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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1章 紫
随着心中隐隐泛上来的疼楚,娇小的紫色身影在脑海中亦回醒过来。
端木若华极低地唤了一声:“阿紫……”
——“师父!我和师姐刚破九曲阵险些陷入阵中出不来了,怎么才不过两个月师父又重布了阵法,害徒儿吓了一大跳以为……”
手中雪娃儿的绒尾过于柔软,端木若华轻抚间,心也似被其拂过,麻麻地,几分牵疼。
……
“师父师父!您快救救小云子!是阿紫胡闹,不关小云子的事……”
“师父师父……阿紫也去行不行?阿紫也……”
“师……父……那些药草……药房里有么?”
“反正师父不管应不应送来归云谷的东西从来都是不退回的!”
……
岁月竟似凝滞,往日里声声喧闹,不知何时潜入心间,略一回想,便清晰浮现,似在眼前。
……
“师父!真的是您!”
“师父,师父!这不是真的吧,您真的要把小云子一个人留下……”
……
清脆的语声,或是调皮,或是清亮,或是忧心忡忡……很是分明。
……
“师父师父,我们喝酒您吃菜嘛~”
“师父这桃花酿里有只蟑螂阿紫代您喝了!”
“师父明明是叫我,大师姐怎么这样……”
“我也去!我也去!师父我也去厨房帮忙啦!”
“师父!师父!大师姐呢?”
“师父师父阿紫去蜀川玩啦!”
……
仿佛那个跳脱的身影还在,转着白衣人,嬉笑胡闹,烂漫活泼。
间或低头嗫嚅,间或耸拉着脑袋低头认错,在白衣人眼中,就像是手中的雪娃儿。
围绕椅侧、榻前,紫衣娇小,皓齿明眸。
端木若华仿佛看见了那道娇小的身影,站在蜀郡郊野的晴光下,拉着自己的手,步步回头,蹦蹦跳跳地钻入人群中,一面笑一面大声地唱着苗歌。
“头一天来她就笑~第二天来她就唱~歌声响遍山谷嘞~花朵开满树上哎~”
隐隐约约,萦绕耳边。
“师父师父!她们穿的衣服都好漂亮啊~!”
“师父师父!阿紫给您买个银镯子吧!嘻嘻~师父戴上肯定很好看~!”
“师父师父,您要不要尝尝这个酸汤,酸酸凉凉的,可好喝啦!”
“要跳苗鼓啦~!师父、小蜜桃我们快去看!”
……
端木若华抚在雪娃儿身上的指尖慢慢缓滞。
一弯细亮银镯掩于她雪白的长袖下,温暖银润。
仲冬寒月中,幽谷里的风这样寒。
耳边的声音却未止。
——“师父……阿紫不想死……怎么办……”
——“师父……我想出去玩……我还不想死……我想去大漠……想去塞外……想去好多好多地方玩……”
慢慢抬首“望”向拂风的窗外。
白昼如夜,冷风轻吟。
终不过一片虚无。
如何能忘?
那个埋首于自己双膝之上,嘤嘤哭泣的瘦小人儿。
……
“师父……难道阿紫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不能做吗?”
“师父,您一定不要有事,小云子和二师姐还没回来……小云子还没原谅阿紫……您一定要好好的……”
“师父您好些了吗?马上卯时了记得入定哦!”
……
最后一句,再道不过平常。
端木若华十指紧蜷,双目阖却,不愿再去回想,睫羽颤簌间,耳畔却仍是声声旧语。
“师父师父!”
“谢谢师父!!”
“师父……师父!”
“师……师父?!”
“呜——师父……”
“师父……呜——”
“师父!”
她终未能忍住,心如针刺,霎时间尖锐地疼了起来……
听着屋内、院里、谷中,日复一日的宁静虚无……忽而颤声。
未及回神,一声轻唤再度出口:“阿紫……”
“阿紫在啊~!”
“阿紫在。”
“阿紫在的!”
