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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50(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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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武人的家奴,娼妓之子,卑贱如烂泥的人,不仅敢觊觎他的女人,甚至还敢来算计他河间王。

到这时候,张道恭再想除掉他,已经很难很难了。

*

周奉疆所有的怪癖,媜珠都一清二楚,而且百般体贴包容配合。

——不单是他在榻上的那些癖好。

两人到底真心实意地也曾做过那么多年的兄妹,对彼此了解得一清二楚,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媜珠都曾经用心地记住过。

哪怕如今她觉得她对他是满腔的恨意和不理解,可当她恢复记忆后,她还是会下意识地去迁就他的那些癖好。

尤其是他不愿意让外人知道的、自己也装作若无其事的癖好。

周奉疆其实不爱吃鱼,几乎可以说到了厌恶至极的程度了。

不论是什么鱼,他都不喜欢,连尝一口都觉得恶心。

但他却喜欢吃紫苏叶蘸蒸鱼的汤汁。

很奇怪,不是么?

很多年前,周奉疆曾向媜珠解释过个中的原因,而且他也只对媜珠一个人说过。

小时候和生母郑氏待在一起的那几年,郑氏最容易吃到的荤腥就是各种各样的鱼,或许是因为当时冀州军的驻扎之处临近河流,有许多士卒闲暇时会去河中捕鱼捉虾,捉到了鱼,偶尔有些兴致,便提着那鱼去寻风尘女子欢好,把那鱼随手挂在女人家的墙上当做嫖资。

这些女人自然是照单全收的,郑氏也不例外。

每当她做蒸鱼时,就会放上许多的紫苏叶用来调味,这也是时下蒸鱼常用的佐料,并不稀奇。

那些年里,只要闻到锅中冒出的香喷喷的蒸鱼的味道,就是周奉疆一天中最开心的事情。

可是郑氏舍不得给他吃鱼肉,她只给他吃紫苏叶蘸鱼汤就糙米饭,这已经是她对他最好的时候了。

有一次他实在太馋太馋了,在没有得到母亲允许的情况下忍不住夹了一小块鱼腹上的鲜肉,郑氏便忽然情绪崩溃,大怒嘶吼起来,又哭又闹地指着他责骂道,你母亲做这样苟且肮脏的营生养活你,你却贪心至此,连一块鱼肉都要和你母亲抢,我来日还如何指望得上你这种不孝子,我真是好苦的命,早知如此,还不如当日就把你直接摔死才好!

她将他按在破旧的泛着霉味的饭桌前,将一整条鱼一块块地塞进他的嘴里,逼他连鱼鳍带鱼刺地将一整条鱼塞进肚子里,然后癫狂地怒笑说,这下你满意了吧,这下你知足了吧,你愿意吃,我全给你吃!

吃完后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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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他就又把那条鱼吐了出来,吐了一地的污秽。

他的喉咙被鱼刺刮破,痛楚让他很多很多天都不能再说一句话。

从那之后,每当他再碰到鱼时,他就有一种无比反胃恶心的感觉,连吞咽一口都是困难。

可他仍然没有忘记用紫苏叶蘸鱼汤就饭吃的那种美味的回忆。

到了冀州侯周家后,他永远地隐藏了这件事,他也鲜少在旁人面前暴露自己饮食上的喜恶。

往后经年的岁月里,哪怕他现下都做了皇帝了,膳房里的人也不知皇帝厌鱼,那些厨子们还兢兢业业地每日换着法子做鱼奉到天子的膳桌上去。

周奉疆也像是在自我折磨一般,明明根本不喜欢,但是每道菜他都会动几筷子,在所有人面前全装得泰然自若,也不知他是到底图什么。

他虽然会去吃鱼,但他不会再去吃作为佐料的紫苏叶,更不会拿紫苏叶蘸鱼汤去下饭。

这是在太奇怪太不雅了,对于一个皇帝来说,他无法接受旁人会发现他有这样的癖好。

和媜珠关系还好的那些年里,每当桌上又有鱼时,媜珠理解他的别扭和古怪,于是她就会主动给他夹菜,把蒸鱼里的紫苏叶夹到他的碗里,还会微笑着对他说:

