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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帝国是如何倾颓的
为什么同意西采勒珂的随行要求,除了博物学家的名头,就是对方恳求再三,主动应下了在他职责之外的许多事情。城堡里的文化人不多,积压下来的公务也就顺理成章的给人一种堆积成山的错觉。见西采自己肯跳火坑,法尔法代就痛快地加上了他的名字。
他们此番出行是为了寻找矿山,法尔法代没指望一下就能有所发现,他的计划是趁着三九隆冬到来之前,把能做的都做了。然而那些泛着蓝光的矿石究竟藏身在哪呢?连最有经验的——来自斐耶波洛的勘探者阿尼巴都感到棘手,阿尼巴是个务实的人,他说,这儿既不像故事里那样丑恶,也不像经书里那样有一套严密的……
阿尼巴磕绊了一下,没找到代替词,但大家都知道他想说什么,严密的逻辑、制度;在半是真实、半荒诞的冥界,似是而非的经验好像不太起作用。总而言之,法尔法代奉行“眼见为实”这样一项让圭多倍感欣慰的原则,这也是为什么他依旧选择同往。
何况,赫尔泽——说一不二的女总管已经很懂得如何整治那个把厚颜无耻的家伙,加上还有圭多他们的帮扶和布满城墙四周的陷阱,即使遭遇兽群应该也能撑到他们回援,只要没人蠢到走路不长眼,非要往陷阱区钻……法尔法代认为这种可能性不大。
在逐渐走到树林的边缘时,突然有什么东西亮了一下,好似磷光,时隐时现,他加快了步子,一下冲出了稀疏的森林,叫人眼前一亮的是,那儿居然是个山中湖泊。和所有湖一样——就像所有与“宁静”沾边的景象一样,风尽可能轻巧地呼吸,树尽可能安静地耸立,不留痕迹,不被指责,因为这是一块唯有冬季才会亮出的自然之镜,一道被冻结的湖面,反射着一层光辉。紧随其后的西采小心翼翼地走到湖边,用捡来的石头试探了一下。
石头轻易地破开了那浅薄的、静止的冰面,
“冰层还很薄,离远一点比较好。”他说。
毕竟法尔法代也不真是那种不知轻重的小孩,看见冰层就想踩一踩,赌赌看会不会掉下去。他拉着披风,长久凝视那冰面以及雪地不是什么明智之举,之前在天上的时候怎么没注意到这个湖呢?没人能回答。脱去长袍的西采依旧平易近人,不是说他在性格上有什么傲慢之处(在傲气上,怕是十个他也抵不过一个圭多),不过修士这种常年与香坛和神像为伴的职业,多少也会染上一点虚伪的心平气和,一旦褪去修士服,指不定会是什么样的人呢!
他们不讲废话,站在闪耀的冰湖前,西采的语气中难掩恍若隔世之感。西采出生于大斐耶波洛的吉拉桑切的一个富裕的商人家庭,父亲广结善缘,母亲乐善好施,家中还七个兄弟姊妹;在他未诞生之前的年代,几乎是大斐耶波洛最辉煌的时刻。那时的大斐耶波洛帝国在几代帝王的经营下,说是所向披靡,说是举世无双,随便哪种赞美,对其都不过是陈词滥调——即使在友邦眼里,连吉拉桑切这种在斐耶波洛内部——充其量只算二流城市的地方,都能被夸耀一番。
在西采的回忆与叙述中,大斐耶波洛的国都亚他——宛若尘世间唯一一座仿着乐土修建的城池。柔和的光芒洒向了广场的纯白廊柱,不时有乐声,不时有商贩吆喝,全世界最有名的雕刻家争相把自己的作品摆放在市政厅前的圆形广场上;巨大的喷泉中屹立着开国王的青铜雕像,威风凛凛,神色庄严;清晨,乘辇而来的王公贵族们会在广场齐齐停下,沿着大理石所砌的长长阶梯,拾阶而上,去往整个国家的权力中枢——元老议事院;傍晚,百姓在覆着藤蔓的回廊下散步,唱歌,去斗兽场看比赛,去剧院看戏剧,到教堂聆听祷告。
“那时候的我尚且年幼,误以为亚他——斐耶波洛将永远光辉灿烂,我望向开国皇帝阿纳卡塑像的那一刻,一个念头出现在我的脑海中,促使我伸手去抓住——是的。正是那一缕突然破开云层的光辉,使我最终选择进入了神学院。”
这是个有点浪漫意味的故事,法尔法代想,他比较耐心地听完西采追忆完他那其实不算太长的前半生,等他提及法尔法代真正感兴趣的部分,也就是关于一个国家是如何在十余年间由盛转衰。
若让法尔法代自己来猜,他能想到的不外乎的那几个,比如什么内部的政治斗争啦、外敌入侵啦。
但他没想到能那么五毒俱全。
根据西采的讲述——容法尔法代忽略一些没什么用的描述性词汇和西采个人无意识间带上的主观评价。毫无疑问的是,曾经的斐耶波洛拥有强大的军队、拥有繁荣的经济、拥有前边几个帝王勤政留下的丰盈国库。
而西采以及吉特娜死前的斐耶波洛有什么呢?首先是老国王和他那窝里斗的二十名子女——尤其是按照法律,别管你是兄弟姐妹老婆,嫡出庶出,养子养女,都有继承权,这跟养蛊似的。
据说,按斐耶波洛的习俗。由于近海,所以斐耶波洛的贵族的成人礼需要到船上举行,在祭司占卜后,选择一个风平浪静的日子和一艘稳健的船,再办庆礼,事件起因于十六皇子的成人礼上。
“不会是皇太子被刺杀了吧?”
