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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遗忘症小世子(8)
视线循着翻飞的衣摆往上一看, 站在门口的人不就是白天在监牢里看见的江轼?
得罪贵人进监牢的人,不死也得褪一层皮,他们会被要求钻狗洞, 学狗叫,怎么泯灭尊严怎么来, 江轼堂堂一代武痴, 在里面待过一趟后,竟也变得不再意气风发。
但他竟然还活着, 没有断胳膊,也没有断脚, 活生生地从里面出来了,男人背后的天幕电闪雷鸣,光似笔,笔走龙蛇,全都衬得他像梦里的人似的。
可江轼在凝视他许久之后,张开口,叫出了让他无比熟悉的那一声:“须策。”
牧须策顿时一僵。
悯希似乎是被江轼抱回来的,身上的锦服也沾着星星点点的血迹,但他一点也不介怀, 还很亲昵地握着江轼的尾指, 努力包住男人厚如蚕的茧。
悯希拖着江轼来到床边,使力想要江轼在他床上坐下。
知道江轼受过鞭刑, 坐不得太硬的, 便把自己的被子也拖过来,团成一团让他坐。
江轼垂头道:“小侯爷,万万不可。”
“没有不可。轼轼老师你快坐下,我去和策策解释。”
悯希硬要拉江轼坐, 江轼力气大,怕弄伤他,只能由着他来。
甫一坐下,悯希便松开他,转身去到牧须策面前。
悯希不知道怎么开场,只好蹙眉纠结片刻,又细细斟酌,才开口:“策策,我当初在爹爹那里允诺过,我既然带你们回来,就一定会对你们的衣食、心情负责。不管你们对我有何所求,我都会努力帮你们实现。”
牧须策还有点恍恍惚惚,用了好些功夫,才理解悯希的一句话:“可我没有求你……”
悯希却疑惑道:“可你在监牢里的眼神,不就是在求的眼神吗?”
他没有理会牧须策的心口不一,而是愤慨地皱了皱鼻尖:“我看你当时在监牢一直看那里,后面我就回去了一趟,一问,才知道轼轼是你的老师,放心,娘亲已经解决了,你也不要误解江轼老师,他不是坏人,他是受诬陷才进的牢。”
“桃苏小镇有一胭脂铺,里头售卖着一种叫‘幻锦’的胭脂,听大家说,这个颜色深受娇妻美妾的喜爱,我不太懂是什么意思呢,不过应该就是卖得相当火爆的意思,当时只剩下一块,有位老奶奶想买下来送给儿媳,可却被一商贾截胡,那商贾蛮横无理,见老奶奶不想让给他,他还要动手打,轼轼老师当时在一旁,上手将商贾踹倒,老奶奶才留下一命。可谁知那商贾颇有些背景,他记恨上轼轼,竟要动用关系将他送进狱里……我从没见过这么不敬尊老,卖弄权势的坏人,我一定要叫娘亲去报官!策策,你不要难过,府上有很多名药材,轼轼身体强健,会很快养好的……以后这些事,你也不要憋在心里,你们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我定会鼎力帮你们的。”
牧须策自从回府以来,一直都是摇摇摆摆的状态,灰狼似的眼睛里,破碎的,彷徨的情绪织成一片,此时听悯希絮絮叨叨一大串,里头才缓慢地灌进去一点神采。
悯希正说着,就见牧须策向他走来一步。
身后是三个贵妃榻并成的软床,没有路可以走,但牧须策的个子比起同龄人来说实在太高大,气势巍峨,让悯希心生畏惧,本能地往后退去,直到脚跟彻底靠住榻,动无可动。
就听牧须策喃喃自语:“我对你来说是最重要的……”
悯希困惑:“我刚刚还说了好多呢,你怎么就听最后一句。”
牧须策没有回,而是直接扑抱了上来。
悯希惊悚:“呀!”
他没有一点防备,整具身体都被牧须策密密实实地抱住,向后方的床褥倒去时,就像是被一座泰山压倒了。
牧须策的身体硬邦邦的,不讲道理地将他从头到脚压实,一身水光嫩滑的肉,都被压得扁扁的。
悯希挣扎起来:“好难受,我喘不上气!”