“紫苏虽乃佐料,却有解表散寒,行气宽中之良效,愿兄长多食。”

她会这样善解人意地照顾他,周全他的颜面。

不过,当连媜珠也失忆忘记这些后,周奉疆多年来再也没有主动尝过一口鱼汤里的紫苏叶了。

当他察觉到媜珠的异常时,也是因为时隔数年后,她夹到他碗里的一块紫苏叶。

这日,帝后二人一同在承圣殿内陪赵太后用膳,这本是平平无奇的一顿饭,不过膳桌上摆了一道清蒸鲈鱼,以紫苏叶等为佐味。

赵太后笑吟吟地夹了一块肥嫩的鱼肉到皇帝碗里,说皇帝近来很是辛苦,该多吃些。

不知为何,媜珠下意识地察觉到了周奉疆对这块鱼肉的排斥与厌恶。

她则起身夹了一筷子的紫苏叶搁到他碗里,也是盈盈莞尔:

“紫苏虽乃佐料,却有解表散寒,行气宽中之良效,妾愿陛下多食。”

做这件事、说这句话,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可她就是做了。

就像是已经刻入她的骨髓深处一般。

周奉疆霍然抬头望向她,眸光深邃如幽井般不可测。

上一次她对他说这句话,是在什么时候?

第44章

不过在这个时候,周奉疆强压下心底的惊诧和疑虑,什么也没多说。

他仍旧是那样温柔地对她微笑,谢过她的好意和关心,夫妻二人间看上去是那样的恩爱和睦。

赵太后也满意地连连点头,她以为媜珠这下病过一回后,终于是不作不闹了。

饭毕,媜珠留在承圣殿内陪太后多待了会儿,而皇帝则前往宣室殿处理政务。

事实上,对于周奉疆来说,这一整个下午他连那些奏章上的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他一个人静静地坐在书房里,从午后日光正盛坐到日薄西山黄昏时分,极大的错愕和不敢置信将他整个人笼罩,让他没有精力再去思考任何其他事情。

媜珠……她为什么突然会对他说那句话?

这些天她周围并没有旁人对她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她不可能是在别人的提醒暗示之下才做出这种举动的,何况他喜食紫苏叶之事本来也就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哪怕真的是别人想要提醒暗示她什么,也绝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动手脚。

这只可能是她自己想起来的。

她回想起了一些和他有关的事。

如果这么一怀疑的话,周奉疆很快又联想到了前日媜珠说过的一句话,这句话似乎更能佐证他这疑心是多么的正确。

——他不喜欢吃莲子,这件事也只有媜珠知道。这倒只是单纯他自己不喜欢吃而已,他觉得这东西的口感味道实在太奇怪,食之无味又有些黏腻恶心。

但莲子又有养心安神之良效,时人又以为此物于女子可美容养颜、长葆青春,所以高门宅院里的许多妇人是很喜欢的。

比如他的养母赵夫人就很喜欢此物。

在冀州时,赵夫人院里各种莲子汤莲子粥莲子糖水做的层出不穷,甚至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连炖个鸡汤赵夫人都要让人撒一把莲子进去?

周奉疆那时是寄人篱下,当然不好意思主动挑剔说自己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也不敢和赵夫人说,赵夫人给他什么他就吃什么,他只是和媜珠提过一嘴而已。

而且他还告诉媜珠,他虽不喜莲子,也没有到完全不能吃的程度,让她不用想办法去迁就他的口味。

何况赵夫人再喜欢这东西,她也没有当饭一样天天吃顿顿吃,在赵夫人身边也不缺旁的他喜欢的东西给他吃。

前日他在宣室殿处理政务到很晚才回去,媜珠担心他久熬乏累,命人送一盅四神汤给他,她还随口叮嘱了膳房的人一句说:

“这时节的莲子都是去年陈的了,不好吃,给陛下换红枣和桂圆加进去吧。”

周奉疆那时还以为这只是个巧合。

可她从前让人给他送四神汤的时候,可从来没说过去掉莲子的。

若再结合今日之事一想的话……

周奉疆的心忽然塌了一块下去。

那她又到底想起来多少呢?她是怎么忽然想起来的?她现在知道当年他对她做的那些事吗?

