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雨初歇(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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骤雨初歇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已经连续一周都没有停歇。衣物上都沾染了恼人的潮气,怎麽也挤不干似的,湿答答地耷拉在肩上,让本就厚重的弁服变得更加累赘。
李倓不喜欢这种潮湿的感觉,一点都不痛快,他向来不喜欢拖沓,想做什麽便去做,如今这天气却使人烦闷不堪,连他都有些不想工作。
也不全是天气的原因,李倓自己也知道。看着躺在床上睡得跟没事人似的,他的好兄长,李倓心裏的焦躁不安更甚。
他不知李俶会不会醒来,能不能醒来,他想坐上那帝位,可又不是这般想。他已经失去姐姐了,不能再失去李俶,不敢想象如果李俶就这麽悄无声息地在睡梦中离开他,他将会有多崩溃。
他想李俶起来陪他说说话,哪怕是再多骂他两句也好,而不是如此一声不吭地,同死人般躺着。李倓每天不管怎麽折腾这位好兄长,他都给不了一点回应,若不是胸口仍有起伏,真的就要当早已他身死。
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每日就像巨浪般向他袭来,毫无征兆的,突然将他淹没。他深陷其中,根本无法挣扎,无法探出水面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况且最近愈发严重,他竟有些朝食暮吐,连饭都不怎麽吃得下,人也消瘦了一圈,倒是把池清川愁急了。
別等那真太子殿下还没醒来,他这个冒牌货自己就先倒下。
李倓乏了,他坐在床上,抚上兄长苍白毫无血色的脸,极其隐忍又愈发克制,最终没有俯下身,只是贪婪地用指腹一下又一下来回抚摸他的脸颊。
不会的。
在皇兄醒来前,他还不会倒下。
只是不知道他还能撑多久。
李倓有些快疯了。
李倓不知道侠士是怎麽做到这麽多年都未变的,八年前的南诏皇宫被他打得还不够惨烈吗?如今竟还能贴着脸笑嘻嘻地朝他靠上来。
李倓不着痕跡地翻了个白眼,没有停下手上翻阅文书的动作。他身兼数职,钧天君的活要做,凌雪阁的工作要做,东宫太子的活也要做,每天根本分身乏术,时不时还要抵抗一下脑袋裏突如其来的思想袭击,根本没空搭理侠士。
“建寧王殿下。”侠士的眼睛笑成一条缝,总让人觉得带着一丝不怀好意,他大大方方地直接走进东宫,叉着腰站在桌案前,将光线挡了大半。
“殿下,我给你变个戏法吧,你想不想看?”
李倓头也不抬地答道:“不想。”
他如今哪儿还有闲心玩乐。
侠士却自顾自将一包粉末拍在桌上,那东西怎麽看怎麽可疑,甚至是用李倓没见过的什麽透明物品包装的。
“殿下,我知太子殿下昏迷多日,我们什麽关系你也知道的,不必对我隐瞒什麽。”
“什麽关系?”
“自然是过命的关系呀!”侠士鬼鬼祟祟地走到李倓身旁,附耳道:“你今日为太子殿下擦身的时候把这个倒进水裏。”
李倓:?
东宫裏只有他两人——哦还有一个昏迷的真太子殿下,不知道为什麽侠士还要一副怕被人偷听的模样。
不对,你为什麽知道我每天会给皇兄擦身?
李倓挥手,“啪”的一下,手背打在了侠士脸上。
“离我远些,別靠这麽近。”
侠士捂着脸站直,挂着“你恩将仇报”的表情补充道:“我从小月那边求来的解药,说是可以一试。”
解药!那你不早说!
李倓激动地差点起身,但还是故作镇定地清嗓,他拿起那包粉末怎麽看还是觉得奇怪,从未见过的材质,从未见过的药物顏色。不像是他们这个朝代的。
“当真?”