他气喘如风,整个人就像被砸飞出去的白猫,两只小手在牧须策的肩膀处拍打,嘴中快速说着什么,但因为牧须策压着他,他的气提不上来,话语也含糊,听起来就像“咪咪嗷嗷喵喵”地叫了好几声。
就在悯希以为自己马上要岔气的时候,屋子中的下人们终于回过神来,跑到床边去拉牧须策:“小公子,你力气太大了,小侯爷吃不消的,他才一小点!”
牧须策被七手八脚抬起来,愣愣地站在塌边,像一只大傻狗,他眼中的哀伤都已不在,剩下的只有对恩师安全出狱的狂喜,和对小猫的喜爱。
悯希没有看到他的表情,他一被拉开,悯希就跪坐在床上,撩开袖口看。
方才就感觉疼,一看果然有红痕。
牧须策一双灼烈的眼睛,在看到那红痕时,错愕地一顿,竟慌乱地想要给悯希跪下:“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抱抱你。”
牧须策的确不是故意的。
他这个人比较内敛,悯希其实也没怎么具体听过他说话,他平常说话都是和纪照英附耳说的,从来也没跟悯希主动聊过天,平常悯希在场,他要么挠后脑勺,要么耳根红肿地躲到一边去,今天是第一回这么出格。
悯希也才发现他说话的声音不是像傻狗那样软,而是有点低沉、如闷雷似的,他又踉踉跄跄想要上前,安抚一般想抱住悯希。
旁边却冲来一人,一把揪住他的后衣领:“我看你是想谋杀他吧!快从他身上滚下来,你个莽夫!”
是一边被事态发展搞到脑袋都不转了的纪照英。
他一直在旁边听,听到最后,才隐隐约约听听白,悯希居然是在给纪照英出头,不仅如此,悯希还专门为他在这大雨天跑了一趟。
这傻子得了便宜还卖乖,居然抱完一下,又要抱第二下。
是活腻了不成?!
他……他都没那样抱过!
气急攻心的纪照英,将手中的后衣领当成抹布一样,死死收紧攥住往后拽。
牧须策让他拽得面部发红,不用想样子都很丑,他眼一抬,见悯希望着自己,烦心下,忍不住向后顶撞:“松手,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纪照英怒道:“你在和谁说话?!”
纪照英和牧须策都不是好脾气的人,牧须策比他能忍一些,但毕竟年龄小,没太把尊卑放眼里,一生气,就更不会再忍下去了。
两人的火星一对撞,马上燃燃烧起。
眼见两人就要对呛起来——
悯希跳下床生气道:“你们不要吵啦!”
……
屋子里的鸡飞狗跳,在范夫人端着药羹进门后,终于止歇。
江轼被人带下去换了一套衣服,再次出现在卧房里时,他一身青衣,左悬长剑,朗朗之气掩也掩不住,飘逸且斯文,脸侧的鞭痕,则为他添了分不一样的霸气。
他与牧须策叙了会儿旧,便一起上前去,抽剑举过眉心,对着范夫人道:“多谢夫人救命之情,若不是您的救助,江某今日的结局只会是在行刑的前一刻,拖着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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粼粼的伤口越狱,和那商贾最后一拼命。”
他高举佩剑:“江某不是忘恩负义之人,此剑,是江某身上唯一的值钱物件,我将它赠与夫人,此后愿为夫人当牛做马。”
范夫人摆摆手,将热腾腾的药羹塞进他的手里:“别谢我,这事啊,我一开始都不知情,是希儿拖我去牢里,我才知道这冤情,桃苏小镇位处偏僻,的确是有许多可恶的蛮人,委屈江先生了。我没做什么,只是钱的事而已,江先生若真要谢,不如谢他们的感情深厚。”
江轼踌躇着看向身边眨巴着大眼睛的悯希:“这……”
范夫人笑道:“当牛做马不必,府上不缺打杂役的,剑啊,更不必,我只是一介妇道人家,要来有何用呢。你若实在过意不去,不如明日带希儿他们去附近那桃花林里玩一玩,也替我当一天家长。”
江轼忙作揖:“请务必将此事交给我。”
当天,江轼在府中住下了。
第二早起来雨过天晴,他始终记得要带幼崽们出去玩的任务,天一亮便在外等,硬是等了一时辰,才等到悯希他们起床。
范夫人说的桃花林也是桃苏小镇这一带的特色,这里桃林片片,泉水幽咽,景色宜人得很。
江轼左边一个包袱,右边一个包袱,带着兴高采烈的像去野餐的幼崽们和范夫人一起来到桃林里,江轼的确是个陪玩的好家长,他耐心且老实,且有求必应。
路遇一棵桃树,听说悯希想吃桃子,立刻身轻如燕地跳上树,为悯希摘下几颗饱满肥硕的桃子。
悯希捧着桃子吃,正吃到一半,傅文斐忽然拉住他说:“我和悯希要去小解。”
悯希拿着缺口的桃子愣住。
啊?他也要上吗?
