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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100(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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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渺淡漠道:“你这种身份地位的人,不都这样么?包袱太多,也太沉重。”

“而我刚好缺乏斩断一切的勇气。”江漓自嘲一笑。

云渺在蓝医的信息库里查了很久,一无所获,她很烦躁。

云渺转过座椅,靠近江漓,认真道:“院长,让我去一次疾控污染区最底层吧?”

“我没有进入污染区的权限。”

“那你一定知道谁有吧?”

“江默年,我爷爷,”江漓看着她跃跃欲试的眼神,调侃道:“怎么,你想干掉他啊?”

云渺报以玩笑:“不可以么?”

“……”

云渺大失所望地回到浩瀚的信息库里。

“我试试看。”江漓说完,准备离开了。

云渺叫住她,指着屏幕,再次强调了一遍,“这暂时是我们的秘密哦,院长。”

第94章 冰底9

青洲距离薄荷港往返航程不到半小时, 江烬觉得可以快去快回,夜色初降,便带着岑安出发了。

岑安坐在副驾上, 俯瞰整座青洲。

“奇了,青洲市貌不是一派盎然绿意么?怎么看着跟个垃圾场一样?”

江烬习以为常:“这才是真实,很多城市的市貌完全由投影维持,一会儿落了地, 你会发现再美丽的背景之下,人们依然会戴着防护行路。”

“啧,有点虚伪, 维持投影的钱花在治理环境上多好。”岑安唏嘘了一阵。

说话间, 江烬驶入青洲大学城的飞行器着陆岛,两个人戴着面具乘电梯向下。校内交通四通八达, 身边悬浮着各种荧光指标, 时不时有小型无人机从身边飘过。

这个时间点,校内场景被调成了静谧的仲夏夜, 虫鸣阵阵, 幽雅寂静。因为提前得知了它垃圾场般的真面目, 岑安实在享受不来。

“你来到这个世界前, 是学生身份?”江烬问。

“嗯。”岑安看着周围的教学楼, 每座楼上标着“某某研究所”铭牌, 学生早省去了通过寒窗苦读摄取知识的过程, 学校职能的重点在深度研究和实操上, 跟岑安认知里的学校大有不同, 含金量似乎更高。

“我学习不好,学着不感兴趣的专业,总是抢坐教室后排。那个病鬼专家不让我交朋友, 有时我还得躲避谴责我英年早退的竞粉,久而久之就闭上嘴,装起了高冷寡言、生人勿近的人设。”

岑安无谓地笑笑,明明描述的是不久之前的生活,却深感渺远,恍如隔世——也确实隔世了。

江烬听着,脑补出他高挑瘦削的背影,罩着上衣帽子、戴耳机、背巨大的书包,书包里露出三四卷图纸,他踽踽逆行于人群,看上去冰凉又单薄,那么多人跟他擦肩而过……

“压抑吗?”

“有一点。”

“你明明是如此鲜活蓬勃的一个人。”江烬将手从后搭上他的肩。

“我一直没什么朋友,”岑安搂住他,笑着说,“更没有男朋友哦。”

江烬哑然失笑,“我知道。”

他们径直来到陈夙又待过的数据科学院,先是进入综合档案室查询。档案管理员是个深绿色调的数字人,在岑安的入侵操控下对他们知无不答。

“老师离世后,我们各奔东西,最后一次联系时,她告诉我们她在青大带学生。”江烬说。

管理员马上说道:“陈女士只指导过慕名而来的晚辈,从未正式入职教授或者导师。”

说完,空中浮现出十几位学者的图片,配着名字、所属学院和成就。

江烬逐个看完,没觉得异常,挥手收起,“她可能敷衍了我们。”

两人离开档案室,去往伊鹏举提过的工作间。

那地方被她当作办公室兼起居室,远离社交生活区,靠近实验室园区,越往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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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份识别越严苛,但对岑安而言都是小菜一碟。

