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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70(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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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第六十一步试探

被他离得極近地瞧着,温熱的呼吸拂过面頰,宋蘿感到黏腻的湿意,从身周裹上来,缠绕,她后背渗了层冷汗。

沈洵舟与崔珉居然是同窗。

他这句问到底是什么意思?察觉到什么了嗎?

夜色昏暗,唯有盈盈月光。

青年漂亮的面孔几乎抵着她,眼尾上扬,晕开浅浅的红,红润的唇瓣张开,生出几分诡艳:“快说。”

她仰着臉:“我与崔大人又不相識,若是以相处来看,我自然觉得子青更好。”

“不相識”沈洵舟低声重复,修长手指扣住她身后的木门,曲起,蜷缩,暗色阴影流入指缝,随即下移,挑了下她耳上的坠子。

冰凉的翡翠薄叶蹭过她側颈,月下的雪白肌肤立即冒了层细小的疙瘩。

他盯着这块,輕笑:“你最好不要骗我。”

民间传闻,崔珉与沈洵舟是两个極端,沈洵舟手段狠辣,鲜血累起来的官位,崔珉则是人人称赞的大善人,仗着士族,肆无忌惮地做了不少翻权除恶的民生好事。

在说书人口中,更是对其大加称赞。

宋蘿心口“撲通撲通”跳着,捏住裙边:“听闻不如实际见一见,我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与你相识这些天,在我心里,子青就是待我頂頂好的人!”

她眨了两下眼,显得一双栗色眼眸炯炯有神。

沈洵舟漆黑眼瞳落入月色,一点点亮起来,红润的唇向上扬了扬,看着她:“这么晚了,眼睛睁这么大,不睡了?”

宋蘿推推他:“这就睡。”

腰间揽过有力的臂膀,身体骤輕,碧色的裙摆飘扬起来,落在沈洵舟束紧的护腕。她下意识搂住他的脖子,像支小船晃啊晃,輕盈地荡过这几步路,被放在柔软的床榻上。

墨綠的纱帳纷飞在他身后,他眸中的月色未消,如輕纱般落下来。

宋蘿扯了扯被子,蓬松裹住她,压下身上冒起的冷汗与寒意,升起阵阵扎实的暖。

她心想:这人也太好哄了。

从被褥里伸出手,覆住他撑在床側的手背,宛如抚摸炸毛又被哄好的小猫。沈洵舟反握住她,将她的手往被子里塞,仔细掖好。

宋萝半张臉埋着,茫然问:“今晚不用嗎?”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这个夜晚被掀开了,潮湿的江风涌进来,咸腥与清苦的药味混杂,盈满床帳间。

沈洵舟顿了顿:“这样,你睡不着。”

原来他早就察觉她晚上被他握着,没睡着啊。宋萝鼓鼓臉,他的视线落在她额头上,有些熱,她拉下被子:“你要看着我睡嗎?”

少女臉頰泛粉,凝起晶莹的水泽,传来轻微的酒气。

沈洵舟眸光微动,不可控地停在她唇上,圆润的唇珠挤入下唇,比桃色还要艳几分,说:“我们要成親了,以后不许找别的男人喝酒。”

“謝御史也不许吗?”

他静静望着她:“不许。”

宋萝“哦”了声,眸子转了转,故意问:“喜酒也是酒,那他还能喝我们的喜酒吗?”

那股狐狸的狡黠劲又来了。沈洵舟有些出神,脑中劃过謝灵台与她贴得极近的画面

真是在分姜汤吗?

还有船上那个镖头,她为什么总离那些男人那么近。

一点火星猛地烧起来,燎进心口,他呼吸急促,漆黑眸中燃起极亮的光,眼尾晕开浅红,仿若涂了胭脂,俯身靠近。

青涩的青汁味更浓了。

“不能。”他恨恨把被褥往上提,压得严严实实的,裹住她,“也不许再给他分姜汤。”

宋萝眼眸弯成两个小月牙:“知道啦,我以后话也不与他说了。”

就会哄人,沈洵舟心想,伸指掐了掐她的脸,唇边柔软地荡起来。

松开她,正欲起身,宋萝在被子里拱了拱,声音清脆地探出:“那什么情蛊。”

她双颊红扑扑的,缩回去,尾音愈发轻:“只要那个就能解了吗?”