傅文斐看向他。
悯希抿抿嘴巴里的桃汁,很好脾气道:“娘亲,我们去前面小解,好了就回来。”
范夫人同意了:“不要走太远哦。”
悯希应完声,便跟在傅文斐身后跟他一起往前走去,走到几棵大树下,范夫人的身影变得影影绰绰了,傅文斐忽然盘腿坐下,解开手中的包袱。
悯希以为傅文斐是有好东西要偷偷给他看,好奇地跟着坐下,只见包袱一开,露出几个小茶壶,还有一个大茶壶。
傅文斐拿起其中一个来,又拧开大的茶壶。
悯希愈发茫然:“为什么要带这么多茶壶呢,你很怕渴吗?可是再怕渴,只带一个大茶壶就够了呀。”
傅文斐手中的小茶壶是铜器,两个的外形都是一模一样的,杯壁上的雕工却略有差别,一左一右都是鸳鸯,却是阴晴圆缺,只有两个茶壶贴合在一起,上面的两对鸳鸯才是完整的、圆满的。
悯希疑惑地看着他,将两杯里面都倒满悯希爱喝的米汤。
然后傅文斐伸过手将其中一杯,递给悯希。
悯希下意识接过,却不解其意:“这是什么意思?”
傅文斐用指腹摩挲着杯壁,沉吟开口:“那天我咬了你的脸蛋……后面回去,我发现这十分不妥。”
悯希忍不住想低头去抿米汤,却被傅文斐抬手制止,只能像焦躁的猫咪一样用手蹭着茶壶,这时,傅文斐一番话将他震翻了:“我无意间看话本得知,那种行为叫肌肤之亲,我是要对你负责的。我们得马上成亲。”
悯希讷讷地摸上早已没有痕迹的脸蛋,吓得小脸花白:“有了肌肤之亲,就得成亲吗?”
傅文斐沉沉道:“是的。我不敢与我父亲说,你也不要说,因为还没成亲就有肌肤之亲是不对的,我们犯了大错。”
他声线压抑,似是在讲大事一般,悯希让他这番语气吓得不轻,恍惚中感觉自己酿下了大错,还是爹爹娘亲听见会气晕过去的大错。
悯希心惊胆颤,满脑子想的都是尽快弥补,而傅文斐言语中透露出的意思,就是只有成亲才能弥补过错。
傅文斐筹谋道:“我们先成亲,旁人问起,就骗他们说我们是先成的亲,再有的肌肤之亲,不然我们一定会被人说孟浪,小小年纪就如此轻浮不要脸皮,连带父亲母亲也会受到指责。”
悯希吓都吓死了,只想赶紧和傅文斐成亲。
可他连成亲的含义都不太明白,又如何知道怎么成亲,悯希攥紧茶壶急切地问道:“怎样才能成亲?”
傅文斐拍拍他的手腕,安慰道:“不要着急,很简单,我们举办一个简陋的成亲仪式,就算成过亲了。”
他举起手中的茶壶,又指了指悯希手中的:“喝下这一杯,你便是我钦定的王妃,唯一的妻子,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将你弃如敝履,我们既是夫妻,又是两小无猜,我们会一起长大,像小夫小妻那样一起长大。”
悯希愣道:“只要喝下就行?”
