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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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声入画(上)
山水静如一轴画,陈樗自永州北上,渡过长江,来到秣城,只在画中挪动了极短的一段距离。
秣城郊外,墨色清寥,几个耕夫在平整的田道间缓缓移行,宛如宣纸上的蚂蚁。陈樗站在江水上,远远看着。他更喜欢永州的景物,想着以后鲸舟剑派若在永州设立分堂,该从城南筑屋才好,那里柳树多,井水也甜。
岸边渐聚了些人,见陈樗立水不沉,对着他指指点点。陈樗扶正腰间佩剑,走向岸边,露出脚下踩的高跷,众人哄笑散去。
陈樗解下高跷,取剑劈成碎柴,抱在怀里,沿岸走着,正午的阳光下,秋风也似染上了耀目光彩,吹得芦苇丛哗哗闪动,一群水鹄冲天飞起,目光追着一仰,撞上日头,他恍惚生出剑刺般的幻痛。
这一路千里走来,他怀着伤势,心境幻乱,一路都似在与天地为敌。有时走在广袤荒野,却无比逼仄气闷,有时歇在狭小陋室,却觉屋子大得无垠;有时天低得像是要压下来,有时却又和此刻一样,高远得悚人,有次他乘舟夜行,看着两岸的土地如坠落般不断退入夜色,仿佛船是在向着天上攀登。——他平生第一次晕船呕吐。
相较之下,此时埋伏在芦苇丛后的“秋芦门”刀客,反倒让他心绪稳定了些。
这些刀客奉门主秋毅之命,在芦江边戒备鲸舟剑派大举来犯,战书上写明了今日便是战期,众人战战兢兢,已捱了半日,被路过的陈樗惊动,纷纷挺刀叫骂。
陈樗一声不吭,身上旧道袍被四下乱晃的刀光一衬,愈显灰扑扑的。刀客们见他脸色苍白,像随时要吐出来,都当他是病汉;有人瞧出陈樗的佩剑值钱,欲言又止,只让他快滚。
换作往日,众刀客会将那剑占为己有。但近一年来鲸舟剑派扫荡江湖,接连毁门灭派,凭自己所练的“秋芦快刀”,也不知能否挡住鲸舟剑派的“心舟七刻”,人人忧愁恐惧,也无心再抢夺财物。
只有他们的门主秋毅知道,秋芦门绝非鲸舟剑派对手。秋毅对门徒说,他已派自己的两个儿子分持信物,去“鸣石剑派”、“展屏楼”求援,到时三派合力,必能挫败强敌。当时他对两个儿子说:“这两派早已覆灭,你们拿好宝刀、秘笈,永远不要再回来。”
众门徒虽不知情,但也不甚觉得能赢,只是近来秋毅对门徒管束极严,他们不知外地消息,除了相信秋毅,似也别无他法,渐渐地甚至越信越深,一个个神情激勇,只等着到时痛快手刃敌人;可是心中恐惧却也愈深;每日都有门徒逃走,都被秋毅派人抓回处死,这时众门徒往往一起大肆嘲笑逃走者,笑声中,彼此眼神却不交会。
今日清早,众门徒不见那两派的援手赶到,秋毅也不解释。忽有个门徒质问:“秋掌门,你莫不是让你儿子逃走,却拉着我们大伙儿陪你赴死?你倒好,既全了名声,又留下了子孙后代。”
不用秋毅自己说什么,便有十几个门徒拥上,将那人乱刀剁死,那些门徒不住嘴道:“秋芦刀法天下无敌,何须援手?哈哈,哈哈哈!”秋毅见这十几人勇武,便派他们来江边打前哨。
他们绷着心等着,时不时看见江船千艘,载着无数鲸舟剑客来到,时不时又从这幻感中惊醒,他们不知鲸舟剑派这次只来了一个人。
他们任由眼前这中年道士走过,如一道笔锋,被秋风慢慢拖曳进秣城去了。
城中行人络绎,见陈樗怀抱着湿柴,都不禁侧目。
陈樗目不旁顾,悠然来到春雨茶楼门前,身边一对年轻男女经过,他回头瞧了瞧,觉得那两人背影有些熟悉,倒像是许多年前的自己与陆师妹;随即摇头失笑:
“一个人又如何能见过自己的背影?”