以及,她现在还爱他吗?

烦躁和焦虑将他折磨得头疼欲裂,他旋即又召来王医丞:

“朕近来总觉得皇后举止间有些异样,怀疑她是回想起了从前的一些琐事,你说有这个可能么?”

王医丞先是一愣,而后心中大惊大骇,最后终于语气委婉地告诉皇帝确实很有这个可能,并且他还不忘记隐晦地跟皇帝推卸自己和自己同僚们的责任:

“当日娘娘重伤失忆时,臣等便告诉过陛下,娘娘这失忆恐怕不会是一辈子的事情,只等身子渐渐养好了,时日一长,娘娘的心绪平复下来,断断续续她总会想起那么一两件事,再到最后,完全恢复记忆也并非不可能。”

皇帝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王医丞又试探性地问皇帝:

“若是陛下开始怀疑娘娘有异,那恐怕还不只是因为一件事就叫陛下起了疑心吧?”

皇帝声音低沉:“她忽然知道了朕饮食上的一些口味,这是只有从前的兖国公主才知道的。”

王医丞虽因皇后的异常而忧虑,但见了皇帝都这个样子,心里忽然忍不住觉得还有些好笑。

他立马点破了皇帝真正的担忧所在:

“陛下担心的并非娘娘想起往事,而是担心娘娘想起那些和陛下之间不愉快的往事,更担心娘娘明明已经想起来了,却在陛下面前装作一无所知,瞒着陛下。”

被说中了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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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奉疆不语。

王医丞又道:“陛下,其实……臣等也早有如此疑虑了。娘娘自上次昏迷清醒之后,明明身子上并无什么大碍,可每每臣等为娘娘切脉,娘娘总是声称病痛不止,让臣等继续为娘娘熬煮汤药调理身子。陛下见娘娘称病,自然信任娘娘,还……”

还屡次过来斥责他们这些医者无能,说他们连皇后的身子都看不好,什么屎盆子都往他们头上扣,他们也冤得很呢!

不过这些抱怨的话,王医丞就没再皇帝面前多说了。

“娘娘借机如此称病,这夜里……夜里便以病痛未愈为借口,不再和陛下……陛下觉得,这是否也只是巧合呢?”

周奉疆的呼吸蓦然一顿。

对,还有这件事。

她不愿意侍寝,不愿意给他碰。

白日里在他面前表现得多么温顺体贴,柔情似水,到了夜里却不愿意和他有肌肤之亲。

单纯不愿意同房,他还可以给她找理由是因为她怕累怕痛,可以前那样胆小的她,现在竟然这么聪明地学会了装病来逃避侍寝,难道这也只是巧合吗?

这可是欺君之罪。

归根结底,恐怕她还是恨他的。

不管她现在装出来对他何等温柔关心,一个女人,身子不愿意给,那就是不爱。

许久之后,皇帝抬手挥退了王医丞。

“今日朕和你说的话……”

“臣明白,臣必不敢再对第二个人提半个字。”

