞圣颜请宥。待父女嫌隙冰释,天伦复睦之际,平康赧然自陈那一夜失仪,实在是因为自己心中芥蒂未消,余情未了,难容他人侍奉中郎将左右。又言中郎将不日将扶灵赴瑕州,自己恰好食邑瑕州,她希望能够随行相从。
较之妄议朝纲又暗蓄锋芒的公主,眼前沉溺痴嗔又只知儿女情长的长女,自是更合圣心。
加之陛下本不乐见袁琢携妻扶灵返乡,生怕他借守制之名,羁留瑕州,不复归来,渐失掌控。
平康公主此请,正中下怀,他当即抚掌莞尔应允:“那平康好生盯着袁听之。”
随祝昭一路前往瑕州,这是孔珂的第一步棋。
临行前,孔珂亲送萧朔华至宫门。二人皆着素裳,立于将晓未晓之时,天际还泛着隐隐的鸭壳青。
平康公主敛衽深拜。
皇后待其起身,方徐步近前,唇畔噙笑,语声低缓,说出了自己最终的私心:“祝昭这个姑娘栖身宫阙之外,又居皇城之远,性如野鹤闲云,质若璞玉浑金,她博览坟典,灵台敏慧,善感多思。年少之时,我欲集群钗行止,勒石青简,传之后世。但是此志我恐今生难酬。只盼你再见到祝姑娘时,多带她观深巷寒织,荒村辍学,祝姑娘灵犀一点,自会洞明,她会明白我的未竟之托的。那时,她会问起你的名姓,你如实相告即可。倒时还请朔华传信于我。”
这是孔珂的第二步棋。
彼时的平康公主不懂皇后最后两句的含义。
晴雪的那日,平康公主在空照寺尽数相告,同时,她也言明了要助祝昭脱身的谋划。祝昭闻之恍然,相告自己与中郎将早有此议。
平康公主闻之,朱唇微哂,满是不屑:“祝昭,你是我父皇掌中牢牢锁住袁听之的棋子,堪为妙用,焉得轻纵?纵使你的假死之术得逞于瑕州,他袁听之独返朝阙之时,将何以自处?除非他决意送你回濯陵之时就存了死志,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否则以我父皇明察秋毫又多疑善忌的性子,此等欺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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瞒海之举,你当真以为瞒得住?届时轻则诏狱再启,重则九死一生。说实话,就算袁听之待你好,我也实难相信他是这般轻身殉义,舍己为人的人。”
祝昭听完,眼睫微颤。
她欲言又止。
该如何剖白,该如何告诉公主,袁琢确实已存死志。
但是此念一起,她却觉得肺腑灼烫,袁琢允诺护送她归濯陵之时袁阿翁尚在,那时候的他难道便已抱定九死一生的念头了吗?
只为践行对她的诺言,他竟能做到这般?