夜色中,沈越随着袁岫经过春雨茶楼,忽然回头看了一眼。
“怎么了?”袁岫也回身瞧去,但见深夜长街空落无人,却听沈越道:“我见茶楼打烊了,本想明日再去,又怕明日面见魏副掌门事忙,还是先去一趟。”
他见袁岫听得诧惑,又解释道:“我有些物事,存放在茶楼里。”
两人敲开茶楼的门,但见柜上一盏昏灯,周掌柜正在盘账。周掌柜听沈越说明来意,道:“你也要离开秣城了?”也不等沈越回答,便撂下账册,走去了后堂。
沈越轻声道:“我师父少年时曾在这茶楼做活,他离开秣城之前,将那断剑留在了茶楼,这一留便是几十年,直到四年前我来到秣城,才取走了断剑。”
袁岫道:“原来如此。那你这次又来取什么?”
沈越道:“是我师父从前收藏的一些旧门派物事。”四年前他只将绵教毒针等能用于报仇的暗器放在老君庙,将竹箱中的那些刀剑残片、断矛碎瓦都存放在了茶楼,今夜想到以后未必还会回来秣城,便来取走。
过得良久,周掌柜拿回一个粗布包裹,沈越再三道谢,留了不少银两在柜上。周掌柜却不要银两,叹道:“当年我从陆掌柜手上接下这茶楼,曾答应他要将茶楼一直开下去,一直都叫‘春雨茶楼’,绝不更名……如今我也七十多岁,又无子女,真不知该如何处置这茶楼。”
沈越道:“我想想办法,多半我师姐冷竹愿意盘下这茶楼。”
周掌柜很是高兴,将沈、袁二人送出茶楼。
先前两人从城北荒山回来,袁岫只在刚下山时说了裘铁鹤等几个神锋御史已离开秣城、而魏濯则在徐捕头家下榻;一路上月色静谧,两人各怀心事,仿佛约好了似的,几乎不曾交谈,此番进出茶楼之后,才打开了话头:
“袁姑娘,白天你当着郁轻尘说,刘舻主很‘会说服人’,其实是怕李大侠说服我做他弟子么?”
“不错,他肯让你留在鲸舟剑派,倒有些出乎我意料。”
“可是李大侠似也并非口舌伶俐之人,为何袁姑娘会这般说……”沈越说着,瞥见袁岫神色异样,似在回忆什么,脱口道,“莫非从前有什么事,是李大侠说服了你?”
袁岫恍若未闻,过会儿才道:“沈越,你明日见到魏副掌门,千万莫要提及‘断剑’,今夜你便将断剑收藏好,更不能让魏濯瞧见。”
沈越迟疑道:“可是刘师叔是见过那断剑的……”
袁岫道:“他不会对魏濯提起。”
沈越听她说得笃定,便点头答应。袁岫又道:“今日雨中你随李前辈他们走后,魏副掌门问起你所修的功法,我已向他老人家禀明:是我偷偷将那式‘世外轻舟’的功法告知与你,而你天资极高,自行修练了几年,已有小成。”
沈越一惊,袁岫如此说法,确是为他省去了一桩大麻烦,自也不用再对魏濯提及断剑,但私授功法却是违背门规之事,便道:“可我还不是登舟弟子,本是不能修练心舟七刻的……”
袁岫道:“嗯,为此魏副掌门已经责骂过我。”她见沈越面色歉然,不禁抿嘴轻笑,“我要了你一根针,本就说今日要帮你一次,你也不必过意不去。”
沈越道:“袁姑娘,你如此好心待我,我……我真不知该如何报答。”
“是么,”袁岫道,“也许我帮你只是觉得你很有用,存心要利用你。”
沈越摇头道:“你若真是只想利用我,又怎会径直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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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岫道:“我不说,你心里也会这样想,倒不如我自己说出来,更让你捉摸不透。”
沈越苦笑道:“你这样说,我确是捉摸不透了。”
“来日方长,咱们走着瞧吧。”袁岫微微一笑,径自前行。
两人来到老君庙,庙里四处寂静,月照青石,地面如积了一层凉水。沈越心知姜平已随严画疏离了秣城,暗自叹惋,却不知冷竹去了哪里。他和袁岫站在孤清的庙院中,倒似天地间已只剩下他二人。
随后,袁岫自寻了一间空房歇息。沈越回到自己房间,收拾好了行囊,已是午夜。他躺在床上出神,忽听敲门声响起,下床开门,却见袁岫长发垂肩,闷闷不乐地走进来。
沈越道:“袁姑娘,你怎么了?”