“不。”西采平静的说:“帝后皆被刺杀,之后摄政的是亲王。”
“皇子们反了?”
“不……那位皇帝的兄长胆子很小,并不想卷入政治纷争。所以才被推举摄政,这只是暂时的风平浪静,若无意外,皇长子将在两年后继位。心有不甘且战功赫赫的三皇子在这期间拉拢了一众兄弟姊妹,许诺好处,并勾结芬色人,准备篡位……”
有时候法尔法代也不是很明白,找外人来助力究竟算不算一种引狼入室。
“事情一开始进展得非常顺利。就在三皇子发动哗变,已经取得胜利之时,五皇女借庆功的时机,用一把萃了毒的利刃了结了他的性命,随即自尽;后来我才从知情人那儿听说,他曾经承诺过五皇女——等他继位后,会想赦免办法她的罪夫,并收回先王将她远嫁的成命。显然,这位飘飘然、自认胜券在握的殿下并不准备履行他的诺言。”他思考了一下,继续说:
“一场混乱过后,亲王早就不见踪影。被元老院扶持上来的是以文采见长的十一皇子——而就在局势尚不明朗之时,南方多个行省叛乱。”
不是,怎么又叛上了?
“简单来说,其中一位总督——他曾经为先王夸下海口,要在其寿辰献上西海海域的诸岛。那些是属于阿那斯勒的土地,您知道,阿那斯勒名义上地缘广阔,拥有众多民族,有些也不是那么……忠诚。总督并非带兵打仗的好手。对上,他承诺打下西海诸岛,获得了一大笔专门的开支,对下,他用这笔钱贿赂岛上的地方执政,买几个首级和战利品谎报战功……”
法尔法代:“……”搁这骗军饷呢?他揉揉太阳穴:“只有这些迟早会暴露。”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他说:“老王已死,局势混乱,无人追责。”
法尔法代愣了一下,是啊,先王死在了刺杀里,所以这位总督是一早就知道——会有这样一场叛乱?他怎么知道的?他也是阴谋的参与者?那么笃定一定能瞒天过海,为什么不直接去谋更大的功劳……
“最后东窗事发了。”法尔法代皱了一下眉头:“莫非是十一皇子注意到了不翼而飞的军费,故派人追查,把他逼得狗急跳墙了?”
“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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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他一直安然无恙,但由于太过苛……不,甚至是虐待底下的士兵,于是不堪其辱的底层士兵杀了他,掀起叛乱,。不然,没人知道有过这样一件事。”
这更不对了,他眯眯眼睛,试图从中找到一点逻辑,总得给点安抚费用吧——兵权是这么玩的吗?不是吧,不是应该大加赏赐然后把军队化为己用,这是在干嘛?还是说他太低估了……剥削。他想,都有瞒天过海的算计了,偏偏栽在了一时的狂妄与短视上,多么愚蠢啊!
