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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房门被人踹开的同时,记忆碎片被这阵风带动,凌乱地朝两旁漂浮散开。
满室寂静被打破,温暖气息随着那个跃进来的身影一同撞了进来,寒霜冰雪瞬间消弭无踪。
孟喻辞于无尽的空茫中缓缓抬眸,看向来人。
天青的宗门弟子服,裙摆随着她不算优雅的动作,如水波纹般层叠散开。
乌发盘成双髻,阳光在其上流转。
五官精巧,皮肤白皙,脸颊一点婴儿肥,可爱可亲。不施粉黛,容色却比二月枝头上的花苞还要娇艳动人。
满目猩红中央,乍然冒出这样一张灵动漂亮的容颜,像是在冰原孤崖上骤然长出的一株明艳灿烂的花,将这场没有尽头的绝望和杀戮悉数冲散。
只是这“花”显然很不高兴,似乎是来讨债的。
俏丽的脸颊气得通红,一双漂亮的眼睛瞪得溜圆,又黑又亮的瞳仁闪着光,愤愤定在他脸上。
“师兄!”
“我砸悬鹤峰结界那天,你是不是在场?”
孟喻辞目光微颤,视线从纪楚过分明亮锐利的双眸移向她耳边凌乱坠落的发丝,低声回道:
“是。”
他这回避视线的动作宛如心虚,纪楚怒意更甚:
“那你假扮神秘前辈助我修复经脉,还有这些日子的帮助和关心,也是为了偿还我替你破开结界的恩情?”
孟喻辞有些意外她知道了真相,但她所说亦是他的初衷,并没有什么好遮掩的,因而坦然回道:
“是。”
连续两个“是”字,听得纪楚捏紧了拳头。
她心里浮现出一股巨大的荒谬感,联想起前世师兄提及她经脉受损时的神情,只觉自己仿佛掉进了一片无边无际的深海。
她在其中茫然伸手,意外抓住了一根浮木,于是暗自欣喜,以为自己捡到了绝望之下的生机。
原来,竟是给她这种可怜虫的临终抚慰!
情绪上头,纪楚再也忍不住,双手因太过用力而颤抖,扬声质问他:
“你凭什么自做主张?你凭什么这么对我?!我砸结界被反噬,那也是我活该!我本也不是为了救你,用不着你勉为其难地对我好!”
孟喻辞有些怔愣。
这是头一次,有人敢冲她大喊大叫,厉声质问。
她分明是在骂他。
他却并未感到不快,只是一时间被她骂得有些懵了,不明白她为何忽然如此作想,更不知道她怎么会忽然这么生气。
他缓缓眨了下眼睛,纤长浓密的睫毛一压一掀,带着点细微的茫然和无措,一双黑沉的眸子静静望着纪楚的脸,似在端详。
于是两人间只剩下纪楚情绪激动时的呼吸声。
她望着师兄沉默的目光,永远平静的神色,心里那份愤怒逐渐成了难以言说的疲惫。
纪楚移开视线,呼吸平缓下来,感觉整个人都变得麻木僵硬,连胳膊都不知道摆在哪里该怎么摆,几乎是撑着最后一口气问道:
“那如果,如果师兄你出关的时候,发现我的经脉受损已无药可救,此生修行再难有进益,你会怎么对我?”
她的问题让孟喻辞神色一顿。
只是设想这种情况,便让他觉得心口像是压了巨石一样沉闷,再加上纪楚问出这句话时不自觉颤抖的声音,孟喻辞莫名生出一股巨大的恐慌和心痛来。
这情绪来的太过突然,仿佛是来自灵魂深处的惯性,让他一时间不敢直视纪楚脆弱的表情。
为什么?分明他及时出关,及时帮她修好了经脉,分明一切都如此顺利,他却总会生出一股“来不及了”的后怕和悔恨呢?
