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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作画(下)
章景暄的身上终于再也没了遮挡,全部得以窥见。
薛元音第一眼就看见了一团正在蛰伏的鼓囊,第一次如此直白地窥探,与想象中大有不同,它给她的感觉就是——有点丑。
他身上肤色白皙如脂玉,那处却大相庭径,可怖到也谈不上,但确实算不上多雅致。
她先前掌握时就感受到了它的可观,如今一见,更是有了更直观的感受。
眼前的画面冲击力太强,让薛元音一时看直了眼,忘记收敛自己的眼神。
而章景暄像是没察觉她的目光,坐靠在软榻上,手臂搭在扶手边,双腿微微敞开,虽然没有如她所愿那么门户大开,但也没有刻意回避。
在薛元音的视角去看,虽然画不出全貌,但隐约可见其在安静地盘伏,比她预想的全然遮挡住的场面要好得多。
她一眨不眨,直勾勾地盯着,心想,章景暄没看她,应当察觉不到她在欣赏他的祼体。
她没忍住,在他没看见的角度,悄悄舔了下嘴唇。
大殿外面远处传来一声敲鼓的声响,是城南天坛冬祀开始了,大家奔赴向祭祀台,一睹祭祀盛会,在朱月宫偏殿里似乎都能隐隐听到城南祭祀开始的喧嚣声。
章景暄目光落在那盏青瓷油灯上,有道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他自然不可能毫无察觉。这个场面,在他答应的时候,他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他觉得自己应当是极为平静的,虽然被她看见的一瞬间便有了意动,但静心决帮他稳稳克制了下来。若不出意外,整场作画中,他都可以很好地克制。
直到余光里她伸出红润小巧的舌尖,舔了下嘴唇。
章景暄喉结忽然滑动了下,动了动腿。
薛元音下笔的动作一顿,旋即看见了什么,脸颊猛然涨红了。
他、他竟然……
不是,这才刚开始啊!他这就那什么了,还如此嚣张……这可怎么办?!
薛元音尴尬地移开视线,盯着旁边的书案,结巴了下,道:“你、你……”
她一时不知道要不要提醒他,但想来他不会没感觉吧?于是含糊其辞地说,“我还没开始作画……你姿势变了。”
“知道。”
章景暄抬起手,用手背挡住眼睛。
等了片刻,作用甚微,静心决仿佛在一瞬间失效。
她的目光落过来,他的自制力便不堪一击,仿佛空气中的灯光都是无孔不入的椿药。
须臾,章景暄把手背放了下来,声音微微沙哑:“就这样画吧。”
他把手臂放了回去,双腿微微分开,摆好姿势,阖上了眼。
薛元音脸颊上仍然是滚热的,看了他一眼就立马挪开视线,眼神飘忽,心里直打鼓。
他这个模样,让她有些不敢直视了。她还是经验太不足了,这个场面,隐约有些超出她的预料。
甚至她没想到,它会是个那么狰狞的家伙。
但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小公子正抖擞地支着脑袋,总不能不管了吧……
她不自在地道:“你先等我一下。”
旋即起身离开画案,进了寝殿翻翻找找,在橱柜里到了他放在这里的备用衣物,旁边有个白色寝衣。
寝衣是菱纱料,轻薄柔软,在灯下隐隐透着光。
薛元音把寝衣拿了出来,走到书房,看到章景暄仍然坐在那里。她走过去,视野直接撞上它,她仓促间眼神回避了一下,耳垂微微发烫地把寝衣扔过去,道:
“给你。”
章景暄看见寝衣,忽而有些莫名想笑。
她总是容易心软,没想到这回用在了他身上。
他将寝衣随意地搭在腰间,道;“好了。”
薛元音这才扭过头去,打量一眼。
寝衣轻薄,其实并不能完全遮盖,起伏的形状仍然隐约可见,但比方才那副小公子勾引人似的模样要好多了。
她心跳这才慢慢降下去,走到画案边重新坐下,想了想,蹩脚地夸了一句:
“你还挺有本钱的。”