“他手下的士兵宣称,总督受到了魔鬼的蛊惑,他们此举是出于正义……当然,我个人的拙见……南方行省过得确实不太好。我的友人是税务官,他说,帝国每一年的税收都在减少。”
“帝国蒸蒸日上,税收却在减少?”法尔法代冷笑道:“是收不上来税,还是底下的人交不上来税?怕是两者皆有之吧,西采。”
啊,这不意外,在圭多的通识课里,斐耶波洛的王权曾经盛极一时。可没有一成不变的世界,也就没有永远高高在上的国王;斐耶波洛宛若一辆战车,源源不断地吞并着土地且渴望着新的领土,贵族和平民都需要功勋。
但扩张是有限的,能治理的土地也是有限的。于是在停止推进后,回过神来,一批又一批在战争中获益的军事新贵已经站稳脚跟,要命的是——他们拥有大量地产。
斐耶波洛的皇帝当然能拳打元老,脚踢圣所……
“可他阻止不了新贵的诞生,只能寄希望于子女警惕。”那时候的圭多不以为意:“但也得那帮崽子上位再说,没有皇位,说个屁啊。”话糙理不糙,但他这话糙得让一旁的维拉杜安疯狂咳嗽起来。
这么一想,古代王国果然还是逃不过土地兼并吧。
嗯?土地兼并又是个什么来着。
“也就是说,剥削太重导致了叛乱,总督不过是个借口。”法尔法代总结道,可西采却犹豫了一下,慢吞吞地说:“他们始终坚信是南方行省的老爷们被魔鬼乱了心智。”
法尔法代心想,你看我干什么,又不是我干的。
“……所以我被任命为随行的祭司。数年来辗转战场,负责为人祝福,祛魔,送葬。”
平叛花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尤其是事涉魔鬼,免不了出一些屈打成招的破事。斐耶波洛就这样度过了人心惶惶的三年——等事情终于结束得差不多,终于得以继位的新王还没来得及理顺朝政,这一波三折的故事居然还没完——芬色可是枕戈待旦,筹备多年,正打算给斐耶波洛这群异教徒好看。很没有悬念的,大军临城,西采的一生就此结束。
好一个趁你弱要你命,前方是磨刀霍霍的豺狼,身边是吃里扒外的贵族。
法尔法代断定,瘦死的骆驼怎么都是比马大的,丢掉几座城池的斐耶波洛不一定真的就此覆灭,要有个中兴之主,保不齐还能再续几十年,能续多久不好说;反正看这情况该完蛋是迟早完蛋的。
在夜幕彻底降临前,他们回到了营地。出来散步的时间不长,法尔法代却感觉过了很久。在钻进帐篷的前一秒,他都在想这件事似乎还有些不太对的地方。即使西采有着还算不错的地位和见识,接触到的信息比一般人要更多,历史的迷雾却并非当事人能轻易看穿的……
不然先等他个两百年再来看有没有什么更全面的解读算了——
作者有话说:虽然有参考但是斐耶波洛也是架得很空很杂哈
普通人一般会比较喜欢听瓜的部分,小魔鬼你真的不吃瓜啊
第52章 覆甲矿虫
回到正事上来吧!在风平浪静的一夜过去后,巨蛇们半阖着硕大的黄色蛇眼,懒洋洋地摇了摇尾巴,蛇把自己盘在一起,听人们商量找矿的事情。书上说,多姿多彩的矿物,乃灰石之疮疖,不含任何其他说明,叫人怀疑这是哪个三流诗人的打油之作——这是对表象的描写,还是对本质的叙述?
“蓝铁矿造出来的器具是极好的。”铁匠说。而探矿人也承认,这铁的质量要比他生前见过的要好。
“有时候矿床就摆在那儿,有时候又不是那么容易被找到。”阿尼巴说:“好在那些溪流夹带下来的碎矿石证明至少有那么一个现成的矿,如不然,花费数十年都不一定能发现一条矿脉。”
“哦。”他平平淡淡地回答,好像数十年在他的耳朵里和数月差不离,“先找找看,要是没有,就灰雾季再出来看。”
蛇能将他们驼得很远,然而东北面的群山延绵,林海生生不息,仿佛永远没有尽头——只是白得太过尖锐,冬季让大多数事物染上了白化病。从蛇背上鸟瞰,因而难以看清地面上尚在活动之物的轨迹,冬季不在乎人对其的诽谤和诅咒,像一位孀居的老妇,又像一位赤脚的孤女,尽管和冬对视去吧!法尔法代撑着下巴,单调的景色让人疲劳驾驶,虽然也不是他在负责执掌缰绳。
就这样走走停停,一不留神,他们飞出了这片有着高大红松的林海,猝不及防地闯入另一片地带,那是一处河谷,山坡上的岩缝里稀稀落落的生着杂草,页岩裸露在外,灰扑扑的,此时恰逢枯水期,河床露出大半,而最令人惊奇的是——
“这些是……什么?”