袁岫道:“我睡不着,你说个故事给我听。”
沈越一愣:“那……袁姑娘想听什么故事?”
袁岫道:“随便。”说着坐在床边。
沈越想了想,便说了个从前听师父讲的,一百年多前“万木宗”门派内,万家、木家两系高手争夺宗主之位的故事;袁岫听完也不说好听难听,点了点头,起身出门去了。
她走后,沈越心头迷惑,却也许久不能入眠,暗忖:“袁姑娘了解我,远多过我了解她。”又想到两人这次结伴去庐山,相处日久,必能增进了解,想了一会儿,心中隐隐有些雀跃。
翌日晌午,两人来到徐捕头家,魏濯正端坐堂中与刘独羊说话;沈越上前行礼,魏濯转头瞧他,问道:
“你说何为‘世外’?”
沈越冷不丁被问住。刘独羊接口道:“沈越,魏副掌门是在考校你,这‘世外轻舟’一式的要旨所在。”
魏濯缓缓道:“不是考校,是请教。这小子练得比我精深。”
沈越忙道:“弟子万不敢当。”魏濯转头又道:“独羊,你也来说说,何为‘世外’?”
刘独羊沉吟道:“泛轻舟于江湖之上,超脱凡尘俗务,便是‘世外’。”
“大谬。”魏濯道,“难怪你练不成此式。”说完又凝视沈越。
沈越道:“弟子猜想……所谓的‘世外’,或许就是‘心中’。”
“难得难得,”魏濯喜道,“正是如此!小子果真不寻常。这‘心舟七刻’四字摆在明处,独羊,你怎能视若不见?”
刘独羊赔笑道:“师叔教训的是。”
魏濯道:“人心之中,容纳亿万情绪念头,却与世间万物相隔,正合‘世外’之意;本门武学所修的‘内海’、‘心舟’,到深处都是心境上的修为,不能被外物所惑。”
沈、刘、袁三人都恭声称是,沈越想到李舟吾也曾说武功练到高处,比拼的是各自的心境,暗忖:“我一心为师父复仇,不知能不能算心境。”
魏濯又问沈越:“昨日你为何要相救李舟吾?”
沈越躬身诚声道:“弟子拜入鲸舟剑派之前,曾被李舟吾救过性命,此恩不得不报,还望你老人家恕罪。”
他知魏濯必问此事,昨夜已和袁岫商议过,当时袁岫说:“明日你便直说是为报恩,料想魏副掌门不会过多计较。他老人家最担忧的,并非李舟吾逃走,而是五贼之首被裘铁鹤杀死,致使裘铁鹤在门派中声威大涨,那时若不让他继任副掌门,怕也难以服众。”
魏濯听后略一静默,道:“知恩图报,情有可原。暂且记下你的罪过。”
沈越道:“多谢你老人家慈悲。”
说话中,徐捕头已摆好桌椅碗筷,邀请诸人入座。刚才他一直在厨房里,先温了酒,将灶上吊着的一只火腿取下,那火腿他久不舍得吃,已经走油了,他便混着虾肉,煮了一锅火腿虾圆鲜笋汤,又吩咐阿虫去街上熟肉铺子买回羊肉、烧鸡,再让妻子烹了几样素蔬佐餐。
沈越常来徐家,知道他家过年的饭菜也不及今日,只是魏濯几十年身居高位,什么山珍海味也吃腻了,并不在意饭食,只吃了两口,便停箸喝茶;刘独羊、袁岫见状,便也放下碗筷,陪着魏濯闲谈。
沈越却没吃饱,他稍一犹豫,索性继续大吃大喝,不时与徐捕头说两句话,得知徐捕头即要举家搬迁去荆州,从此在知府顾飞山手下做事,不禁一惊,心想这几日变故颇多,姜平与徐捕头也都算是得偿所愿,便道声“恭喜”,又听说顾飞山已然赴京去了,未能见到这位当世奇人,倒觉有些可惜。
袁岫微笑道:“依我说,徐捕头也不必急着搬家,兴许顾大人此番进京,皇帝又委以重任,将他留在了身边,到时徐捕头径直搬去京城便可。”
徐捕头很是高兴,道:“多谢、多谢指点。”他对袁岫似颇敬畏,道谢时也低着头,不敢看袁岫。
魏濯瞧着沈越,颔首道:“能吃能睡,才是年轻人。”他等着沈越吃饱了饭,才慢慢说道:
“此去庐山路途遥远,我便在路上指点你的功法,倾我所能,助你修成‘世外轻舟’一式。”
沈越一凛,当即起身施礼。
魏濯摆手止住他的谢语,又道:“小子,须先对你言明,这一式钻研下去,极为凶险,一霎不慎,便会丢掉性命……你可还愿继续修练?”