她离去后再没有人搬进这里,青大曾为她的失踪报过案,委托警署调查,门上贴着的警署封条至今都未撕破。

“师姐是不是很孤僻?”岑安问。

“并不,”江烬摸了一指门上灰尘,看着封条若有所思,“她很热衷社交,是我们师门里最开朗外向的一个。”

“那这就有问题了。”岑安掏出纸巾擦净江烬指上灰尘,覆在门把手上推开门。

室内家具极少,不知是否做过清理,看不出有人生活过的痕迹。房间采光差,窗户位置过高,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牢房。阴影碎块落满地板,像幻灭已久的黑蝴蝶。

岑安按了按墙上开关,没有通电,室内昏暗,好在他的面具有夜视功能。

空荡而陈旧的墙壁上,仿佛写满了一个词,落魄。

“烬哥,有地下室!”岑安指着凹下去的地面,斜梯向下连接着地下室,入口黑黢黢的,有点瘆人。

“嗯,这间房子与地下实验室相连。”江烬步入斜梯,回头见岑安一脸紧张,笑问:“害怕?”

“哪有。”

岑安紧随其后。地下室极深,衣服的温控功能失常了,寒凉藤蔓似的顺着脚踝往上爬。

墙角有一台操作柜。岑安走过去摆弄了一阵,“嗡”一声,通电了,灯光亮起,控制柜的液晶屏也亮了,乱码过后,很快显示出整个房间的机器运行模式,原来这控制柜是整个房间的主机。

房间中央一台机床被透明罩围起来,配备切割器、打磨机,周边残留着一些金属废料残渣。旁边是一座试管架,液态试剂因为没有封口而挥发得干净。

岑安在操作柜里点了几下,一面墙壁突然翻折过来,后面竟还有个小房间,一只柜子的轮廓泛着绿光。

江烬检查一番,确认它只是个普通保险柜,“岑安,给我打开它。”

岑安在操作柜里飞快地检索着,不多时,柜门发出一声“咔哒”。

江烬用力拉开柜门。

里面是一只大幅改造的手枪,弯月状,飘出淡淡的油墨香气。

江烬戴上手套,将它取出。他对这种枪并不陌生,轻易卸下弹夹,里面有五支液态子弹——本该是六支,一支用掉了。

“这装的啥呀,烬哥?”

“好像混有……亚利安剂,”江烬嗅着那诡异的油墨香,更确定了,“那是一种冷冻剂,早期冰眠技术有用到过,因为副作用太大被禁止。”

“什么副作用?”

“如果超过三毫克进入人体,就永远无法适应正常地球环境,只能在极寒中生存。”江烬若有所思,“类似的武器好像被称作冰矛。”

“要这么说的话,她的信箱里还躺着一份私自挪用危险化学品的追偿罚单,四年前莘讯发的,除了亚利安剂,还有一些别的。”岑安将罚单里的内容呈现给他看。

“信箱?”

“我刚刚才翻出来,”岑安指指操作柜,“她工作时,用脑机连着那玩意儿操控,我才有机会检索到一丝蛛丝马迹,但也就这些了。”

“真佩服你们黑客。”他夸道。

“信箱里除了罚单,还有她购买工具的回执,”岑安指着机床,“枪和子弹不会是她自己制造的吧?”

“我看是。这玩意儿市面上可买不来,”他指着枪身不甚流畅的弧度,“她毕竟不是专业的,做的一般。”

江烬将枪拆卸成小件,找了块麂皮台布裹好弹夹,小心地塞进自己的武器挂托里。

岑安重置完控制柜,灯光熄灭,两人原路返回。

到了梯前,江烬突然拉住岑安,只见阶梯尽头鬼魅似地矗着一道黑色人影,悄无声息地俯视二人。

夜视镜中,那人的脸一半皮肉一半钢铁,衔接处好似烫伤褶皱,分外狰狞,眸色血红如两簇鬼火,时而黯淡时而明亮。他裸露的双臂突然皮开肉绽,迅速组装为锋利的双面刃,一阵风似的扑向二人。

“是杀手!”江烬扯过来不及反应的岑安,他臂力惊人,岑安几乎是被他丢向了身后。

岑安爬起来,迅速跑回更为宽阔的实验室。一回头,江烬跟杀手已周旋起来,两人身形如影,彼此都难以近身。

江烬也不敢离他太近,那锋利的臂刃擦过机床,轻而易举地撕开玻璃、划碎铁器,黑暗中一时火花爆闪。

岑安拔出枪射击,三枚激光子弹准确无误地打在了杀手身上——然而,除了使其身体短暂失衡,并无作用!

