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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10(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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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又教训她:“你怎么知道你这一胎要生多久?运气不好的,生上三天三夜也不一定,所以膳房里时时刻刻备着这些吃食,叫你还能吃东西的时候吃上几口,免得到时候一点力气也使不上来。”

三天三夜……

媜珠眼前一黑,险些彻底晕过去。

但听母亲她们都这么说,她也只能认了下来,被嬷嬷稍微搀扶起些许,准备吃点东西先保存着体力。

一直沉默地守在一旁的皇帝上前接过了那盅参汤,一口一口耐心地喂给媜珠吃。

赵太后这时才想起来皇帝还在这里,不由得抿了抿唇,其实心里很是五味杂陈。

哪有后妃生孩子,皇帝就这样守在殿里的呢?

就算没有“产房污秽”的忌讳,也未必见多少男人对自己的女人有这份耐心。

她不希望周奉疆守在这里,因为女人在生产时一定是不美丽的,就算先前有十二分艳色的美人,到了产榻上也被折磨得半分都不剩。

她不大想让周奉疆看见媜珠最狼狈不堪时候的样子,因为媜珠现在不是他的妹妹,而是他的女人。

兄长看见自己妹妹精疲力竭、摇摇欲坠的惨状,或许会心生怜惜,想着以后一定要好好补偿妹妹。

但是男人看见自己的女人会不漂亮、不美丽,倒更有可能减少了对她的宠爱。

然而另一方面,赵太后心里又想着,若是媜珠在这里为他生孩子,皇帝不在这里,她还要满宫里到处找皇帝在哪里,还要想法子遣人去通传皇帝,告诉皇帝一声,她肯定还是不高兴的。

婆婆挑起儿媳的罪处来处处都不顺眼,岳母打量着女婿也不遑多让。

索性不管怎么样她都不能顺心遂意,最终只能听之任之。

赵太后都不说话,旁人即便觉得不妥,也不敢上去劝皇帝离开了。

媜珠乖顺地被他喂食参汤和鹌鹑肉,太后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忽然想起来问了一句:“皇帝身上的那些血痕是哪里沾来的?”

佩芝应了一嘴:“娘娘是和陛下在外头散步赏春时突然发动了的,陛下就把娘娘从花苑里一路抱回来的,身上难免沾染羊水。”

太后不再说话了。

吃完了那盅参汤鹌鹑肉后,媜珠的情绪倒真的平静了许多下来。

稳婆看了眼她的身子,还说娘娘的命好,发动得快,已经可以准备好好用力了,皇儿很快就能生下来了。

第一次怀胎分娩,媜珠什么都不懂,当真就被她们这样忽悠住了,满心期待可以早点摆脱痛苦,被她们哄着一遍又一遍地用力,从上午生到下午,稳婆们嘴里还是那套话,一直是快了快了,就是不见孩子出来。

中途连赵太后都抽空去偏殿用了午膳,皇帝一直守在她身边,寸步不离地陪着他。

媜珠到最后就要哭出来,双手四处乱抓,攀附着一切能让她用力的东西,最后误打误撞攥住了他的手臂,将他紧实的臂膀上抠得一片抓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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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动不动地由着她抓,小心地给她擦拭脸上的汗珠和泪痕,还不停地哄她。

突然,媜珠一下握紧了他的手,像是努力想从他身上汲取力气,只是在之后的某一个瞬间,她紧紧绷起的身体一下泄出了所有力量,浑身瘫软在产榻上,只默默地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有什么东西破壳而出,降临于世。

周奉疆头脑空白了片刻,唯有余光瞥见产婆们团团围住了什么东西上去,须臾,殿内传来了一声嘹亮的婴孩啼哭。

这啼哭声是这崭新的王朝在这一年春日里缓缓抽出的第一只嫩芽,充满了无限生机。

他只看着媜珠,其他的一切都无暇分心关注,身后是一堆产婆嬷嬷们一面哄孩子一面叽里咕噜冒出的一堆贺喜吉祥话,夹杂着赵太后的几声笑语。

一切都是嘈杂的,只有媜珠的虚弱是真切的。

赵太后满面笑意地来到媜珠榻前,先问过媜珠无碍,而后便笑得合不拢嘴:

“安心吧,是个齐全周整的漂亮孩子,多像你,又像皇帝那样健壮!连哭起来都比寻常的婴孩有劲。”

是有劲,就那么一小团,偏偏满殿里人说话的声音都盖不过那孩子一个人的哭声。

产婆和嬷嬷们大约已为这套乞要赏赐的话术排练过许多遍,待用明黄的团龙纹包被将那擦去血污的婴儿小心包裹好后,她们便一拥而上地跪至帝后二人跟前:

“恭贺陛下、娘娘喜得嫡子,今月嘉辰,皇子载诞,国生元嗣,亿载之基,无疆之祉!”

皇帝长长呼出一口气,轻抚过媜珠苍白的脸色:

“是,国生元嗣,皆赖皇后一人辛苦之功……”

他正了正神色,连自己的儿子都还没回头看过一眼便斩钉截铁地道:

“亦嫡亦长,又乃国之贵子,当立为太子!”

赵太后拍手称好,“太子尚不可无名,陛下该即刻去召来三省官员,告之国喜,和三省官员学士们一道为皇太子拟名,哦,再载入宗正寺的玉牒里,拟旨晓谕天下才是!”

她这是生怕皇帝反悔似的。

第103章

赵太后说完这话,周奉疆正要答她,忽感觉自己的袖口被媜珠轻轻牵住了一下,他垂眸看向媜珠,惊觉媜珠的状态似乎越来越虚弱了。

她像一朵被风雨摧残折磨过的花,花瓣都被打得摇摇欲坠,几乎要没了生气似的。

其实这会儿周奉疆说的话,包括那刚出生的婴孩的啼哭声,一切声响落入媜珠耳中都是混混沌沌、迷迷糊糊的,并不真切。

初初成为一个母亲,与生俱来的天性使得她迫切想要看一眼那个自己刚刚生下的孩子。

但她从未经历过这样的苦楚,在产榻上勉强挣扎了数个时辰,又被一群产婆和嬷嬷们来回摆弄,早已使她精疲力尽,几乎连张口说一句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拉了拉周奉疆的衣袖,想让他把孩子抱来给她看一眼,然周奉疆显然不能意会她的心思,还想问她些什么,媜珠眼前一下昏黑过去,脑袋一歪,整个人便没了意识了。

皇帝的神情也瞬间高度紧张起来,几乎是双手颤抖着起身要唤王医丞他们过来看看。

还是赵太后稳住了他,一再和他说媜珠只是太累了,暂时睡着了。

王医丞也赶忙入殿为媜珠切脉,而后也同样斩钉截铁地向皇帝保证,说娘娘脉象平稳,只是产后太过虚弱,被累得睡着了而已。

周奉疆剧烈的心跳这才慢慢平复下来。

他转身看了一眼被乳母抱在明黄襁褓里的那个孩子,其实这个角度他并未看清那孩子的模样,只听他哭得很起劲,但眼下也顾不得这些了,只叫人把孩子先抱去偏殿里,叫她们的手脚都放轻些,别吵了皇后休息。

赵太后有些惊愕:“我儿,你不去看看你的儿子?”

他亦被熬得疲倦不堪,长长呼出一口气,“我在这里陪着媜媜,等她醒来。”

他并不是不喜欢他们的孩子,并不是不高兴,只是他现在也累得很,他何尝不是提着一口气艰难地熬到媜珠顺利生产,母子平安,方才她挣扎在产榻上的每一瞬间,他都在害怕,害怕她忽然哭着告诉他说,她没力气了,她生不下来。

媜珠睡下了,他也想静静地守在她身边,陪着她,自己也稍稍缓一口气。

可赵太后是绝不准他们两人都歇下的。

她还在心里暗骂媜珠这个死丫头睡得不是时候,早不睡晚不睡偏偏现在睡,眼见是个没出息的,方才她要是没睡下,说不定皇帝现在已经去立太子了。

不过现在媜珠睡都睡了,太后不好说她什么,只能极言规劝周奉疆去忙些“正事”。

至于什么是她眼里的“正事”?