可怜呐,王医丞心中长吁短叹,感慨不已。

得江山易,得女人心难。

不管什么样的男人,只要栽倒在一个不爱他的女人身上,这辈子就再没有过去战场上攻城略地、意气风发的战无不胜之态了。

周奉疆这天晚上回到椒房殿时和往日相比并无什么异样。

一样的眉目之间有一缕消不去的疲惫,一样的只要看见媜珠时便会露出温柔的笑意。

媜珠直到这时候还没意识到自己究竟露出了何等的破绽,也如平时般迎了上去,和周奉疆说了几句话,然后等着他洗漱回来和她就寝。

她这几日一直在惴惴不安地等着二姐姐的回信,等待中的每一日皆是无比的焦躁和不安,还有对她自己来日的深深忧虑。

每一桩每一件,都压得她在这深宫里根本喘不过气来。

她不喜欢这个囚禁她的牢笼。

每一日,当她行走在这巍峨的宫城长街上时,望着左右两侧那高耸屹立的坚固宫墙,她都会觉得喘息困难。

那些宫墙像是无垠无际的深海,将她压死在其中,如果她不再做点什么,恐怕连她死后的尸体也飘不出这片恐怖的深海。

是啊,如果她不逃,哪怕她马上就死在这里,死后的她既不是周三娘子也不是兖国公主,她还会是她兄长的女人,是他的皇后,死了都要葬在他的帝陵里和他合葬,不过是从一座牢笼被埋葬到另一座牢笼里。

周奉疆不会明白这种感觉的。

因为对他来说,这座宫城不是他的牢笼。这宫城是他的战利品,它越是巍峨雄伟,就越能彰显他身为天子的地位。媜珠也是他的战利品之一,或许他对她格外喜爱,所以就将她装在了这座宫城里,以确保他日日都能看见她。

媜珠正想着心事,皇帝已经更衣洗漱毕过来了。

她立马扬起敷衍的笑意,准备和他一起歇下。

和兄长同床共枕的滋味虽然令她有种无以名状的战栗和抗拒,但好在现在他们只是歇在一张榻上而已,她不需要和他做那些亲密的事情,她忍一忍也能忍下去。

她把这当成他们小时候在一起午睡时一般。

很小的时候,夏日炎热的中午,她总会跑去找伯骧哥哥玩,让伯骧哥哥哄她睡觉,还一定要他陪她一起睡。

如果醒来之后看不见他,她嘴一撇就是哇哇大哭,质问哥哥是不是不爱她了,为什么说话不算话,为什么趁她睡着之后就跑了。

然而,令媜珠没想到的是,因她的又作又闹而被迫禁欲多日的男人,今夜似乎再也不想忍了。

他一言不发地将她推倒,按在床榻上,伸手去扯开她寝衣的系带,滚烫的吻也随之胡乱地落在她的脸颊和锁骨、胸前。

媜珠几乎是立刻就察觉到了他身体的变化。

她浑身僵硬,因为这是在她彻底恢复记忆之后,第一次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以他妹妹的身份直面他对她的情欲。

在大脑一片空白的几个呼吸时间后,媜珠很快反应过来,她强逼着自己不去看也不去触碰,小心地在他身下挪动自己的身子,避开那把滚烫利刃的压迫。

她酝酿了一下泪意,想要继续做起那哭哭啼啼的做派来拒绝他的求欢。

可还没等她委委屈屈地哭出来,周奉疆已经将她剥得差不多干净了,他也没准备理会她的虚与委蛇、假意周旋,轻佻浪荡地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

“乖,别哭了,你有没有病、能不能侍寝、是不是真的油尽灯枯了,朕太医署里的医者们肯定比你自己清楚。”

媜珠呆住。

她以为他又生气发脾气了,可他好像又没有。

周奉疆温存地抚摸她:“媜媜,我想你了,我很难受,你这样爱我,一定是愿意帮帮我的,对不对?”

媜珠惊愕失色地看着他。

他现在也变了,从和她的周旋中吸取了经验,不论动作有多粗鲁,言语之间一定是款款温柔照顾,对她又哄又夸,似乎对她是何等的体贴迁就一般,总之不至于给她留下事后闹脾气的把柄。

他又问了她一遍:“媜媜,你到底爱不爱我这个丈夫?”

媜珠惟有在他的逼迫下吐出那个“爱”字。

周奉疆很高兴地亲了亲她的唇:“所以你一定是愿意的,对不对?”

他引着她的手去握住,“那你亲亲我,让我知道你有多爱我,好不好?”