大小不一的红色簇状荧石镶嵌在两侧的山体、页岩和花岗岩,密集得有点过于壮观了,阿达姆收好缰绳,率先下去一探究竟。那些嵌在普通石头里的异类矿石最神奇的一点在于,它们的晶体里像流转了什么一样,微微散发着红光。
“这是赤结晶,吻蝶孵化温床。”
他一扭头,法尔法代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下来,他凑近观察了一下,脱下手套,用指尖触了一下那荧石,流动在其中的沙液瞬间聚集到了一处,像一滴刚攒出来的血,红得发黑。
“这里有吻蝶的话,说不准也有……”
沿着河滩往前走,拐了个弯后,一谭漆黑的、状若沥青的不明液体在前方聚集,说恶心还真有那么点,法尔法代从抽出剑杖,站在那滩“黑泥”边上——而黑泥中间,停留了上百只……蝴蝶,他将窄剑插了进去,惊走了一部分,在翩翩起舞的蝶丛林中,他凝视着那泥一样的深潭,一股吸力和包裹感涌了上来,他又手疾眼快地把剑拔出——
拔到一半就卡住了,还是维拉杜安帮忙一起拉出来的——但剑身凭空消失了一截!
“一个好消息。”法尔法代思考道:“里头大概会有矿。”
“啥?”阿达姆掏了掏耳朵,好像突然间听不懂人话了。
其他人面面相觑,困惑的表情在沉默之间互相传递。这不怪他们,法尔法代纵使没有什么开矿经验,但他记得一点常识:矿石需要打矿井到地下去挖。可眼前的一幕再一次刷新了所有人的认知。
他先解释了吻蝶,一种相对大一些的蝴蝶,产卵量能达到百万枚,雄性会在山体开凿一个坑道,供雌性产卵,之后卵和卵之间会结成坚固的“茧”来保护自生,当然,虫与虫之间互相厮杀、吞噬,最后一只幼虫会吞掉所有死去的兄弟姊妹,最后破茧,而留下就是赤结晶。
赤结晶又是另一种特殊的甲虫,覆甲矿虫的食物之一,它们会在繁衍期将赤结晶搬回巢穴,也就是“深潭”。那一滩和沥青有着相似之处的物质——是由覆甲矿虫的腺体中分泌的粘液集合体。这种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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虫食铁,所以通常会寻找到含铁丰富的地带,在其中繁衍生息,用粘液填满并侵蚀地面。
这种“潭”最深可至地下五六十米,尽管光看表面,会误以为这不过是个半径不超过半米的泥坑,要是有什么东西失足掉下去……就不好说了。不过,和沼泽一样,能抓住什么东西的话,还是可以逃走的——就是要尽快。
“覆甲矿虫的巢穴分为干燥区和湿润区,甲虫粘液是为了保护巢穴的。”
“所以这下面有铁矿。”西采察觉到了重点:“与之对应的坏消息是——需要把这些虫子清除掉才能开采,是吗?”
“吻蝶是不畏这种物质的生物之一,它们非常聪明地利用这种特性——通过搬运甲虫粘液,抹在山体上,蚀出用于孵化的深坑……为什么不畏惧,大概是这种粘液总是黏住一些以覆甲矿虫为食的小型动物,肉食性的吻蝶喜欢来分一杯羹。”他说完,回答了西采的问题:“不能将覆甲矿虫简单地视为偷去矿物的盗贼。”
法尔法代把断掉的剑插回手杖里,这样一来起码没那么奇怪,他刚刚说到哪了?
“覆甲矿虫的尸体不失为一种……炼金材料?可以这么说吧,能锻造出更好的合金,不过,它们吞掉的铁也够多的了,不过,不论是开矿还是获取覆甲矿虫的尸体,都不是间简单的事。”
根据法尔法代给出的情报,众人纷纷议论开来,“屏气下去怕是行不通。”
“可以在边上打个矿井,然后连通这些虫子老巢?不是说有干燥区域吗?”
“这要怎么确认,万一一锄头砸到黑泥里,溅你一身。”
“我的想法是把这些虫子迁走,养起来,让它们别妨碍咱们挖矿,定期喂点铁……”
“那你也得先想办法把它们挖出来啊!我们这不正在讨论这个事吗?老兄,专注眼前。”
比出来一趟一无所获还要难受的事出现了,他们非常好运地找到了矿床,并拿这些依靠矿石为生的虫子们没办法,开采的话一定会惊得覆甲矿虫倾巢出动。
“它们有什么天敌吗?”西采问。
“……可能是某些鸟类。”这个法尔法代不是很清楚。“覆甲矿虫在非繁衍期不会出洞穴。”
出来的人手有限,加上确实没讨论出个什么,在把地点标记后,算是提前完成计划的法尔法代下令继续往前探索。来都来了,不好真的空手回去吧!
而这光秃秃的山丘们像某个分界点,越是往前,越是回归到荒凉的境地,地上生着白色的草,却找不见任何一只动物。唯一一次有人眼尖,看到了一群雪一样毛茸茸的东西:“兔子,是兔子!”