去宣室殿召见群臣,告之帝后得嗣之喜,再率群臣与宗亲去祭祀宗庙,告于先祖,然后就赶紧为小太子拟定一个正式的大名,叫中书舍人们起草诏令,传于天下知悉,还要快点为小太子行册封大典。

被她这样一使唤,周奉疆沉吟片刻,倒也觉得她说的的确有几分道理。

他想的是,若是等媜珠醒来时他告诉她说,他已经立了他们的孩子为太子,也许媜珠会高兴些的。

他希望媜珠能高兴,希望媜珠能知道他爱她,因为在他这里只有子以母贵,他也爱他们的孩子。

皇帝回首又深深看了一眼媜珠的睡颜,这才转身离去。

他走后,赵太后留在殿内也看了看媜珠,为媜珠捏好被角,擦了擦媜珠额头残存的汗珠,盯着嬷嬷们给媜珠擦干净身子,换了榻上的被褥,然后轻轻放下床帘,给她好好休息,她也缓步离开,转身又去了偏殿里看看小皇孙。

这孩子看着健壮,其实生下来才刚过六斤多一点,六斤一两,委实算是很小了。

宫里的后妃们一旦有孕,十之八九都被好吃好喝地供着,腹中胎儿少说都要往七八斤上走,怎么能像媜珠一样生下这么小的孩子呢?

都是因为媜珠孕期的饮食被人盯得很紧,谁也不准她多吃一口,所以孩子养得小,她生得时候才顺利,生完了,身子也没什么撕裂和损伤。

所以说不听老人言,必是要吃亏的。若不是她这做母亲的盯着她,但凡任由她孕期胡吃海喝地往肚子里塞,恐怕今日她能不能把孩子生下来都难说。

抱着小皇子的乳母严氏等人也说这话呢,说小皇子生下来比寻常的婴孩要瘦小些,她们定会认真细致地好好喂养小皇子的,一定会让小皇子健健壮壮地长大。

太后伸手在孩子的脸颊上轻轻抚过,心头百感交集,正在感慨间,听见乳母们说起这话,她旋即微笑着摇了摇头:

“你们该怎样照顾就怎样照顾,顺其自然就好。我们小太子虽小,可是并不孱弱,也没有娘胎里带来的不足,面色红润,哭嚎有劲,吃奶也有劲,那是皇帝的种好呀,他的儿子肯定是好养的,可不是那些羸弱的病猫种。你们且等着吧,等到满月的时候,我们小太子就和那些生下来八九斤的孩子长得一般大了。”

乳母们一听这话也是连忙恭维称是:“陛下乃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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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龙种当然和寻常人家的婴孩非同一般了。”

太后却在心里笑道,就算他做不了皇帝,他的种也一样好啊,当年他生母郑氏那样苛待折磨他,都没能把他弄死,这就足以说明问题。他的儿子也一定好养活,不是那种打个喷嚏就能要死要活的瘟猫病种。

这么一想,她越发高兴起来,想着她的孙儿平平安安健健康康长大成人自不是问题,而这孩子一降世,她悬着的心也终于可以落回肚子里,后半辈子的安稳荣华、死后的哀荣香火,一切一切都不用愁了,一切的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她看着这孙儿的眼神愈发慈爱起来。

不过,太后做了祖母的慈爱,可是和一般的老妇人做了祖母疼爱自己孙子的慈爱很不一样。

别的老妇人有了孙子,当了祖母,那是把自己的孙子当祖宗一样供起来,省下多少好吃好喝地都要捧到宝贝孙子面前,只要孙子愿意,自己的心肝掏出来给孙子吃了也甘心,只恨不能匍匐在地,跪在孙子面前伺候这个孙子。谁要是敢说她的孙子半分不好,她就能和谁拼命。

显然,赵太后还没有慈爱到这个份上。

她看着自己孙子的眼神,则是在充分地畅想着她的孙子能给她带来什么,畅想着等他长大了,她该如何使唤他、驱使他,让他为自己尽孝,让他为自己带来无尽的好处。

她使唤周奉疆这个养子并不算得心应手,因为没有那层血亲的关系,皇帝不是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就算她养育了他一场,可底气还是虚的,她也怕皇帝随时随地会翻脸不认人。

可现在好了,亲孙子总算是有了,他身上也流着她的血,她是他亲祖宗,他总不能不孝敬她!