傅文斐点头:“如此便可。”
悯希不知道小夫小妻是什么,也不向往,但他是知道两小无猜的,这意味着他会和傅文斐很好很好,无论何时都黏着,不会感到孤独。
这样听起来,成亲以后,既能弥补他们犯下肌肤之亲的过错,也不会失去傅文斐这个好朋友。
好像还挺好的呀……
悯希见傅文斐已抬起手腕,准备将壶中的米酒一饮而下,睫毛一眨,也连忙不甘示弱地仰头饮下。
因为饮得太急,悯希让那没溶的米粒卡在喉咙里,难受地咳嗽了几声,他马上又喝了一口米汤,将那米粒咽下去。
喉咙的不适还没完全散去,忽地,旁边跳来两个人,悯希刚擦去眼皮的湿濡,就见纪照英放大版的脸出现在眼前,七皇子阁下不满道:“你们说小解,就是这么解的?这小壶也装不下啊。”
悯希脸部瞬间涨红,可他又不会骂人,只能支支吾吾:“你……你粗俗!”
纪照英叫他一骂,也垮起脸来:“那你说,你们在干嘛?”
悯希挺挺胸脯,一字一顿道:“我们在成亲。”
纪照英目光在他和傅文斐两人身上转了转,又在那米汤上面定了许久,一句怪里怪气的“成亲?”刚要说出口,牧须策这傻狗突然盘腿坐下来,一把夺过傅文斐的第三个茶壶,自己给自己斟满米汤。
然后道:“我也要和你成。”
悯希一愣,还没说话,纪照英就脸色一变,忙也盘腿坐下,夺过他手中的茶壶,厉声厉色道:“你一边去,要成也是我第一个,你们这些天越发没有先后顺序的观念,是不把我放眼里了吗?”
纪照英一口饮下米汤,而后将空的茶壶往上一抬,向悯希展示自己已经喝得滴水不漏:“该你喝了。”
见他还在发呆,纪照英拖住他的手腕,把茶壶怼到他的唇边,悯希下意识想把头躲开,可没还动,就已停住。
他想起来他和纪照英也是有过肌肤之亲的,既然如此,他们也必须要成亲。
悯希定了定神,表情坚定起来,就着纪照英的手,又饮下一口米汤,在米汤逐渐见底之时,牧须策及时拿起新的茶壶,斟满米汤,和悯希对饮。
礼成。
纪照英连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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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时间都没有,他脸色略阴,对着纪照英和傅文斐冷嗤一声。
罢了,谁说成亲只能一夫多妻?一妻多夫也可以。
显然纪照英不像悯希对成亲一事全无所知,拜他爹的耳濡目染,他比谁都知道成亲这个东西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过,他只是暂且忍耐,等以后,他肯定会找机会将悯希的其他两夫杀了。他无法忍受和其他人共享妻子。
在纪照英脑子里酝酿着惊天大计时,远处,范夫人和江轼将他们彼此的对饮尽收眼底——
范夫人表情有些复杂:“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江轼这大直男.根本不会往歪处想,他认真一思忖,回答道:“或许……是在结义。”
……
人生总不会一直太圆满,既然有否极泰来,也会有福过灾生。
当桃林一行结束,众人高高兴兴回到舅公府的那一刻,远在京城的消息传来。
据说前两日傍晚,一行人伪装成画师潜入皇宫,被太监发现后图穷匕见,当即拿出匕首在宫中肆意横杀起来,他们手段狠辣,出手果决,一看便是练家子。
杀了几个人后,一把火在宫中烧起——反叛逼宫的第一枪彻底打响。
那一晚,愤怒嘶吼的火涛在宫中烈烈蹿腾,从高空俯瞰,如同一朵朵妖艳的罂粟花,艳却带毒,每开一朵都是以吞噬数十人的生命作为代价和养料。
这火是惊人的,烧起来直直往前,整个皇宫都要叫他毁灭在火海中,通天的艳红里,有几个人在一间一间地推开屋子,如若碰头便会问:“找到没?”
“没有。这狗皇帝躲哪里去了。”
“不知道!我感觉不太对,我们的人怎么还没来……”
几人最后终究没有等来他们的援军,他们等来的是火灭,擒拿,和砍首。
与此同时,侯府的秘密暗屋里。
范靳坐在太师椅上,嘴角噙着一丝疯态的笑容:“我就知道那兵部尚书不可信,可他是怎么说的,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放他的狗屁,用到最后我们的兵被告知错误路线图,连皇宫的门都没找到在哪进。”
“我们蛰伏十年,就毁在这一步上面……此次不成,纪幽定会加强警惕,我们想再更新换代,可就难了!”