法尔法代让阿达姆降低高度,先看了一眼,很快回来,让他们全速前进。
“蜃兔子。”他说:“和普通能迷惑人的兔子不一样,它们更高级点。能变化成人内心最渴望的东西——啊,顺带一提,那不过是‘诱饵’。”
他打了个响指:“本体潜藏在地下……你们不会想知道这东西具体长什么样子的。”
法尔法代这话听上去有点危言耸听,不过没有人敢轻视他的警告。
现在情况比较特殊,法尔法代想,要是之前遇上这兔子——它是真的能给你搞出矿的幻象的,但找矿本来也就是踩点行为,现在不同……
他们出门前准备的食物一直在减少,白雾季出行和绿雾季多有不同,这寒冷简直一望无际;没有蚊虫,可太过寂静也能引起人的不安与疑神疑鬼;从前都是边走边猎,还根本吃不完,一开始法尔法代寻思,既然猎人组天天有收获,那冬天怎么着都还是有活动着的猎物才对,结果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那为什么城堡附近的那么多?闻见人味儿了?
也就是蛇已经喂饱了,加上它存储的特性,不然大概更麻烦。
这里可是个连普通的饥饿都致人发疯的地方,不是说地上的饥饿就不可怕……
法尔法代计算着消耗,正准备掐着时间,差不多了就返程,而事情总在出乎意料,让人倍感折磨的冷风突兀地消散,陌生的景物,陌生的、仿若焦灼的气味略过鼻腔,一片玫红色的沙海闯入了人筋疲力尽的心灵,飞虫停留在人的眼睑上,用叮咬阐释了这不是梦境或者其他荒诞派把戏,行吧,这儿发生什么也不会让人意外的。从未有人见过如此漂亮的沙子,像极了货郎偷偷于巷尾兜售的爱情粉末……
四条蛇跟随哨音,集体停下,细长的影子在沙地被拉得无限长,无限宽,干涸气息袭来,用炙热打压走了他们自雪地中携来的冷。行了,就到这里吧。领主发话,唤回了游神中的人,于是他们刚从这块拼图跳到另一块上,就得马不停蹄地再跳回去,把一切让给“下次再说”。
这片玫瑰色的沙漠不受白雾的影响,反而是出于一种类似灰雾季和绿雾季之间的状态,天色还是一如既往的——灰扑扑的,害的法尔法代反射性地去寻找月亮——月亮一直都在那儿,证明了他们并没有真的不小心突破什么,跑到另一个世界去——
作者有话说:当你新地图开了但是已经没有体力的时候.jpg
第53章 肉蔻麦粥
踏上归途,也就是再走一遍来时的道路,奇妙的人类,自言自语地将不能全数纳入眼帘的、亦从未到达的地方命名为陌生的世界,又在反反复复的来与去中把“陌生”的头衔摘走,挂上“熟悉”一词,而世界还是那个世界,白天,不再是由固定的人来驾驶,胆大的人开始趁机学习如何驯服这翱翔天空的怪物。他们轮流上手,坐前面的人用布老老实实包裹着头和手,还是不免寒冷;法尔法代没什么意见,也无心搭理风景、人言、琐事,像一只逐渐进入冬眠状态的动物,又像那种乘马车乘久了的小孩。
等他再次结束发呆时,执辔人从阿达姆换成了维拉杜安,他的记忆还停留在休息时看到的喇叭花——一种咿呀唱歌的花,平生只会同一种用来折磨昆虫的旋律,称为旋律可能不恰当,那就调子吧,油腻腻的,那东西。然后?他睁了一下眼睛,飞蛇穿过白色的雾幔,他们行进的速度明显在加快。
等看到城堡后,也许有人会抱怨,这么冷的长途旅行真不想来第二次了!脸颊被冻得通红,皮手套下是僵硬的手指,不亚于顶着零下的温度骑电动车——他还在想电动车的事情呢,蛇平稳地降落,没有播报声的旅行就此结束,他跳下鞍座,把所有收尾工作抛给了愿意去尽职尽责的人——
厨房里,鹅怪正试图用紫豌豆搭配香肠,切下的肉片汁水横流,按照他的要求,这香肠是先夹在了膳厅外的走廊下阴了好些天,最后才放入冷窖——不过,赫尔泽已经要求把大部分肉类挪到地下室去。她也是突然想到的,可能天然的冷藏柜更适合放点蔬果,而肉类会吸引那些动物,哎,可别小看这些猛兽,他们比地上的同类更狡诈,更阴险,更聪明。
……也会有更灵敏的嗅觉,连那些被厚重冰盖压在底下的肉香都能嗅到,也不是不可能……她在做这个决定前,焦虑了整整一晚上,还是克拉芙娜的安慰让她下定决心,可怜的姑娘,并不知晓权力之蛮横,她有一个说得过去的借口就行了,而非真的要得到什么结果。
而在这个决定最终被验证为正确之前,在鹅怪手起刀落,利落地切完肉之前,法尔法代匆匆进来,矮身去柜子里翻找他的零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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罐,鹅怪吓了一跳,只见他抱走了所有存货,留下一个斗篷飞扬的背影。
“他走了。”爱瑟尔探出脑袋,她咬着一片香肠,含糊不清地说:“还没请他尝尝呢,这次的香肠真的很成功。”
“哦……哦,嗨,以后有的是机会。”鹅怪回过神,他哐哐哐地切完剩下的肉,洗干净菜刀,探头去看他煮在锅里的麦粥——用带麸皮的麦,加上弹跳肉蔻,加糖,再加入熬制得差不多的高汤,就这样做成一锅谷物粥,用来配香肠豆子是再好不过的了。
“还好今天煮得分量够多。”鹅怪说:“再熬上半个小时就能端上餐桌了,冷天需要这个,暖和的粥!”