孟喻辞沉默片刻,用长久维持的平静竭力压下心底那份痛意,同时努力令自己的声音显得不是那么滞涩沉重,开口说出他的承诺:
“如果来不及,我定以师兄身份,护你一世周全。”
“……”
纪楚握紧的拳头一下子松开。
果然如此。
她在心里叹道。
前世师兄数次救她,屡屡维护,果然是为了弥补这份“来不及”。
而她傻得可怜,还以为自己撞了大运,虽然修行无果,却得了一个对她如此关切的师兄。
原来都是有代价的。
纪楚咬了咬嘴唇,克制着想哭的冲动,抬头看向师兄。
可是师兄,你非但没有护我一世周全,你还怀疑我入魔,一剑捅死了我。
她在心里说出这句话时,感觉自己的委屈快要将她活活淹死。
孟喻辞立于她面前,亲眼看到她的眼眶一点点变红,那双又黑又亮的眼睛逐渐雾气迷蒙。
下一瞬,泪水便如同花瓣上的露珠,骤然在她柔嫩的脸颊滑出一道湿痕。
“啪嗒”一声,砸在她身前的地上。
也像是砸在他心头,砸得他整个胸腔都为之一颤。
他茫然,不解,不知道自己的内心为什么会因为纪楚这滴泪水而生出波动。
而后听见纪楚用努力克制着哭腔的声音对他说:
“师兄,我讨厌你。”
*
纪楚照常回去练剑修行上课。
冲师兄发了一通火后,她心里虽然有几分担心“秋后算账”的忐忑,但更多的,还是一种对自己“傻的可笑”的厌恶。
师兄是高高在上的宗门首徒,掌门真人亲传弟子,整个修真界无人不晓的剑君。
她是什么?
她是个“靠脸走后门才得以修行”的“替身”。
师兄对她好,除了报答“破开结界”之恩,还能有什么呢?
真是好笑,这么显而易见的答案,她竟然活了一辈子都没能察觉。
真不知道是师兄瞒得好,还是她这样的傻子太好骗。
既然这次她的经脉已经修复好了,那她和师兄之间再无瓜葛,就该一拍两散形同陌路,她再也不会靠近师兄了!
纪楚愤愤想着,手中剑挥得冒出了火花。
来上剑法课的弟子都自觉离她远远的,薛羡尘却像是不长眼似的主动往她跟前凑:
“阿楚师妹?”
纪楚挥出一剑:
“滚。”
薛羡尘抬手用剑抵住她剑身,眼尾上挑斜睨她一眼,笑道:
“阿楚怎的还对我如此暴躁?你去问孟喻辞了吗?”
纪楚瞪她一眼,用力打开他的剑,背过身去。
薛羡尘顺势收了剑,绕至她身旁:
“看来是问过了。怎么样?我这次可没骗你,是他一直在算计你——”
纪楚转身出剑,剑尖带着冷光,正对着薛羡尘的眼睛,逼退了他走近自己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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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言不发,自剑后冷冷看着他,眼底威胁意味十足。
薛羡尘步子顿住,脸上丝毫不见惊慌,眼底的笑像是在温水中浸过一样,带着三分春意,声音柔柔:
“好好,我不说就是了。”
纪楚丝毫不搭理他的调笑,长剑仍对着他,眼底杀意凛然,不似作伪。
薛羡尘脸上轻松的表情逐渐凝重起来。
他是魔,天生能感知恶意。
纪楚此刻的眼神让他感受到了莫大的威胁,仿佛她随时会一剑捅过来。
虽然不知她为何对自己有如此强的杀意,薛羡尘却还是不得不暗中蓄力,浑身肌肉紧绷,随时准备应对纪楚的忽然发难。
纪楚手腕微动,长剑划出银光。
薛羡尘下意识出手——
纪楚却已收了剑,一脸好奇地望着他。
他挥出的拳头因而突兀地停留在半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面前这娇嫩似鲜花的少女恍若未觉,一双格外灵巧漂亮的眼睛闪过狡黠的光,目光从他挥出的拳头移到他的脸上,讶然惊呼:
“你竟然打我!”
她这声喊得格外清晰,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转了过来,连徐长老也大步走来:
“发生何事?”
纪楚道:“徐长老!他比剑输了不服气,还说要打死我!”
徐长老不悦:“薛公子,胜负乃常事,若一时落败便耿耿于怀,实非剑道。”
薛羡尘:“……”
他放下手,看了纪楚一眼,正对上她笑的得意洋洋的眼睛。
亮晶晶的,像天上的星星,让人想要拿在手中日夜把玩。
让他当众丢人,就这么开心吗?