沈越心弦一紧,袁岫却也是初知此事,惊道:“怎会如此?你老人家怕不是在吓唬沈越吧?”
魏濯道:“习武练功,讲究一个‘对等’,付出精神气力,换来功力增长;但‘世外轻舟’不同于寻常武功,修成便是天下无敌的境界,所需代价自也不一般……此式越往深处修练,心境越容易溃散,一旦支撑不住,功力反噬自身,立时惨死。”
袁岫道:“可是陈老掌门八十六岁高寿,却是寿终正寝,可见定有办法应对此式的弊处。”
魏濯瞪她一眼,道:“若是陈师兄那般的盖世奇才,自然另当别论;可他也并非未受到此式的伤损,否则定然是百岁开外的寿数。遥想当年,陆师妹剑术天赋仅次于陈师兄,却也因急于修成此式,而乱去心智……”说到这里,叹息不语。
袁岫想起昨日魏濯说顾飞山的祖父到庐山传旨时,正赶上“陆师妹的祭日”,便接口道:“这位陆太师叔,似乎英年早逝,是么?”
魏濯目光落在空处,良久才道:“不错,那是在五十年前,本派攻陷‘鬼迹崖’一役中,陆师妹忽然心境失控,眼耳口鼻中都淌出血来,她一时敌我不分,刺死了身边好几位同门,急舞着长剑冲向悬崖,不幸坠亡……当时本派兵分数路,陈师兄正在橐籥谷与秦旌比斗,却是分身乏术,相救不得。”
“原来如此,”袁岫轻声问道,“不知陆太师叔是什么样的人,与陈老掌门又是何关系?”
沈越微怔,心说:“他俩不是师兄妹么……”却听魏濯叹道:“倘若陆师妹不死,本派一统江湖之后,料想她会嫁与陈师兄,成为掌门夫人,多半亦会是本派的副掌门。”
“陆师妹性情飒爽坚决,颇为要强,她少年时与父母大吵了一架,离家出走,至死也未再回家,后来她修习‘世外轻舟’时,陈师兄屡劝她暂缓修练,她却也听不进去;除此之外,她文武全才,诗剑俱是一绝,且极重情重诺,有时答应了别人一件小事,不惜纵马疾驰数百里也要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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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完成,门派中有谁受了欺负,她都第一个站出来为那人出气,众师兄弟都很喜欢她……”
“可是这样一个心性坚强之人,却也因‘世外轻舟’而毁了神智,她临死时,有同门喊出陈师兄的名字,想以此唤回她的神思,她却一边舞剑,一边大叫大骂,说:‘陈樗、陈樗,那是什么!是人是鬼,是猪是狗?’原来顷刻之间,她已将陈师兄全然忘了……”
诸人心下恻然,屋里寂静了片刻,袁岫沉吟道:“这‘世外轻舟’如此难练,我看以沈越的天资,怕是难以练成。沈越,你还是——”
魏濯道:“你昨日不还说他天资极高?”
“这……”袁岫一时哑然。
魏濯道:“此式最难的一关,是在入门。我不过初窥门径,几十年来再难寸进,虽听陈师兄讲说过不少此式的关窍,却也修练不得。但若用以指点这小子修练,倒能让他事半功倍,避过许多险要。”
袁岫道:“你老人家是说,沈越已经入门了?”