杀手双眼红光猛地变亮,聚合成两道杀伤力极强的激光,被扫视过的设备瞬间爆破。

“烬哥小心!”

一道浑浊的电子合成音突兀响起:“主人……”

激光眼只持续了几秒便离散了。江烬躲过室内四溅金属碎片,刚喘了口气,只见杀手扑倒岑安,一只臂刃擦着岑安的脸深深刺入瓷砖地面,另一只则在咔嚓声中恢复为有血有肉的精壮手臂。

“主人……”

两人一愣,这回听清楚了,这是杀手的声音!

岑安屈膝,用力将他踹到一边,杀手凝滞两秒,再次挥臂,却在扎穿岑安胸膛的前一秒调转方向,刺入墙壁,把自己卡在了那里。

江烬拉起岑安,将他护在身后,紧张地看着杀手,杀手有点不对劲儿。

“主人,我是K7……”

江烬迅速认出:“K7?你是沙利叶组织的杀手,你执行什么任务?”

杀手看着他,脸颊上不断划过电流,一股恶臭的焦糊味蔓延出来。

“是……杀死江烬!杀死陈夙又!任务……不是……”杀手的脑回路好像崩了,语无伦次。

他突然将脑袋砸向墙壁,一下一下,可怖的撞击声中,人造血肉飞溅,脑壳撕裂,露出细密的金属网层……

这疯狂的举动让两个人都愣住了。很快,他的仿人脸被撞得一片模糊,钢铁脸也凹陷下去,一只眼球掉在地上,疯狂劲儿得以平息。

江烬按住他,一只手伸进他脑袋的窟窿里,摸索出几块电极板。江烬突然惊道:“翎?你是不是翎?!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是,翎……”嘈杂刺耳的电子音响了一阵,消失了。

“死了?宕机了?”岑安凑上来看,“这是个机器人吧,你认识啊烬哥?”

“他是师姐的机器人助理,叫翎,不过……”江烬皱眉瞧着他,“他这副身体好像共用了两套系统,一套是翎的,一套是机械杀手K7的。”

“哇,这不手动双重人格嘛!”岑安迅速捡起掉在地上的眼珠和零件,脱下外衣裹好他毁得触目惊心的上半身,背起他往外走。

承担苦力这件事上,岑安一向自觉。

回到飞行器上,岑安问:“你刚才说的‘沙利叶’是什么?”

江烬边操控着航行面板,边解释:“沙利叶是蓝朔的杀手组织,专门猎杀逃逸的觉醒智械,跟专门制裁觉醒智械的图灵警察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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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区别在于,沙利叶只猎杀蓝朔制造出厂的智械,大部分杀手是人形、犬形、螳螂形等仿生形态。”

“可是他刚才为什么说任务是杀死你和陈夙又呢?”岑安不解,“如果陈夙又是溯生人,勉强归类智械,可为什么要杀你呢?”

江烬也想不明白,“不知道。还有个奇怪的地方,不论是翎还是K7,都不该称我为‘主人’。翎不必多说,只认师姐。K7所属的沙利叶组织,不归我管,我只知蓝朔有他们的存在,从未接手过他们。”

“那,他们‘死’了吗?”岑安看着安放好的机器人,碰了碰,那触感简直就是在碰一堆冰凉的废料。

“带回去修补试试,应该能复原,我从前修补过,这不难。翎和K7的系统在遇到我们之间,已经被损毁得够呛了。”江烬说。

回到游艇,夜已深了,船上几人都是夜猫子,凑过来围观。

机器人被放到一张桌子上,体内芯片和核心区部件已经被剥离出来。岑安用毛巾擦拭他身上污迹,钢铁胸膛上有一个奇特的月牙状图案,江烬说那是沙利叶的组织标志。

门口突然传来一阵痛苦哼叫。

众人回头,只见伊鹏举捂着胸口,惨白着一张脸,另一只手紧抓门沿,就要滑落在地。

拉尼娜上前扶住他,“呀,老头儿,你怎么了?”