“阿紫在~”
……
娇俏清脆的语声恍若隔世般响起在端木耳边,一声声,一遍遍,不厌其烦,无休无止。
心蓦然疼得太过。
眼中也似刺痛。
白衣人慢慢抱起手边雪娃儿,偎入颈边。
恍然又似听见紫衣人儿似哭似笑中,低语轻喃,跪于血泊中所说的那一句:“谢谢师父……没有让阿紫……再错……”
……
榻上女子一点点将怀中雪娃儿抱得越来越紧。
眼中氤氲。
手足无措。
“阿紫……”唤声喑哑而滞。
是难以言尽的温慈、疼痛。
若有闻者,当叹一句:原来最难释怀的,不是旁人。
……
归云谷中。
叶落冬初,寒露轻霜沉覆。
往日嬉笑欢声、嘈杂喧闹,再不可闻。
是从未有过的清静、寂静。
断菊居里残菊一地,衰草枯叶,刺痛归人。
……
值此十一月中旬,青衣的人自叹月居里出,径直行往饮竹居里欲请安。
蓝苏婉手中握着一记白瓷小瓶于院中唤住了他:“……师弟。”
云萧伤势已愈,神色无异,只比往日清瘦许多。闻声行至蓝衣人面前,行了一礼:“二师姐。”
“这是补元益气的药,你每日服三颗,身子和手都会好地快些……”
青衣人不疑有他地接过,抱拳又一礼:“多谢师姐。”
“你……”蓝衣人几度咬唇,脸上晦涩难明,踌躇良久,嗫嚅着问:“你……心里的人……可是巫二小姐……?”
云萧正低头将药瓶收入怀中,闻言一震。
垂首滞声少许,少年人将药瓶收好,抬头来对着蓝苏婉微微笑道:“巫二小姐是云萧结义大哥,并无男女之情。当日毒堡厅堂之上我与她皆已言明,二师姐不要误会。”
蓝衣人怔怔地看着他,面上微微有些苍白:“不是……巫二小姐?”
云萧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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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垂,轻轻摇了摇头:“不是。”
“那……是谁?”蓝衣的人看着他。
青衣人不由地再度一震。回目怔怔地望向面前之人。“……二师姐……何以追问?”
蓝苏婉眼中慌乱,无措地退了一步,“没……没什么……我……我只是……心中好奇……”转目不看少年人,蓝苏婉哑声道:“好奇何人……能叫师弟痴心一片……倾心不负……”
云萧手心暗暗握紧,双目微垂,一时无言。
“这么多年……师弟似乎在何人面前皆是这样沉静内敛,审慎少言……”蓝苏婉立身几步之外,忽道:“不知只在何人面前……师弟能缱绻温柔、忧怒嗔喜,不复沉静……甚至急言泣色、满怀忧思惊怖爱憎……?”
云萧滞声少许,复又抬头:“二师姐怎么了?今日何出此言?”
蓝衣人虚弱地浅浅一笑,眼神几分飘忽:“我……是因为……璎璃、玖璃和余老他们……都央苏婉回惊云阁代梅大哥主事……心中一时凄然……难以定夺……所以多想了些……”
蓝苏婉回目正视云萧,再度浅笑:“……师弟不必放在心上。”
云萧心中微窒,神色于是转肃:“二师姐若要入主惊云阁,此便是大事……应与师父相商。”
蓝苏婉摇了摇头,直直看着面前之人:“不是这样,苏婉并无入主惊云阁之意,师弟不必多想,我只是……”
言之未尽,幽谷深院外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狼嚎。
二人皆一震。
“是纵白!”云萧面色急肃,“我寻它几日未果!不知是何境况!”言罢快步行出,纵身急掠出谷。
“师弟!”蓝苏婉惊震回神,急唤一声。忧乱一瞬,忙折步跑向了饮竹居。
……
泊雨丈外的阵前石坛一侧,一头满身血污泥尘的硕大白狼撞在石沿,正虚弱地挣扎欲起。
青衣的人纵掠间远远得见,不由惊喜。
确是纵白!