沈洵舟纤长漆黑的睫毛垂下,猶如蝶翅,颤了颤,语调难得猶豫:“需得交.合七日。”

宋萝睁大眼睛:这么久!

她卷着被子翻过身,含含糊糊地说:“我、我困了,我睡了,你也早些回去睡吧。”

她连脑袋也蒙了进去,圆圆的一坨碎花被褥。沈洵舟盯了会,将挂在床钩上的帐子取下,握着轻柔的纱帐,捏皱,又松开。

月光照亮他渐渐变红的耳尖,良久,低声响起:“成親之后,我会

待你好的。”

不知她听没听见,又等了片刻,他眸中浮起恼,将帐子一丢,起身,到窗边把窗支下来,墨绿的纱帐罩着床,像顶着片荷叶,将视线挡得严实。

“嗒。”

门被轻轻带上。

*

舟行水上,劃过碧波,日光照映粼粼金光。长帆鼓动,飒飒生风,甲板上聚着零星的人,靠着桅杆歇息,亦或沿着梯子跳上码头。

长路延伸至尽头,两侧房檐下坠着灯笼,随风摇动,街道嘈杂的交谈声、叫卖声传来。

走了两天一夜,已至苏州。

江南水乡,温声侬语。不远处的小船劃过,船头放着大捧荷花蓮蓬,綠盈盈水灵灵的女子唱着歌。

望见甲板上往下看的唇红眸黑,面颊如玉的漂亮人儿,向旁边船上的姐妹挤挤眼,嬉笑起来,喊道:“郎君,侬吃莲蓬不啦?”

沈洵舟穿了身浅绿圆领袍,映着光,像是新生的翠竹,扑面而来的清爽凉意。手撑在栏杆上,黑眸罩入阴影中,睁得大大的,显出几分少年般的无辜。

他脚边堆起一片荷叶与蓮蓬,身周萦绕荷香。

站这一小会,已经有不少采蓮的女子划着船,向他搭话。他晃了晃手中的碧绿小莲蓬,表示拒意,那两名女子笑着将船划远了。

修长白皙的指尖慢悠悠剥开莲子,去掉里面的绿芯,扔进嘴里。一口一个,待一整个剥完,码头尽头,少女的身影终于显现。

宋萝提着个木盒,裙摆荡开,向船上跑来。宿五跟在她身后,腰间的刀露出漆黑刀柄,划开热浪。

冰凉的冷气散开。

瓷白的冰碗放在桌上,乳白的豆腐淋了浅黄的糖浆,上方堆起小块的甜瓜,洒了圈碎冰,莹莹发亮。

“小五買的,快吃呀,不然一会化了。”宋萝坐在桌对面,撑着下巴,笑意盈盈。

沈洵舟握起勺子,搅动,送入口中,冰凉的甜意在舌尖绽开,吞咽。水泽染湿薄暗唇缝,鲜红的舌探出一点,舔去唇上的残留的白。

“好吃吗?”她迫不及待问。

他眼眸潋滟,犹如湖水晃荡,望着她,再次舀了勺,递到她唇边。

宋萝没怎么犹豫,张嘴抿了一小口,脸颊升起热意。

身侧响起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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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咳。

謝灵台看着旁若无人的两人,靠着椅背,懒散地向后仰:“我还在这呢。”

他面前亦放了个冰碗,丝毫未动,上面的冰微微化开。

宋萝瞧了他一眼,与他对视上,他笑了声,问:“宋姑娘的嗓子今日能说话了?”

这两日,她尽力避开謝灵台,可这人总堵她,她便装作嗓子哑了,说不出话,只能打手势,几个来回,谢灵台倒是不主动堵她了。

她沉默片刻,点点头。

谢灵台目光在两人身上扫了圈,嗤笑:“看来宋姑娘的嗓子,只针对谢某哑了。”

沈洵舟搅弄冰碗,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她是我即将过门的妻子,与别的男人,自然无话可说。”

“即将过门的妻子?好啊。”谢灵台从椅上起身,端起瓷碗,“是谢某不识趣,叨扰了。”

他推开门,身影消失在门边。

宋萝没忍住望了望,面前的身影覆过来,修长指骨握着瓷白的碗沿,冰玉般的嗓音拂过耳边:“看他做什么?”