壁龛烛火的映照下,范靳的谋士站在一旁沉声道:“侯爷冷静,您一直以来都藏得很好,那些先锋死士就算被逼供,也供不出您,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经过这回,丞相也会更信任您,我们只需再筹谋一回——”
范靳嘴角的笑陡然消失:“不,我找人灭他口的时候,他说……”
范靳双眼俱震,尤记得死士回来时带回的口信,那被刀架着脖子的兵部尚书说:“我已经将你们叛党的名单呈进了宫,那封信或许被你们劫了,也烧了,不过没关系,我还有另一份礼物送你们!”
范靳忽而抬头阴沉问:“希儿最近在桃苏那边可还好?”
那天,谋士的回答是:“很好,蹦蹦跳跳,每天和那几个小崽子到处一起玩。”
谁知第二天就有一乞儿敲了舅公府的门,那乞儿声泪俱下地说范靳有性命之忧,悯希和范夫人一听,忧心至极,都来不及辨别真假,便要打道回府。
悯希一回,牧须策纪照英和傅文斐自然也待不住,要和他一起走,而就在马车快马加鞭回府之际,行至一条小路的时候,一匹失控的烈马迎面撞上来,当场将马车撞得掀倒。
范夫人当场重伤,纪照英和牧须策傅文斐习过武,没多大碍,悯希却陷入了昏迷。
当天,悯希被送进医馆里救治,几名大夫从天亮忙到昏黑,终于将悯希救活。
不过,也留下了后遗症。
这就是幽靖二十三年发生的著名逼宫事件。
十几年春去,十几年东来。
无尽花凋谢,盛放,枯萎,绽开。
晃眼及冠礼还有一月将至。
【宿主已成年,任务即将启动——】
第112章 遗忘症小世子(9)
“恭贺王爷, 寿比南山不老松!”
“祝王爷日月昌明,松鹤长春。”
“这是在下从南疆带来的人参,祝君岁岁平安……”
廷王府。
因着廷王的寿辰, 整间王府张灯结彩,灯笼高挂, 宴请而来的宾客们进进出出, 鼓乐震天,一直到傍晚, 宾客们齐聚大厅吃饭听曲,街道才清静下来。
府门前高挂的灯笼散着幽艳的光。
某处暗房, 冷光一闪,喷涌出来的血流,也如此一般红。
傅文斐背靠黑暗,眼里寒潭千尺,他看也不看面前被绑在椅子上的人,而是拿起手帕擦拭着匕首上的血迹,他脚边,正垂落着一只刚断落的小拇指。
男人擦拭的动作赏心悦目,手指也修长骨感, 高大的一具身体落在屋中, 如鹤如松——这就是长大版的傅文斐。
仍是佛珠在手,面如棺材, 可比起还有点人情味儿的幼年时期, 现在的他,简直令人胆寒。
他眼也不眨地把刀扔到前面人的怀中,面无表情道:“再有下次,让我看到你摸他, 被割的,便不只是一个小拇指了。”
凳子上腰粗膀圆的大汉大叫道:“是是是,小的有眼无珠!”
傅文斐看了眼地上的断指:“知道怎么说?”
大汉冷汗直流:“是我不小心割掉的,是我自己鲁莽,是我,是我……”
一旁的下属将其看在眼里,心情微妙。
世人都传傅文斐与世无争,淡泊名利,谁能想到私下是这种做派?
正走神,傅文斐忽然往外走去,下属忙道:“您不去大厅找王爷吗?”