太后回到承圣殿的一路上都带着抹不去的笑意,福蓉也高兴:“太后盼了这么多年,总算一朝得偿所愿了。”

“也算是她的肚子争气,我没有白养活她一场。哎,当年我初与周鼎成婚时,有个装神弄鬼的死老道,嚷嚷着说我腹中血脉可以贵极天下,我一直以为他说的是我生下的儿子,没想到却应在了这个上头,原来说的是我的孙子!”

“不管应在什么上头,总归以后的嗣位之君,身上流着的都有太后您的一份血脉,旁人比不来的。”

“对了,”

赵太后的脚步微顿,“你打发人也和关起来的那个死丫头说一声,告诉她,叫她怀着身子少吃些东西,别把肚子养得大如铁球一般,到时候生也不好生,要有吃不尽的苦头的。告诉她,她妹妹养下的孩子才六斤多些,只要男人的种好,不还是一样活蹦乱跳,碍不了什么事的。”

关起来的那个死丫头,当然说的就是周婈珠了。

福蓉一面应下,一面又恭维说太后心善,还能念着那个犯了罪的庶女。

赵太后最后说出的这番话也不知是在嘲讽讥笑还是单纯地感慨了,

“媜媜还有亲娘看着,四娘生产时也有生母李太妃陪着,只她又没了母亲,一个人怀胎养孩子,没有亲娘提点她,我这个嫡母好歹要尽尽心。”

媜珠沉沉睡去的这段时间里,宫里宫外皆因她腹中诞下的这个孩子而天翻地覆,沸沸扬扬。

赵太后为她打点好了一切,以皇后的名义给宫里的下人奴才们该赏赐的都赏赐了,该施的恩典也都施下去了。

而她的丈夫则已确定了她孩子无可动摇的储君地位。

他为他们的孩子取名为“戎”。

《左传成公十三年》内有名句曰:“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皇帝命太子为“戎”,爱重之意已十分明显,无需多言矣。

外头喧喧嚷嚷,盛况空前,丝毫影响不了媜珠在椒房殿内的好眠。

她甚至还一连做了好几个光怪陆离的幻梦,一个接着一个梦境在她面前接连闪过。

第一个梦,她梦见自己的孩子没有顺利生下来,她死于分娩之苦,并且最终一尸两命,只能抱着自己的孩子默默地来到了阴司地府里,准备讨一碗孟婆汤再去投胎。

结果她刚抱着孩子挤进了阎王殿里,远处传来阵阵轰鸣声,一众鬼怪们纷纷四散逃开,说是人皇下阴间来了。

她还没摸清状况,却见周奉疆那厮着衮服大裳、大绶大带,耀武扬威地骑在高头大马上寻来了她面前,将她和怀中的孩子拉到马上去,对她说:

“好妹妹,你以为躲到阴间就能从我手心里逃走了?”

不知是不是她梦中的阴司地府太过可怖,她看着周奉疆那阴恻恻的笑更觉害怕,嘭一下又钻入了第二个梦里。

第二个梦,她死了,孩子没死,她生下一个小皇子,小皇子被他立为太子。

她死后,他郁郁寡欢地沉默了许多年,从此再不纳后宫,只一边一心养育着他们的孩子,一边在宫里各种做法要把她起死回生,还悄悄把她的尸身放在冰棺里数年不准下葬。

媜珠很无奈,其实她已经到地府打好了关系,一切收拾妥当,只等着重新投胎了。

可是周奉疆在阳间不准。

他每天晚上都要做法把她的魂魄召来人间,要她陪伴他,她不愿意,他就对她各种威胁,逼她过来。

他还威胁她说,如果她不肯过来陪他,他就拿她那还没下葬的完整尸体相陪,用她的尸体来稍解相思之苦。

媜珠觉得哥哥太没有底线了,简直根本就不是人,但她也只能每天晚上哭哭啼啼地飘回椒房殿的寝殿里陪着他。

而每个短暂相守的夜晚,他都对她严加拷问,问她有没有在地府里偷偷和别人好上。他很在意这一点。

“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这么多年我不敢杀张道恭,他病了我比他自己还着急,不惜重金把他治好了,就怕你们这对野鸳鸯在阴司地府里重逢相会!”