暖金的日光落在他翘起的眼睫,瞳色如墨,牢牢锁着她。她感到一阵凉,勺尖抵住她的唇,沈洵舟很轻地问:“还吃么?”

她咽下去:“可这是给你買的”

沈洵舟捏着勺,身躯的影子罩着她,眉间显出些靡丽的艳,敷白的粉下红痣愈深:“我喜欢看你吃。”

宋萝被迫再次张嘴,吞咽,他身上的热意拂过来,像个滚烫的火炉。

与他相贴的手腕,被重重摩挲,宛如把玩一件爱不释手的宝物,喂完了冰碗,他又找到了别的乐趣,问:“吃莲子么?”

这两日,沈洵舟几乎与她寸步不离,时时刻刻粘着。

靠岸后下船去买吃的,也是她磨了好久,他才不跟着。

洁白的莲子剥开,塞入她唇中,脆甜渗入舌尖,留下微涩的苦意。

“哪来的莲子呀?”她眨眨眼。

沈洵舟按着她的唇:“向路过的船只买的,还有些荷花,我让小五泡了水,送到你房里了。”

他似乎难以忍耐,呼吸急促,亲了亲她额间:“快些成亲,好不好?”

宋萝搂住他脖子,仰起脸,笑着答应:“好呀,我家就在汴州沿江的一个小镇,到了那,我们就成亲。”

沈洵舟摸了摸她的脸,像是捧住了块柔软暖呼的云,直直填入心口,发胀,溢出点奇异的酸。

又过了几日,停靠下一个岸口。

宋萝下船买了些热食,半个时辰便回来了,还分了些给船夫和王大饭,一群小伙子咬着鸡腿,吃得乐呵呵的。

宿五留在船上,也被分了一个。

少年整个人都紧绷起来,越往汴州,四周的船只就越多,包围着这艘硕大的船,从远处看,黑沉沉一片。

下个岸口是扬州,停靠时,是个很早的清晨。

宋萝照例下了船,与船头的江阔川打了个招呼。江阔川顶着脸上长长的伤疤,袖子挽起,露出蜜色的小臂。

金色晨光洒落,江面波光粼粼,被船尖划开,荡起圈圈涟漪。

“砰——”

门板被踹开。

谢灵台走上甲板,一身黑衣,抬靴落定,神色极冷:“还有人没回来,谁叫你开船的?”

老船夫战战兢兢,江阔川站在他身后,握住腰后的刀,声音沉哑:“过了时辰,船不等人。”

谢灵台笑了声:“掉头,开回去,我们要下船。”

又扬声向船舱那边喊道:“长史大人,你即将过门的妻子,好像不见了呢。”

船舱的阴影中,青年漂亮的面孔逐渐显现,如墨的头发尚未束起,披散肩侧,眉心红痣被日光映照,愈发艳丽。

沈洵舟脸色很白,眼瞳漆黑,望着流动的江面。头痛欲裂,中了迷药又被强行唤醒,他眼前恍惚旋转,紧紧抿住唇,心中升起一丝恨意,随后泛开滔天怒火。

她果然,跑了——

作者有话说:来晚了,给大家发红包[撒花][撒花]

第62章 第六十二步试探

清澈流动的湖面升起絲絲金雾,上方罩起一座拱桥,乌篷船从洞间划过,桥上走过数道人影,嘈杂笑闹声传过桥尽头的长街。两側商铺前立起一束或几束艾叶,淡淡清香萦绕。

小贩支起摊,红布放置数个粽子状的小香囊,下墜流苏,悬于摊顶,隨风飄动。

吆喝声響在人群里:“小郎君,可要买一个?驱邪避凶,逢凶化吉的咧!”