魏濯微笑道:“不错。五十年来,本派弟子参详过此式功法的,几乎全都不得门径,沈越算是第二个入门的。”
袁岫好奇道:“第一个是谁?”
魏濯道:“此人年轻时在庐山总堂的‘拾剑阁’里见到了第一式的功法秘笈,神色大变,他沉思之后,当着诸位师长的面,将秘笈合拢,自言只愿毕生钻研心舟七刻后六式。当时陈师兄还道了一声‘可惜’,说他已算入门了。”
袁岫道:“这人是瞧出了此式的凶险。他是裘铁鹤?”
魏濯叹道:“正是。”
沈越昨夜听袁岫述出“世外轻舟”的功法,只寥寥数百字,可是字句佶屈聱牙,古奥艰涩,乍听之下,确是毫无头绪,暗忖:“我是依照断剑上的图纹修练,再练下去,莫非也是凶险异常?”
“‘世外轻舟’是本派至高武学,决不能就此断绝。”魏濯肃然道,“我寿限将至,练不练成都已无妨,但若能亲眼得见此式有了传承,虽死无憾。——沈越,你可愿冒生死大险,为本派担此重任?”
他说完这番话,目光灼灼地与沈越对视,等他回答。
沈越只想学成那隐踪藏形之法以刺杀裘铁鹤,对于门派绝学传承之事,并不十分在意,心知若来不及为师父报仇,就因修练此式而死,那可也太冤;便道:“事关重大,请容弟子再想一想。”
袁岫听他这般说,神色稍松,却听魏濯道:“也好。你近来可做过什么怪梦?”
“这个……”沈越又被问住,仔细回忆,初遇胡子亮那天清早,曾梦见自己变成了三岁孩童,朝着老君庙奔来,倒算是古怪;这两日似也做了不少梦,却都是乍醒即忘,答道:“弟子记不清了。”
魏濯道:“世外轻舟一式,有‘梦息’之效,会在睡梦中自行运转,一旦入门,功力增长远快过寻常内功;只是此效却也会引发怪梦,梦境内容,正与修练者当前心境相关。——明早你睡醒后,第一件事便是记下所做之梦,说与我知。”
沈越道:“弟子谨遵吩咐。”
“走吧,”魏濯慢悠悠起身出门,“随我去春雨茶楼瞧瞧,咱们便启程。”
茶楼中,陈樗用湿柴换得一碗茶,寻个角落坐下。
店小二只十一二岁,送上茶水,久久端详着陈樗的佩剑,忽道:“你是江湖中人吗?是哪一派的侠客?”
陈樗道:“我不是侠客。”
茶楼掌柜从旁听见,嗤笑一声,埋头算起了账。当今江湖上血雨腥风,行路人即便不会武功,也往往携带兵刃防身壮胆,他嫌陈樗寒酸,也不惧其带剑;过了一会儿,陈樗转过头来向他寒暄,他也不搭理。
陈樗慢慢喝着茶。茶客们的茶里大都掺了姜丝、红枣、陈皮,煎出来香气阵阵,堂中暖雾氤氲,与茶楼外的寒冷街巷宛若两个天地。陈樗喝的却只是一碗清茶,那店小二瞧他小心翼翼地抿茶,心中有些不忍,摸出怀里的半块糕点,道:“给你吃吧。”
陈樗道:“多谢小兄弟好意,我倒不饿。”
那店小二道:“我也不白让你吃,你须得听我说个故事!”
陈樗好奇道:“这是为何?”旁边有个茶客插嘴笑道:“道长,你就让他说上一段儿,这小孩儿很爱说故事。”
茶客们七嘴八舌地拿这店小二打趣,陈樗渐渐听明白:这孩童名叫张近,父母因贩私盐,落得十年牢狱,张近无人管束,整日混迹于茶楼酒肆,最喜听人说书,他记了一肚子的江湖逸闻,自己也说起书来,倒也说得妙趣横生。
只是他年纪幼小,客人们听他说完书,却不给钱,反而逗他说得不好,摆出一副不爱听的神情,他很不服气,常常倒求着别人听他说书。他说书既赚不到钱,这一年来又卖空了家里的器物,不得不到茶楼做活。
眼下张近将手在陈樗桌上一拍,摆开架势,先说了两句垫话,茶楼掌柜抬眼瞧去,喝道:“聒噪什么,还不去给客人添茶!”