媜珠觉得他实在太可怕,被吓得不轻,嘭一下又钻入了第三个梦里。

——他是李伯骧,她还是周媜珠,也是李家的儿媳。

这一次,他们两人恩恩爱爱堪称“正常”地过完了夫妻情深的一世。

这个故事她之前听他说过,但只有自己经历过一遍之后,她才发现原来竟是真的。

嘭一下,这次她没有再钻进下一个梦里,她醒了。

周奉疆坐在她的床榻边看着她,眼神温柔而怜惜,宠溺非常:

“媜媜,你醒了?身上还好受吗?是不是饿了?要不要吃些东西?是想喝些甜羹还是汤膳?”

媜珠默然许久,并未答他,想到方才这人在自己梦里对自己的百般折磨,忽地起了些作恶的心思,眼神迷茫起来:

“你是谁呀?”

周奉疆的笑意也凝固住了。

他先随意安抚好她,而后赶忙退到殿外去找王医丞来询问。

王医丞也说这是有概率的事情,兴许娘娘就是在生产之后又受了刺激,陡然又忘记从前的事情了,不过只要以后养的好,说不定还会再想起来的。

于是乎,等周奉疆再回到媜珠身边时,他虽痛心于她的再度失忆,但为了博得她的信赖和爱意,一回生两回熟,这一次他又能面不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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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的继续哄骗她。

“媜媜,我是你青梅竹马的丈夫,我们一直相爱非常。是你受苦了,你为了给我生育子嗣,分娩时遭了痛苦折磨,所以短暂失忆了,记不起曾经我们相爱过的往事了。”

媜珠演失忆也不是第一次,她也能很好地接上话茬:

“你是谁?你是谁?我一点也记不得你了,我怎么会给你生孩子……我要回家,我要爹爹和阿娘……”

周奉疆控制住力道,不轻不重地将她按住:

“这里就是我们的家!媜媜!我是你的丈夫,是你从前要死要活非嫁不可的情郎!还记得吗,当年你为了嫁给我,不惜和家中所有人闹翻,以死相逼定要和我在一起,我们这些年很恩爱的,你没有失忆前对我百依百顺,以夫为天,贤良温婉……现在我们还有了个孩子,你不想看看我们的孩子吗?”

她的眼神愈发惶恐和无辜起来:“夫君……丈夫?我当年以死相逼家人,一定要嫁给你?”

他点头应是:“这些年来你都对我万般痴迷,只有在我身边才能心安,你离不得我的,乖,你才刚生完孩子,好好歇一歇,好不好?也许过一会就能想起来了。”

媜珠面上渐渐浮起冷笑来:“不要脸,我什么时候闹着要嫁给你了!我什么时候对你万般痴迷了!只有你逼婚骗婚的份,你厚颜无耻,还敢对我栽赃陷害!”

……

周奉疆也蓦然回过味来了。

他凝神盯着媜珠看了许久,亦是森然冷笑,是被她气笑的:

“……媜媜啊,朕念着你辛苦,暂且不和你一般计较,你且等着吧。”

媜珠尚不知道,待她坐完了月子总算可以侍寝的那个晚上会遭受多少清算和折磨。反正她孕期也没少折腾,干了不少惹他生气的蠢事,他也忍下许多旧账没有舍得教训她。

她还在为自己可以算计他一回而感到得意,刚想开口说些什么来嘲笑他,母亲也风风火火地赶来了她这里,边往里走边道:

“哎呀我的祖宗,这又闹了什么官司了?怎么刚生完孩子就吵吵嚷嚷的?为人父母了还是这般小儿女打打闹闹的作态,哪有一点大人的模样?要我说你们这样也养不好孩子,戎儿不如给我抱去养才好。”