薛羡尘心里觉得奇怪。
分明被纪楚摆了一道,他却反而觉得她可爱。
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纪楚扬起下巴瞪了他一眼,用口型做“活该”二字。
薛羡尘的目光一闪。
纪楚这张脸其实并没有那么像阿姐,尤其是她的眼睛,简直和阿姐天差地别。
一个圆而透亮,一个柔婉绰约。
想到阿姐,他便像是被人迎面泼了盆水,心里的种种念头瞬间消散。
薛羡尘收回视线,躬身冲徐长老行一礼道:
“弟子受教。”
这场小骚动并没有引起过多讨论,比起上次纪楚和薛羡尘打架后直接上了生死台,这次的摩擦几乎小得微不可查。
但徐长老仍有些顾虑。
他是十分欣赏纪楚这个弟子的。
修行是个长期坚持的事情,而剑道修行总归离不开一个“苦”字,纪楚分明有天分,却总是被杂事烦扰,心思不在正事上,这让徐长老这种惜才之人简直难受得要死。
他一难受,就想找孟喻辞说道说道。
找孟喻辞告状这事几乎已经成了徐长老每节课后的日常,他熟门熟路地拦下人,张口便是些老生常谈的话术:
“纪楚聪明但是不努力……”
“你是师兄……”
“你不急我都急啊……”
孟喻辞素来不是个好人缘的人,宗门里鲜少有人愿意同他闲聊,更遑论整日找他说些没营养的车轱辘话。
但徐长老回回下课都来,一个年纪不小的长辈,说的又全是纪楚的事,他不好阻拦,只能耐着性子听完。
总归是带孩子注定要面对的事,他答应掌门多多操心师妹的时候,早有了这般心理准备。
徐长老说的口干舌燥,见孟喻辞仍一脸漠然神色,顿时觉得自己成了“皇帝不急太监急”里头那个“太监”。
他于是自觉没趣,心道“自己孩子不操心,我一个外人急个屁”,转头抛下一句:
“你懒得管就算了,今日纪楚险些被打,下次受伤了可别来找我!”
“等等。”
一直“装聋作哑”的“失职家长”孟喻辞终于有了反应:
“谁打她?”
第23章
下一次剑法课的时候,薛羡尘又凑到了纪楚跟前。
她正在回忆徐长老讲述的新剑法,第二招“刺”与第三招“转”总是连不起来,比划了半天仍然十分滞涩。
薛羡尘没穿素色弟子服,却换了身水红色衣衫,衬得仪表堂堂面如冠玉,活脱脱一个俊俏小公子,对纪楚道:
“阿楚师妹,你这第二招使得实在别扭,可要我帮帮你?”
纪楚本想当他不存在,但他这身衣服实在太亮,宛如深夜中一个明晃晃大火炉杵在她边上,想看不见都难。
她沉着脸:“滚。”
薛羡尘反而勾起唇角,抬手按住她准备转剑的手腕:
“上举一点,手太低了。”
冰凉的触感
带着不适的阴冷,甚至还有刻意的熏香气味随着他的动作飘近。
纪楚被他猝不及防这么一碰吓了一跳,顿时收剑连退两步,又用袖子使劲擦了擦手腕上被他按过的地方,活像是碰到了什么脏东西。
她这副嫌弃的态度很是不加掩饰。
薛羡尘下意识皱眉,却又很快恢复原状,眼皮一耷,转而作出一副“心碎可怜”模样:
“阿楚为何如此嫌弃我?我是真心想帮你的。”
纪楚本想再送他一个“滚”字,但话到嘴边,她的目光在薛羡尘梳得齐整的发髻和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衣料上滑过,又改了主意:
“你真想帮我?”
薛羡尘上前一步,笑意盈盈:
“自然,我想帮阿楚之心,日月可鉴。”
“站那别动。”
纪楚抬手竖在身前,阻止他靠近自己的动作,随后将剑收回剑鞘,眼里泛着冷意,又强调了一遍:
“千万,别动。”
*
孟喻辞说要来“旁听”纪楚上课的时候,徐长老在心里冷笑一声,直道“果然如此,一问孩子学习就漠不关心,一说孩子吃亏就着急忙慌”。
现在知道着急了?
他着急了这些日子,有谁懂他的不易?
这孟喻辞,在外是高不可攀的剑君,其实就是个不负责任的“长辈”!
孩子让他“扶养”真是白瞎了!
徐长老已经全然忘记了孟喻辞只是纪楚名义上的师兄,只当他是一个忽略孩子教育的“失职长辈”,“哼”了一声,引着孟喻辞到一群练剑的小弟子周围。
他一展广袖,负手摆出“教习长老”的架子:
“先说好,让你来旁听都是破例的,有什么事情全都下课再说,不许打扰其他弟子上课!”