伊鹏举面部抽搐,冷汗直冒。

“我去叫个医疗舱过来。”霓音往外走出,又被伊鹏举喊住。

“不,不必,年轻人,我,我没事了……”伊鹏举颤巍巍地扶门站起。

“你确定?”霓音问。

“没事……”

纸鹤上前将手按在伊鹏举脖颈上,粗略检查一番,冲霓音摇摇头,无事。

“伊老头,你要不还是去详细查一下?”岑安不放心道。

伊鹏举摇头,走近桌子,看着那堆残破的半人半机。岑安以为是这惨状吓到老人家了,刚准备拿布盖住,又想到这人是大名鼎鼎的武器专家、黑拳金主,汐月伊的亲爹,什么场面没见过,便作罢了。

老人的目光在那只沙利叶标志上停留了很久,长叹一声,朝众人摆摆手,转身离开。

岑安忽然发现这老头儿的身影格外瘦小单薄。

他已是风烛残年。

“纸鹤。”江烬给纸鹤使了个眼色。

纸鹤会意,跟在伊鹏举身后出了门。

第95章 冰底10

江烬解剖了那具躯体, 分割成五十多块零件。

芯片和核心存储部件被分开保存,那是“灵魂”所在,受损程度不同, 接到赛博空间里也没法对话,需要修补复原。

躯体近三分之二的材料是金属,剩下的则是具有生物活性的高级仿生材料,他一半是翎, 一半是杀手K7,被生硬地“缝补”在了一起。

江烬决定将翎和K7还原为两个独立的个体,他需要材料, 需要设备。

人形机器的材质分很多等级, 为了避免恐怖谷效应,拟人程度在两个极端, 要么一眼看出是机器人, 要么和人类殊无二致。翎属于后者,身体材质很难搞, 要通过仿生协会的层层审批才能获得, 获得后还须详细登记用途。

江烬猜测师姐正是因为搞不来那材料, 才将躯体损毁的翎跟K7“缝补”在了一起, 她需要人形态的翎帮助她工作, 但又为什么不完全摧毁K7的系统呢?

至于K7……江烬用镊子夹起他的任务芯片, 他是来杀师姐的, 却被师姐反杀了。

岑安让他把需要的东西记录下来, 夜后这边路子多, 想要什么都能搞来。

江烬点头,幽幽地叹了口气。他困倦地回到舱房,简单洗漱之后, 倒头就睡。

岑安却睡不着了,将乱糟糟的房间收拾好,一个人到船外边溜达。

正是黎明之前最黑暗的时刻,岑安来到艉甲板,瞧见同样失眠的伊鹏举。

“喂伊老头,再走就掉到海里了。”岑安出声提醒。

伊鹏举笑了笑,“放心,我还没头昏到这地步。你为什么称我伊老头?”

“可能我没礼貌吧。”岑安习惯这么称呼老者。

两个人靠着栏杆坐下来。

伊鹏举拿着跟霓音要的鱼竿,连饵都没挂,随意地抛了下去。

“学姜太公呢?”岑安看笑了。

伊鹏举没吭声,静静地看着海面,也许他要的不是结果,而是这平静的过程吧。

“小子,你死过吗?”伊鹏举忽然问。

“我濒死过几次。”

“不,我是说死过,死亡,那种……生命气息流逝殆尽,一切生命体征消失的情况发生在身上。”

“你死过?”