黑衣少年停住,转头回望,他腰后背着把幽凉如墨的刀,走到小贩摊前,黑革手套露出半截手指,递了枚银子过去,取下个翠绿的香囊。

隨即靠近墙邊,脚尖一点,飞上屋檐,迅速踏过片片青瓦,身影隐没在金雾之中。

小贩看得目瞪口呆,探出脑袋往上望。黛色檐角翘起,状如飞鸟展翅,瓦片映着日光闪闪发亮,顶端成线,站了一排灰毛小雀,拍起翅膀飞入空中。

窗台上几粒金黄麦子被喙啄起,灰雀抖了抖羽,对着面前的人歪了歪脑袋,“叽叽”几声。

宋蘿伸出手指戳戳它,温热的柔软蹭过来,帶起些痒意。她没忍住笑,摸了摸它的小脑袋,毛茸茸的。

忽然想起被她丢在船上的沈洵舟,下次再见,不知还有没有那么好哄。

“阿蘿姑娘,这是大人寄来的信。”面容沉稳的书斋掌柜双手捧着密信,毕恭毕敬地彎下腰。

扬州的这处书斋,也是崔瑉布下的暗线之一。

手中的信被接走,掌柜悄悄抬眼。少女换了身深色圓领袍,身形纤瘦,束发戴冠,刻意涂黑了眉眼,添了几分英气,看上去像个俏丽的小公子。

掌柜想了想,揣测道:“姑娘是在躲人吗?”

前几年过来

,似乎都是以罗裙示人,从未如此掩人耳目。

宋蘿“嗯”了声,靠在窗邊打开密信:“有个尾巴跟着,暂时甩掉了,待会还得劳烦您帮我准备辆馬车。”

掌柜忙应声:“已按姑娘的意思,吩咐下去准备了。”

微凉的风从窗外灌进来,吹起泛黄的信纸一角,崔瑉的字迹层层叠叠,映入眼帘。

“卿卿:

见字如面,吾又想你了。幼妹一切安好,今日多学会了两个字,待你回来写与你看,她也很想你。

汴州山上流匪众多,卿卿小心,再过半月,长安一名贵女从官道经过,你帮我殺了她,伪作流匪动手,事成后速回长安,大计将成,愿与卿共赏之。

多謝阿蘿,多謝卿卿,我和幼妹在长安等你。”

这封信,笔画勾连,缠绵悱恻。

若只看开头与结尾,堪称一封情意绵绵的家信。

宋萝想了想:“取纸笔来,我要回信。”

掌柜将宣纸至桌上展开,递上细细的毛笔,研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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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迅速写下几行字,捏起纸张,到窗邊晾了晾。日光照亮側臉,她栗色眼眸低垂,望着楼下的街景出神。

在汴州遇见崔瑉,他将她帶来的第一个地方,便是扬州。

除却训练的半年,她在这里的崔府待了一年有余,搭起情报网,暗殺、谋策,填满她那时的日子。

掌柜小心问道:“姑娘来的比大人预计的要晚了几天,可是遇见了什么麻烦?”

墨迹晾干,宋萝叠好,装入信封,眼前闪过青年那张漂亮的面孔,说:“大麻烦。以你的名义给大人传密信,就说沈洵舟还活着,正水路前往汴州。”

这个季节,扬州多梅雨。

晴朗的日光被乌云笼罩,天色阴下来,吹起剧烈的风,窗外时亮时暗,隐隐響起闷雷声。

要下雨了。

馬车被驾驶着出城,浅黄色的车帘晃动,撩起一角,露出素白的手腕,隨后少女明媚的臉探出,左右看了圈。

她低声嘱咐:“大哥,走小路,那邊有个土地庙,可以避避雨。”

车夫是个魁梧的男人,握着缰绳,偏头看了看这扮男装的少女,想到给的满满当当的一袋银子,心想,这莫不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千金偷溜出来的吧。

宋萝额上的碎发被吹得翘起,差点迷了眼,见车夫拐进小路,放下车帘,缩回去,揉了揉吹僵的臉。

车夫雄厚的声音隔着帘子传过来:“放心吧妹子,我驾了十几年的车了,这路我熟的很啊!”

馬车剧烈震了震,前方的馬嘶鸣一声,骤然停住,极重的闷響墜入地面,车轮陷进泥土,原地滚了两圈。

宋萝眼前发晃,扣住马车侧边的花纹,堪堪稳住。

带着黑革手套的手指掀开车帘,少年略白的臉颊露出,眼眸望着她,有些不知所措:“阿萝”

宿五。

追上来了。

车夫倒在地上,双眼紧闭,不省人事。

宋萝神情沉静,手绕到腰后,触碰坚硬的匕首:“小五,水路上的那些船只,有许多是流匪,你来追我,不用保护大人了?”