第104章

太后行至媜珠床榻前,对媜珠产后的状态也十分满意安心。

因为要坐月子的缘故,她一头的长发已叫嬷嬷们盘了起来,挽成一个温婉的发髻,带着一条双凤衔牡丹纹的金累丝镶宝珠绣抹额,是给她产后防风保暖,防止头上吹了风染下头疾的。

宫娥搬来椅子给太后坐下,她看着媜珠的眼神格外柔和慈爱,抚了抚媜珠身上的蜜合色杭绸寝衣,那轻盈柔软的布料低垂着,绣娘在双袖上绣着一片枝簇丛生的金系腰牡丹,光艳动人。

太后一连说心疼她分娩辛苦,又夸赞她生下的孩子漂亮健壮。

若不是顾忌周奉疆还在这里,恐怕她要忍不住拊掌大笑起来:

“我都乖女儿,还是你的肚子争气,等皇帝一死,以后这天下还不是我们母女的了!”

然而在养子的面前,她也只好将这话咽下了肚子里。

媜珠靠在床头瞧了瞧自己的母亲,也觉得她神采飞扬、容光焕发得有些过分了,仿佛一夜之间年轻了十岁似的。

太后问起他们方才拌嘴都说了些什么,周奉疆神色淡淡地告了媜珠的黑状,说她又故意装失忆吓他。

“好了好了,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以后不准提了,在我这里都翻篇了!这样喜气洋洋的时候,提这些晦气事做什么!”

她最终为媜珠的过往下了一个这样的定论。

说完这话,她急忙转移话题,问起他们兄妹二人可有没有去看过孩子,媜珠这一觉从她生完孩子的三月十六日下午时分睡到了翌日的上午,睡得昏天黑地,周奉疆忙也忙得昏天黑地,帝后二人说来也是笑话,竟然至今还没亲眼看看自己的孩子。

一提这话,媜珠也上心呢,她支起身体朝外望去:

“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在哪里?把我的孩子抱来给我看看啊……”

只有做了母亲才明白为人母对孩子的牵挂,哪怕生下了孩子,可她还是觉得那是连接在她身上的一块肉,是她的血肉。

孩子一刻不在她眼前,她就觉得自己身上缺了一块儿,想起来便觉得痛。

——也难怪周婈珠宁愿舍弃一切,也不肯送出自己的孩子了。

若是现在有人让她在皇后之位和自己的孩子当中二者选一,她也宁可不当皇后,只求能留住自己的孩子。

直到乳母们将那包在团龙纹襁褓中的新生儿轻柔地搁置在媜珠的身边,媜珠才觉得自己身上缺失的那块血肉回来了。

她缓缓拨开遮住孩子脸庞的一块布料,像一只刚生完孩子的猫儿、兔儿一样,下意识地凑过去轻轻嗅了嗅孩子身上的味道,竟忍不住有了几分要落泪的意思,眼眶也湿润起来。

周奉疆立刻用绢帕擦拭掉她还未及落下的泪珠:

“媜媜妹妹昨天生产时很是英勇,是这世上最了不得的母亲。乖,不哭了,月子里不能见泪的,哭伤了脸就坏了。”

太后对他瞥去赞赏的一眼,对这女婿尚算满意。

那孩子在包被里睡得正香甜安稳,虽然确实是小小的一团儿,但当真生得很漂亮,也没有皱巴巴的,圆润白胖,可爱极了,胎发也浓密,身上无一处瑕疵,连多一块难看的痣也没有,眉眼的精致生得很像媜珠,又已隐约可见一份他父亲的英气。

他的皮肤那样幼嫩,即便是媜珠这样肌肤细腻的指腹也不敢随意触碰孩子的脸颊,唯恐刮伤了他。周奉疆的掌心粗糙还带着薄茧,就更不敢碰他了。

她当真生了个人,生下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活生生的孩子。这感觉太奇妙,令她心潮澎湃,无法自拔。

媜珠和周奉疆初为父母,两个人静静地凑在孩子跟前看,看上许久都不觉厌烦,若非太后出声打断,恐怕他们一家三口可以在这里保持静止一个时辰也不动弹半下。

孩子静静睡着,父母静静看着,一切都是静谧温馨的。这是属于他们这个小家庭的时光,亘古不能磨灭的天家温情。

太后说:“你哥哥给这孩子取了个名字,叫戎。”

媜珠抬头问起:“什么戎?”