应是藏于山中休养,有了些余力后自行回来了!
青衣人正待踏落,忽见一人执剑纵身,自千木林中飞出,一剑直刺向石坛一侧的纵白。
“住手!”青衣的人一脚踢出落地之处的碎石,径直击向那人手腕,听得一声痛叫,那人惊叫松手,铁剑哐当落地。
“什么人?!敢暗算本少爷!有种出来!!”
云萧闻言肃面,快步行出:“此为归云谷所在,外人不得逗留,更不可在此喧哗。”
石坛前的人约莫二十来岁,一身锦衣,脚蹬长靴,闻声一脸不耐,颇有些怨气地瞪向泊雨丈中:“归云谷怎么了!本少爷月前来了一次,却被轰走,要我月末再来,这回依言来了,终归能请动清云宗主了吧?”
话音方落,抬头见一袭青衣人行出,原本捂着手腕轻嘶的人霍然呆住。
此时数名仆从自锦衣人身后追来,忙将其扶住:“表少爷!没事吧?”
文丹青眼中光亮非常,呆呆地看着青衣人。“你……你是……?”
仆从闻言转目,看见来人,亦是惊震。
好美的少年郎!
天下间竟有这样美的人?!
还是个男子?!
下瞬忆起江湖传言,立时惊醒:他定然就是中原武林所传,已被灭门的美人世家连城南荣家后人,后来被清云宗主所救收为弟子、在江湖中人于毒堡中毒时力战墨夷氏后人,力挽狂澜、为人所敬的那一位云萧公子!
“你等欲请家师?所为何事。”云萧神色淡漠,面容微沉,肃声问道。
文丹青强自回神,支支吾吾地答道:“是……是孔家的孔懿病危……央我代孔家来请清云宗主救他性命……”说到此处,才算醒神,慌忙又道:“我我我……我是塞外平城文家的二少爷!我叫文丹青!和孔家一直互为姻亲……所所所以受命前来!想请动清云宗主前往平城救人!”
青衣人声冷:“那你剑指纵白,又是何因?”
第262章 骨
文丹青听得愣了一下:“纵白?”
云萧肃面不言,看了他一眼转步走近受伤匍匐的硕大白狼:“它是我归云谷中所养,名为纵白……”说话同时俯身蹲下,立时伸手查看纵白伤势。“你若无理由,随意出手伤杀于它,我定不轻饶!”
“啊?!”文丹青甩开身后相扶的仆从,忙上前道:“公子明鉴!我可没有随意伤杀它……是这狼在本少爷好端端地骑马走在山道上时突然冲出来扑向本少爷!本少爷为求自保才对它拔剑……”
说话时靠近几步,原本匍匐在地的纵白双耳一立,兽目狂躁地一睁,立时呲牙迸爪。
兽息凛烈。
是极少于人面前显露的兽意、敌意。
云萧眉间一蹙:“纵白?”
浑身是伤遍染血污的白狼数次挣扎欲起,皆在喘息间又摔回泥草间,气息越来越微弱:“呜……嗷呜……”
云萧心头一凛,忙伸手到它颈边查看……
赫然见一道深长的剑伤从肋下一直斜切到颈边,掩在血色毛皮里,深可见骨。
“这一剑是你砍的?”云萧回头看向文丹青的眼神无言沉凛。
文丹青被他寒月般清冽摄人的眼眸一瞥,直感心头一冷。
下一刻还未醒神,只被“刺啦”一声裂帛声惊醒,低头便见青衣人撕下身上长衣袖摆快速给白狼止血包扎。
文丹青莫明地心虚了一下,随即拔高声音道:“是它无缘无故扑咬过来,本少爷……本少爷自然是要自保的!下手就稍重了些……”
云萧取数颗凝血回元丹喂予纵白,包扎好的下一刻猛地立起,回视面前之人沉声道:“纵白从不主动攻击于人,它若扑咬于你,你必是罪有应得。”
文丹青身后仆从面露不忿,立时开口道:“确是此狼从山路旁无故冲出扑咬我家少爷,既是清云宗下声名在外的云萧公子,还望明查!”