宿五抿了抿唇,从衣裳里掏啊掏。

她心跳飞快,盯着他,掌心握住匕首的刀柄。真要动起手,她打不过他,可也不能被他抓回去。

一个眼熟小巧的弩弓被他递过来。

宿五眉间显出些迷茫,纠结地皱了下,问:“那日,是你的,还给你。”

是那天晚上刺殺李维川落下的弩弓。

他追上来只是为了还这个?

宋萝犹疑地伸手去接,才拿起,少年反手握上来,把她往前拽,另一只手合掌劈向她后脖颈。

她不受控地扑向他怀里,寒光一闪,匕首出鞘向后挡,同时借力抓住他手臂,側翻,落地,上马,一气呵成。

割断束在车上的绳子,握起缰绳,夹住马腹。

“驾!”

马向前冲出去,蹄下泥土四溅,留下阵黄色的烟尘,蒙住少年身影。

见他没再追上来,宋萝松了口气,将弩弓塞回腰间布兜,驶入密林间的小路中。

烟尘散去。

宿五蹲下身,摸了摸地上马蹄踏过的印子,几个深色的圓点落下来,洇湿成片,随即越来越多。

他垂着头,睫毛挂着雨珠,怔怔地看了好一会。想起少女笑眼彎彎拽着他,让他教她武功的模样,眸中划过不解,又消弭。

快下午了。

大人还在船上,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船似乎已经开了。

这是少女故意的计谋。

他站起身,把地上的车夫拖起来,放入空荡的车厢中,确认他淋不到雨后,走入密林。

急促的马蹄踏着骤雨,泥沙飞溅,湿软的地面涌现一排蹄印,没入低矮的草丛。

另一条路。

土地庙。

宋萝浑身湿透,碧色的裙摆沉沉坠下,她小跑着上了台阶,用袖子擦擦脸上的雨珠。

这是一座废弃已久的庙宇,坐落在山间,里面一片暗,房梁垂落缕缕灰色蛛丝,被走动的风撩起,灰尘弥漫,屋顶破了好些个洞,正往下漏雨。

台上神像头肩残缺,低下半只眼睛望过来。

少女眉间画的黑已被冲净,颊边滴下水珠,顯出柔软的素丽。带的包袱落在马车上,她身上除了一些碎银与口袋里的绣针,竟别无他物。

檐前雨幕倾泻而下,撞出清脆声響,如玉珠落盘。

没有了马,如今只能等雨停,走路过去离这最近的镇子了。

想到绣鞋陷入粘腻的泥土,宋萝皱起眉,弯腰捞起裙子,站在门边拧水。

“滴答。滴答。”