“嗯。”

“诈尸,借尸还魂,时间回溯,重生穿越,还是宣告死亡之后的亡者归来?”岑安觉得伊鹏举在跟他开玩笑,列举出几种情况。

“这些都不算你说的那样吧?一个人不可能经历过彻底的死亡,却又在未来里活着。”岑安望着他,见他踌躇迟疑,欲言又止。

岑安思量片刻,索性主动说道:“我觉得我们好像在哪见过,很久之前。你有印象吗?”

“我想……从未。”

“是啊,如果我从前见过你,那一定是在两百年前。”

“两百年前?”

“嗯,我本属于两百年前的时代。”岑安轻描淡写,话到这里便停住了,没说缘由。

他看到伊鹏举眼睛亮了,鱼竿磕了下栏杆:“怎么你也是两百年前的人?”

“也?”

伊鹏举凝视着海面,胸膛微微起伏:“你跟江烬带回一个沙利叶组织的杀手,我认得他……那一瞬间回忆袭来,让我记起那场困扰我很久的死亡。”

他转头看向岑安,认真道:“我被沙利叶,杀死过。”

“嗯?你是智械?”岑安疑惑,脑中灵光一闪,“你是溯生人?!就像……陈夙又?”

“不,不……”他摇着头,手心向上伸到面前,低头望着双手,“我年纪大了,脑子不好使。方才,那个侦探找我聊天,说实话,他循循善诱的本事很厉害,我实在忍不住……我把我所有的困惑,颠三倒四地告诉了那个侦探。”

“纸鹤?”

“嗯。他很快给我推理出了事实,我……醍醐灌顶。”他叹了口气,娓娓道来。

“21世纪末,我于65岁进入冰眠,三十年前我带着我那65年的记忆复苏,我激动极了,我终于来到了一个有先进技术可以助我实现理想的时代——是的,这就是我来到未来社会的唯一目的。我比年轻时更努力地学习、适应这社会。我家族富裕,子孙谨遵我冰眠前的遗嘱,这使得我的适应轻而易举。

“然而两年前,我被人杀了,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死法,我感受到动脉被震破,血流满地,心脏骤停,躯体变冷变僵……死亡,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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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死亡了……那感觉非常清晰真实。”

他眼中闪过痛苦,面部肌肉微微颤栗。

“从那之后,我始终觉得我不是我,实现我理想、创造辉煌的,不是我……我就是个窃人果实的小人。我记得,凶手的衣角上有那个奇特的月牙,那就是沙利叶啊,他们杀智械,杀溯生人……”

岑安突然明白过来,激动地挺直后背:“死去的是溯生人,你实际上是两年前复苏的?!你的记忆先是移植给伪人,他成为你的溯生人,28年后,又把他创造的记忆移植给刚出冰眠舱的你!也许是疏于删除,移植给你的包括了他被杀死时的记忆!”

岑安脊背发凉,载体……毛叔早就告诉过他,溯生人只是载体。

“我想,是技术出了问题,他们没能准确删掉溯生人对死亡的感受,导致我感同身受,胡思乱想。我不想给我的放纵与荒唐找借口,但这确实是原因……”伊鹏举说。

岑安忽然觉得“载体”二字很悲哀。

为什么,为什么要大费周章?溯不是被祁越毁了吗,究竟是谁在背后操控?意义何在……

伊鹏举敲敲腕上的机械手表,面前投射出他的身份证明和一份刚刚出炉的体检报告。

“你看,95岁,身份信息是95岁。我的脸也是95岁的面相,但我刚才用船上的医疗仪器做了检测,生理年龄是67岁。我在这个时代,实际上只存在了两年……”

伊鹏举收起资料,“最可怕的一点在于,我不如那个溯生人。即便有了他的记忆,可我发现我在脑机操控和武器研制上的能力,远远不如他,我无法骗自己只是老了。

“我想,他之所以成为领域佼佼者,不仅仅因为百年前对理想实现的渴望,而是因为溯生人本身就是一种高级智械,比人类更擅长使用智能工具、思考、创造,人类的躯体反而束缚了他们。呵,渺小的碳基生命,究竟自视甚高什么……”

“老头儿,你可千万别这么想。”岑安严肃地看着他。

他的想法简直跟毛叔不谋而合。毛叔不就主张脱离肉身,不断用载体维持精神意识,去实现永生么?如果进展顺利,连这种载体也不需要有了……

那究竟是一种进化方式,还是一种反人类、反社会的极端思想?岑安也不知道。

伊鹏举惆怅道:“如果有的选,我真的不希望他死。”

“他?你是说,你的溯生人?”