太后微笑:“《左传》里说,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媜珠不禁莞尔:“《诗经》里也说,整我六师,以脩我戎。戎,征伐兵刃事也。《诗经》里又说,念兹戎功,继序其皇之。戎,表极盛大也。不管是哪个意思,这孩子会不会都承受不起了?”

皇帝叹息:“朕的儿子当得起这个字。他是国之元嗣,他受不起,谁能受不起。何况,”

他眼底有几分玩味,“朕已命中书舍人拟制成诏,晓谕天下,宫里宫外,长安内外,乃至天下人都知道咱们的孩子叫戎,哪里还能改呢?”

这个字的确很不一般,也倾注了皇帝对他儿子的无限期盼爱重之意,但后来,每次周奉疆要摆君父的威风对儿子训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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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也会毫不留情地骂他是“犬戎”。

——“周犬戎,你给朕滚过来!”

犬戎,戎人的一支,部族之名,异族夷狄也。

犬戎犬戎,到了他嘴里,就成了他的狗儿子了,实实在在的犬子。

媜珠彼时尚不知这些后话,否则她现在必是要阻止他这样给孩子取名的。

她这会儿听完周奉疆的话,又有些愣愣地问:“陛下拟什么诏?”

周奉疆握住媜珠的双手,深深望着她:“拟诏立我们的孩子当太子。待他满百日时便行册封之礼。”

媜珠垂下眼眸,“陛下厚爱,妾感激不尽。”

太子戎还安静地躺在父母眼皮子底下呼呼大睡,他祖母也在一旁看着呢,周奉疆对媜珠的情意却毫不掩饰,

“说什么傻话,我该谢谢你才是。若非你辛辛苦苦为我冒死生下孩子,朕纵有万里江山,又该传给何人呢?媜媜,你受苦了。”

媜珠轻声道:“为阿兄这样龙骧虎视的雄伟男子生育子嗣,是媜媜身为女子莫大的荣幸,再辛苦也是值得的,只求阿兄以后要始终如一善待我们母子呢。”

她哄男人的本事也精进了不少,周奉疆摸不清她这话是逢场作戏还是确有几分真情,但眼下他的确万般受用,看着媜珠的眼神亦愈发深情宠溺起来。

还不等周奉疆又说了什么情话再哄她,太后忍无可忍,终于打断了他们,

“媜媜啊,母亲来是要叮嘱你几件坐月子里当心的事,你是头一回生产,什么也不懂,母亲和嬷嬷们说你什么,你都要用心去听,不能任性妄为。母子平安已是上苍眷顾,若你自己月子里不当心,积下一生的病症来,那天也管不了你了。”

媜珠立刻认真起来:“还请母亲教诲。”

太后能和她说什么呢,她说媜珠要坐足双满月,要防风防寒,两个月不准开窗,不准洗头洗脸洗身子,要多多地静卧,不准她踏出寝殿半步,饮食上都要听女医和嬷嬷们的安排,什么该吃什么不该吃都要有数,还有……

其实媜珠刚听她说到前两句时就有些崩溃了:

“两个月?我要在这里待两个月?连脸也不能洗?”

太后冷笑:“其实要我说三个月也不过分,戎儿百日之前,你最好都别踏出殿门半步,老老实实闷在里头才好。”

媜珠有些不情愿,还和她顶嘴了起来:“可我现在就想沐浴!外头春光正好,叫我一个人关在里头做什么……”

太后不耐烦地指着她,对周奉疆道:

“你也看到了她不服管教,我做皇太后的总不好搬来你们宫里寸步不离地看着她,我儿,还要你多用心看管她,你看她一辈子几时长大过,没人看着她就要作威作福!别说做人母了,她连做人的样子也没有!”