孟喻辞看向纪楚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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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听说“纪楚被打”的时候,虽然觉得八成是徐长老夸大其词,但还是担心她吃亏。
毕竟她那日冲他发了通火,看着确实心情不好的模样,若是言语急切惹了是非,也不是没可能。
谁料今日这么一来,他果然看见纪楚在打架。
只不过,并非是“纪楚被打”,而是她在打别人。
薛羡尘一身红衣确实耀眼夺目,离很远也能一眼看见,那个面若好女的薛家小公子此刻哪里还有半点往日的优雅贵气,发髻凌乱,衣衫豁口,正被纪楚用剑压着狂揍。
纪楚假借练剑之名,实则根本没用什么剑法,纯纯靠着蛮力,每一次出手都实实在在落在薛羡尘身上。
打完还要假惺惺说一句:
“啊,对不起,这一招我还是用不好,再试一次吧!”
薛羡尘因承诺了要帮纪楚练剑,早早便收了武器,此刻赤手空拳,又碍于面子不能反击,简直有口难言,还得假装无事发生,忍着痛道:
“不妨事,你尽管来就是,我说好了要帮你,就一定帮、到、底。”
最后几个字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纪楚甜甜一笑:
“多谢薛公子,那我再试一次。”
说完收起笑,下一招又打得更狠,纵使隔着剑鞘,依然在薛羡尘手臂上打出一道见血的棱子。
早过了下课时间,纪楚和薛羡尘两个却全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看在外人眼里,关系十分亲近。
“纪楚。”
一道低沉清冷的声音自背后传来,打断了纪楚挥剑的动作。
她诧异回头,这才看见站在徐长老身边的师兄。
孟喻辞目光沉静,显然已经将她“假借练剑之名打人”的全过程看了个清清楚楚。
干坏事被师兄撞上,纪楚第一反应就是心虚,下意识将手里的剑背到身后。
但下一刻,她又觉得自己没必要如此。
重生回来,她不但踹过师兄的门,还痛骂过师兄一顿,若师兄真要用宗门律法罚她,打一个薛羡尘又算的了什么?
于是她又把回剑放到了身侧,一脸“我在练剑”的坦荡姿态。
孟喻辞看着她把剑拿来拿去的动作,没有说话。
徐长老沉着脸问道: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纪楚正想说话,薛羡尘上前一步,抢在她前面道:
“回禀长老,我和阿楚在练剑。”
纪楚闻言面露诧异,下意识看向薛羡尘。
对方被她用剑鞘打得十分狼狈,露在外面的皮肤上带着斑驳的血印子,红衣衬托下,白皙的脖颈上交错的鲜红剑痕触目惊心。
徐长老疑惑:“练剑怎练出这一身的伤?”
薛羡尘抬手摸了下脖颈,指腹擦出一片血红,不以为然道:
“是我不小心,没能躲开,不干阿楚的事。”
说完,他像是浑然不觉痛似的,甚至还回以纪楚亲昵一笑:
“不是吗?阿楚?”
纪楚一愣,也顾不上称呼的事,点头道:
“啊……是。”
薛羡尘于是唇边笑意更深。
一对儿年轻漂亮的少年少女“眉来眼去”,方才还打得不可开交,当着他的面却一口咬死“正常练剑”。
徐长老明知事有蹊跷,却也不好没事找事,只得说了句:
“下次小心。”
自叫出纪楚名字后便一直未表态的孟喻辞此刻才开口,缓缓念出两个字:
“阿楚?”
纪楚没想到师兄不说她打人的事,却单揪住这个称呼询问,几乎是下意识开口解释:
“没别的意思,他叫着玩的。”
薛羡尘一句“我们关系好”便被她堵了回去,嗔怪地看了纪楚一眼,重复她的话:
“阿楚说的没错,我只是……叫着玩。”
纪楚原本急匆匆解释就已经显得有些奇怪了,薛羡尘偏又用暧昧不明的语气重复了一遍,语调轻而上扬,还带着点笑,平白给“阿楚”这个称呼增加了几分不同寻常的意味。
纪楚被他古怪的语气说的直皱眉头:
“你能不能正常说话?什么语气啊,恶心死了。”
薛羡尘被她拆台,脸色有些僵硬。
听见纪楚的话,孟喻辞原本还有些冷淡的表情反倒松了几分,虽还是一副淡然模样,却能明显让人感觉到他心情尚可。
他冲徐长老颔首,对纪楚道:
“你跟我来。”
纪楚虽在心里下定决心要远离师兄,但当着徐长老和其他弟子的面,她也不能直接扭头就走。
于是她只得向徐长老告别,而后跟着师兄离开。
走了许久,孟喻辞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纪楚便跟在他身后两步远的地方,小心地算计着步幅,避免自己一不留神离师兄太近。
她同时在心里盘算:自打上次踹完门后师兄就一直没来找她,今天忽然出现,还单独把她叫走,难道是终于闲下来,开始找她算账了吗?