总的来说,这趟出门还是捞回来了不少植物和种子,都是法尔法代自己去找的——当然,在发现他每次都因为钻树丛钻得浑身叶子不说,头发上也黏上了不少苍耳后,维拉杜安一边给他挑苍耳,一边劝他有什么放着他来做就好。
劝是一回事,不听劝的法尔法代依旧我行我素地去集他的图鉴,加上本身对奇异事物感兴趣的西采,这一趟下来,他的披肩都被刮出了好几个口子,回来的第二天就去裁缝那边缝补了,而休息足的法尔法代手捧着一根藤蔓,对圭多说:“你觉得我把这东西种下去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圭多左看右看,没看出来这是个什么。
“这是格温弗林藤,它的特殊之处就在于,这种藤蔓结出的并非一般果实,而是头颅。”
“头颅?”圭多来精神了,连耷拉着的眼皮都抬了起来:“是有思想的那种头颅?还是单纯的、头颅样子的果子?传说中,圣人的头颅被斩下后,可吐出一枚关于未来的预言……不过,我不确定这是否是几个世纪前的多斯堡公爵发疯抓捕民间圣人的原因,很荒谬,不是吗?因为有谁见过头颅能说话的啊!”
“没种过,不清楚。”法尔法代实话实说。
他不是没问过鹅怪,从鹅怪那一脸茫然的鹅脸上就能看出来,至少可以确定这东西不能吃。
……能吃就有鬼了吧,也太惊悚了。
不过,法尔法代隐约记得,结出的头颅似乎和是一种……材料,炼金材料吗?有什么用呢?得种出来才知道吧!
“听上去是挺邪恶的。”圭多说。
思来想去,目前不是什么搞园艺的好时机,他们商量过后,准备先封存这段藤蔓,剩下的交给来年的他们去烦恼吧!
天愈发的冷,不呆在屋子里的话,出门和寒风打个照面——牙齿先咯吱咯吱地发颤,雪的声音变得喑哑,接近于嘶吼。入冬后,房子就建得陆陆续续,就新增加了那么两座。糟糕的日子里,打发时间最好的方式就围坐在火塘旁,聊天喝茶。考虑到住在村里的人不方便往返,鹅怪专门烤了一批干面包送给各家各户,还有几罐调料——他太宝贝他那些调料了,送出去的时候嘱咐了那么好几遍,“别浪费啊,这可都是好东西……考虑到它们本身就有的药用功能,哦,放太多会让菜变得很难吃!”——以及菜谱。在大雪纷飞的日子里,就让他们用低价换来的食材自个在屋里煮。
“这才像话。”一个老妪说,她和其他八个女人一起生活在长屋里,这是个更传统的老妇人,奉信着这样的原则:凭什么来判断这是否是一个家?有床褥,有桌子,就算家了吗?绝不!你要在灶膛中燃起火,要在火上架起锅炉,在锅里炖上菜!她从还是个姑娘起就烧得一手好菜,她喜欢光着脚在灶火旁走来走去,慰帖的暖意从脚底传来,一直以来,她都期望着……没有不时来催粮食的税收官,没有大喊大叫的醉汉邻居,没有饥饿寒冷,而火一直燃着,汤一直煮着。
在宽敞的、连通厨房的长屋里,她夙愿中的最后一项终于被补齐,一个屋子里头,有火,锅里有汤,她睁着死后才复明的浑浊眼睛,头一回那么安静地听着雪,这才像话,她又在心里补充了一道。
“要不要铺草席?我买到了一块!”