怪她愚钝,此时此刻得殿下点悟才窥破庙堂之上步步皆是杀机。
平康公主觑其神色黯然,忙温言慰解:“哎呀,其中的弯绕曲折你看不出来不是你的问题,袁听之是宦海沉浮多载的狡狐,数陷诏狱,其中关窍利害他自是洞若观火,我虽未涉朝局,但是长于天家,耳目濡染,自然也是知道一二,但是你自幼远遁京城,不谙庙堂倾轧是再正常不过的了。俗话说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每个人都有自己所擅长的事情,像你展卷挥毫,才情冠绝,我们大多数人望尘莫及。所以被袁听之这样的小人所诓骗,何须介怀?我如今不是已经剖析给你听了嘛,我们就谨慎不要入其彀中便好。”
祝昭听她絮絮切切了一大堆,抬眸望向她,莞尔一笑。
这样的话,袁琢也说过。
那时她还仇视他,他说:“尔虞我诈之事姑娘不擅长,可姑娘自有擅长之道。”
祝昭想,若不是平康公主和袁琢二人心障自蔽,嫌隙丛生,若不是他们二人一人金枝一人朱衣,若抛却一切,若不受形骸名位的困囿,他们二人实在是灵台同契。
庄惠之辩,或可同席。
平康公主复又昂起下巴:“本来你这金蝉脱壳计难如蜀道行,幸而本宫在这。”
“父皇允我随行,不过视我为对袁听之痴情未了的女儿,顺便再借由我窥伺他的行止,束其手足,我就是陛下默许的眼线,却刚好可以做你计谋的东风。”
“祝昭死于瑕州的消息,若由他人奏报,必启天疑,惟有本宫上达天听,陛下才不会生疑,以我之妒,证你之亡,可谓天衣无缝。所以你只要依前约,施假死之策,朝堂之上,九重阙下,自有本宫为你执棋,于天心弈局间,挪转乾坤。”
第92章 中心藏之(一)
那日平康轩一别后的一个午后,祝昭登门造访公主府。
先前平康公主曾亲至客栈相邀,那时的祝昭婉拒未至,没料想如今竟肯独自一人来到了公主府。
时值冬日午后,静谧温和,二人坐于水中亭上,共赏寒梅。
祝昭问:“殿下可觉辛劳?世风若此,女子耳濡目染,自弃诗书,因为女子不论读多少书都不能入仕,仕途既绝,学问于女子而言又有何益?此局,恐无解。”
平康公主浅笑:“但我总该做些什么,哪怕无用,不是吗?”
祝昭目光灼灼望向她:“殿下,若不能改变女子不得入仕这一根本,劝学之举,可谓空中楼阁。”
平康公主默然片刻,像是陷入沉思般轻语道:“你说得是唯有女子得入庙堂,掌权柄,方能真正运用学识,方能真正知晓学识权位的重要我们一旦知晓此等好处,又怎会再甘心困守闺阁,又怎会再甘心囿于后宅?我从前,竟是这般愚昧,生生本末倒置,我当先为天下女子争入仕之途。”
说来欣慰,本是她欲点醒祝昭,未料反被祝昭所醒。
女子一旦觉悟,确然势不可挡。
祝昭道:“天生斯人,岂分男女?灵台方寸,何论贵贱?这是殿下向来信奉的,但是世人不信。如果殿下决意要与男子争衡朝堂,从男子手中争权夺势,此路不可谓不艰险。”
平康公主笑意温煦:“可是天地间生出了这样多钟灵毓秀的女孩,若不为,我心难安,毕生抱憾。”
她目光坚定:“本宫既身负贵胄之权,此责当先,本宫是最该挺身而出为女子争入仕掌权之途,争读书明理之机的人。”
“更何况。”平康公主深深望向祝昭,“吾道不孤,想来你今日前来,心中之道,必已分明。”
祝昭肃然应道:“殿下愿于庙堂之上,为女子争权立位,昭,亦愿行遍大雍,以簪为笔,为世间女子立传存真。”
平康公主动容颔首:“德不孤,必有邻,我处庙堂之深,你行江湖之远,所求者一。我坚信,此刻大雍上下,往后大雍上下,都必有无数这般觉醒的女子,我们虽可能终身不得相见,但我等所行之道同归。故吾道不孤,前路虽歧,终当殊途同归。”
吾道不孤。
前路虽歧,终当殊途同归。
到那时,天地同喜。
“殿下,告诉我你的姓,名,字吧。”
当祝昭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萧朔华才想明白了自己母后最后几句话的用意。原来自己的母后早就知道祝昭会为天下女子立传。