“如果三十年前复苏的是我,那些荣誉与光辉,我不一定能创出。所以我才会有种窃走别人人生的感觉,你能理解吗?”

“你这是惜才。”岑安说。

“他死了。”他看着拂晓时分,天与海之间亮起的光线,喃喃着,“我不明白,为什么我醒来,他就要死……”

岑安看着他,不知该如何安慰,这一定是一场阴谋。幕后操控者当初为何不直接复苏冰眠人,而要大费周章地造相应的溯生人出来?如今又唤醒冰眠人,杀死载体,再次偷天换日?

岑安想不明白,只隐隐感受到了一种科技对生命的蔑视。

“你是从蓝朔的冰眠舱里出来的?”岑安问。

“是的,那个地方叫冰底。”

“那么,溯生人会是从哪里出厂的呢?”

“不好说,不一定是蓝朔。当年很多大企业都曾短暂地发展过这项产业,互相之间有复杂的合作。”伊鹏举回忆道,“那时候,溯生在某个地区是公开且合法的。”

“哪儿?”

“再生洲。”

岑安从未听过,脑机里飞快地灌入它的历史。

它位于上世纪第一次人机战争摧毁之后的新海陆版图之上,像岛屿一样悬浮于高空,由太空垃圾、陨石和人造土壤而建。它身下的陆地被反叛智械搞成了废土,因飘满放射尘而被孤立隔离,至今也没有清理修复。废土向南五十公里,倒是他知晓的城市佛罗伦萨。

再生洲——

他脑中闪过一道电流,蓦地想起江漓从雪原里挖出的石碑模型,记录着建筑师岑安的代表作,雪原、再生洲、痕绿基岸……

“岑安啊岑安,你他妈一辈子都干了些什么啊……”

岑安不禁扶额苦笑,很难再把这一切当做巧合,要知道,溯技术被开发出来,他可贡献了不少呢,虽然当时的他并不知道那有何影响。

海面上起风了,隔着十万八千里,像是从那个时代的岑安身侧吹来,令他浑身冰凉。

岑安突然特别想见黑杰克,想知道黑杰克对“岑安”有什么想法,又是如何平复这种难以言的困惑和惶骇的。

黑杰克一定有过这种感受吧,像他这样?毕竟,他们拥有着相同的过去。

“呵……”岑安忽然想明白了什么,凤凰分享给他的那道难题,他有答案了。

天亮的时候,还真有条鱼上钩了,两个人都很惊讶。

那鱼太小,伊鹏举把它放生了。

岑安准备回去补觉了,睡醒他还要去夜后。

他站起来拍拍老人的肩,想了很多安慰的话,一出口却只凝成五个字,“好好活着吧。”

第96章 冰底11

岑安补了觉, 醒来灌了几瓶能量剂,恢复了生龙活虎的状态。

桌子上放着江烬列的设备和材料清单,只有六样, 都带着点违禁性质,不好买,能买到的江烬已经买回来了。几辆载货无人机落在甲板上,纸鹤正帮着他卸货, 往舱房搬。

昨晚存放“碎尸”的房间被他布置成了简易工作间,江烬专注地调试着一台仪器。

岑安从他骨相优越的侧脸上窥出工作狂属性,从后单手搂住他的腰, 另一只手扬着清单, “怎么没写翎那种身体材质?”

“我后来想了想,觉得没有必要, 给他弄个金属身架就行了。”

“为什么一定得是人形, 小猫小狗之类的宠物不行吗?”

“……那我还怎么跟师姐交代?”江烬失笑,扒他的手, “快放开我!”