傅文斐神色淡漠:“父亲有的是人陪,不缺我一个。”
下属又问:“那您现在是去……”
刚一问,下属又闭上嘴。
好像,也没必要问。
……
范靳和廷王交好,这种大喜日子,自然有受邀。
悯希早早回到了屋中,脱去履袜,躺在床上。
床头点着一只烛,灯光在他脸上摇晃。
灯下看美人,如城头观雪,舟中观霞,更添几分韵味,他纤密睫毛一晃,嘴角再勾一勾,搭配上比交领还白的细颈,只消一眼,便能让人醉魂酥骨。
屋内没旁人,用不着坐有坐相,他懒懒倚在床上,手肘撑着玉枕,津津有味地看着手里的杂书。
有人推开两扇门,又合上,再走过来,这全程他都没抬眼,似乎是对这堂而皇之的贼的身份了如指掌,光瞄一眼衣袍,就知道来者何人。
悯希又翻过一页书:“不是说今日会很忙?”
傅文斐把手中的食盒放到桌上,淡声道:“再忙也要顾家。”
悯希原本一目十行的速度迟缓下来,蹙眉抬头,瞪了傅文斐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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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由是家这个字,傅文斐总爱把“家不家”的挂在嘴边,可他和傅文斐连性别都一致,何来的家?他之前也喝斥过傅文斐几次,叫他休要再提,可傅文斐死性不改,他说来说去的也累了,只能由他满口胡言。
反正天知地知,他和傅文斐只是自幼相识的玩伴,傅文斐失心疯,爱怎么说怎么说,只要听他的话,偶尔给他带吃食和礼物,他就随他去。
傅文斐将掉到地上的一截被子捡起来,放回床上,掖进悯希的腿里,而后抬眸道:“起来吃一点东西。”
他把食盒掀开,露出里面点缀着胭脂红的玉露团。
没了遮挡物,糕点香气扑鼻,顷刻溢满整间帐幔,但悯希正看到兴起之处,不想动,也没有理傅文斐一句。
傅文斐见状,也没和他多说,只在塌边坐下来,用手帕垫在两指中间,拿起其中一块玉露团,放到悯希的唇边:“趁热吃才好吃,别放凉。”
论尊卑之分,傅文斐是廷王之子,悯希则是侯爷之子,王爷是皇帝的直系亲属,侯爷却只是异姓功臣,真算起来,悯希才应该是那一个跟脚献殷勤的人。
谁想轮到傅文斐这里,却是傅文斐亲自喂食,还喂到他嘴边,不见任何怨言,这要叫外人瞧见,定要大呼夭折啊。
更别提这一笼玉露团的来历。
这玉露团,乃是在城中老字号铺所买,其滋味之美,从每月都有数十位宫廷娘娘派人购入送进宫中,由此可见一斑,可以说这间铺子占据着皇城甜点的半壁江山。
而这老板更为阴险,竟采用限售之法,每日只往外售出两百份,此计一出,每天都可以看见一排长龙堵在街道中央的盛景,连傅文斐都要从府中拨出三名专门排队的小厮,清晨一早就去排,排个把时辰方能买到。
三人轮值,轮流去排,轮流去买,只为购得一笼玉露团。
面对如此大费周章买来的东西,又面对堂堂的廷王嫡长子,悯希没有半点不好意思,眼睛瞄着书,身子往前一俯,张口叼住玉露团的一角,咬进嘴中。
酥皮哗啦啦往下掉,全掉到傅文斐遮在悯希下巴的手掌上。
傅文斐也没抽手,直到举着玉露团,让悯希一口一口全吃完,才将掌心合起,往悯希的嘴角上一拂。
悯希顿时浑身打了个激灵。
他不喜欢别人碰他,他同傅文斐讲过许多次,后面发现和傅文斐光动嘴不行,他就改用手脚了,例如现在,他屈起膝,裹着被子一下顶到傅文斐的小腹,顶开些许才抬起下颌,高贵冷艳道:“别离我太近。”
讲道理,别人亲手喂他,又花费那么多的精力和银钱,他就算再不喜,也可以用客气些的口吻。
可他就是不,他就是脾气很坏,坏到完全看不出当年每天拖着三人去玩、围着他们咩咩叫的小绵羊的影子。
就像这玉露团一看就不是寻常店铺做出的东西,可悯希却没想过要问傅文斐,他是从哪里买的,又花了多少银两,他只想享受,不想知道其中的艰辛与否。
其实是问过的,只是他忘记了。而且他不止问过一次,傅文斐也不止答过一次,他却统统不记得,健忘得不像样子。这症状是从何时开始的呢?追溯渊源,应该要从那年堕车事件之后——