“姓萧,名朔华,字月堂,是大雍的平康公主。”
深冬之时,天地苍茫,远水悠悠,白鸟翩翩,风拂白梅,其间有佳人。
祝昭郑重起
身,敛衽而礼,屈膝下跪:“祝昭还有一事相求。”
平康公主见状,立时起身,躬自扶之:“但说无妨。”
飘落的白雪自辽阔的天空中落下,消融在地面上。
平康公主从回忆的思绪里抽离,转身往一旁的马车走去,鸣兰连忙跟上。
策马飞奔的祝昭此刻心里五味杂陈。
北风呼啸。
不知不觉,她已经和很许多人见完了此生最后一面。
人之于他人此生,终不过涉足短暂一程。
譬如拉麦,无缘亲见她冲破牢笼的光耀时刻,亦无从得见崔协后半生会过得如何,再如周涤,此生亦恐难复见,也不知他可否能实现自己的抱负。
然,有一程能相逢,便足堪慰怀。
她又想到了自己的二姐姐三姐姐,此生料应不复得见,长兄长嫂并主母诸位,想来亦难重逢。
人或许唯有深知此别就是永诀,心中积年的怨怼与难言方如烟云倏尔消散。
此刻,她正纵马驰骋于宽阔官道之上。
寒风拂面,落雪纷扬。
心中唯觉先前与他们之间的龌龊也罢,温情也好,都如道旁稍纵即逝的风景,倏忽而已。
回想到自己自初入府邸至今日种种,她心头一片释然,遍体舒泰。
思绪飘摇间,又念及袁琢。
他细致又盛大,沉静又辽阔。
她自幼未尝得享偏宠,于人世温情向来谨小慎微,唯恐承恩太重,无以偿还。
但是他的照拂润物细无声,从来都是轻轻给予,淡淡揭过。
故而她不觉间,一步一趋,渐次靠近,心生倚赖。
纯粹的呵护,不露声色的温情,此生漫漫,她不知尚能复得否?
其实当她察觉自己或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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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袁琢的时候,只觉得荒唐万分。
她本该畏他,本该厌他弃他。
可她偏偏看见了他。
看清了。
看透了。
看见了他浓墨重彩的苦痛,看清了他温良澄澈的底色,看透了自己对他毫不理智不缘利害全无保留的肯定。
将一个人看见,看清后还是愿意一如既往地对待他,甚至为他心生不平,心疼他的游刃有余独当一面。
如果这样的心意都不是喜欢,何以谓之喜欢?
只是这份欢喜只能中心藏之。
“中心,藏之?”赵楫仰首,望着高悬树梢又随东风轻荡的风铃,将袁琢的话又念了一遍,“这是何意?”
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便是此意。
赵楫静候片刻,未闻袁琢应答,便转过头看他,似是随口慨叹:“这铃挂得如此之高,不知四姑娘当初是怎样攀上去的。”
他低声絮絮叨叨几句,就转身进屋收拾行装去了。
方才袁琢与赵楫回到阿翁院中,准备整饬行装,带好赵楫所收集的瑕州知州涉采生折割案的诸般证据,返京述职,却在这株石榴树下蓦然驻足。
风过铃动,清音乍响。
院中这棵参天石榴树自袁琢幼时便已在此,他循声仰首,只见高枝之上,不近不远次第悬着两枚风铃。
赵楫随他目光望去,疑道:“这俩铃铛一直在这树梢?”
“不是。”
“何人所挂?”赵楫不解,“挂铃又是何意?我们被什么江湖组织盯上了?”
“祝昭挂的。瑕州有俗信,悬风铃可引亲人入梦,挂得越高,就越显灵验。”
赵楫闻言,长叹:“哎,这四姑娘是何时悄悄挂上的啊?”
他看得真切,这俩人心里都有对方,可谁都不肯再多往前一步。
“中郎将。”他又追问,“你就真这样让四姑娘走了,将来不会后悔吗?”
袁琢凝望着在风雪中悠悠摇曳的风铃,声息变得轻柔:“不会,我中心藏之,足矣。”
只是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分明是皆大欢喜的破局,可为何他会这般难受呢?