“以下犯上不敬师长”是什么罪来着?扣贡献分吗?扣完还够一千分吗?她还得留着分参加问仙大会呢!
不对,师兄总不会打算滥用私刑,把她拐到无人处直接杀了泄愤吧?
……
她心里越想越乱,到底是耐性差了一招,忍不住率先开口道:
“那天是我冒犯了师兄,师兄若想罚我,我没什么好说的。”
“但我已经和师兄说清楚了,我不需要师兄可怜我。既然师兄已经助我修复好了经脉,破开结界的恩情便算彻底结了。”
“我本来也只是挂名在掌门名下,和师兄自然没什么交情,师兄也不必再格外关心我,只当普通师兄妹就好,陌路人也不是不行……”
身后跟着的人一直叭叭叭说个不停,简直比徐长老还能念叨。
说的话也不是什么他爱听的,孟喻辞听得烦躁,于是停下步子,转身想训斥她几句。
谁知这一动作反而吓了纪楚一跳。
她一门心思沉浸在论证“两人关系一般”上,猝不及防见他停下,险些收不住步子撞上去。
只得情急之下被迫来了个大拐弯,一步越过师兄,擦着他的手臂迈到了他身
侧。
又因为不想碰到师兄,整个人在擦肩而过的同时匆忙朝左躲避,右腿却还是不可避免的蹭到了师兄,于是她又着急忙慌地收腿压膝盖……
这一连套动作下来,纪楚果不其然失去了平衡,左摇右晃狼狈不堪。
摔倒的前一刻,她在摔在师兄身上和摔在地上选择了后者,以一副“没办法了就这样吧”的心态,朝着师兄身侧的地面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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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
一只手及时出现,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捏住她后颈和衣领,随后像提一只小猫小狗小兔子那样,将四肢缠成一团的纪楚提了起来。
双脚离地,纪楚的脑子短暂停工。
孟喻辞单手将险些摔倒的纪楚提离了地面,微微抖了抖,将她打结的四肢抖落开,又放了下去。
纪楚:“……”
让我死,就现在!
孟喻辞真心不理解:
“走个路也能摔?”
想要训斥她的心便也顿时散了。
见纪楚的头都快要埋到地上去,意识到她是觉得丢人了,孟喻辞不免又觉得好笑:
“方才不是还说同我没什么交情。既是陌路人,又何必害怕在我面前丢人呢?”
纪楚垂着头,摇头,一副抵死不从模样。
方才说的义正辞严侃侃而谈,简直是一场酣畅淋漓、堪称完美的“谈判论辩”。
可惜现在这么一摔,又被师兄十分不优雅地悬空提起来,自己成熟理智深思熟虑的形象全无。
她已经没脸再认刚刚那番话了,只想赶紧从这个世界上、尤其是师兄面前——消失!
第24章
消失是不可能消失的。
纪楚既不会隐身术,也不会遁地术,只能老老实实站在师兄面前,被迫面对这个让她丢了大脸的世界,和师兄。
反正想说的话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她也没什么好顾虑的了。
纪楚对自己点点头,勇敢把头抬起来,一脸严肃地看向师兄,努力维持着“我不觉得丢人就不丢人”的坦然表情:
“谢谢师兄救我。”
她这副故作坚强的样子也实在有点好笑。
孟喻辞忍俊不禁,本该“体贴”地将此事翻过不提,偏又不知怎的,张口却是一句挤兑:
“不必言谢,陌路人摔倒也得救一救的。”
纪楚:“……”
她努力维持的坚强人设轰然崩塌。
她错了,她真的错了,她从一开始就不该跟过来,跟过来也不该耐不住性子先把真心话都说出来,更不该走路不认真说着说着摔一跤,把自己的脸和尊严一起摔到地上,还是师兄面前的地上。
更可恶的是……师兄是在嘲笑她吗?
他怎么能嘲笑她?
他凭什么嘲笑她?