章景暄扯了下唇角,没有答话。他再次阖上眼,不再看她。
薛元音稍稍稳定心神,终于在纸张上落笔。
大殿外头已经昏暗下来,但殿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她专注作画之时,便慢慢不再分神给旁物,那道始终灼灼落在章景暄身上的视线终于淡去一些。
他缓缓睁开眼,落在她专注低眸的眉眼间。影影绰绰的灯火就在她旁边,将少女清秀灵动的五官衬得有些模糊。
章景暄目光停在她身上的时间稍微长了一些。
他亲手将自己的把柄交给了她,在这场打破底线的默许里。
他并未明说,然而她向来聪慧机灵,却没有想到此次作画的潜台词。
……
时间过得过快,像是隔绝了冬祀盛典的热闹,转眼就过去两个时辰,殿内无人讲话,唯有她墨笔落在纸张上的梭梭声。
薛元音特意空出他最隐秘那块区域,其他地方都勾勒完毕,甚至特意用朱砂笔把他白皙腕间的佛珠串画了出来。
最后她目光落了过去。
在她没刻意注视的时间里,它慢慢软了身子,可她这般看了过去,方才片刻的静心一朝被打破,小公子再次在她眼皮子底下扬起脑袋,还招了招手,似乎要从寝衣里探出来。
章景暄腰腹有一瞬间的微绷。
薛元音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绪顷刻间就乱了,她攥了下笔杆,轻咳一声,打破隐隐旖旎的殿内气氛:
“我要开始画了?”
她没说画什么,但章景暄能够听懂,没答,算是默认。
薛元音大着胆子试探道:“我想怎么画就怎么画?”
章景暄撇开视线不去看她,嗓音微哑道:“你想怎么画就怎么画。”
薛元音道了声好,抬眸打量了下,一五一十照着眼前的景象描摹下来。
寝衣的皱褶有些凌乱,呈现出些许异样的鼓弧,披着寝衣的人似乎控制不住它,微微抿住唇,正在忍耐着什么。
她将它们逐一落在纸张上,终于搁下笔,这厢从聚精会神里抽神,她方才察觉到殿外的京城街巷中响起的隐约的欢呼声,似乎是南郊传来的动静,百姓们庆贺祝祀官尘埃落定。
她耳力好,勉强听到“恭拜太子”等模糊的字眼。
薛元音将注意力重新落回画卷上,这是她画得最好的一幅画,笔触清晰,细节生动,若不出意外,将会是她压箱底的上佳画作。
她忽视脸颊的微热,佯装自己神态正常:“可以了,你穿衣裳吧。”
章景暄微微阖着眼,手背搭在眼睛上,露出腕间漂亮的朱砂佛珠,一时间没有起身。
薛元音还以为他没听见,从画案边起身走过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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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景暄,我画完了,你穿上吧。”
章景暄似乎这才听见,道了声嗯,从软榻上站起身来。
薛元音往下一瞥,不自在地移开眼,他似乎没感到异样,只随意地披上外袍,在腰间打了个系带。
前膛半遮半掩的,不像什么正经的模样。
薛元音欲言又止地摸了摸鼻尖:“你的备用衣物在寝殿里。”
章景暄声音微哑,缓慢地回答道:“我知道。”
“那你……”
薛元音还想问他怎么没动作,是不是她站在这里他不方便,正想着要不要回避一二。
章景暄忽而攥住她的手腕,将她横着放在软榻上,倾身压上去。
薛元音眼前一晃,腰背撞在软榻的后榻靠上,紧接着身上覆来一个薄肌块垒分明的身躯。
视野倏忽昏暗,几乎盖住她眼前的光亮。
薛元音抬起头,对上章景暄微微暗沉的眼眸。
她心尖一跳,她几乎是立刻就读懂了他眼里的意思。
也对……薛元音有点心虚,毕竟叫他反复折磨了两个时辰……她还想着以后有机会睡他呢,万一给他提前憋出毛病可怎么办?
看在那幅画完美作好的份上,这次她姑且主动一回。
薛元音带着几分讨好的说:“章景暄,你的身材真好,平时真瞧不出来。”她是真馋他褪衣之后的样子啊!