大抵是历遍诸事,恍然大梦初醒,心中空茫。
初识她时,他何曾想过有朝一日她的名姓于他而言竟会这般重要,重要到只需在唇齿间无声流转一念都足以让他慰藉满怀。
当年她一句郎君此去,愿如莲实处处逢生叩响了他的心扉,如今他也于心中默念,只觉得这等美好的祈愿不该浪费在他身上,应当尽数重归故主才是。
赵楫收拾好行装,二人策马而去。
小院墙角处,不知何时悄然绽开两朵野花,无人得见。
许是冬意渐褪,春信已近。
萧桓得知袁琢已至元安时,他正于天宸殿内披览奏章。
钱公公自殿外躬身迈着碎步入内,细声禀道:“陛下,中郎将求见。”
萧桓没有立刻应答,他的目光垂落在案头弹劾袁琢的奏疏上,神情淡漠。
此奏是孙湛所呈。
萧桓冷笑了一声,随手丢了那本奏折,方抬起眼来:“让他进来。”
窗外忽然传来一阵低沉郁结的闷雷声。
风吹宫铃,乱响声在檐角稀碎,有雨滴溅上了袁琢的眼皮。
在他抵达元安半个时辰之后,这座城池罕有地降下一场冬日的暴雨。
袁琢敛衣提摆跨入大,鬓发微湿,一身素服如雪,直身跪于空旷殿前:“陛下,臣袁琢,奉旨前来述职。”
萧桓眯着眼睛望向他,额间青筋隐现,终是按捺抬了抬手:“起身。”
“朕听平康奏报,说你的妻子在瑕州采生折割案中不幸殁了。”萧桓语气平缓,听不出喜怒,“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袁琢自如应对:“臣,是鳏夫了。”
萧桓默然片刻,方缓声道:“爱卿家门,连遭大故,朕心甚恸。”
语带惋惜,目光却如古井无波,细细审视着袁琢每一丝细微的反应。
袁琢伏身更低:“劳陛下挂心,是臣之过。”
萧桓拊掌大笑。
鳏夫?他袁琢何止是鳏夫?
翁与妻同丧,期月之内,先是阿翁,再是新妻。
若此时自己再行夺情,天下人将如何议论?他方才所阅奏章,是平康的驸马孙湛上呈,孙湛之所以弹劾袁琢,是因为平康知道袁琢丧妻,为此又闹着与孙湛和离。
萧桓只觉额角阵阵抽痛。
“你知道的,朕想听的,不是这个。”
萧桓忽然止住了笑声,静默片刻,复又开口:“朕要听什么,你心中明白,朕要你亲口道来。”
袁琢却问:“陛下想要听臣说什么?”
“平康的驸马闹到朕跟前,说平康吵着执意要和离,就是为了你。”
还不待袁琢应答,他叹声又道:“听之,你可真是令朕头痛不已。”
萧桓高坐龙椅,目光如刃,细细剖视着他每一分神情。
袁琢闻言伏身,肩背瘦削如孤山。
殿外雷声闷滚,雨骤风狂。
萧桓凝视他低垂的眉眼,心中疑云乍起又散。他怀疑祝昭死亡的真相,可袁琢这般失魂落魄之态,若非真遭大恸,何以至此?且平康素来任性,所言虽不可尽信,然此事关人命,她定不敢虚报。
“听之觉得,朕该怎么处理?”萧桓缓缓开口,语带试探。
第93章 中心藏之(二)
殿外雷声闷滚,雨声渐沥。
萧桓指尖轻敲龙案,似是无意般提及:“天策卫中郎将一职牵扯甚广,朕……”他略作停顿,意味深长,“一时思忖还有何人能担此重任,听之若真卸职,平康向来刁蛮,也不知”
他并未看袁琢,语气悠长,言尽于此,仿佛只是帝王的自言自语,诉说无人可用的烦忧。
然而每一个字,都精准地落在寂静的大殿中,也落在袁琢的心上。
袁琢肩头几不可察地一颤。
他岂会听不出天子话语的试探与引导。
沉默在殿中蔓延,只闻窗外风雨之声。
良久,他终是以额触地,声音虽低,却清晰可闻:“陛下,臣虽在丧中,然不敢因私废公。若陛下不弃,臣愿仍效犬马之劳。”
萧桓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微光。
他要的,就是这句话。
他要袁琢自己亲口说出,自愿将忠君置于
守孝之上。
如此,将来史笔如铁,也无人能说他萧桓不近人情,强夺臣子之孝。