侠士拍着胸脯道:“当真!但不保证效果,总之死马当活马医吧!反正又不是吃进肚子裏的殿下怕啥。”
“……这还没死呢。”
虽然侠士有时不太靠谱但心肠不坏,李倓对他还是有九分信任的。李倓点头算是默许。
“那便谢过了。”
李倓还是有些将信将疑,但是侠士一向只有被人骗,鲜少有那个智商去骗別人,这点李倓还是略有耳闻。
量他也没有这个胆量。
他还有些公务没有处理完,此时已过亥时,想起来先让李俶就寝,就是这人一天到晚都昏着,不知本人可否还分得清日夜,李倓还是希望他分得清的,因此依旧就着李俶原先的作息每日替他沐浴更衣。
他试了试水的温度,将那包可疑的粉末悉数倒进水裏,很快便和热水融化为一体。才将李俶抱进水裏,取过巾帕为他擦身。
只是每当看到背后的箭伤,他內心的愧疚感又会涌上来,近期尤甚,难免自责,他是不愿周围的人为他受伤的,更何况那个人又是李俶。
李倓只是偷偷看了一眼便避开视线,胡乱地给兄长穿好衣物抱至床上躺好,又近乎贪婪地将人抱在怀裏。
若是李俶醒着定不会让他这麽抱着。他变得越来越害怕夜晚,也害怕睡觉,生怕哪日醒来李俶就没有了呼吸。
李倓享受完今日的寧静,准备离开继续去办公,忽一阵头晕目眩,就这麽趴在床上睡着了。
窗外的雨声不见小,甚至有愈演愈烈的架势,哗啦啦地倾盆而下,雷鸣声伴随着雨声像是老天在诉说什麽冤屈,一唱一和,怎麽都不停歇。
李倓却没有被吵醒,他这一觉睡得异常踏实,什麽噪声都没有传进他的耳朵。却是被人拍醒的。
李倓睁开眼,脑中空白一片,完全想不起来自己怎麽跪在床边,又趴在这儿睡着了。他扭动酸疼的脖子,骨头嘎吱作响,跪的时间有些久了差点一下子没站起来。抬眼就看到床上的大活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白嫩可爱的小孩。
李倓的表情僵硬了一瞬,他急忙掀起被子,裏面只有一套李俶睡时穿着的衣物,昨晚他亲手换上的,衣物早已没了热度,说明人早就不见了。
小孩本来是盖了点被子的,被李倓这麽一掀被,毫无防备地被被子这麽一带,咕嚕嚕地在床上转了一圈,头撞到墙上,眼泪水瞬间在眼眶裏打转。
李倓看着这个变小了不知道多少号的李俶,眼中满是迷茫。
虽然欲哭不哭的,仍是乖巧地向李倓爬来,伸出手拉住李倓的衣角,咿咿呀呀的不知道在说什麽。
看着约莫五六岁的年纪,怎麽不会说话?
“李俶?”
小孩依旧说着自己的语言,一个字也听不懂。
血脉相连的直觉告诉李倓,这就是他那昏迷了两个月的好兄长,怎麽想来估计就是侠士带来的那包粉末的作用。
还真的有用?就是有些奇怪的后遗症,但人醒了总比什麽都好。
只是眼下有点一筹莫展。
李倓自是没有带孩子的经验,他自己还是个半大点的孩子的时候就跟着姐姐离家,几乎是自己独立长大的,在草原上什麽没干过,寻常富贵人家养孩子的方法他自是不知。小时候在宫中时也不太受待见,他早已忘了要怎麽做个孩子。
又不能告知其他人此时的情况。
李俶还在伸手乞求抱抱,李倓却陷入了自己的沉思,完全不理会他,李俶不由得嘟起嘴。
还好侠士及时出现,他好像料到会有这个结果,突然凭空出现在东宫门口,嘴裏嘟囔着这雨可真大呀还好他有神行千裏。
李倓还没开口询问这是什麽情况,只见侠士突然“呀”地大叫一声,捂住眼睛。
“殿,殿下,咱要不先给太子殿下穿套衣裳吧。”
倒是忘了这个!可眼下上哪儿找孩童衣服去?
“我有我有!”说完侠士就背过身开始搓手,搓着搓着还真给他搓出一套来,“穿这个穿这个。”
李倓记得这套衣服,小时候皇兄经常穿,当年他随姐姐去吐蕃,李俶穿的也是这套。
可是侠士怎麽会有?
暂时不去思考这个。李倓艰难地给小李俶穿好衣服,就是略大了些,李俶自己爬下床,一歪一扭地走远了些又转了个圈,好像意思在问好看吗?
倒是粉妆玉琢,伶俐乖巧的模样。
就是怎麽感觉不会说话,走路也不太利索的样子,这正常吗?