话罢又偷偷觑了一眼,他身上未着寸衣,悉数展露在她眼前,当真是晃人眼睛的漂亮。
章景暄这个时候也不打算再遮掩,伏低身子,捏起她的下颌,哑声道:
“看到想看的,画到想画的。这回满意了?”
薛元音心虚地嗯一声,道:“那什么……我帮你吧?”
话罢她很自觉地往下摸索,半道被章景暄截住了手,他掩住眼底的暗色,攥着她的腿,还没他有动作,薛元音就一个激灵打断他,憋红了脸:
“别……别!那里不行!”
她等会还得去办关乎性命的大事,万一腿疼的走不动路可怎么办?
章景暄抿紧了唇,看了她一会,最后松开了手,把方才垫在腰后摆姿势的薄枕垫在她腰后,一手攥住她的肩膀,一手扶在她的后背处,而后俯下身来。
薛元音察觉到他贴过来,隔着她身上的衣料和一层柔顺的寝衣,小腹前渐渐生了热,像是烤了一块铁炭。
她微微闭了眼,复又睁开,稍稍仰头看去,眼前是他薄肌清晰的胸膛和脖颈,喉结在白皙脖颈间,随着他而起伏,本该是清冷而禁欲的,却因为用力克制而渐渐染上薄红,像是放纵堕落的妖狐。
薛元音强忍羞赧,模模糊糊地想,他就是个妖狐,不然怎会勾得她这般喜欢。
小狐妖分明与她隔着寝衣和层层衣料,却似乎烫着了她小腹的皮肤,寝衣轻薄,根本阻挡不住什么,她瞧得清晰。
因此在对上小狐妖正在摇摆的眼珠时,她被它不断蛊惑,眼眸飘忽又落回,身子忍不住地轻抖。
……
漏刻在殿内滴滴答答地走着,明月爬出云层,提示着时辰正在悄然流逝,已是深夜来临了。
都过去多久了……
他怎么还没好啊?
薛元音闭了闭眼,复又睁开,看向章景暄上方的脸庞,他似乎并不舒坦,微微蹙着眉,嘴唇紧紧抿着,攥着她肩膀的手极为用力。
她伸手挡了他一下,用力往上翻身,又被章景暄反压了回来。
他被迫停了动作,眉眼间忍耐着什么,喉音滚动着哑意,道:
“干什么?”
薛元音轻啧了一声,又是这样,每次她想压他一头,他总是阻止他,似乎他骨子里有些不引人察觉的强势,平时不显露,在这种时刻就格外明显。
她忽然道:“章景暄,你是不是更喜欢男上女下?”
章景暄眼眸微垂,沉着浓晦的暗色,一时没答话。
薛元音眼眸晶亮地看着他,脸还微微泛着红,心口砰砰跳着,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你先前沐浴了吗?”
章景暄压着那股燥,道:“你不是看见了吗?”
薛元音重复问道:“洗干净了吗?”
章景暄道:“我有洁癖。”尤其要当她的祼体人模,故而更是仔仔细细地洗一遍。
薛元音道了声“知道了”,让他坐起来,她拢住衣摆,缩下软榻,跪在地上仰起头,看着上方的章景暄,她心跳如擂鼓,舔了下唇,鼓起用力凑近。
在他望来的直白的目光中,她想起自己闺房吃夏日冰酪,总要先握住瓷碗,扶着亲一亲,等微微化了,她又不知哪来的胆子,端起瓷碗来,张口吮了几下。
这个时候她总要用力一些,因为冰酪并不易吃,需要唇舌用些技巧,那些晶莹的冰冻才愿意出来。
原先在腹部的小妖狐换了位置,蓦然跳动了下,章景暄急匆匆撤身,喘着气息,攥住她的掌心过来。
薛元音抚着掌心小狐妖的脑袋,听到一声闷哼。小妖狐颤动着身子,像是没有遇见过这般场景,有些兴奋过了头。
薛元音张开手,垂眸看见了什么,耳颊边是灼烧似的烫。
她如愿见到了她所想的冰酪。
殿内静了一下,她抬头看向章景暄。
他气息尚且不匀,深深地望向她,肆意纵生的欲望正一寸寸爬满那张清润矜贵的面庞。
章景暄拢了下随意披上的外袍,系上腰间系带,垂下眼,拿来寝衣裹住她的手掌,轻缓地擦拭着。
空气里只余衣料摩擦力的声音,有些说不上来的旖旎。
过了会,他声音微哑地道:
“那幅画……不要被其他人看到。”
第62章 他亲手交给她的把柄。……
薛元音顾不上他,站起身去漱口。
她方才做出这般大的牺牲,最开始大着胆子亲了亲它,后来用唇轻吮,但她根本没有这方面的经验,能想到这个法子还是想起来上次章景暄用唇舌伺候她,学着他那次的技巧拙劣地模仿,却不得要领,生疏至极,她自己都觉得莽撞。
但章景暄似乎反应很大,最后匆匆撤了出来,用她的手帮了忙。
虽然她口中没什么味道,但还是漱了口才放心。
这回薛元音可以肯定他喜欢的是男上位了。
但是她也想在上位,想俯身看他,这可怎么办?