他这才微微倾身,做出体恤姿态:“只是听之新丧至亲,朕实在于心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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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臣,心意已决。”袁琢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半分情绪,“请陛下允准。”
“既如此”萧桓终于颔首,语气沉重,仿佛经过了艰难的抉择,“朕,便准了。听之答应朕的史书案,朕可是等了很久了。”
“臣,定不负圣望。”袁琢再拜。
他答得太过平静,太过顺从,仿佛早已料定此局。
萧桓心中忽升起一丝不安。
袁琢此人,素来心有九窍,此刻竟无半分挣扎,半分斡旋?他本该痛哭流涕,本该恳请守孝,而非这般无欲无求。
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
像是下一刻就要羽化登仙一般。
不过这与他萧桓无关,袁琢只是他手中一把特别趁手的刀而已。
萧桓又关切地慰问了袁琢几句,话语间,雷鸣已息,暴雨已歇。
袁琢再拜退下。
“陛下。”钱公公悄声近前,“可要奴才着人盯着中郎将?”
萧桓摆手:“不必。”
他望着殿外倾盆暴雨,目光幽深,直至那袭白布麻衣消失在朱红宫门之外,萧桓方缓缓收敛了面上伪饰的沉重。
他摩挲着温凉玉扳指,殿内烛火摇曳,映得他面色晦明不定。
袁琢确是一把锋锐无匹的刀,为他斩除无数荆棘。
昔日里,袁阿翁与祝昭的安危是束刀的缰绳。
如今绳断刃孤,这世间再无可制他之人。
若此刃心生异念,反戈相向……
思及此,萧桓竟觉一股寒意无声窜起,较之殿外冬雨更为刺骨。
他既倚重这把刀的锋利,又忌惮这分锋利终有一日会脱离掌控。
而此刻,宫墙下的袁琢步履踉跄,跌跌撞撞,一把扶住了湿冷的墙面,晃了晃脑袋。
他只觉天旋地转,头晕目眩,砖石之上的雨光泛漾,四面望不尽的血色高墙越来越近又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又越来越近,一阵剧烈的呕意翻涌而上,又被他死死抑回喉间。
这些年来,每见萧桓,总是如此,且一次比一次剧烈。
这难以自制的翻覆之感,几成本能。
他的指节死死抠着,额角抵着湿冷墙面,试图压下又一波翻江倒海的晕眩。
风声裹着耳鸣,几乎要将他吞没。
他终是支撑不住,沿着墙壁滑蹲下去,素白孝服委顿于泥水之中,狼狈不堪。
正此时,一辆华盖马车碾过积水缓缓驶近。
车帘被一只涂着丹蔻的手掀起,平康公主蹙着蛾眉望向窗框外,瞥见墙角蜷缩的孤影,只觉得这身影越看越熟悉。
她本欲入宫寻萧桓再闹和离,此刻却微微一顿。
“停下。”她声音带着清冷,吩咐侍从,“去瞧瞧,那是谁家的人?这般模样摆在宫门外,成何体统。”
侍从上前细看,旋即回报:“殿下,是中郎将。”
平康公主眉梢一挑,露出几分惊讶:“是他?”
她本不欲管,但想到自己是利用袁琢丧妻之事作由头闹和离,略一思忖,终究挥了挥手:“罢了,瞧着怪碍眼的,将他挪上车来,别在这儿污了地方。”
两名侍从依言上前,将几乎脱力的袁琢半扶半架地搀上马车。
袁琢一身寒雨湿衣,车内熏香暖融。
他无力地靠坐在车厢角落,双目紧闭,面色惨白如纸,呼吸微弱却急促,长睫湿漉漉地搭着眼睑,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
平康公主稍稍挪远了些,语气里满是居高临下:“喂,袁听之,你怎么搞的?你可别死在本宫车上。”
见他毫无反应,只余细微颤抖,她终究又哼了一声开口:“啧你这副鬼样子,要不要本宫发发善心,替你唤个大夫?”