媜珠被吓得抖了抖,周奉疆颔首应下:

“母亲放心,媜媜为我受苦产子,儿子会好好看着她,照顾好她,不叫她做半件出格的事情,一定不会叫她积下什么月子里的病症。媜媜刚生产过,有些脾气也是难免的,母亲何必和她计较。”

赵太后最终没有抢走太子戎。

并非她不敢,只是她心中又顾念着,太子养在自己的亲生父母身边,尤其是父亲亲眼看着他长大,亲手带过的第一个孩子,感情总归是非同一般的,以后于这孩子即位也更加顺利些,是为了孩子的前程好。

她虽想抚育孙儿,然为了孩子的长远考虑,瞻前顾后的,还是忍下了。

福蓉私下安慰她:“皇后总不能就只生这一胎的,以后多少还要再生养,待再生了皇孙下来,可不得就要抱给太后养。”

赵太后笑着摇了摇头:“我自己的女儿,叫她一胎一胎不停地生呀?我也舍不得的。莫不像以前周奉尧的生母唐氏一般,给周鼎生了四胎,身子都生坏了。我看媜媜儿以后再生,叫她过几年生个小公主就好了,生下来我能抱着养。这样也就够了。不叫她再生了。”

“其实早些年吧,太后对我们这些庶子庶女也还算好的。”

赵太后打发人又出宫叮嘱了周婈珠几句养胎的心得,待宫中的女官走后,她靠在段充的身上,轻轻抚着自己的肚子,

“要怪就怪我爹爹的宠妾唐氏和周奉尧母子,都是那对贱婢先挑唆是非,仗着自己生了长子、仗着自己是爹爹的长子,母子两人在家中就有几分为非作歹的意思。唐氏甚至还买通了爹爹的幕僚们为她进言,想让爹爹把她抬成个平妻,说这样爹爹的长子是平妻生的,也算个嫡子,来日在人前为爹爹做事也体面些。”

周婈珠回忆着往事,不由淡淡冷笑,“从那之后,嫡母的性情就变了,看我们这些庶子庶女都不喜欢,俨然仇人一般,和我们都生疏了许多。”

“我小的时候,我生母也不算什么安分的妾室,但有一年我过生辰,赵太后还给我张罗过生辰宴,还给我梳过头发呢。”

有遗憾吗?

她的人生也有遗憾的。

“周媜珠昨日生了个儿子,她的命真好啊,她的儿子生下来就被封为太子!史书里又焉有眼睛都没睁开的婴孩便被立为太子的!刘据是卫皇后所生,也曾做过武帝的独子、爱子,不还是也要到七岁才立的太子吗!可周媜珠的儿子生下来还不到七个时辰就是太子!”

周婈珠攥紧了段充的衣袖,“如果后来的一切没有发生,如果我好好地承欢嫡母膝下,如果我没有嫁给张道恭,没有后来的事情……”

“也许我肚子里的女儿生下来,也能嫁给她家的周戎当太子妃呢。正是一对青梅竹马,凤子龙孙,怎么不相配了!”

段充是武人出身,读过的书不多,读过的史书就更是没有,但他还是忍不住出了个馊主意安抚周婈珠:

“公主,那也不一定的。汉武陈皇后不就是馆陶公主女么?后来做了皇后也一样被废了,男人的心意都是说不准的。未必您不出事,您的女儿就能嫁给太子。公主,既来之则安之,您不必追悔往事,伤的都是自己的心啊。”

周婈珠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你、你、你……”

其实媜珠也怕母亲要把戎儿带走,毕竟眼下她母亲是她名义上的婆婆,又是当朝皇太后,她要和自己的儿媳抢孩子,做儿媳的岂有敢不满足婆婆的道理。

但偏偏母亲也体谅她初为人母的心情,还是把戎儿留下了。

是好事也是坏事,至少开始手忙脚乱地照顾孩子时,媜珠没有经验,完全是措手不及的,必须时刻有乳母们在旁提点着她,否则她连抱孩子都不敢随便抱。

周奉疆也劝她不用这样辛苦,里里外外这么多乳母看着孩子,作为皇后,她只需要在孩子不哭时过去逗一逗玩一玩就好了,何苦要亲自上手?

媜珠叹息:“你不懂,做了母亲的人就会忍不住想要亲自照顾孩子的。”

大抵也是怕她坐月子闷在殿内无聊,有个孩子解闷倒也是好的,周奉疆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他知道媜珠爱他们的孩子,但他绝不会想到,自己只是一时半会没有看住她,她甚至愿意亲自喂养太子戎。

第10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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