媜珠第二日还是强撑着要起身见人。

周奉疆顺口问了一句她到底要准备见谁,已经这样子了还非得起身,在榻上歇歇不好么。

佩芝抿了抿唇:“还是那位冯夫人和她儿子呢。娘娘这段时日似乎颇喜欢她似的。”

周奉疆不以为意:“就因为她儿子瞎了眼,她心疼?”

佩芝提醒皇帝:“还有因为冯夫人的丈夫,韩驸马之弟韩孝民,正跟着韩驸马在岭南战场上呢,娘娘说冯夫人辛苦,一个人操持家中大小事务,就愿意多见见她,时常赏赐许多东西给她们母子。”

周奉疆一开始没往心里去,但直到这日有人跟他提起了周鼎的另一个女儿时,他心底的弦忽然猛地被人拨了一下,让他陡然意识到了什么。

第45章

一个新朝的帝王,该如何处置对待那些所谓的“前朝余孽”?

尤其是身份最敏感的、前朝的亡国之君本人,又该如何料理?

不同的时候、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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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代,在种种不同的复杂情况之下,那些亡国之君们也会得到不同的待遇。

有的人被新朝帝王在表面上继续以尚且尊敬的态度对待,那些新君们还会意思意思地表示两句说,你失了皇位,是因为你朝不顺天道、国祚已尽,朕改换你成为新的天子,那也是为了天下万民的福祉嘛,朕对你本人还是挺不错的,你也最好老实一点,不要给脸不要脸。

剩下的另一部分人则命运比较悲惨,基本上亡国之后就被视为罪人奴仆,被俘虏后,就被当成战利品一样用驴车牛车拖家带口地一块运走,而后大概会被幽禁、被虐待、被欺辱、被毒杀。

今天,终于有人也问了皇帝周奉疆一个这样的问题。

——在岭南抓到张道恭之后,该如何对待这位前楚的亡国之君?

是尚且态度敬重地把他“请”到长安软禁起来;还是直接当俘虏一样随便关起来、当成牲畜一样随便喂两口吃的,只要他死不了就行?

有几位资历较老的文臣都十分委婉地暗示皇帝说,陛下啊,您登基前的名声就已经够难听了,把自己养父一家快给杀了个干净,天下百姓不知会如何看待您的所作所为呢,现下您不是正好还有一个这样的补救机会,何苦不用他?

您应该继续用对待君主的礼节来对待前楚的皇帝,不是说要继续给张道恭穿龙袍冠冕吃山珍海味住金殿宫楼,但您好歹要对他态度客气一点,给您的臣民百姓看看您作为天子是何等的宽宏大度,这样方可稍稍修补修补您那已经快没有了的名声了。

周奉疆的心情本就差得很。

尽管昨夜他在媜珠身上得到了情欲的餍足,媜珠的唇瓣和眼泪,更是给他身体和病态心理双重别样的满足和畅快,但因为某种原因,这依然并不妨碍他心情不好,甚至是变得更差了。

听他们这么一唠叨,他愈发不耐烦,只回了他们一句:

“天都不认他为天子,朕难道要逆天道而为之吗?天道让他做了亡国奴,他便是奴命!”

臣下们不敢再多言,俱是俯首称是,但少不得还有些死心眼的人偏要追问一句:

“陛下,那张道恭身边的那些前楚宗亲呢?诸如他的后妃、宗室等亲眷,如何处置?”

周奉疆抬眼瞥了那人一眼,这时候他已经快到了暴怒的边缘了。

——他都说了把张道恭当成亡国奴一样押送回长安就行了,难道他还会把张道恭那群小老婆们当祖宗一样锦衣玉食地供着请回来吗?那不是随她们的男人一样该关就关,该进驴车进驴车、该进牛车的进牛车?这是什么很复杂的问题吗?这到底还有什么好问的?