袁琢似用尽力气才勉强睁开眼,视线涣散,声音低不可闻:“不不敢劳烦殿下。”
平康公主见他这般半死不活的模样,蹙眉嫌恶地别开眼,终是没好气地吩咐:“不进宫了,出宫拐去西街,寻个药肆把他丢下去。”
她转回头,瞥了一眼蜷缩着的袁琢,语气硬邦邦地添了一句:“袁听之,你可得撑住了,别真死在外头了,想想祝昭啊。”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晃晃悠悠。
车厢内暖香馥郁,更催人胸腹翻涌。
袁琢本就强抑着恶心,平康公主的话语又像针般刺入他混沌的神智,骤然撬开了他紧封的痛苦。
他喉头猛地一哽,再也压制不住——
竟猝不及防地俯身,随即“哇”地一声,尽数呕在了铺着柔软锦垫的车厢地板上。
霎时间,车内死寂。
平康公主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狼藉,那秽物与污水玷污了她华美的车驾,刺鼻的气味瞬间弥漫开来。
下一瞬,她几乎是从坐垫上弹了起来,尖声怒斥,彻底崩溃:“袁琢!你!你混账!本宫的车!这可是蜀锦的垫子!你!你简直!”
她气得指尖发抖,指着袁琢,姣好的面容因愤怒而涨红:“滚下去!立刻给本宫滚下去!停车!”
袁琢呕得浑身脱力,眼前发黑,伏在原地不住喘息,连道歉的力气都没有了,破碎得好像只剩下一口气息。
平康公主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指尖死死攥着绣帕掩住口鼻,可目光瞥及袁琢那面色惨白得仿佛下一刻就要碎掉的模样,满腹的叱骂到底没能继续出口。
她强压下翻涌的恶心与怒火,扬声向外问道:“到何处了?”
侍从在外恭敬回道:“殿下,刚过天策卫门口。”
平康公主闻言,眼底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的亮光,心道刚好。
她立刻嫌恶地挥了挥手,仿佛多留袁琢一刻都难以忍受,疾声吩咐:“快!赶紧把他弄下去!就丢天策卫门口!让他们天策卫自己处理去!”
侍从得令,两人一左一右,将几乎失去意识的袁琢半拖半架起来,袁琢毫无反抗之力,任由他们动作,素白的衣袂在寒风中飘荡,如同被折翅的白蝶。
侍从略一松手,袁琢便软软跌倒在冰冷湿滑的石阶前。
一男子正拢袖静立于天策卫檐下,就见平康公主车驾疾驰而来又仓促弃人而去。他未来得及上前行礼,那华盖马车便已扬长而去,只余雪地上深深的车辙与蜷缩于地的袁琢。
周遭复归寂静。
周涤略整衣袍,不疾不徐地步下石阶,行至袁琢身旁,俯身伸手相扶,动作沉稳而并无过多怜悯之色,只道:“袁大人。”
袁琢借力艰难抬头,视线模糊中辨出来人,声音沙哑破碎:“周公子何以在此?”他气息不稳,难掩狼狈。
周涤并未立即答话,只先助他略靠稳于石阶旁,继而从怀中取出一本以青布仔细包裹的册子,封皮已微显旧损。
他双手递过,神色沉静温和,却透着一股难言的庄重。
“旧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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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徽州偶得此物。”周涤开口,声调平和却难掩一丝沉痛,“翻阅之下,方知是尊夫人手泽。听闻瑕州噩耗,惊悉才女凋零,涤,心痛难言。”