輕微的水落声下,更輕的脚步声响起。

黑影将她罩住,静静地立在她身后,仿若片暗色的影子,流淌,抖动,直至与她的身影融为一体。

宋萝缓缓直起身,拔出匕首迅速向后刺。刺了个空,宿五比她更快,制住她手腕,将人扣进怀里,以掌劈向她后颈。

她眼前一黑,身子软软倒下去,少年怀中清冽的雨水味漫上来。意识沉沉欲坠,她指间用力,飞出枚绣针,直冲他面门。

距离太近,宿五只来得及侧过头,尖锐的针擦过他眼下,扎入后方的门框。

血珠立即冒出,泛起阵阵刺痛。

他抱着怀中闭着眼的少女,盯着看了半晌,摸出小粽子模样的香囊,护在衣裳最里面,一点也没湿,握着上方的绳结,小心地系在她腰间。

心满意足地抚了抚,宿五扬起唇角,单手抱起她。

*

宋萝眼皮沉重,身子仿若陷入了柔软暖呼的云里,不断地飄扬,晃荡。耳边响起烛火的噼剥声,她感到一点暖,黑暗中亮起了蜡烛,随即崔瑉的脸出现在光下。

他颊边顯出两个深深的酒窝,伸指过来,不輕不重地在她额前敲了一下。

“稚娘?怎么发呆了,还记得自己要做什么吗?”他的手指骨节分明,指侧有薄薄的棋茧,敲完她,又收回去揣进袖里。

长廊两侧蜿蜒出漂亮的小亭子,坐落在湖上,水面大片的荷花盛开,吹来浅淡的香气。夜色深沉,院内倒不顯得暗,盞盞黄色的灯火像萤虫般穿梭,远处传来丝竹酒宴之声。

这是,扬州刺史府上的宴会。

喜得麟子,又逢中秋,这场宴办得格外盛大,不少人特来扬州,大大小小的珠宝字画稀奇玩意送进来,道一声祝贺,借着觥筹交错,与这位当宠的皇贵妃侄子的现任刺史,拉近关系。

宋萝回过神,她一身侍女装扮,将手中的灯盞提得更高了些,轻回道:“只是在想,待会要如何动手。”

她此次的任务,是杀一名自长安来祝贺的官员。

崔珉白色宽袖常服,夜风吹进亭子,衣摆飘起,显得仙气飘飘,长身玉立,完全看不出背地里的恶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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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样。

她心中腹诽,默默骂了没两句,崔珉低头瞧她,颊边酒窝更深了:“又在心里骂我呢?”

“没有。”

宋萝十分纳闷,怎么每次想什么他都能猜到。

崔珉双手拢在袖中,放慢步子跟着她向前走,声音响在两人之间:“小绣娘,窥探人心,你还得多学着点呢。”

宋萝“呵呵”笑了两声:“那真是多謝大人了。”

穿过月洞门,前方大亮。

流水宴席间,竟还有戏台,舞女纤白腰间挂满银饰,旋转起来清脆叮啷作响,金色臂钏盈着光,坠下五色丝绦,随风飘扬,仿若壁画中的神女

,迎月起舞。

朦胧月色与烛火交缠,洒落这群宾客身周,浓浓酒气盘旋而上。

宋萝皱起眉,崔珉看她一眼:“改改你这喝不了酒的毛病。”

扬州刺史起身迎来,面颊已喝得通红,双手交叠,躬腰行礼:“崔大人,您来了,听闻您前些日子上任,还没来得及去拜访,您见怪。”

崔珉抬睫,笑道:“该是我来拜访大人才是,长安一别,某还惦记着那盘未下完的棋呢,今日来晚了,大人别见怪才是。”

扬州刺史:“哪有哪有!”

宋萝漫不经心地听着这两人寒暄,目光随意晃了一圈,落在角落倚柱的黑衣青年身上。他离烛火很远,看不清脸,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杯酒,反而不喝,捏在指尖晃。

宴席上的人群黑压压一片,这青年看起来倒是没什么特别,众人皆因崔珉的到来向这边看时,他只抬了一眼,就将脸转了回去。

她心中升起好奇:这人是崔珉的旧识?

黑衣青年提起酒壶,站起身,绕过廊柱走了。

推让好半晌,崔珉与那扬州刺史总算落了座,眨眼间,来了不少官员敬酒,将他围得严严实实。宋萝提着灯盏,落在后方的黑暗里,与其他人的侍女站到一块。

忽然,她胳膊被戳了戳。

一块带着香气的糕点被递过来。

站在她旁边的侍女有张圓圓的脸,悄悄靠过来,小声说:“我家大人给的,你尝尝呗。”她脸颊映着满月,鼓鼓的,嘴边还有糕点的碎渣,对她不住地眨眼睛。

宋萝侧眸,各种好奇亦或探究的眼神射过来,这些侍女们倒是也将自家大人的心思表露了个明显。

圆脸侍女胆子大,说道:“你手上的灯看着好漂亮啊。”

崔府用度不算奢靡,但每件东西都十分精致。这盏灯笼四侧以琉璃制成,灯芯悬挂,是特制过的,焰火白而暖,像是烟花,走路折射间,光芒点点,停住时,将四周映出明亮的圆。

她问:“这是我家大人在海市买的,你家大人是谁呀?”

圆脸侍女眨眨眼,示意宴席上一位男子:“那便是我家大人。”

宋萝见过画像,认出他是洛阳新上任的参军,为人刚正不阿,嫉恶如仇。

想了想,她将琉璃灯递过去,面上显出些为难:“妹妹,我去更衣,拿着这灯太过显眼,你可不可以帮我拿一会呀,我马上就回来。”

圆脸侍女应了,担忧她走路不便,将自己的普通灯笼递过来:“夜里黑,你拿着我这个吧。”

宋萝笑眼弯弯地接过:“多谢。”

绕过廊柱,直奔湖边,要杀的那名长安的官员正在亭子里吹风。她提着灯笼走上前,以洛阳参军的名义引他出来,行至漆黑角落,她利落动了手。细小的绣针扎入这人耳后,使其闭气,她将这人踹下湖。

“扑通!”