那人看到皇帝瞥来的冷冽阴沉的一记眼刀,这下脑子终于反应过来,赶紧道:

“陛下!臣知、臣知、臣知道了。”

然而没过一会,这人又问出了第二个差点让周奉疆彻底暴躁的问题:

“陛下,张道恭的其余后妃处置起来不算难事,只是其中有位周淑妃身份实在特殊,这……是否需要再加斟酌?”

还好周奉疆在发脾气之前稍稍冷静地回忆了一下那什么“周淑妃”到底是哪个周家的淑妃,他的怒气忽然冷却,整个人的姿态也从原先散漫地靠在龙椅椅背上渐渐坐直了过来。

皇帝望向下首的臣僚们:“周淑妃?是昔年从冀州周家嫁出去的河间王侧妃?先帝的第二女?”

事实上周奉疆早就把这个女人忘得一干二净了。

臣下答是:“淑妃讳婈珠,乃先帝膝下长女,兖国文公主之姊。”

先帝的亲生女儿,也是皇帝名义上同宗同族的妹妹,哪怕是嫁了张道恭为妃,也不能当成一般的奴婢一样用驴车架着笼子一路运回长安吧?

方才说话的那人还特意提醒了一下皇帝,周淑妃不仅是先帝的长女,还是兖国文公主的二姐姐。

就算不看先帝的颜面,也要看兖国公主的颜面呢。

您已经杀了兖国公主那么多的兄弟们了,总不能再让人侮辱了她的姐姐,万一以后兖国公主知晓了此事……

被人这么一提醒,周奉疆倒是想起了周婈珠曾经在冀州时候的一些事了。

他沉默了片刻,像是陷入了一阵深思,看上去似乎的确在认真考虑这件事。

皇帝在思虑,臣下们当然不能不争着替他出谋划策。

很快,有人便向皇帝提议说,不妨传命给交州司马韩孝直,让韩孝直在见到周淑妃后,视周淑妃对陛下的态度而定。

若周淑妃心向母族,认大魏皇帝为天子,那么陛下可复淑妃公主之位,将淑妃体面地接回长安城,以公主尊荣养之,之后淑妃是否还愿再嫁之类的事,看淑妃自己的意思就是了。

如此,既可周全陛下颜面,也使天下人知陛下重手足情意,这也是对先帝周鼎的敬重。

若周淑妃执迷不悟,一心要和那张道恭站在一起,那就让韩孝直软禁淑妃,将她秘密送回长安,不让她在人前胡言乱语,也不能让她那狼狈疯癫的模样叫外人瞧见,更不能让她有机会说一些对陛下不利的悖逆言语,之后就把她和张道恭关在一起就行了。

这话一出,宣室殿书房内的其他文臣们都称极是,无人再有异议。

而周奉疆也的确想也不想地就颔首同意了。

一直以来,其实他对周家那些威胁不到他、和他没有利益冲突的人,尤其是女人,大抵都还不错,甚至能称得上待遇优渥。

比如周鼎的那些女儿们,就没有人和她们的兄弟们一般遭受过杀身之祸、灭顶之灾的。

当年夺权之后,周奉疆就让人告诉她们,只要她们老实些不出来惹事,他绝不会亏待了她们,往后她们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不想嫁人、想嫁谁都无关紧要,他还照旧赠一笔丰厚的嫁妆给她们。

周婈珠后来找到他,说她想嫁给张道恭,他让她嫁了。

颍川公主周芩姬找他,她说她想嫁人,并且她生母无势又卑微,如今兄长当家做主,她还想嫁给兄长的心腹手下,稳固自己的地位。

周奉疆也准了,问她愿不愿意嫁韩孝直,周芩姬见了韩孝直一面,同意了,说愿意,他就把她嫁了韩家。

媜珠的另一个妹妹,周八娘子闹着死活不嫁人,说谁都不准把她嫁到那些臭男人家里去,并且也不来长安、不要公主封号,非要窝在冀州的一个道观里当女道士一心准备修炼成仙。

周奉疆就封了她一个仙师还是真人来着的名号,拨了一笔钱,叫人把她那道观重新修了一遍,弄得十分气派恢弘,让她在那里头使劲折腾去吧。她虽不当公主,但每年按照公主规制该给她的金银赏赐他也一分没缺过。