当年医馆里的各大医师联合起来一起救悯希,用尽所有可以想到的药材和手段,八双手拧作一团巨绳,去和鬼门关抢人,后来,悯希的命救是救了回来,却也留下了史无前例的罕见症状。
医师们找不见符合的说法,后面就将悯希这孤例,称之为:遗忘症。
悯希变得很健忘,最严重的时候,是前一秒刚说过一句话,后一秒马上就会忘记,这滋味并不好受,他忘得越是多,脾气越是变得阴晴不定、差劲冷漠。
悯希也没想过要改,对待亲人尚且还能亲厚些,换作傅文斐这些人,他就忍无可忍了,通常自己没道理的时候都会乱发一通脾气。
他其实一直在等傅文斐他们和他摊牌,当他们说出我再也不想忍你这烂脾气的那一刻,他就会把早就想好的一句“我脾气就这样坏而且会越来越坏你不能忍就趁早远离我”说出口,想想都畅快难言。
可惜,这些人不知道是不是抖m附身,他都快骑到他们头上去了,他们也未曾说过一句他的不好。
想到这里,悯希表情复杂难言,再一抬头看刚被自己怼开的傅文斐,又安然无恙地拿起一块玉露团准备喂他,顿时胃口全无。
他抱着书撇开脸去,声音冷硬道:“我不想吃了。”
傅文斐拿着那一块还在冒热气的点心,微微顿了一顿,静默片刻到底没说什么,竟像早已预知到似的,将玉露团放回食盒里。
他站起身,盖好食盒,偏头问看书看得懒洋洋的悯希:“洗过漱了?”
悯希神色倨傲,向他抬了抬干净的脸:“当然。”
他微启唇瓣,又问:“傅文斐,我听说寿辰宴上的舞蹈和琴曲都是你选的?你的口味真差劲,我听到第二曲就已经昏昏欲睡了,找了个借口,才逃回房里,耳根子终于清静不少。”
受到嘲讽,傅文斐表情也一如既往:“下次让你选。”
他见悯希打了个哈欠,便走到桌前坐下,拿出几封密信,拆开上面的封印:“睡吧,我在你这里处理些事情,等你睡着再走。”
悯希冷睨他一眼,不说话。
他确实很困,但逆反心一上来,他就不听傅文斐的,继续盯着书看,还专门用傅文斐制止过他的、会坏眼睛的姿势近距离看。
屋内桌旁传来一声叹息,悯希抬起耳朵尖,就等着傅文斐发怒失态,可惜等到快天荒地老,傅文斐也没再出声,悯希忽然变得兴味索然起来。
他就讨厌傅文斐这样!
明明想着膈应傅文斐,最后愠怒了的却是悯希自己,他又硬着头皮接着看书,暗自和傅文斐较劲。
较劲较了半柱香,悯希先开始脑子打转了,书上的字也开始螺旋转动,忽大忽小,悯希轻咬唇,用刺痛唤醒自己,第一次用这个法子还用效,撑了一小会。
第二次再用,他牙齿还没碰上唇瓣,脑袋就一晃,摔进了玉枕里,睡着了。
天光渐暗,府中若有若无的琵琶声,和门口的宾主尽欢声,终于也不再响了……
屋子里静得落根羽毛都能听见。
在这种刻意营造的环境下,悯希迅速从浅眠滑入了深眠中,傅文斐也没有吵他,只在他摔进床的时候,过去帮他盖好被子,放好了书,又拉好了帘子。
此后就一直坐在桌子前看他的密信,时不时在上面勾勾画画,做批注。
他动作很轻,连袖口落到信纸上,会造成的沙沙声,都在尽力避免。
一炷香。
半时辰。
一个时辰……
白天热热闹闹的王府,在深夜时变成了寂静的死墓。
忽然一道轻轻的凳子滑动声响起,如摆件一般坐在桌子前的傅文斐,终于将目光从密信上挪开,站起身来。
他看向大门,看起来似乎是要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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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诺言,要在悯希睡着之后离开屋子,但他从桌凳中间撤开后,脚步竟没朝那边走去,而是挥手甩灭烛火,大步走到床边。
屋中的灯盏只剩下悯希床头点的这一盏,灯光有点不太够,很暗,傅文斐来到床边后,他的黑影在床中凸起的被褥上张牙舞爪地摇晃着,模样有些吓人。
悯希却仍睡着,没半分知觉,露出的那半张脸恬静优美,因侧睡而在被子下显出的身段,极为端庄又曼妙。
直到那份不敢亵渎的端庄,在亵裤慢慢褪去的时候,变成了彻头彻尾的银宕。
对着这样的悯希,傅文斐轻车熟路地半跪上床,握住脚踝大开大合地凑头去舔,又攥住那青涩的两边又抓又握又啪地一拍!