她喊了声“有人落水了”,返回宴席之上,众人听到动静起身赶去,一片慌乱中,她提着灯笼找到圆脸侍女,两个灯盏映出的亮交叠,晃动,来到湖边。

那官员已被捞了上来,面色惨白,嘴唇乌紫。

他死了。

圆脸侍女站在参军旁边,睁大了眼睛,似乎被吓得魂不守舍。

酒醉落湖,是个不错的缘由。

至于旁人怎么猜,那便是洛阳刺史的事情了。

回去的路上,圆月高悬,琉璃灯盏晃出几片星点。

崔珉手拢在袖子里,与宋萝并肩走着:“可惜了,后手没用上。”

她提着灯,一副殷勤引路的模样:“原来大人都看见了。”

若计划有变,栽赃给那侍女,趁机逃脱——

崔珉面上的笑收了收,说:“下下策,罪名不如做实了才好。”

他低头看她,暖黄烛光照亮少女栗色眼眸,其中神情一闪而过。他又笑了:“又在骂我呢?”

宋萝偏开脑袋,往后望了眼。

后方人群如蝇,一辆辆马车停在府前,黑衣青年站在其中,远远看去,像是把直立的刀。

“那个人……”她才说了半句。

崔珉回道:“一位和我有仇的旧识。”

她没话说了。

“轰隆——”

圆月明亮,闪过雷声,竟骤然下起雨来。崔珉走过树下,一道闪电直直劈下,与他擦身而过,豆大的雨点往下坠。

宋萝张开手掌挡雨,学他说话:“可惜了。”

怎么没把他劈死呢。

崔珉唇边弯起,显现两个浅浅的酒窝,戴着玉色扳指的手指伸过去,按她的脑门:“故意把我往树下引?”

“那倒没有。”宋萝往后躲了躲,仰起脸,“树下可以躲雨。”

崔珉解下外裳,在头上展开,看着她。她识趣地靠近,躲进来。衣裳挡住了雨,两人靠得极近。

她皱了皱眉:“有酒味。”

崔珉带着温柔笑意,挑了下眉:“回去是该练练你的酒量了。”

那晚中秋崔府家宴,许多桂花味的酒堆上来,清亮的酒液里映着圆圆的月亮。

而后风雨再次来袭,乌云昏暗,夜色浓浓,雨珠打在窗檐上,哗啦啦地响。

宋萝睁开眼,暖色淌来,照亮面前白色的帐子。

有酒味,很轻,混杂着雨水的潮湿气息,吹来的风撩起床帐,盈盈一点凉。

她尚未回神,恍惚以为自己仍在那个中秋雨夜,心跳很缓。眨了眨眼,睫毛扫过眼尾,传来绒毛般的痒。

“长史大人,宋姑娘似乎醒了。”

青年散漫的声线悠悠响起,脚步声与烛火一同靠近。

隐在床侧中的漂亮面孔被照亮,眼眸漆黑,唇色红艳,雪白的面颊泛起莹润的光泽,犹如玉质的观音像。

观音红润的唇张开,渗出森森冷意,吐出一个名字:“崔珉。”

谢灵台指间提着灯,停在床前,顺着说:“你是他豢养的杀手?侍女?”顿了顿,语调压低,“还是……情人?”

她想起来了,那晚宴会上的黑衣青年,就是谢灵台。

谢灵台笑了声:“两年前中秋,刺史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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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姑娘杀了个人,长安西市令元庄,时隔已久,姑娘不会忘了吧?”

手腕一凉,沈洵舟的指尖如蛇尾般缠过来,冰冷,黏腻,摩挲在她的脉搏之上,纤长眼睫微翘。

犹如艳鬼,唇边亦勾起轻笑:“你抖什么?谢大人说的……”他眼眸沉下来,语气愈发轻柔:“都是真的么?”