文丹青听罢并不领情,不耐烦地骂道:“要你们多话!”
而后自顾看向青衣人道:“本少爷自认为行得端坐得正,绝没有主动招惹这头狼,虽小小地砍了它一剑,却也因此弄丢了当时我手里刚得的一把好剑……现在你们谷中这狼还活着,本少爷的剑却已经丢了,我那剑封尘古朴,一看就是绝好的剑……这事怎么看都是本少爷吃亏……更不说还被这狼惊跑了我骑来的几匹西域宝马……”
纵白听到此处突然再度发出一声低啸,呲牙憎目,兽息凛冽。
云萧与之心意相通,隐隐有觉。想到什么,眉间一拧。“……手里刚得的一把好剑?”
纵白立时又“嗷呜”了一声。
“是了,刚得不过一个月,本少爷还没把玩过瘾呢……”
云萧顿时一震,腕骨向后折断时的脆响于脑海中一闪而过,左腕猛地一疼。
青衣人看向面前之人的眼神慢慢阴鸷了。“……我们此前,可是见过?”
文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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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愣了一下,讪笑着看向云萧揶揄道:“不曾吧,若是见过,像云萧公子这样的美人本少爷怎可能……”
“见过。”说话同时霍然睁目,云萧猛地出手,“呯”地一声瞬掠而至,一把扼住了他的颈脉。
“我怎会现在才想到……你说你月初来过一次?且刚得一把好剑?”
一旁仆从大惊失色,全部拔剑:“公子你做何?!”
云萧冷冷看着在他手里不住挣扎的文丹青:“纵白扑咬你时,你手中正拿着那把‘好剑’是吗?”
文丹青双眼微微睁大。
一旁仆从拔剑而峙,又忍不住面面相觑。
云萧续道:“剑鞘上绘‘麟霜’二字,剑身刻有‘华骨’二字,对是不对?”
仆从震色,面上一瞬惊异。
文丹青拼命试图掰开云萧的手,惊惧着喘息道:“你、你怎么会知道?!”
云萧目中一戾,突然转腕,“砰”的一声将他掼到地上。语声极冷:“剑在哪里?!”
文丹青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后背重重砸地,胸口气血翻腾,猛地呕出一口血来。
“公子!”
“云萧公子!”
仆众皆已拿剑相指,然而俱不敢上前。
“还望公子手下留情!”
云萧抬眸一一扫过眼前之人:“月前就是你们与他一起行过……从我手中夺走了麟霜剑?”
仆从这才醒悟,无不惊骇:难、难道当时被表少爷踢断手腕亦不肯放手的乞人竟是……竟是……?!
低头再看草间匍匐喘息的硕大白狼,众皆心头一凛,忆起当时泥草间褴褛腌脏的一人一狼,目中无不震慑,手足冰冷。仓惶唤声:“云……云萧公子!”
“若非手里拿着我的麟霜剑,纵白怎可能无故伤你?!”一手按住地上剧烈咳嗽、呕血之人,云萧垂目低头,冷面抑声。“我便再问你一遍……剑在哪里?”
“呕——”文丹青又一口吐出嘴里的血,猛咳不止,半晌方拧声道:“原来……原来月前那个脏污不堪的臭要饭是……是你……”
“可剑已经丢了……你……你就算杀了我……也拿不回那把剑……”
云萧眼也不眨地转目瞥向他:“我不光要拿回那把剑,还要把此前的断骨之痛还给你。”
一言罢,左脚便抬起,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毫不犹豫地一脚踩下,只听“咔擦”一声骨裂脆响,泊雨丈中猛然传出一声惨叫,凄厉异常,惊起鹰鸟一片。
“表少爷!”