张近悻悻走开,陈樗莞尔道:“小兄弟,等会儿再听你说书。”他进得茶楼后,话多起来,不时与周遭茶客聊些闲事。
茶客们见陈樗言语随和,又穿道袍,便有几人找他算卦看相,陈樗却说不会。有茶客谈起近日秋芦门总舵的大门紧闭,里面日夜传出霍霍刀声,显是正自练刀备战,众人议论一阵,又有人来问陈樗:“不知道长觉得,秋芦门能胜过鲸舟剑派么?”
陈樗道:“胜不过。”有人当即赞同,却也有人反驳:“这可未必,听说鲸舟剑派灭了那么多门派,为什么迟迟不来找秋芦门?那自然是挺害怕秋芦门,秋芦门是咱们这里最大的门派,那是从不肯吃一点亏的。”
陈樗也不争辩,一直坐到时近黄昏,茶客渐少,他低声哼起歌儿来:
“古之有树,其名为樗……大而无用,不夭斤斧……立之于涂,匠者不顾……”
张近听不懂歌意,只见陈樗的手一下一下拍在佩剑的剑鞘上,不知不觉却入了神,其余茶客的交谈声也低了下去。
掌柜久历风霜,细细听了几句,心头充塞着一股清哀,叹道:“阁下唱得着实难听。”
“这是我初回唱歌。”陈樗歉然笑笑,站起身来,“这歌是我师妹从前编来笑话我的……今日忽然记了起来。”
掌柜没好气道:“若真有你歌里那般大树,又怎会无用?我便先砍来做些桌椅板凳。”
“贵店这些桌椅不都是新做的么?”陈樗环顾堂中。
“哼,不知换过多少回了,也难说能撑到哪天……”掌柜絮叨起来:他这茶楼已开了多年,起初不过是本地秋芦门的刀客爱来滋扰,每年多给门主送些财帛,也就打点过去了;碰上往来的江湖武人斗殴闹事,秣城捕快人少,本事又低,报官也捉不住练家子,就只得忍气吞声;最可恨是近年鲸舟剑派闹得武林大乱,许多门派被灭,其残余弟子逃难路过秣城,往往冲进他的茶楼白吃白喝,扬长而去,稍有伺候不周,便换来一场打砸。——唯一庆幸便是喝茶喝不醉人,少招惹了一些撒泼的醉客,每每想到街对面的酒楼,心里还有些安慰。
“惭愧……”陈樗听完一叹。
“你惭愧什么?”掌柜心生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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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要砸我的店?莫当我瞧不出,你也绝不是什么武功高手。”
陈樗道:“何以瞧出?”
掌柜冷笑:“真正的武功高手,眼比天高,傲气得紧,一进门就把剑拍在桌上,直叫上茶,哪会像你这般抱着柴来卖?”
陈樗点点头,道:“我想今日过后,便不会再有武林中人来此闹事,陆掌柜也不必太担忧了。”
“今日?今日是什么特殊日子么,”掌柜一愣,却不甚相信,又疑惑道,“你怎知我姓陆?”
“我曾听人说起过。”陈樗道,“敢问掌柜可还有什么别的事,能让我帮些忙的?”
掌柜皱眉道:“我缺银钱。”
陈樗道:“我倒很有些钱,只是今次没带。”
掌柜道:“没带就是没有。”眼觑陈樗当真面有惭色,转念又说,“真想帮忙,我后院还有些粗柴,你去给我劈了。”
陈樗道:“甚好。请问掌柜,既然茶楼难干,多年来怎不想着换个营生?”