媜珠还有个小妹妹十二娘子更是奇人,她生母彼时年轻貌美,见冀州侯周鼎死了,她还想改嫁,于是就唆使女儿去找周奉疆求情,周奉疆也痛快答应放她生母走了。

结果这位十二娘子又说,她的生母改嫁,她只想和生母在一起,希望周奉疆也能放她一起走。

以后她生母不管嫁哪个男人为妻,再生了小弟弟和小妹妹,她都是大姐姐,要照顾自己找弟弟妹妹们。

周奉疆很大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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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上一大笔钱,把她们母女二人一起送出了周家。

——哪怕是冀州侯周鼎本人还活着,也未必能对他的这些女儿们如此纵容了。

甚至,当年媜珠的一位叔父被他杀了后,她那已经四十余岁的叔母见大势已去,也跑到周奉疆面前问,说自己丈夫儿子们死了就死了吧,她什么都不想多说,要杀也别杀她,她可是无辜的,她只还想回娘家重新嫁人,成不成?

周奉疆颇为大度,让她要走今日就赶紧走,她当年带进周家的嫁妆他会让人一分不少地抬回她的娘家。

那女人回娘家后连给她亡夫守丧都不想守,不过月余又嫁了她自家一个刚三十岁出头的表弟为妻,甚至在四十五岁那年又重新生下了一个孩子,当时还是冀州城内的又一桩奇闻。

那孩子是男是女周奉疆没仔细打听,只知道这女人后来竟然过得还很不错,把和第二任丈夫的家经营得风生水起。

——所有人其实好像都愿意从往事中走出去,唯独媜珠不愿意。

也许也不只是媜珠。

周婈珠呢?

周奉疆想到了她。

因为他忽然想到,这女人当年离开冀州的时候,也是满腔的愤恨和不甘心,这个女人和当年周家许多人一样,对他痛恨得不得了。

她自认为自己的那些情绪掩饰得很好,其实周奉疆那时候只是懒得搭理她而已。

反正她又折腾不出什么大风浪来,她当时都快要嫁走了,对周奉疆这种骨子里并不信鬼神之说的人而言,哪怕周婈珠私下拿个人偶天天扎他诅咒他,他都懒得腾出功夫理会。

就像媜珠那位四十多岁再嫁的叔母,周奉疆杀了她的丈夫儿子们,她虽然面上没有半分的反抗和报复,难道心里真的毫无感觉吗?她也一样恨的,但是她不会报复也没有报复的能力,所以周奉疆就不会理她。

原本周奉疆不会把周婈珠放在眼里,但是在这一刻,当岭南,张道恭,周婈珠,韩孝直,韩孝民,冯氏,冯氏之子韩柏这些线索突然串联在他脑海里,最后让他想到了此刻在椒房殿内的媜珠时,周奉疆的头颅瞬间被震荡了一下。

不止,不止这些,还有穆王和穆王妃。这些人肯定也脱不了干系。

这些绝对不是巧合。

为什么在媜珠对他最冷淡的那段时间里,她那么爱见穆王妃?

为什么上次冯氏母子见过媜珠之后不久,媜珠便受刺激昏迷了?

周奉疆在此时确信,一定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在算计他和媜珠。

媜珠近来的种种反常,背后也都和这些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这个发现让他顿时怫然大怒。

他继而闭目细思,不停地思考着这中间到底有哪个环节可能出了差错,在他对媜珠的看管已经如此严密的情况之下,她又到底是钻了什么样的空子,才能和外人这般里应外合地有了联系的。

是不是因为他还是太过仁慈宽容,所以才给了这些人在他眼皮子底下还敢继续算计他的机会?