“少爷!!”
“啊——我的手!我的手断了……啊!好疼!!疼——”
云萧漠然将他踢开,负手而立,冷冷道:“你等现在再想一想,把剑丢在了哪里。”
木轮椅轴转动的轻响忽然自泊雨丈后的吟风竹地传出。
云萧猛地回头,愣了一下。
绿、蓝衣的两人推着白衣之人慢慢从竹荫里行出。
“师……师弟……”蓝苏婉看向他的眼神微现错愕,几分迟疑地唤了一声。
云萧微怔了一瞬,而后快步上前,于白衣之人面前俯身一礼:“师父。”
椅中之人空茫的视线平视前方,一时未应声,也未言语。直至叶绿叶开口道:“他们月初时来过,是塞外孔家派来的人。说是孔懿病危,想请……”
“我已知。”椅中之人极轻地道了一句。又默声。
数名孔家仆从得见来人,无不一眼识出,立时朝椅中女子伏首而跪:“端木先生!求先生开恩!我等来时路上不明所遇之人是先生门下高徒云萧公子,多有得罪!今日还望能看在塞外孔家的面上网开一面、既往不咎……我家表少爷手腕亦折,应已偿罪,还望先生……”
“小蓝。”椅中之人未待他们说完便轻声道:“去看看文公子的伤势。”
“是……师父。”蓝苏婉立时应声上前。
云萧目中仍是冷峻,看着蓝苏婉行过身侧,微一蹙眉。
文丹青被一名仆从掺扶着趔趄爬起,痛得唇边都咬出了血,紧紧握着断骨上方张口就骂道:“蛇蝎……根本就是个蛇蝎美人!!什么颇具其师之风的云萧公子……本少爷只当是个多么光风霁月的人物!结果不过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归云谷、归云谷教出来的弟子不过如此!”
云萧双目微微一沉,直身转面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文丹青得见他的眼神,吓得微一踉跄就往后退。
蓝苏婉试图近身与他查看伤势,却被文丹青仓惶地一把拂开:“滚、滚开!本少爷不需要你们归云谷的人惺惺作态!!故意拖延这一月,现在就是本少爷请动了神医赶过去孔懿也早死了!你们归云谷根本就、就不想救人!本少爷早就看清了!”
说罢文丹青口中污血“呸”地一声吐出,毫无顾忌地啐向蓝苏婉。蓝衣之人踉跄退开方得躲避开,未沾染上衣袖。
叶绿叶得见,眉间猛地一拧。
“不救就不救!什么三圣之首,不过如此!全是虚伪狡诈之辈……”
“放肆!”叶绿叶寒目冷道:“再敢有一句出言不逊,我叫他们抬着你的尸体出去!”
端木若华漠声开口:“绿儿,莫言妄语。”
文丹青被绿衣之人气势吓住,嘴巴再想张开都闭住了,狠狠看罢几人,咬牙切齿,转身便走。“跟我回去!”
数名仆从踌躇一时,飞快向椅中白衣人行了一礼:“我等告辞!”
爬起身来追上。
蓝苏婉看着他们跟随那文丹青后跌跌撞撞地行远,迟疑着道:“师父……他说的孔家孔懿……”
椅中之人语声极漠,听不出起伏。“他所言未有错,此时出发,去了也已晚了。”
端木若华言罢,转椅趋近石坛一侧的白狼:“血腥味萦而不散……小蓝,看看纵白的伤势。”
蓝苏婉忙应了是,快步上前查看。
叶绿叶轻推木椅靠近,不耐烦道:“孔家竟派出这样的草包来请师父,也是没人了!”
端木语声忽冷:“你因我不适,故意拖延一月,我再去,也是回天乏术。你忧为师伤病并无不可,但事有轻重仍应予我知晓,再有下次,定当严惩。”
叶绿叶唇间一抿,神色仍旧冷漠,低头应:“是。”
蓝苏婉看罢纵白之伤,抬头来忽一愣,愣愣道:“师……师弟呢?”