“皇兄自然是好看的。”
李倓说完便向侠士投去眼刀,准备质问他到底怎麽回事。
“哥哥!”李俶没有给李倓询问的机会,他大声叫喊着,向李倓歪歪扭扭地奔去,并张开双臂寻求他的抱抱。
李倓被这一声“哥哥”叫得如遭雷劈,却还是反射性条件蹲下来将李俶稳稳接住,又将小孩提了起来。
他都没喊过李俶哥哥……往常不是殿下就是皇兄的,这也,太过亲昵了。
李倓脸上红一块白一块,一是羞的,二是吓的,差点给他干崩溃。
见李倓愣着没反应,李俶又说道:“哥哥,喜欢,哥哥。痛痛……”
“哎呦哎呦殿下可不能像猫一样提人吧,这不得把胳膊弄脱臼了,这太子殿下多金贵,殿下您多大力气您不知道吗?”侠士立刻跑过来教导正确抱孩子的方法。
“您得这样……嗯胳膊托住,另一只手扶住背,对对对,殿下您真聪明!”
李倓:“……”
侠士把他说得像个夯货。
侠士自然也不是真的和谁看不过去,也不是真的想和谁作对,他只是觉得太苦了,无论是李俶,还是李倓。
于是凭借自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干脆耍着一点小聪明穿越过来,看看能不能在不改变时间线发展的前提下,让两人少受点苦。
没想到李倓真的成功了,那粉末不过是他改了些代码制造出来的半成品,反正就算失败也不会有什麽损失,如果成功……让李俶早些醒来陪着李倓,希望李倓能够早些日子解开心结,两人早点各自说开,不要再把他当爱情的磨刀石了啊!磨也可以,但能不能掉点特殊掉点玄晶安慰一下他。
李倓迷迷糊糊地被李俶几句撒娇的话语哄好了,小孩一个劲地要窝在他怀裏,他忙公务的时候也要跟着待着,放下一刻就开始积攒泪水,一副马上哭出来的样子,总之一副不准离开我视线的模样。左右李俶也乖得很,不吵不闹的,想要抱着他就抱着吧,李倓被他贴得舒坦了,一时也忘了问侠士怎麽回事。
或许是余毒未清,大半的时候都还是睡着的,李倓自我解释估计是这个原因所以不怎麽会说话,走路也不稳当,但总归人还活着就好,变小了又怎麽样?他还没这个资本把小孩养大了?
这日李俶睡醒了,坐在他的腿上一个劲地往外面看。
李倓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窗外仍是阴沉沉的,只是雨势小了些,一会下一会停的。
“想出去玩了?”
李俶点点头,随即又立刻摇头。他知道他身份特殊,没办法在宫裏乱走。
“没事。”李倓揉了揉李俶毛茸茸的脑袋,“我带你出宫玩。”
李倓可没李俶那样厚脸皮,天天对他以兄长自称,他还是没办法对着李俶说出“哥哥”二字,更没办法如此自称。
李俶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谢谢哥哥。”
顿时噎的李倓羞红了脸,这人变小失忆了还是这般厚脸皮。
这小孩不仅走路不利索连勺子都拿不起来,除了笑得甜喜欢黏人,天天只会咯咯咯傻笑,真像个傻小子。
李倓认命地嘆了口气,转而也笑了。
罢了这样也挺好。
他也不奢求太多,只要皇兄能一直陪着他就好。
李俶边吃饭边拍手,又咯咯咯傻笑道:“哥哥,我还要飞!还要飞!”
李倓刚才是用轻功偷偷飞出来的,这也是学的侠士,轻功走遍天下。
李倓学着別人哄孩子的话语,尽量温柔轻声道:“好,你先吃饭。等我们逛完了就飞回家。”
说着拿出湿帕子给李俶擦了擦嘴角的油渍,挖了一小勺饭喂过去。
“啊——我们再吃点哦。”李倓现在已经可以很熟练地喂孩子,大约也知道了小孩的饭量。
李俶却別过头,似乎看到了对面摊位有什麽新奇的东西,“唰”地冲了过去。
李倓和店小二打了声招呼先別收拾,转头也跟着出去。
小小的人儿踮起脚,盯着比他还高的摊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