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救(2 / 2)
渐渐地,水雾在眼前氤氲,淅沥的泪滴徒劳地冲刷着难洗的罪恶,周悯痛苦地捂住脸,温热的泪从指缝中溢出。
她应该变成什麽样呢……
由诸般恶行与罪孽累筑而成的周悯,还能变成什麽样呢?
她双手抱着膝盖,蜷缩在角落裏。
喉间响起细碎的呜咽,再到克制的啜泣,最后演变成不再压抑的嚎啕,多年来囿于心口的悔恨,在此刻终于得到释放。
环境重回漆黑,只有力气耗竭的抽噎声在房间內回荡。
不知过了多久,耳朵捕捉到了开门声,她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光线霎时刺进眼裏,让她不由得倏地闭上眼睛,等再睁眼,就看到一道站在逆光中的身影。
你想让我变成什麽样呢?
她看向逐渐步近的人那双情绪难辨的黑眸。
既然你想要一条听话的狗,那麽——
“周绮亭……”
打碎我、重组我、塑造我……
“救救我……”
周绮亭来到周悯面前,微微弯下身,捏住了她的下巴,目光复杂地一寸寸打量她。
周悯的额发被冷汗打湿,几绺垂落着贴在没有血色的脸颊上,还蓄着汗的眉毛墨色更浓,显得她脸色愈发苍白。
湿润的眼睫下,这双曾经让周绮亭一度厌恶不已的金眸此刻失去了原有的神采,瞳孔虚焦涣散,眼白布满了血丝。
身上的棉质睡衣被汗水湿透,紧贴在比以往更加消瘦的脊背上,全身因还未平复的情绪而颤抖不止。
良久,周绮亭看着她眼角未干的泪滴又将坠落,才松开手,淡淡回应道:“好。”
周绮亭有些防备一般说出的简短一字,此刻却让周悯感到心安,长时间紧绷的身体顿时放松。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像是怕自己突然的动作惊扰了眼前人,慢慢地、轻轻地捏住了周绮亭的衣角,用这点可以握住的实感作为锚点,让飘荡的灵魂缓缓回落,重返这副疲惫不堪的躯壳。
周绮亭看着她这副怯生生的模样,心裏竟泛起一丝不忍,可又疑心于她突兀的转变,终究还是没有做出更多安抚的举动。
可下一刻,周绮亭就看到拽着自己衣角的手无力地松脱、垂落,随着上半身朝后倒去,在周悯即将栽倒在地面时,她及时地揽住了周悯的肩膀。
那种就要失去这个人的痛意再次涌上心头,她焦急地回头呼叫门外的保镖:“让医生马上过来!”
好在,一直驻守在这处庄园的私人医生很快就赶到了,一番检查过后,医生表示病人的身体有些脱水,应该是神经高度紧张和情绪起伏过大导致的电解质紊乱性昏迷,输液治疗后应该不久就会苏醒。
医生还说,考虑到之前的睡眠障碍、自虐倾向和这一次的躯体化症状,病人应该是患有创伤后应激障碍,建议配合心理医生做进一步的检查和治疗。
周绮亭一直都关注着周悯每天的医疗报告,知道她的枪伤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也了解她有睡眠障碍和自虐倾向,但为什麽会患上创伤后应激障碍?周绮亭心裏疑惑重重。
周悯过去这十五年究竟经歷了什麽?
周绮亭坐在周悯床边的扶手椅上,揉了揉眉心,长时间睡眠不足造成的疲惫持续影响着她,可她此刻却不想去休息。
她已经在梦裏见过太多次周悯倒下的场景,只有看到周悯再次睁开双眼,她才能安心。
她静静地看着周悯,看着输液瓶中的液体一滴一滴地流进周悯的身体裏,就像刚把周悯从濒死中救回来时那样,一刻不离,生怕转眼间面前的人就会像那些反复重演的噩梦中一样变得冰冷。
周绮亭从那时就可悲地发现,自己是恨周悯没错,也厌恶她犯下的那些罪行,可自己也感觉到害怕,害怕彻底失去这个人,所以才会不顾妈妈的反对,执意把周悯关在自己身边,关在这一方安全的囚笼裏。
她此刻只想要紧紧地抓住这个人,在自己彻底查清真相之前,让她再也不能擅自离开。
可这人偏偏喜欢逃跑,就像未被驯化的野犬,越是这样桀骜,周绮亭越是想要折断她的反骨。
周绮亭此前就意识到周悯肯配合医生安分地养伤有些蹊跷,再加上从监控中留意到她有在暗中观察周边的环境,自己才猜到她的出逃计划,并安排人手及时把她拦住。
明明只要乖乖待在这裏就会安全,为什麽还要想着逃走呢。周绮亭望着周悯此刻安静的睡顏,眼神愈发幽暗。
等周悯转醒,天边已开始泛白,阳台边的玻璃门外时不时传来几声清晨的鸟鸣。
周悯慢慢睁开眼,入目是之前房间裏熟悉的天花板,偏头就看到周绮亭满脸倦色地坐在床边。
周绮亭略过不必要的嘘寒问暖,直接问道:“你怕黑?”
刚苏醒的周悯先是下意识地摇了摇头,随即脑海又触及了先前的记忆,不等焦躁再次升起,就急忙出声打断了自己的回忆:“怕。”
或者说,是憎恶。她不能确定,如果往后再次陷入这种漆黑且死寂的环境裏,那种令人生厌的幻觉会不会再次缠上她。
周绮亭注意到她的言行不一,似乎是想到了些什麽,没有揪住她这点不放,转而问道:“那你能保证以后都不再逃跑吗?”
言外之意就是,如果再敢逃跑,只要没跑掉或者被抓回来,她还会被继续关在这种地方。
闻言,周悯的眉尾顿时耷拉了下来,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才撑起的一点精神看起来泄了几分,在原本没精打采的憔悴上,更显垂头丧气。
片刻后,她顺从地点了点头。
将周悯的神色变换看在眼裏,周绮亭眸光渐冷,语气不悦:“看样子,你还想着逃跑?”
“不是。”她抬眼定定地望着周绮亭,“就算不逃跑,你也可以像那样把我关起来。”
就算厌恶又如何?如果不把原本的我由內而外地彻底毁灭,我又怎麽变成你想要的我?
浓烈的疯狂在顏色浅淡的眼眸中擦燃,她用虔诚的宣告封印了所有退路。
“周绮亭,你可以对我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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