端木若华平放在膝上雪娃儿绒尾边的手*微微蜷紧,清冷无绪的眸中浮现寒色。
第263章 跪
千木林外的山道上,数名仆从正掺扶着文丹青趔趄前行。
锦衣的人一边走一边骂骂咧咧,口中不时啐出一两句污言秽语。
“不过是个瞎眼瘸腿的女人,竟叫我从塞北赶来这荒林野岭求她?还白跑一踏……还有那个云萧……竟敢踩断本少爷的手!且给本少爷记着!本少爷早晚要把你两只手连带胳膊都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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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少爷切勿再妄言!此事本是少爷欺辱人在先,且此地还是归云谷所在,少爷还是收敛言辞……”
文丹青回头一脚踹在那随从下腹,切齿道:“什么归云谷!一群乡野村姑还真当本少爷怕了她们?!中原武林不过如此!待我回到平城……”
言之未尽,头顶上方蓦然飘下一声冷笑。
文丹青闻声一震,抬头看去,一袭青衣独立林木横枝之上,身形修长冷逸,面容惊艳绝俗。
正一眨不眨地俯视着他。
文丹青却被这张风华绝世的脸吓了一跳,本能地后退数步,惊声道:“你……你追来干什么?!你、你想要干什么?!”
云萧踏步而下,身形飘忽诡异,瞬息之间已立在锦衣人面前。
文丹青吓得“扑通”一声,后仰摔倒在地,双眼瞪如铜铃。
仆从亦是心惧,齐声跪地相求:“公子恕罪!我家表少爷此前所诉都是无心之言,望云萧公子能不怪罪!”
青衣人冷目看着地上的文丹青,只道:“我再问你一遍,剑丢在了哪里?若然答不出,我便会把你另一只手腕也踩断。”
文丹青身子一抖,手上断腕一瞬间有感疼意更剧,咬牙扬声:“你、你敢!”
云萧便抬脚踩上了他撑在地上的右手手背,用力一碾,痛得地上之人再度一嚎。
青衣的人未让他嚎出声,适时出手,一枚银针射入他颈后一穴,地上之人的嚎声立时淹没在喉咙里,一声也未传出。
一侧随从看在眼中,皆露惧色,左前一位侍从突然上前跪道:“那把剑在追击白狼途中,被白狼从少爷手中撞落,掉在了此林右前方一处寒潭里!”
云萧眼中光亮一闪而过:“落月潭……”
言罢不置一词,转身就离。
却未及转步飞身,地上之人强忍手背刺痛,一把抽过身侧一人的长剑直往云萧背心刺去。“你竟敢踩本少爷两次……!”
云萧眸中一冷,微微睨向身后的双目中一闪而过的狠戾之色。
“原本不欲再和你一般计较……你既寻死,我便也和你清算了方才胆敢对她出言不敬之罪!”
文丹青未及反应,便见面前之人倏忽一侧身、拂袖一扬,原本刺向青衣人后背的长剑立时往后一翻,剑尖直指自己面门而来。
“表少爷!!”一旁随从见罢无不惊惧。
文丹青眼看着长剑削向自己亦是大骇!