“哎呀,上那边铺去,这边跑汤了。”
“这汤……味道不对,怎么没有鹅厨师煮的好喝?”
“一准是伊尔德没按菜谱来……”
“帕索莱,你又在背后嘀咕我什么呢!今天我要给你点厉害瞧瞧!”
“我错啦,我错了嘛,别挠我!”
她捧着一杯热茶,坐在靠窗户的桌子边,女孩儿们闹了一会儿,又气喘吁吁地回去做各自的事情了,雪停了一会儿,又接着下了起来。晚饭是面包蘸杂烩汤,吃完后收拾一下,有心事的女孩儿拉着朋友的手就上自己的房间去了,留下妇女和老人边织着能用来换小板的竹筐,边讲一些生前的寒苦故事。
这么一看,似乎上不上天堂都没什么关系了,在天彻底黑下来前,有人喊她:“玛尔蒂达婆婆,您也早些休息吧。”
***
并不是说,人与人瑟缩在一起,足不出户,就能安然度过这个冬天。还是有人断断续续的感冒、流鼻涕,去河边洗衣服的人和捕鱼的人撞到一起,两声咳嗽率先从人的口中蹦出,代替了招呼。没办法,洗衣服的人不愿意烧热水,并认为那是一种浪费,捕鱼的人是天寒地冻也要去搞点鱼的,他们貌似对往河面上凿开一个洞来捞鱼这件事情有独钟。
断断续续的,也许是冬天常死人吧,掉下来了不少人,有锅炉匠,有石匠,有裱糊匠,有富农,有流浪汉,有抄写员,形形色色,都平等地归在了法尔法代的庇护下。他不苟言笑地唬完一个又一个,开始把烦躁的心思赋予他那根可怜的羽毛笔,笔杆摇动,现在法尔法代不担心他的口粮了——他担心别人的口粮问题。
开春还是得开垦新的田地,建立新的居所,他手头是起草到一半的非亲缘同居法令,这规矩、那规矩,即使他考虑得再好,最后落实下来也不能说从此高枕无忧——很多事情纸上说着容易,一试行就全是bug,让他不得不抓着农民问他们的习惯法,一问又是好一个封建宗教法大全。
忍不了一点。
关于这件事,圭多也不是很清楚法尔法代在干啥——他有时候冷酷得仿佛要推行一些以牙还牙的手段,有时候又仁慈得过分奇怪。
最后懒得管的老头快快乐乐地、抛下领主搞他的实验去了,留下绿发少年一个人对着纸笔生闷气。
克拉芙娜偶尔和赫尔泽去汇报的时候,悄悄想,他这样还怪可爱的,只是这个想法她谁也没告诉过——
作者有话说:扫除真是个体力活(倒下
感觉再摸摸就可以度过第一年了嘎嘎嘎
第54章 丝绒蒸鱼
后来有人证明,在冬季最冷、最难熬的那一天晚上确实是下了一场罕见的雪,就像漆黑雨水的变体,一场黑雪覆上柔软的白雪,夜起的人呆愣愣地看着那死气沉沉的夜空,那雪宛若梦的尸体……梦的阴影。
人们在这样的冷天中不得已停滞了大部分活动,挤在宿舍的火炉旁、挤在家中的火塘旁、挤在厨房,妄图用蒸腾的热气来温暖皮肤。可火好像怎么烧都不旺,丢进去多少火兰花都没用,只得将就现有的。
因为领主说这叫“秽雪”,一种在此地正常的自然现象,伴随着秽雪的,还有不时的极夜——对应到这里,就是全天到晚都是黑月亮。他让所有人不必惊慌,老实呆着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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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于对领主的盲目信任,恐慌暂时被安抚下来,而法尔法代在拿了圭多的加热仪器烤了半天——他那几瓶被冻得不能用的松墨——并发现没一点用后,愤愤放弃了今天的公务。
作为一个倾向于今日事今日毕的人,无事可做的他用手肘支在矮桌上,腿上还蜷缩着一只猫,面前是沙盘,沙盘边上是三个快吵起来的家伙。
“不应该在这个时间点过河!”骑士不赞成道:“希望您没忘了我们设置的时间点是夏季,河水暴涨……”
“这个时间点过河又有什么不可?”圭多说:“只有这个地方的防御最为薄弱……”
“哦,我是不赞同的那一派,如果是我,肯定会在河道里设置削尖的木桩……”修士回答,他让圭多瞪了一眼。
这天气,让本来对气温不太敏感的法尔法代都感觉到了冷,他把手伸进猫的肚皮里,猫倒是一如既往的暖和,他捏了一下克拉斯的脸,听它的呼噜声。
维拉杜安耐心尚存,圭多却差点没和西采吹胡子瞪眼,一副要动手的架势,这还不如安安生生地下个棋呢,正当他这么想时……有人挪动了象征军队的旌旗:“——”
克拉芙娜的耳饰随着她的动作晃动,她的意思相当明显,是她的话,会走这一步。
“这个关口……不错,有些巧妙,小姑娘,你还会领兵?”