他上辈子都不会这么嘲笑她!
纪楚用一脸信任被辜负的表情瞪着师兄,越想越气,越气越恼,最后整张脸都鼓了起来,仿佛轻轻一戳就会漏气飞走的球,连眼眶都恼红了。
孟喻辞亲眼看着她的脸一点点鼓起来,嘴撅的老高,竟能被他一句调侃气成如此模样,心里委实有几分惊叹。
既惊叹于纪楚的模样,也惊叹于自己好端端的,却起了如此恶劣的心思,把孩子气成这样。
孟喻辞惊叹之余又仔细想了想,自己之所以会说出这句话,或许因为是生气她那一番无端的指责和揣测,以及一言不合就要和他“断绝关系”的态度。
又或者,是因为那句没缘由的“我讨厌你”。
当时没有发作,实则他心里还是在意的。
如今只言语挤兑她一番,已算是极为宽纵的“报复”了。
不过挤兑归挤兑,他也并没有将人气哭的乐趣。
于是他伸出手,轻轻摸了下纪楚的头发:
“别气了。”
他这一哄,反而像是打破了平衡。
纪楚抽泣一声:“我和师兄不熟!师兄不要随便碰我!”
说着她又委屈起来:
“我才不要师兄勉强被迫关心我,不就是结界反噬,我不在乎了,师兄也别当回事,不要再来找我了……”
落在头上的手没有一触即分,反而停在她发间,以一种恰到好处的既不让人感到压迫、又能让人感到这份关切与安抚的重量:
“我没有勉强。”
孟喻辞微微俯下身,清冷双目看向她红红的眼睛,神情认真而郑重:
“虽说我关心你,一开始确实有结界反噬的原因,但更多的,还是因为你是我师妹,因为你是纪楚。”
面对师兄忽然靠近的俊美容颜,纪楚一时间忘记了眨眼睛,只呆呆地望着师兄形状优美气度清寒的眼睛,黑沉冷寂的瞳孔里面倒映出她脸颊气鼓鼓还挂着眼泪的傻样。
师兄的声音也温柔得不像话:
“你是个很好的孩子,很有天分的剑修,我欣赏你,珍视你,这并非是可怜你,更不是被迫关心你、施舍你。所有举动,皆出自真心。”
连着两世,这还是第一次听见师兄用这样平等的、郑重其事的态度讲述对她的看法。
纪楚愣了愣,抬手擦眼睛:
“我不信。”
孟喻辞:“……”
小孩子真是太难哄了。
纪楚显然对他有成见,多说无益。
他直起身,按了下纪楚肩膀:
“跟我走。”
纪楚随着他的动作抬头,仰着脸看他,颇有些傻气,仍没忘记跟他强调:
“去哪儿?我现在还没有跟师兄你很熟。”
孟喻辞懒得再同她掰扯“熟不熟”的话题,只道:
“师尊要见你。”
纪楚一下子回过神来,顿觉自己小人之心,赌气的不是时候。
怎么能怀疑师兄是“她不相信所以不让她走”呢?
师尊身为拂宇仙宗掌门,平时定然十分忙碌,如今点名要见她,肯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她实在不该在这时候跟师兄赌气,耽误师尊的时间。
于是她立马道:“既然是师尊要见我,那我们快过去吧。”
她这脸变的太快,前后态度天差地别,孟喻辞看她一眼,眼神算不上友好。
纪楚不解:“师兄?”
孟喻辞收回视线,召出少微剑。
然而纪楚却又犹豫了。
虽说面见师尊很重要,但她并不想让师兄御剑带她。
一方面是因为她和师兄还“不熟”,不愿意共乘一剑;
另一方面,是因为她看见少微剑就心口疼,最好是能不碰就不碰。
她在少微剑前磨磨蹭蹭半天不肯上去,孟喻辞也看出了她的意思:
“不想让我带?”