“唰——”的一声,一道白练挥来,倏地卷住临到锦衣人面门的铁剑往下一沉。
长剑猛地一转剑刃,擦着文丹青肩侧上臂“啪”的一声坠地。
一串血珠映着文丹青臂上斜而浅的伤口溅出,洒在铁剑、亦洒在椅中之人正自收回的雪白长练之上。
纤白无尘的长练染上血污,下瞬慢慢收回白衣之人手腕间。
青衣之人怔了一瞬,而后身影一闪,忽然上前一把抓住了正被收回的白练,未有迟疑地自染血之处用气刃将之斩断了。
染上此子污血的白练也配接近师父。
端木虽未阻他所为,然面色极沉,语声也已寒凛。面向近身之人,平声道:“跪下。”
云萧手中尚握着女子袖中拖曳而出的白练,闻言茫然地蹙了下眉。
并未立时跪下。
叶绿叶静立在木轮椅后,此时看了云萧一眼,冷目睇向吓呆跌到在地的文丹青,道:“孔家派来的此子满嘴污秽,且对师父您出言不逊,言辞多有不敬!师弟出手教训,并无过错。”
端木若华仍于木轮椅中静坐,面色苍白冷肃,唇间抿着,不言语。
青衣人看了女子脸色片刻,下瞬低头,于她椅前屈膝跪了。
文丹青这时才算醒神过来,意识到方才剑尖直指自己的冷意,吓得直往后退,未断的手直指云萧:“你……你刚刚竟想杀我!你、你……蛇蝎……歹毒……你——”言之未尽,仓皇倒退、边爬边逃。
“表少爷!表少爷!”随行者呼之不及,急急转向椅中白衣人行礼:“多谢先生!方才之事是我家表少爷先欲动手,有错在先,平城文家与塞北盛乐孔家皆不会、也不敢追究!先生不必过于责难以至牵怒门下高徒……我等就此再与先生道一声告辞!”
言罢匆匆追着文丹青而去。
“绿儿……将他们送出谷。”
叶绿叶面色微有冷意,也未多言,抱剑应声:“是。”而后掠身追上前去护送。
青衣人跪于地上,垂目看了一眼林间的草,一言不发。
端木若华一把收回了于他手中牵着的白练,随后转轴而离。亦未发一语。
青衣人想要起身来推过木轮椅,送她回院中,只是未闻女子唤声,亦未听见师父命他起身之类的言语,迟疑片刻,便未敢动。
千木林中,木椅轻轴,慢慢转远。
青衣之人想要于她背后唤一句“师父”,抬头来看着白衣人沉肃漠然的背影,又噤了声。
便只看着她。
林影之下,一白一青的两道身影,一者扶轴行远,一者默然跪地,渐渐离远。
直至云萧跪在原地,看不见那道白影。
仍凝目望着木轮椅离开的方向,青衣人唇间亦慢慢抿起,指间握紧了.
塞外。
盛乐城中。
一辆如墨深的厚帘马车缓缓行在北街主道之上。
道旁有行人见之,无不瞩目而视,目露警惕之色。
马车里,连日舟车劳顿的墨然神色微乏,倚靠在马车后壁上闭目小憩。
木制的马车后壁横木凸起,虽挂了绒毯,头枕于其上随着车身晃动亦难免脑后磕痛,墨衣云纹之人却似毫无所觉,呼吸始终轻浅,闭目无声。
墨夷然却原本静坐于车内一隅,转目看了男子一眼,便起身与墨然并排而坐,伸手轻轻扶住男子的头靠在了自己肩头,而后笔直而坐,亦是静默无声。
马车缓缓驶近北街尽头,远远可见一座古朴沉厚的朱门旧府静立,门前两座石狮威武,一左一右张口而啸。
“先生、公子,武宗孔府就在前面了。”马夫于前出声道。
墨夷然却轻应了一声,而后伸手拂开左侧窗帘一角往前瞟了一眼。
道路两旁摊贩走卒零星可见,时有身着白衣蓝褂学子服的青年领着身穿武生服者肃面走过。余光皆有意无意地瞥向此辆马车,悄然蹙眉,眼神凛起。
墨夷然却眼中便也掠过微微的厉色,眉稍微动,低头取出铁皮面具戴上了。
此时一只环颈羽白的漆黑鸦儿于外轻“呱——”了一声,正落于马车窗沿上。
墨夷然却朝它伸出手,黑白相间的鸦儿立时挤开厚厚的窗帘钻入车内,重新飞落在少年手臂上,歪头舐足。
身着如夜黑衣的少年取下它腿上的竹筒倒出了传书。
看过之后,指间一转将之化成了齑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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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了什么?”墨然不知何时已然转醒,面上倦乏之色未消,头仍旧枕在少年肩头,轻轻转蹭了一下,而后半阖着双目问了一句。
“九月末朝廷兵马按兵不动七日,至第八日中军主将巫亚停云亲自领兵自益州东南面牂柯郡发起进攻,于周水、不狼山两地与凌王反军四次交战,四战皆胜,朝廷收复益州境内最大的牂柯一郡,现集主力驻扎在牂柯郡与朱提郡交界的平夷,其势步步进逼,有一鼓作气收复整个益州平定凌王叛乱之势。”
墨然听罢,微微蹙了眉:“此为十一月中旬,九月末至此不过月余,月余时间交战四次,长途跋涉至益州的朝廷兵马几乎不得休憩,巫亚停云何以又一反前态,如此猛攻?”