难不成到时候要打一架?
薛元音压下心底的算盘,听闻章景暄的话,她放下漱口盏,看向画案上的画卷。
金尊玉贵的世家公子坐靠在软榻上,眼眸半睁半阖,衣衫尽褪,姿态略显散漫,流畅的薄薄肌肉线条跃然纸上,唯有腰间搭了个寝衣,细看之下却能隐约窥见其起势。
灯盏薄光打在他侧脸,温和清润的脸颊轮廓嵌进半明半暗里,像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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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心雕琢的瓷品。
薛元音不禁点了点头,这画得真好,不愧是她。哦不对,不愧是章景暄。
她应下来他方才的话:“我知道。”
章景暄面容上的欲色渐渐褪去,想到她方才那个让他没来得及拒绝的动作,目光落在她唇上,眸色微暗,道:
“怎么想到那个法子?”
他方才没想让她这般帮他。
薛元音轻哼:“跟你上次在马车里学的。我是看在你牺牲祼体的份上,心情好,仅此一次而已!你以后不要想了。”
章景暄语气意味不明:“你还挺公平。”
看来他那次是给她伺候爽了,不然薛大小姐怎会如此纡尊降贵。
稍顿,他想到了什么,轻轻抬了下眉,若有所思:
“照你这么说,我还欠你几次……”
薛元音也想到了这一层,但她觉得有点羞耻,而且要面子,不肯接话茬,脸皮微烫地顾左右而言他:
“明明是你太重欲。”
章景暄不知是当真没在意,还是把这事放在了心上,没接话,也没再多提。
他身上仅披了个外袍,已是戌时末,晚上还是冷的,尤其是方才他情绪起伏激烈,额间和身上都出了一层薄汗,更不能着凉。
他拢紧袍衫,将腰间带子系好,拿了案几上的衣衫去往净室,道:
“我去沐浴更衣。”
薛元音抬眸问道:“我可以在你书房里转一转吗?这个是你自己的书房吗?”
章景暄眼神恢复清明,颔首道:“是我的。”
薛元音道:“书房不会有旁人进来吧?”
章景暄:“不会。”
薛元音又确认了一遍:“以后呢?也不会有人来?”
章景暄瞥她一眼,道:“不会。除非经我允许。”
否则他也不会把作画地点定在这里。
“知道了。”
薛元音在书房里随意转了转,拿了几本书出来翻阅,等章景暄的背影消失在偏殿,她又把书放了回去。
她走到画案边,看了看画作,墨渍已经干了,能够装裱归匣。
薛元音认真端详这幅作品,用目光将它细细描摹下来,看得有些久,像是要刻在脑海里。
这一定是她画得最好的一幅,她心想。
朱月宫外面隐隐传来欢呼声,祭祀盛典的热闹经由京城百姓口口相传,已经从南郊天坛传到这边的城北青山。
薛元音这次清晰地听见了街巷上有人祝福太子殿下成为祝祀官,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豫王殿下所做的一切温和的拉拢手段都无用了,他与祝祀官失之交臂。
太子是名正言顺的储君,不可动摇,无法撼动。
豫王殿下真的会甘心吗?