“给我个早安吻。”

“你看看外边, 太阳都要沉了。”

“我不管, ”岑安在他颧骨上用力“啵”了一口, “老公都要出远门了, 你也不送送。”

“……哪里远了?飞过去几分钟的事。”

岑安不讲道理, 江烬为了快点赶走他, 满足了他, 岑安却嫌他敷衍, 缠着他腻歪了好一阵。

抬头看到门框边踌躇着要不要进来的纸鹤时,江烬瞬间尬住了。

“发生在伊老头身上的事,他告诉你了吧?”岑安旁若无人地吻他耳尖。

“嗯。”江烬眉宇间拧起愁绪, 自我安慰道,“没事,等修好K7和翎,我们会得到很多不为人知的信息,关于师姐,关于沙利叶,关于……溯生人。”

岑安带着脑机里的阿兰,单枪匹马地去了夜后。

老魏细细读取了那张清单,放回桌面时,每一样物件该怎么获得,脑子里有了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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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快多久弄齐?”

“明早就可以。需要派送吗?”

“不必,”岑安想了想,“明早放到码头。”

老魏看着大剌剌地坐在对面办公椅里的岑安,笑道:“何必走一遭呢?直接把清单发送给我不就行了?”

“我来找凤凰。”岑安瞧着他神色微微一僵,“不在夜后?”

“在,只是……你可能得久等,他在处理一些……呃,比较棘手的人和事。”

岑安手里随意翻腾着纸质文件,闻言往桌上一摔,“他明明在陪老男人玩牌。”

老魏“嗨”了一声,对他满眼佩服。

“那个人是谁?”岑安问。

“呃,是青洲警署的一个官员,名字叫……”

“粉猪。”岑安出声打断,目光落在老魏桌上的雕塑上,老魏却知道他的思维不在上面。他的笑容很恶劣,却因脸庞青涩,更像与人分享恶作剧,而不是让人单纯觉得坏。

老魏严肃地提醒他:“他在薄荷港为‘湘夫人’办事,有她撑腰,我们现在惹不起,你还是注意一下言辞吧。”

湘夫人经营着全洲上百家地下诊所,名号在黑市如雷贯耳,近几年她本人栖身于薄荷港,非常神秘。岑安来薄荷港许久,自然听说过这人物。

“不是我起的外号,”岑安无辜,“是他妻子这么称呼他。”

老魏迟疑片刻,“凤凰想杀掉这个人很久了,他好像要在今晚动手,这让我觉得不安……”

“老魏,你希望粉猪死掉?”

老魏讶异看着他,眼神渐渐亮起来。

“当然。”

“我帮你。”

两个小时后,岑安走入那间私密场所。

牌桌上的人正玩得尽兴,灯光突然泯灭,陷入一种浓稠的黑暗,就连植入了夜视功能的眼睛也无法视物。几秒后光亮恢复,再看牌桌,牌面被重新洗过,整整齐齐地码在一起。

音乐停止了,荷官茫然四顾,不知所措。

“谁?!谁他妈耍手段,给老子出来!”有人暴跳如雷。

门口传来两声尬笑:“抱歉,不小心攻击到电闸了。”

岑安语气里没有歉意。他脚下躺着两个来自警署的机器人,姿势诡异地抽搐着。

岑安戴面具,双手抄在风衣里,光是闲闲地站在那儿,就带足了挑衅意味。他飞起一脚,将带着警署标志的机器人踹到“粉猪”面前,这下是明目张胆地砸场子了。

“哪来的小杂种?”一名玩家眯眼看过来。

音乐恢复正常,凝固的气氛稍稍化开。面对这嚣张的不速之客,没人轻举妄动,一名侍应生被推搡着靠近岑安,硬着头皮询问:“面具沾尘了,摘吗?”