纪楚:“……其实我御剑飞行练得也还可以,速度绝对不慢……再者说少微剑是师兄的本命剑,斩妖除魔战功赫赫,我何德何能,能踩在少微这样的名剑上头上……”
看她胡说八道地扯借口,孟喻辞简直要替她觉得心累,于是直接替她把目的说出来:
“那你自己飞。”
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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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如愿以偿,急忙召出自己的剑。
她的剑只是普通的内门弟子佩剑,在少微剑面前根本都不够看的。
但此刻纪楚踩在自己的剑上,却感到无比的安心和舒坦。
如果……师兄没有御剑跟在她身侧就更好了。
纪楚暗中叹气。
其实她没有说谎,御剑水平确实有了进步,飞的不算慢,但也实在算不上快,甚至可以说是“乱七八糟”。
速度不匀,路线不直,高度上下起伏如过高山洼地。
如果说孟喻辞在旁边飞的是平坦大道,那纪楚简直是飞的山野荒地,还是铺满不平整的大石块的那种,时不时就得磕绊一下,然后重新稳定身形调整角度。
孟喻辞全程一直关注着纪楚御剑的情况,看着看着,他的目光从平静变成费解又变成严肃和冷酷,最后又再度恢复了平静。
一开始他还想出声说点什么,可越看越觉得处处都是“骂点”,到后来索性放弃,只冷眼看着纪楚,看看这短短一截路,她到底能飞成什么样子。
两道来自师兄的堪称“可怖”的目光一直盯在纪楚脑门上,她就算是傻子也知道自己飞的稀烂,污了师兄的眼。
虽然这一世的师兄有了很多不同,但威严仍在,甚至比宗门长老还让人害怕,一个冷冰
冰的眼神就足以让纪楚心惊胆战半天。
但越紧张越容易飞歪,更何况还有个优秀卓绝且御下严厉的剑君在旁边一直一言不发地看着,纪楚简直紧张的想哭。
她实在坚持不住了,吸了口气,转头对师兄说:
“我刚刚又想了想,我确实没有师兄御剑速度快。拜见师尊要紧,要不还是师兄带我飞吧?”
“不急。”
孟喻辞神色淡漠,清冷的双眼望着她,里头带着点难以言说的微妙寒意,说出的话却很是平和,仿佛一点也不生气,甚至还鼓励她:
“你飞得挺快,继续飞吧。”
纪楚:“……”
这分明就是生了大气啊!
*
诲元仙尊确实很忙。
作为宗门掌门,他每天睁开眼就得处理宗门事务,闭上眼还得继续耳听八方,入定都不得安生。
他这些年不收徒弟,实在是因为忙不过来。独一个纪楚,也没怎么操心过。
虽说几个长老帮他分担了不少,但那也只是冰山一角,背后还有一整个“大冰洋”等着他来处理。
更有甚者,除去宗门上下时刻闹腾不休的那些琐事,还有“神骨”悬于头上,仿佛是浩劫来临前的影子,让人捉摸不清,却也不敢轻视。
他真的很累,累到连修行的时间都快没有了。
幸好还有一个好徒弟。
想到孟喻辞,诲元仙尊心里便宽慰不少。
这个徒弟虽说性情冷淡了些,杀气太重了些,但修炼之事从未让他操心,关键他还行事稳重,办事靠谱,威严十足。
自出关后,凡事不必他这个做师尊的亲力亲为,只消派孟喻辞出面,便可压住一切躁动。
上到探查神骨秘事,下到教导师弟师妹,全包全揽,无不井然有序。
诲元仙尊满意地点点头,回头就看到那个让自己十分放心的徒弟沉着脸出现在大殿内,周身带着寒意,神情凝重。
诲元仙尊顿时警觉。
能让孟喻辞露出这般严肃神情,莫不是神骨又出了什么问题?
下一刻,孟喻辞侧身让出位置,露出身后那个矮小的身影。
诲元仙尊茫然了一瞬,很快想起来这就是他那个挂名徒弟,纪楚。
不怪他没反应过来,上次在水镜中见到的纪楚尽管受了伤,人还是神采奕奕活力十足的;
此刻跟在孟喻辞身后的小姑娘却像是霜打的茄子,整个人都蔫了下去,可怜巴巴地垂着头,一脸犯错被抓的老实模样。
被她师兄提醒了一句“上前拜见师尊”,顿时浑身一激灵,着急忙慌地从师兄背后走出来,上前冲他行礼,连声音都不大有底气。
说完“弟子拜见师尊”后,一抬头,又露出一双眼眶发红如兔子的眼睛,像是哭过。
怪可怜见的。
诲元仙尊纳闷,抬手让人起来,又宽慰了一句“不必多礼,坐吧”。
随后用眼神示意孟喻辞:你训她了?
孟喻辞看了纪楚一眼,皱眉。
御剑飞行练成这狗爬模样,是个人都该羞愧难当,哪还用得着旁人训她?
更何况他该说什么?他能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