薛元音没再听外头的动静,小心翼翼地把画作卷起来,用丝帛系上,打了个死结,转头看向章景暄离开的方向。
他已经进了净室,隐隐有水声传来。
她收了目光,拿着卷好的画作,绕过书架,走向书房里侧的书案。
……
等章景暄沐浴更衣回来,薛元音正站在书案里侧,低头打量着什么。
他走近了才看见地板上有一根碎掉的簪子,是一支百花流珠金簪,鲜妍花瓣碎成几片,像是香消玉殒的美人,暗淡无光。
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像是要看出一个洞来。
听到身后的进步声,薛元音转头看他,神色自然地问道:
“你还在这里同其他女子相约过吗?是章家说媒给你相看的那些小娘子?”
薛元音知晓自己打听得算不上不动声色,甚至有些拙劣,但章景暄向来善解人意,通常不会拆穿。
但这回她失算了。
章景暄看向她,问得让她猝不及防:“你很在意这个问题吗?”
薛元音心口扑通一跳,旋即有点恼火,她不喜欢这种被他拿捏的状态,冷淡撇开眼,道:
“我看见有碎裂的金簪,好奇问问罢了,别搞得好像我问你的秘密一样。”
她转身就要离开书案,却在转身时被章景暄攥住手腕,他低眸看着她,轻声道:
“朱月宫没有旁人来过,我也没答应那些说媒的媒人。这个金簪,是我上次约你来参观朱月宫,我给你准备的十七岁生辰礼物。”
薛元音猛地抬头,眼眸满是真切的惊诧和不可置信,旋即意识到了什么,哑口无言了。
她那次被薛昶关在府里,失约了。
他这么骄傲的人,准备了礼物却被人放了鸽子,故而将之打碎也在情理之中。
薛元音弯腰将簪子仔细捡起来,旁边有个遗落的木匣,她把金簪装回去,收在臂弯里,站起身道:
“既然你原本打算送我,如今虽然碎了,但好歹是一番心意。我就做主收下了,如何?”
章景暄看了她片刻,等了一会,没等来她说更多的话,遂点了下头,道:
“如果你不嫌弃它是碎的话。”
薛元音没再开口,她望着外面漆黑的夜色,道:“我要走了。”
章景暄却没动,薛元音看他一眼,只见他身形挡在外侧,似乎将自己困在了书案前。
她不解道:“怎么了?”
章景暄眼眸里似乎沉淀着某种情绪,很沉,很深,却又仿佛很轻,像是冬日皑皑白雪,看似堆积,却又触及不到它的重量。
他望着她,开口时声音很低淡,淡到像是下一秒就要散在这寂静的偏殿里:
“今日是冬至,你不再陪我一会吗?”
薛元音对他的问话感到意外,因为在平日里他不像会说这些的人。
她不明白原因,也不想去思考原因。她怕,怕有什么事情超出控制。
薛元音垂下眼,攥紧自己的包袱,又重复一遍:
“章景暄,我要走了。”
章景暄没答,而是透过偏殿的窗子看向外面的夜幕,树影婆娑,隐藏起来的盔甲朱缨呈排纵列,在晦昧的夜里看不分明。
南郊天坛的祭祀已经走到尾声,子夜快到了,只待那一声钟鸣的敲响。
他目光落回她身上,慢慢抚上她的脸,分明是烧着地龙,她的脸颊却有些凉了。
怎么会冷呢?她明明穿得很厚实,方才画他时还热得在画案底下摆冰盆。
女子的体温,都是如此善变的吗?
章景暄微微弯了下眼睛,笑意温和,声音也很温润,分不清是真心还是假意。
只听他开玩笑似的说:“要不要与我私奔,做一对亡命野鸳鸯?”
薛元音听到此话,莫名有些想笑,却笑不出来,她也轻声回道:
“然后呢?浪迹天涯吗?”
章景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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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真似假地点了下头:
“是啊,逃到哪儿,我们就欢愉到哪儿,谁也认不出。”
薛元音这回笑了出来,轻松笑声里却暗含讥嘲:
“然后穿粗布衣,食不果腹,躲躲藏藏,暗无天日。你再告诉我,这叫顺遂幸福?”