她似乎是做了个点头的动作,随即又摇了摇,大概在表达“并不精通”……之类的,好啦,这场不存在历史上的战役现在拥有四位指挥官啦!
法尔法代悄悄地冲着正在练习书写的赫尔泽比了个手势,五分钟之后,他连人带猫——还着稀里糊涂的女管家一起,从休息室里溜了出来。溜号这种事也是有技巧的,他庆幸他没忘光,赫尔泽提着裙摆,跟在他身后;猫则趴在他的肩膀上,指甲勾着他的披风。下了楼梯,从大厅往外看,是萧瑟的庭院,这时候大厅里没什么人,大家伙不是在睡觉,就是在厨房聊天,而客厅里的壁炉还亮着,窗棂在风的冲击下晃动,又复归平静。
本来他只想图个安静,但可能又太安静了,半个小时后,他注意到沙发后边箩筐里放了些玩意,可能是那群小孩藏的吧,他们就爱孩子气地把东西到处乱塞,也不爱收拾,等大人发现后又被一顿好骂,里面有陀螺,有风筝,有木制的兵人,有厚树叶,还有去裁缝室里央来的碎布头——不知道是谁把这些碎布缝成了一个娃娃,石头眼睛,绿头发,整座城堡就一个人是绿头发,还有歪歪扭扭的、总是往下撇的嘴角。
有点丑,法尔法代想,他把布娃娃放了回去,又意外掏到了几张小纸条……是了,为了防止这些小鬼天天给人捣蛋,他让他们学认字去了。在能写通顺句子后,小孩们就无师自通了传递小纸条的技能,有些是琐碎的对话,有些是考试小抄(看来得给负责传授知识的佩斯弗里埃一声,他冷酷地想),他看了两张后就放回去了,让他们保留这些秘密吧!无非都是些稚气的想法,等他们长大后就忘干净……
他蓦地停住了,倒也是,这群小孩已经长不大了。不过,若凡事都抱着悲观的态度……
“……您说什么?”赫尔泽迟疑而小声地询问。
法尔法代抬起眼睛,他刚刚有说话吗?
那句不经意间从想法转变为话语的——闲谈,他是说,可能对有些人而言,童年美好到虚幻,人生苦日子还在后头呢!而这毕竟不能代表所有人,所以这句话是递给那些对童年抱有想念的人的。赫尔泽垂下的睫毛随着她眼睛的转动颤了一下,她温柔的、带着深深的哀伤,附和道:“……是啊。”
她在看。法尔法代知道她不是在注视自己,而是在寻找那些乡野童年,她把纸和笔拢起来,小心翼翼地装进裙摆的口袋里,俯身捡出来了那枚陀螺,她说,抽陀螺时,她们都会唱一首歌,乌鸦飞过红帽子,葱茏的山岗,奔跑的狗,猫用尾巴弹啊弹,谁先熟睡,谁挨鞭子。
她边唱童谣,边抽动起那枚陀螺,红色的陀螺转啊转,变成搅动的染料,变成流动的岩浆……微漾的酒液,姐姐佩戴的花,飘荡的红纱裙……哗啦一下,铺满整个世界的,圣人那璀璨的血液,须臾间,又收束在了魔鬼的红瞳之中。
直到维拉杜安过来找他之前,法尔法代都还在思考,在那一瞬间,是魔鬼被凡人的歌谣所迷惑,展开了幻想,还是他真切地——触及到了黑发女人的情绪?
算了,没必要探究那么清楚。
***
“咳咳。”鹅怪拍了拍自己的围裙,好似在斟酌着什么:“大家觉得,这几天咱们弄点鱼干或者腌鱼怎么样?”
感谢那些有捕鱼钓鱼狂热症的家伙,城堡里现在最不缺的就是鱼,一部分冰室里放不下的鱼要么被晒成了鱼干,要么被腌了起来,冰室里现在被各种野兽的肉类和蔬果塞得满满当当——就是没法出门的日子里,省着点吃最为妥当。
“鱼干……不是不行吧,怎么做?”
“好久没吃腌鱼了,虽然最好还是有鲜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