岑安好说话极了,低下头,好让他双手够到,“擦干净就行,别划出痕,老婆给的。”

“……明白。”侍应生拿下面具,愣住了,“您是……”

他的声音湮灭在惊呼中。

岑安走到一名穿花衬衫的玩家对面,拉开椅子坐下,“粉猪。”

“你叫我什么?”对方吐出烟圈,看着岑安那张脸,他心里也是怵的。黑客做到他那种水平。任何人在他面前,基本上算是赤裸的了。

“初次见面,我做了点功课。”岑安伸手随意地摸了张牌,荷官全程紧张地看着他。

岑安耸耸肩,“你在这儿快活,你老婆正给你手下发文字消息,说‘这几天那个粉猪不在家’,思来想去,粉猪是对您的爱称吧?”

对方本就粉红的面庞,在满堂哄笑声中更红了:“你,你简直找死!”

“警官这肥头大耳,还有这肚子,”岑安叼着侍应生递来的烟,上下打量他,毫不掩饰目光里的刻薄,“抓起嫌犯来,跑得动么?”

粉猪怒起掀桌,身旁的凤凰突然站起,按着他的肩,将人生生按入座位。“咔”一声,人被锁在了椅子里。

“你干什么?!”他被凤凰的力量惊到,陪笑了一整晚的美丽脸庞,骤然降温,要比一般的冷脸更冷。

两列持械保镖突然破门,在牌桌两旁站定,一边是夜后的,一边是粉猪的。

“现在,两位都坐在了极乐椅上,认真玩一场吧。”

凤凰坐到岑安身边,嫣然问道:“玩什么?”

岑安朝后仰了仰,“21点。”

牌桌上另外三名玩家早已落荒而逃,凤凰没管他们,冲荷官点点头后专心为岑安添酒。在这地方美人跟酒杯一样推来送往,是标榜身份的象征,凤凰无疑是整个夜后最漂亮的一支曼陀罗。

岑安看着精美的排面,对凤凰说,“其实我不会,我也没钱。”

“不要紧,你们赌的是命。”

“……”

岑安虎躯一震,他没被椅子控制,凤凰的姿势看似亲密暧昧,实则将他压制得死死的。

“别担心,所有人都知道,黑杰克玩21点从来没输过。不然你猜他为什么叫黑杰克?”凤凰幽幽地看着他。

粉猪不想跟注,他才意识到自己的猎物身份,却被椅子控制着做出截然相反的动作。

“老魏不是说这人惹不起吗?”岑安问。

“老魏是老魏,管事的如果都怂成他那样,夜后不必开了。”

“有道理……”

几圈下来,岑安规则都没读完就赢了,赢得莫名其妙。

粉猪面如死灰。待荷官结算完毕,座椅里将飞转出无数纤薄锋利的刃,他飞溅的血肉将让全场再次沸腾。然而等了很久,惩罚没有降临,岑安阻止了那把杀人椅。

凤凰笑吟吟地将指甲上的刀刃贴在岑安的动脉上,“岑安,这个人今晚死定了,你别坏我的事。”

“误会误会……我不是来救他的,”岑安笑着举起双手,“就算在夜后,玩极乐之椅也算犯罪吧?我们会被抓去坐牢吧?”

“是的,坐牢,”凤凰似哂非哂,“今晚可以放你回去给老婆报备,明晚我在牢里等你哦。风头过了,记得让江烬来捞我们。”

“……有病?”岑安再也忍不住,放声狂笑,“凤凰,你真的好神经。”

“这不都怪你?我以为你来救人,害我成了惊弓之鸟,不得不赶着弄死他。”缭绕烟雾里,凤凰的眼神晦暗不明,“今晚机会其实很难得,我本来打算把他骗上床悄悄宰掉的。”

岑安挪开他手里的武器,“我刚不是说了嘛,我做足了功课来的。”

话音刚落,一名身束黑裙,顶着金色波浪长发的法裔女郎款款走近他们,微笑询问:“可以跟你玩一场吗,黑杰克先生?”

岑安推开凤凰,把酒杯一推,“赌什么?”

“如果我赢了我要带走他,”女郎指指粉猪,“如果输了……”

她俯身,岑安嗅到她身上独特的香水味,长发如丝绸般从岑安指尖滑过,极尽妩媚。

“我已经输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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