黑衣少年默声。“义父想到了什么?”
“速战速决,以免后患……”墨然这时起身来坐直,看向了停落在少年手臂上的鸦儿。“朝廷有所忧,巫亚停云有所顾,所以急于平定凌王乱,避免粮草辎重供应问题,也避免再有大患……”
“什么大患?”少年问罢,又道:“却儿只觉,凌王叶齐已得到军库图,实力大增,应不至于如此被动,连战连败。”
墨然轻轻颔首。“不错。更何况有那一人从旁辅佐之。”
黑衣少年微挑眉稍道:“义父说的是赫连绮之。”
墨然静望于前,沉默片刻,后道:“我太清楚他的能为了……他与凌王此举,极有可能是有意保存实力。”
此时马车外,赶车之人轻“吁——”了一声,慢慢止下了马车,扬声道:“先生、公子,咱们到了。”
虽身处车内,墨夷然却仍明显觉到马车周围行过的路人脚步踌躇凝滞。
黑衣少年目露寒色,道:“与上回陪义父来这塞外时不同,此次盛乐城内满是肃杀之气,不见往日熙攘繁华……却儿见身着孔家文宗学子服的人领着武生服的武宗弟子于街上来回巡查,面色皆凛,十分警惕,如临大敌。”
墨夷然却顿了一下,道:“应如义父来时所言,孔家当是已出事了。”
墨然面上虽显倦惫,眉眼间仍是沉肃,看着身侧少年道:“只望我没有来得太晚。”
第264章 剑
少年人又道:“方才所传信上,影主另告知:寒月初,文墨染暗中于洛阳而出,往的,也是塞外方向。”
墨然听得,目中忧色浮沉。“梅疏影的死,此人振作地倒是快……如此看来,朝廷从未放松对塞外孔家的监察,文墨染也来此,证明最坏的结果,多半已经发生了。”
墨夷然却回望他。
墨然也正看着他。
两目相视。
墨衣云纹之人眼中便柔,伸手爱怜地抚了抚身边少年的长发。
“曾随义父来此塞外之事,你记得?”
少年点头:“记得。”顿了一瞬,又道:“和义父所历之事,却儿无一忘记,都记得。”
墨然目露轻哀惭色、亦露倦色,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那你后悔吗?”
黑衣少年回握住墨然手腕,扬唇笑了一笑:“有时独自遇见想要记住的人,却难记住,会觉得遗憾……但是不曾后悔。我始终记得当日是我自己选择、成为墨夷然却。”
指间握得更紧,少年人直视于他,垂眸下来吻了一下他的指:“成为你。”
墨然指尖颤了一颤,眸中哀色只更深。
两人出得马车,车夫已从武宗孔府门前回报过来。
“公子、先生,他们一听我们是来找您说的孔懿先生,脸色就不大好,也没说通报不通报,转身就跑了。”
这随行赶车的小厮纳罕生奇道:“不过倒不是往门里跑,是往门外跑……”
墨然立身马车旁,看着来来往往有意无意看向他们的路人,只问道:“是往哪个方向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