悯希慢慢从侧躺变成了伏趴,竟像在睡梦中也忍受不了了似的。
好在傅文斐也没有折腾他太久,半时辰过去,他抬起头,将手中的长条并拢,挤进丰软的间隙中,舒舒服服地窝着,被体温暖着,一动不动。
一窝就是第二天清晨,傅文斐粗声粗气地睁开眼,对准靶心,激溅而出。
睡梦中的悯希红唇微张,骚骚地低吟了一声,又夹了夹腿根,便再无动静。
傅文斐整理好衣着,把他的腿往上一抬,往里一淘,要将里面还原。
可不知刺激到了悯希什么,他连眼皮都没睁,身子就急剧震动起来,盖着薄被的小腹抽搐痉挛,一条高抬的腿用力一蹬,竟是湿滑得让傅文斐没捉住。
悯希的腿砸在傅文斐肩膀上,腰肢弓成拱桥,水液哗啦啦淌了他满胳膊、满床。
半柱香后,傅文斐鬓发微湿地走出屋子,打开的大门后面,屋子的一切摆设都和昨晚一样,包括悯希的睡姿和被子是夹在一边胳膊底下的这种微小的细节。
傅文斐起床起得很早,天还是灰的,府中只有零星的一些下人在走动。
经过吩咐,下人们在午时之前,不会接近悯希所在的客房区,免得脚步声叨扰到贵宾,傅文斐也是掐准这个时候才走出门。
不曾想,一出门便撞见了拎着药羹赶来的吴管家。
吴管家是侯府中资历最老的下人,其忠心可鉴,尤被范靳看重,多年前悯希落下后遗症,心绪难平,需要每天都喝一副净心的药,而吴管家,就是负责每天督促服用药羹的这个人。
他没想到会在悯希的房中看见傅文斐,还怀疑是自己走错,眼睛仓皇地左右看了看,确认就是眼前这一间。
吴管家纳闷道:“小王爷,我来给希儿送药。”
傅文斐颔首,又说:“他还未睡醒。”
吴管家摆摆手:“我将药放下便走,这药可保温许久。”
说完,吴管家憋了憋,仍是没憋住,脸色精彩地隐晦问道:“您昨晚一整晚都在希儿房中?”
傅文斐坦荡道:“是。”
吴管家又是噎了一下,想说什么又碍于贵贱之别,不敢说,傅文斐平静开口:“吴管家也算是我半个长辈,有话,但说无妨。”
这话算是下了免罪符,可贵族无情,谁知道会不会下一刻就翻脸,这话并不能轻信。
可吴管家思索良久,还是忍不住道:“小王爷,这些话本不该由我说,但我毕竟是看您和小侯爷一起长大的,您和希儿感情深厚,我们都看在眼里。可在卧房里待一夜不出,到底是……若是让有心人一宣扬,您知道他们会说成什么样吗?”
“他们定会不分青红皂白,不分里面是男是女,说您受不了相思之苦,在王爷寿辰这么重大的日子里,也要去找那狐狸精,还在那女子闺房里缠绵了整整一夜,这,这对您的清誉着实危险呐。”
傅文斐负手而立,目视前方,黑衣飘荡:“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说。”
吴管家擦了擦额角不存在的虚汗:“您心性坚定,不容易受外界的动摇,可希儿到底稚嫩一些,他要是听到别人这么说他,恐怕……恐怕会迁怒于去过他房中的您。”
傅文斐竟是笑了。
他嘴角噙笑,眼中却凉薄,望着管家,意味深长道:“放心,他不会记得的。府上还有事要等我去定夺,失陪。”
留下这么意义不明的一句话,傅文斐直接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