掌柜微愕:“干什么不难?再说对面酒楼都没关张呢。”
陈樗犹豫片刻,终究没再多言,跟随张近走去后院。
掌柜瞧着陈樗背影,只觉喉中酸热,刚才陈樗那一问恍如一只钩子,险些引得他将不愿换营生的真正原因说出:多年前,他的女儿离家出走,已经快二十年未归,也不知是死是活,他想着若关了茶楼,甚至只将茶楼换个名字,倘若女儿回到秣城,却找不到家。
他每日在柜后算账接客,时不时就往门口张望一眼,生怕某天女儿忽然走进门来,自己竟没瞧见。先前他瞥见陈樗怀抱湿柴站在门外,不知为何,心里忽然有些难过,店里本不缺柴,他仍是换给了陈樗一碗茶水。
茶楼后院里,张近正要去为陈樗找把斧子,陈樗却已拔剑走到柴堆边,弯腰劈起柴来。
“你这样劈柴,剑要劈缺了的……”张近一愣,凑近瞧见那剑是一柄青郁郁的铜剑,似极有年头了,剑身上隐约映照出自己的面容。
他心里倏而晃过陈樗的歌声,觉得也许此人真是一位高手,便指着柴堆的一角说:“道长,你能不能使出内功,将你带来的湿柴蒸干?”
陈樗道:“多晾一会儿,也就干了。”
张近撇了撇嘴,陈樗微笑道:“小兄弟,我须得留力疗伤,可不能随意耗费内力。”
张近打量陈樗周身:“你哪里受伤了?”
陈樗道:“这伤不是外伤,也不是内伤,只是心中之舟,颠簸不定。”
张近皱眉道:“那你要如何治伤?”
陈樗道:“我要将伤势刻在剑上。眼下劈柴,便是洗一洗这剑。”
“还能这样?”张近愈发好奇,催促陈樗快些劈柴,骤听堂中掌柜呼喝,也只得返回前堂干活儿。
天渐渐黑了,陈樗仍未劈完柴,厨子周壮走进后院,倒被陈樗手里的剑吓了一跳。
劈柴本该也是周壮的活儿,但他近日扭伤了腰,便只做茶点不劈柴,他大剌剌地蹲在陈樗身边,瞧了一阵,见陈樗劈的柴倒还算齐整,握剑的架势似模似样,可劈得也不甚快,顶多只比自己往日劈得稍快一点儿。
他不屑笑笑,问道:“道长从哪里来,平日靠什么维生?”
“算是靠武功剑术吧。”陈樗道,“近一年来四处奔波,难说是从何处来。”
周壮将信将疑:“那你来到秣城,是为了什么?”
陈樗道:“为了一统武林。”
“你、你可比我还能吹嘘,”周壮笑出声来,“我也不过是盼着能当上茶楼掌柜,管着前堂后厨十几口人,那可多威风!”
陈樗颔首道:“也许你我二人,都能实现自己的心愿。”
周壮站起身来,认真端详陈樗,没瞧出他究竟疯没疯,转身回厨房去了。
又过良久,张近忙完活儿回来,但见整个后院黑沉沉的,陈樗孤零零地蹲着劈柴,铜剑的起落愈来愈缓,一团狭长的微光晃动到后来,几如静止。
张近唤道:“你、你睡着了?”话音未落,低低的歌声忽地从那团蹲距如石狮子的黑影处响起——
“古之有树,其名为樗,大而无用,不夭斤斧,立之于涂,匠者不顾……”
陈樗一边唱歌,伸指在剑上刻出一道横痕,随即指尖朝下抹去,运指如笔,起落不停。
“……无有之乡,广莫之野,有树名樗,逍遥自矗……”
歌声如傍晚的烟霭,飘进张近的心窍里绕了一圈,引得他莫名生悲,只觉歌里的那棵树孤单无依,却哪里有一丝“逍遥”之意。
他听着陈樗将那短歌反复低唱,鼻尖酸楚,忍不住落下热泪,想大喊一声“别唱了”,遽听轰隆一声,从剑上传来,仿佛歌声将城外奔流的江水连接到了剑身上,一瞬又同归于静。
张近一惊,奔近陈樗,但见那剑上布满细纹,却已断了。
第十章 :江声入画(中)
昏暗中辨不清陈樗的神情,只听他喃喃道:“多年来,此剑不只是剑,亦是我的一面镜子,让我照见自身。”手抚断痕,语气颇是疼惜。
张近想到往日听的故事中,所谓“剑在人在”,剑对于剑客乃是重逾性命的物事,眼见陈樗神情愈发肃穆,不禁心神一紧。
“既然剑断,”陈樗摇头叹息,“那就不要了。”
张近道:“……你可真没高手风范。”
陈樗道:“何为高手风范,是先有高手,还是先有风范?”