媜珠是这样的,旁人更是这样,这些人到底还是没把他放在眼里。

当年周十五郎的死状已经摆在他们面前了,这些蠢人还是不知道害怕。

是不是还是要让他们再见一次血,他们才会知道害怕,才有真正的杀一儆百的效果?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里,周奉疆已将长安城乃至宫城内外所有可能出现纰漏的地方全都细想了一遍。

如果真的连远在岭南的周婈珠都有掺和其中,那她又是如何做到的?她靠的是什么?

书信,亦或是其他?

是通过什么人把她的书信送到了长安?

商贾,船舶,旅人,驿站,官员,是飞鸽还是马匹?

凡是和媜珠有关的事情,都会令周奉疆无比紧张,他这时候几乎都想把整个长安城翻过来一寸一寸地细查一遍了。

但是很快,他就意识到最有可能出现问题的地方在哪里。

——韩孝直兄弟二人每隔几日就会寄回京中的军报和送往颍川公主府的家信。

那封承载着婈珠对自己三妹妹无限期盼的信,在经由韩孝民之手偷偷放入驸马韩孝直存放家信的匣子内,而后又被信使终于转送到长安后,这位辛苦可怜的信使刚刚入长安城,整个人连人带马就被皇帝御前心腹殿前都检司的人押走了。整个过程都不曾被外人察觉分毫。

信使和他的马儿被直接秘密押送到皇帝的宣室殿内。

身份低微的信使从未料到自己人生中还有直面圣颜的一日,跪在地上时,他不小心抬眼窥见了君王的神情和容貌,然后当即就被皇帝那冰寒阴鸷的眸光吓得腿软不止,当场瘫软在地。

他虽不知自己究竟犯了何等大罪,却已经下意识认为自己死期将至了。

皇帝并未开口说话,他高坐龙椅上,看着那些训练有素的都检司亲卫们动作利落地将信使浑身上下所有地方都搜擦了一遍,又将那匹马从马尾到马头乃至马鞍马蹄里任何可能夹带物什的角落搜了一翻,把马毛都薅得掉了一地,几根马毛在宣室殿内飘来飘去,还有股怪异的滑稽感。

这些地方倒是没搜出什么异物来的。

皇帝最终将目光放在了信使带回的军报和韩驸马一家的家信上。

都检司亲卫躬身将那只装了韩驸马家信的匣子奉到天子面前。

皇帝示意他们打开匣子,他取出那几沓信件,一一拆开翻阅,将没有问题的信纸一张张放在一边。

终于,在翻到最下层韩驸马之弟寄给其妻冯氏的信封时,皇帝指尖的动作停顿住了。

皇帝细细将那张信纸翻来覆去地看了数遍,他不再说话,殿内的众人屏息凝神,连呼吸的幅度都放得极轻,也唯恐再发出半点动静来。

连那匹马打着响鼻的动作都停下了,低着头只假装自己是在继续吃草喝水,实际上连马嘴都不敢蠕动半下。

偌大的宣室殿因此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凝滞、压迫和冰冷的氛围里,让人浑身汗毛直竖,几乎以为自己是误闯了阴司地狱里,否则为何人间也能恐怖至此?

终于,皇帝冷笑了一声。

他召来自己身边的宦官侍从倪常善:

“把这些信纸原封不动地装回去,送回颍川公主府。”

亲卫上前询问皇帝这信使如何处置,皇帝摆手:“他既无罪,且先不杀,你们看着他别让他出岔子就是。”

倪常善装信纸时不可避免地看到了那封触怒皇帝的书信,哪怕是他也被吓得当即膝盖一软,一下就跪倒在了地上。

皇帝回头瞥他一眼,倪常善冒出一身冷汗:“陛下,这……”

皇帝双眸赤红:“你看到了,这就是朕捧在手心宠了这么多年的好皇后,背着朕做出来的勾当!把这些信送回颍川公主府,朕还要看看,几日之后,朕的好皇后是如何给她姐姐回信的!”

他有种绝望的不甘心,心头无异于是被她狠狠刺了数刀,把他心底露给她的最柔软之处也扎得鲜血淋漓、血肉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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