他略顿一顿,目光落在《拾徽录》上,有无限惋惜:“祝姑娘才思清妙,见解超卓,涤昔日曾有幸得与其对诗写文,常觉自愧弗如,如今竟是伯牙绝弦,广陵散绝。”
他将《拾徽录》轻轻放入袁琢冰凉的手中,继续道:“此物,当归于大人。愿大人能从中得见祝姑娘昔日音容心绪,稍慰哀思,亦知世间曾有此璀璨明珠,其光华,不应随肉身俱湮。”
言辞恳切,并无虚饰,唯余才子才女间相惜的诚挚与对斯人已逝的深沉憾恨。
周涤静立片刻,望着袁琢颤抖的手紧攥着那本青布包裹的册子,缓声道:“涤所知,《拾徽录》中所载,乃祝姑娘无拘无束十载光阴,不薄不厚的一册,却是山河岁月,星月心迹,皆在其中。”
他语声
温和,却字字清晰。
袁琢指尖触到那有些破损的封皮,猛的一颤,仿佛被烫到一般。
周涤言毕,拱手微一揖礼,便转身步入细雪之中,青衫背影渐次隐于茫茫雪幕,未曾回头。
檐下复归寂静。
正此时,一名身着玄色劲装的青年疾步而出,正是赵楫。
他显然是被门外的动静所惊动,眉头紧锁,手按在腰刀之上,警惕地扫视门外。
待目光落定于阶前几乎与雪色融为一体的孤寂身影时,赵楫面色骤变,惊愕脱口:“中郎将?你怎么进宫一趟搞成这样了!”
他即刻收刀,几步并作一步冲下石阶,扶着袁琢进了天策卫。
第94章 中心藏之(三)
不知过了多久,袁琢才从一片混沌中挣扎着转醒。
眼皮沉重地掀开,朦胧视线逐渐聚焦。
雕花承尘,素纱帐幔,空气里弥漫着熟悉的又带着一丝陈旧的青橘香。
是他在袁府的卧房。
时间在此刻仿佛呈现出一种奇异的质感。
房中陈设一如往昔,仿佛他昨日才从此处起身离去,点点滴滴犹在耳畔。
可偏偏,又什么都变了。
这世间最疼惜他的人,再也不会笑着从门外走进来,问他睡得好不好。
带着一身鲜活气闯进他世界的身影,也再不会在他路过之时眉眼弯弯地朝他打趣一两句。
从此,偌大的袁府多了两间他不敢踏足的卧房。
他喉间干涩得发痛,挣扎着想撑起身子去够床头小几上的水盏。然而周身虚软无力,手臂一颤,不慎带倒了小几上的旧书。
书本坠地,发出一声闷响。
几乎是同时,门外原本低低的交谈声戛然而止。下一刻,房门被急促地推开,两道身影带着急切的风闯入屋内。
“中郎将!”
“终于醒了!”
是李烛与赵楫。
两人皆是一脸忧色,显然已在门外守候多时。
袁琢目光扫过他们,哑声问道:“天策卫门口为何无人值守?”
赵楫闻言立刻拱手回道:“回中郎将,近来元安城内还算安泰,无异状。晦卿想着尽快将史书案所涉贪渎官员梳理清楚,一网打尽,就将弟兄们都召至内堂议事了,以期速决。”
他说着,偷偷瞥了一眼身旁的李烛。
李烛面色一紧,当即跪地,垂首道:“是属下思虑不周,擅作主张,请大人责罚!”
袁琢沉默了片刻,并未出言责备,只缓缓合了一下眼,再睁开时,眼底是一片死寂。
“无妨。日后记得门口务必留人守着。”
他语气平淡,却让李烛心头猛地一揪,隐隐感到不安,他按捺住不敢多言,只重重应道:“是,属下遵命。”
袁琢的目光落到了方才被他碰落在地的旧书上。
李烛顺着他视线望去,立刻起身将书拾起,拂去的灰尘,双手递给袁琢。
是《拾徽录》。
袁琢接过,现在才有精力回想起周涤交给他这本书之时说的话,眉头不禁微微一皱
数日后,东宫外汉白玉阶之下。
袁琢身着素麻孝服拾级而上,在这朱墙金瓦的宫苑中显得格外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