张近一时却想不出答案,陈樗微笑道:“小兄弟,你我有缘相识,这断剑我便送与你,你照着剑上图纹修练内功,多少也能滋养气血、强健体魄。”
张近好奇道:“这剑上刻的不是你的伤势么,怎么还能修炼?”
陈樗道:“天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同一样物事,于我是多余的伤势,对别人或则另有用处。”他说完见张近怔怔不语,失笑道:“是了,你应是没习过武,我先教你些入门功法如何?”
——陈樗年过四十,虽指点过许多师兄弟以及晚辈门徒的剑术,但还未正式收过徒弟,他是无可无不可之人,今日性情所至,便起了收徒之念。
张近略一思索,摇头道:“我只喜欢说书,不喜欢练武。”
陈樗讶道:“这是为何?”
张近道:“练武打架,弄得头破血流,挨打的受痛,打人的难道就多快活么,要我说,大家每天干完了活儿、吃饱了饭,聚在一起听听故事,说说笑笑,岂不好得多?”
陈樗闻言沉默,良久才道:“你这话很有道理。我瞧出你天资不凡,多半能悟懂剑上图纹,才想着传授你武功,没想到你的心性更在天赋之上。不过武学之道,自有其妙趣真义,也非只是打人杀人。倘若别人来欺压你,你也能用武功来自保。”
张近道:“练了武功,便不会被欺负么?可我听故事里说,练武之人总是‘死于非命’,似乎比不会武功的还要惨些。”
陈樗叹道:“习武之人,往往陷于江湖争杀,确是很少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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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终。不过往后或许会有不同。”
“有什么不同?”张近挠头问道。
陈樗又是一阵沉默,道:“或许也没什么不同。小兄弟,你不喜练武打架,那也罢了,可世上的事还有很多,你为何偏偏喜欢说书?”
“一开始我也不知自己喜欢什么,别的小孩儿玩什么,我就跟着玩什么。”张近见陈樗问得认真,便也一本正经地答道,“后来有一次,我把从说书人那里听来的故事,讲给别的小孩儿听,也不知为什么,我说着说着,心里忽然有一股说不出的高兴,就好像……好像我忽然不是我了。”
“我家里没钱没势,我爹我娘都在牢狱中,许多人笑话我、欺负我,但在我讲故事的时候,我不是那个没爹娘管、没新衣裳穿的叫张近的小孩儿,可我也说不清我究竟是谁,那些听我讲故事的小孩儿,好像也忘了自己是谁……好像我们都在故事里。”
“那天我寻思了很久,有些害怕,我怎么会忽然给人讲起故事来?我是不是给鬼魂上了身,是不是病了?我从前生病的时候,身上忽冷忽热,心里一阵阵地胡思乱想,不就像在编故事么,可后来我又觉得不对:生病的时候,我起不来床,会变得不如平常,说故事倒像是和生病相反的东西,能让我变得比平常更好。”
“后来我就也去茶楼酒楼给人家说书。我总是偷偷去瞧那些茶客酒客,听到紧张的节骨眼儿上,他们会惊叫起来,过一会儿他们又欢呼叫好,也有的时候,他们不出声地听,嘴角挂着笑,烛火照在他们的脸上,我老是觉得,他们那时候不知道自己在笑。但我知道他们听得入迷,心里就高兴,那种高兴,和其他的高兴都不一样,比吃了最甜的糕点、最香的肘子还要好。”
“我越寻思越觉得,糕点、肘子这种世上有的好东西,故事里都有。世上没有的好东西,故事里也有。”
张近一口气说到这里,自己也吓了一跳,他知道这些话若对别人说出,多半会招来嘲笑,刚才却隐隐觉得,陈樗不会笑话他;他说完又觉得很不好意思,笑嘻嘻道:“我、我是不愿意练武功,但我瞧你这把剑挺好看的,若能在说书的时候摆出来,让听书的人开开眼,倒是挺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