章景暄敛了唇角,微不可察地叹口气,不再答话。
薛元音面容上的轻松笑意瞬间消失殆尽,攥紧手边的包袱,冷冷道:
“子夜快到了,你休要再拖延时间,把路让开!”
章景暄拦在她身前,淡声道:“若我不让呢?”
薛元音轻抬下巴:“这可由不得你。”
话落,一柄看不清从哪出鞘的短刃直击他面门,刃势逼人,迫使着章景暄往后退去。
她武功功法在他上乘,章景暄不能被她近身,退至数尺之外,道:
“我并未想拦住你,只是想问你几句话而已。”
回答他的是薛元音手握一柄锋利的短刃径直刺来!
章景暄眉骨微微压了下来,调动内息,抬掌虚空抵挡她的刃气。
薛元音知晓章景暄内功不浅,能隔空挡刃,虚晃两招骗掉他的内气,旋即猛然探身刺向他的胸肺。
电光火石间他闪避不及,站在原处未有动作,薛元音控制着自己的短刃不歪不避,却只听清脆的“叮”声,短刃刺在他身上,却不是穿透皮肉的声音,更像是撞在什么铁甲上。
章景暄被她毫无保留的力气撞得后退两步,抬手捂住心肺处。
薛元音看着他毫发无损的模样,顿时明白了什么——章景暄竟然趁着方才沐浴更衣的间隙,在外袍里穿了软甲!
空气有些安静,她打量着章景暄,章景暄也放下了手,抬眸平静地看向她。
薛元音收了锋利的短刃,一步步走到他面前。他比她高了一个头,她站近了后必须稍微抬头才能与他对视。
她不知该是什么心情,或许是庆幸,或许是失望,或许是觉得尘埃落定,命运终于回到正轨,本该如此。
她慢慢地道:“原来你真的在防备我。”
章景暄轻声道:“原来你真的会捅我。”
薛元音觉得有些可笑:“你若信我又怎会穿软甲?”
章景暄缓慢地道:“你不捅我又怎会知晓我穿了软甲?”
薛元音没话可说了,的确如此,在结局落地前,她与他,谁都没办法全然相信谁。
是她太大意,总觉得他都对她如此放纵了,总该再纵容她一回。
“对不起。”
薛元音忽然低声道了歉,旋即把木匣放进包袱,挽在臂弯间,跨出书案,转身想走。
章景暄倏忽道:“你上次不来朱月宫赴约,反而与柳旻言去城北爬山赏景,是自愿的,还是有旁的原因?”
薛元音背对着他,本来已经快要跨出偏殿,听到他这句问话,脚下就像生了根,一步也走不得了。
她眼眶泛上了酸,险些因为他这句问话而掉下眼泪来。
她抿了下唇,强忍着没有答话。
章景暄道:“是薛昶将你关了起来,是不是?亦是他逼迫你订亲,是不是?”
薛元音盯着自己的鞋尖,咽下喉咙间的堵涩,低声道:“这个答案很重要吗?”
本来她以为身后不会再传来答话声,谁知章景暄轻声回答道:
“于我而言,很重要。”
薛元音放在身子一侧的手慢慢攥成拳。
她并未回答,但章景暄似乎不再欲要追究答案,只道:
“我知道了。”
薛元音忽然转头,望向他道:“你是要输了我们的赌约吗?”
章景暄有一瞬间的停顿,像是回避,却又眼神直视着她,道:“你想知道答案吗?”