第63章 第六十三步试探

如石子散落,隔着船,響起雨声。

窗户支起,潮湿腥腻的江风涌进来,撑开白色床纱,床侧青年的袍角也向上飘扬,他手中暖黄的灯盏摇晃,照着床内瓷白的观音面上,黑瞳泛起幽幽冷光。

宋蘿陷入柔软的被褥,身子輕飘飘的,被按着手腕,生不出丝毫抵抗的力气,麻软一陣陣涌上来。

迷药。

动不了。

她心中冷笑,放弃了柔软的笑面,反问:“沈大人心中已有答案,又何必来问我?”

手腕顿时被捏紧了,寒涼的指尖用力,几乎要隔着薄薄皮肤,掐碎她的腕骨。

沈洵舟殷紅的唇抿起,黑眸浮起潋滟光泽,自眼尾晕开愈深的粉,似乎是怒极,长睫不住地颤。

她疼得皱眉,听见他开口:“好得很。”

腕间一松,修长白皙的指节拨开床帳,他远

离了烛火,朦胧的昏暗中,響起淅沥的水声。

謝灵台将灯盏抬高,照亮桌前,沈洵舟提着茶盏,倾倒而下,缓慢地冲刷手指。圆潤的水珠从指尖滴落,泛起晶莹透色,他輕快地走回床边。

一身浅黄圆领袍,腰间束紧,垂落翠色环佩,走动间,山溪照水,光泽温潤,扑面而来清苦药香。

宋蘿被迫抬起下颌,张开唇,他手指在她唇上按了按,磨出一点熱,而后向里伸,探了进去。

“唔”

茶水的苦涩味绽开。

她唇角发酸,他的指尖像是蛇信子,輕柔缓慢地一寸寸滑过,搅开湿润的水液,觸到她的牙齿,仔細摸着。

沈洵舟垂眸看她,手指的动作仔細,时不时划到口腔中的软肉,包裹上来的湿意更多了。

他想起了不算久远的事情,才隔了一个多月,竟恍如三秋,见她眼眸中蕴起泪,眼眶紅紅,心中的快意与愤恨交缠,他恶劣地在她舌底搅了搅。

宋蘿想抬手推他,毫无力气,软软垂落,捏皱了身侧的被褥。

謝灵台靠近,明亮的暖光洒进来,照出她含水的栗色雙眸,像是漂亮的琉璃珠子。隨即,修长的指尖拉出纤细的銀丝,下颌的桎梏撤开,她紧紧闭上唇。

沈洵舟雙指覆着粘腻晶莹的水泽,在帕子上拭去,漆黑眼睫上翘,显出几分无辜:“牙齿上没□□,和刘万寒一样,毒藏在舌头里么?”

宋蘿口中酸麻,眸底浮起带着水意的怒气,反唇相讥:“沈大人是怕我死,还是怕自己没人解蛊被蛊虫破腹而亡?”

“”沈洵舟看她半晌,倾身过来,用帕子擦了擦她唇角溢出的水泽,黑眸凝起温柔的笑意,衬着眉心红痣,愈发诡艳。

她被擦得毛骨悚然,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宋姑娘还真是,翻脸不认人啊。”謝灵台懒散的声音响在床的另一侧,“谢某都有些为子青感到不值了。”

清脆的鎖链声荡在床帳中。

宋萝睁大眼睛,半撑起身。谢灵台指尖搅着细长的銀链,另一端下坠,没入被褥中。她若有所感,动了动,腳踝立即传来收紧的痛感。

“四肢发麻,觸感迟钝,用不上力气。”沈洵舟如冰粒的嗓音滚过耳边,气息拂过她后颈,“迷药的感觉,好受么?”

离他这么近,隐隐约约的血腥味扩散开,涌入鼻间。

他受伤了吗?与江阔川动的手?

温熱抵住宋萝后背,隨即腰被揽住,她整个人被困在他臂弯之间,身躯相贴,仿若炙热的火炉围过来。

谢灵台眯起眼睛,笑了声,指间鎖链缠绕床柱之上:“哎呀,还好谢某谨慎,没吃姑娘端来的饭菜,否则如今,恐怕连站也站不稳了。”

沈洵舟下巴搁在她肩上,烛光下,仿若一对缠绵的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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