薛元音被他看得有一瞬间失神,下一秒匆匆撇开头,回避了他的目光,道:
“我有个东西暂时寄放在你这里,你帮我保管好,等下次再有机会来,我会问你要。”
她挽了下臂弯的包袱,转身往朱月宫大门处走去。
“薛元音。”
章景暄甚少如此喊住她的名字,薛元音身形微顿,听到他轻声道:“别受伤。”
薛元音维持平稳这么久的心跳终究是漏了一拍。
她没应声,步伐急促地走出大门,没敢回头看。
推开大殿朱门,踏进夜色,被漆黑迷了一瞬间的眼,薛元音冻得一个哆嗦。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并不如想象中那般勇敢,甚至是怯懦的。
她甚至不敢向他求证一句,你方才那些话里话外的未尽之意,该不会是想说喜欢吧。
……
待薛元音走后,在大殿内的章景暄缓缓揭开外袍,垂眸看向心肺处。
软甲微微凹陷下去,只差一点就刺中软甲旁边的皮肉。
他合拢外袍,听着外面皇城方向隐隐响起的兵甲走路声音。忽而想起什么,他转身走向书案,微顿,用力拉开木屉。
只见那幅仔细描摹了他祼体的画作静静地躺在这里,卷起来用丝帛打的结扣认真又仔细。
章景暄拿起这副画作,垂眼打量半晌,心头闪过一抹荒诞之感。
他忽然有点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谁能想到,她那般喜爱他身子,千方百计想要将它描摹下来,带回去压箱底,最后竟然放手让画作回到他手里。
她真的很倔强,也很傻。
他生平最厌受制于人,唯独做了这一件出格的事情。然而他亲手交给她的把柄,她又还给了他。
第63章 宫变。
薛元音走出朱月宫,身上只留短刃,将包袱递给等在路边的拂珠,让她带着笔墨纸砚回府。
旋即她动用轻功,踩着路线奔向皇宫的方向,沿途隐隐感到林间埋伏的兵卫气息。
在她听到祝祀官落在太子身上时,她就知晓冬祀盛典并不如豫王一派所想那般顺利进行,中间一定出了差错。
如今愈近皇宫,愈发能感知到高深内息在附近横立,她知道,这场宫变终究是来了。
只是不知谁是螳螂,谁是黄雀。
月高悬,夜深了。
薛元音停在西华门门口,仰头看着前方黑夜里辉煌肃穆的宫闱,瞧见西宫门处薛昶留下的副手打出来的暗号,紧了紧手里的短刃,轻轻舒了口气。
她走近,与副手交接好,守在西华门处。
副手面色冷肃,道:
“我进宫去帮侯爷和豫王殿下,今夜豫王动用手里的兵卫逼宫,欲意强行逼迫圣上篡改立储诏书,此举破釜沉舟,不胜利即死。既然豫王和侯爷都让薛大小姐守着这最重要的西华门,那么请大小姐无比拿出真本事来!等着豫王殿下事成,京畿府兵悉数被引至东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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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高家公子会从东华门暗暗前来西门接应你。”
他话音落下,听见皇城里一声悠远的钟声。
“当——”
子夜敲响的钟鸣在沉闷的夜里回荡,顷刻间,皇宫里隐隐传来兵戈打斗声,嘶吼声喧天震地。
薛元音朝着副手点了点头,缓慢又虔重地应下:
“我知道。”
副手微微颔首,提起剑迅速进入皇宫里,渐渐没入夜色,消失不见。
薛元音清点副手给她留下的一支己方兵卫,转过身来,守在西华门前,看着黑夜里远处隐藏的头盔缨穗。
西华门看似被他们的人占据,但她知道,敌方的人只是暗自蛰伏,暂时没有来剿杀他们而已。
圣上缠绵病榻,心有余而力不足,但东宫兵卫有相当一部分归章景暄筹谋部署。他那个人,从来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待时机成熟,两方人马会互相围剿,而她与他,终将拔刀相见-
章景暄从朱月宫出来,在夜色中与前来寻他的几方兵卫汇合。
京城的兵力如今都被调来这里,东宫亲卫负责拱卫太子,以防刺杀,秦放率领禁卫军保护圣上安危,同时分出禁卫在皇宫里与豫王的兵马周旋。
当然这些人手是远远不足的,前来寻他汇合的是掌管京畿府兵的宣平公及其嫡子。
他们不能落于下方,但也不能太快占上方,待到豫王所有兵力出动之时,他们才能收网。
对于今夜的安排,早在祭祀开始前就已经与圣上一起部署妥当。章景暄一边从宫外抄小路往南边正午门走,一边吩咐道:
“劳烦国公爷从京畿府兵里抽出三队兵卫,宁大人与宁世子你们二人各率一支进宫,配合北衙禁卫军抓捕高詹和薛昶。”
高詹是高嵩霖的父亲,也是豫王党的中坚力量。
宣平公颔首:“本官知晓。”
章景暄朝他拱了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