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雨初歇(2 / 2)
李倓拿起摊位上的东西:“这是小刀吗?”
发现李俶的目光随着他手的动作移动:“你想要这个?那……”
“买”字还未落地,李俶蹦跶着狠狠拉他的衣角,叫唤着不要不要。
李倓将他抱起来,又拿起小刀在他面前晃了几下:“真的不要?款式倒是新颖,像是手工的。”
李倓拼命摇头,狠狠抱住他的脖子,又将脸埋进李倓的脖颈,用鼻音说:“哥哥,我想回家。”
就当是小孩想一出是一出吧,明明想出来玩的是他,可是出来只吃了顿饭还什麽都没逛,又喊着要回去了。李倓实在是搞不懂他怎麽想的,但他对如今的皇兄向来是百依百顺。
刚落地东宫,李俶就挥舞着胳膊和脚想要下来,李倓第一次见他这麽闹腾,李倓刚把人放下来,小孩就一溜烟提腿往书房跑。
转头端了个木盒出来,高高地举过头顶,献宝似的跳着说:“快拿!快拿!”
“这是?”李倓接过木盒,犹豫着要不要打开,皇兄的东西他不太好随意动,转头一想这是皇兄本人要给他的……等他恢复身体了应当不会怪罪于他吧?
“给我的吗?”
“嗯!快开快开!”
是一把刻着“长安”二字的匕首。
这是皇兄对他的期许。
李倓难得想要落泪,他蹲下身将李俶抱在怀裏。
“谢谢。”皇兄。
李俶莫名其妙知道了一切,估计是因为侠士在代码裏加了一些给他的留言。
让他醒来时发现自己变成小孩了先不要惊慌,装得像一些,先把建寧王骗过去,其他的他自会去解释。
李俶一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麽,只记得自己吐血晕过去前才刚赴完家宴,转头醒来不仅发现自己变成小孩。还有一个穿着太子服的人趴着睡在床边——
首先为什麽穿着衣服睡觉,其次为什麽这人长得和他一模一样?
也不是一模一样,李俶醒了醒神,用手轻柔地撩起熟睡之人脸前的碎发,露出真实的模样,那飞扬的眉尾,李俶一眼就认出了,这是他的弟弟。
倓儿终究还是扮成了他的模样。
李俶差点一口气没缓上来,见李倓疲惫又苍白的脸色便知这人肯定又虐待自己,倓儿向来如此执拗又重情,当年太原的事情也是,孤身驰援对抗叛军,最终又被李辅国和张良娣诬陷,差点身死。
不知在他昏迷的这些日子裏,他一个人到底怎麽坚持过来的。
李俶早就忘记怎麽做孩子,完全忘记正常五六岁的孩子早就能说话,能自己吃饭,走路也不会歪歪扭扭,像他这般的皇子甚至早已能熟读四书五经,不可能说话只能几个字几个字往外蹦。
李倓没养过孩子也不知道,五六岁的小孩早就能走得稳稳当当,不可能像李俶这般歪歪扭扭,走十步摔一跤。况且他的皇兄又是顶顶聪慧之人,不可能因为变成小孩连脑子都被吃了,神经也被控制了,话也说不利索,路也走不稳,天天求抱抱,勺子都拿不稳吃饭还要喂。
那只有一种可能——
他是装的。
两人倒都是一副乐在其中的模样。一个养上头,一个演上头。
李倓每天打三份工本已是极限,如今太子殿下毫无征兆变小,他又得在外人面前费劲隐瞒宫裏多出个小孩,实在是抽不出更多的思绪想些有的没的。这也算是好事。
况且李俶也不是很闹腾,除了每天莫名其妙会开始撒娇,抱着他不放,也不会像別的孩子一样吵闹,突然大喊大叫,实在是好养活。
只是这下不仅是吃食,随身衣物都得李倓来处理。包括沐浴更衣之类。
虽然有侠士偷偷摸摸协助,李倓还是毫无征兆地病倒了。
李倓病得突然,谁也没有料到,前一秒还好好的批阅文书,下一秒就身体一歪从椅子上摔了下来,将正在补觉养精蓄锐的李俶吓醒了。
池清川被李倓喊去军中帮忙,一时半会也赶不回来,侠士也不知道什麽时候会突然过来。李俶急得团团转,他努力想将人搬回床上,幼儿的力气实在是太小,使出了吃奶的劲也才将人挪动了一些。
他也知道现在没办法喊人,否则宫女发现了,晚点传到李亨耳裏,对他和李倓都不会是好结果。
无论是李倓没死,“他”却了无音讯,还是被发现李倓代替他做了太子,宫中又出现这麽一位长得极像李倓或是“他”的私生子,哪一种问题被揭露都将会是大事。
左右没辙,李俶只好蹲下来拍拍李倓的脸颊,试图将他拍醒。但是转而又不知他生的什麽毛病,不好随意动作,改为趴在他的耳边,用尽量大声又不被外人听到的声音喊道:
“倓儿?倓儿!”
李倓迷迷糊糊地被喊醒了,睁眼就看到李俶的小脸蛋。他这几日带娃也是日渐上手和熟练,知道喊他无非不是想求抱抱就是饿了。
“可是饿了?”
他一时也没反应过来怎麽会躺在地上,撑起身体却因无力又摔了回去,脑袋重重磕在地砖上,又更加晕了几分,连眼神都开始涣散起来。
身体仍是机械地做着潜意识的动作,伸手就要将还趴着的李俶抱进怀裏。
李俶被拉着贴近他的胸口,烤人的热气瞬间将他包裹住。
是发热了。
李俶不敢多过挣扎,此时也顾不得暴露他是装小孩,拼命喊着李倓让他赶紧去唤人来看看,他会寻个地方先躲起来。
李倓却充耳不闻,一意孤行地试图抱着人起身,这次竟然成功了。踉跄着抱着李俶去小厨房找吃的。
“不对!这个要这个!李倓!快去休息!”李俶急得甚至开始叫他大名,却怎麽也叫不醒他。
他灵机一动,转而换了种说法,亲昵地勾住李倓的脖子,柔声道:“哥哥,我困了,能不能陪我睡觉?”
“哥哥”二字好像触发了什麽关键词,李倓迷茫的眼神偏过去看了他一眼,轻声回了个“好”,终于抱着他向卧房走去。
小腿刚碰到床沿,人便失去意识向前倒去,李俶眼疾手快从他怀裏挣脱,一个前滚翻降落在床上,又用惯性把李倓甩上了床,哼哧哼哧地将他摆正躺好,一套动作下来愣是累出了一身汗。
外面的雨还没有停,李俶知道弟弟不喜欢这个天气,连被褥摸上去都像是湿的。可眼下凭他自己一个人实在是没办法替李倓更衣换被。
李俶第一次恨自己的无力,要是能快点变回去就好了。
李俶想将幼弟揽进怀裏,可这副身子实在是太小了,只能堪堪环抱住脖子。
李俶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些,不该如此玩弄李倓,他已经够累了,背负了另一个人该背负的一切。
如果可以,他也想快点好起来。
鼻子好像堵住了,李倓的脸憋地通红,竟还不知用嘴呼气,李俶又急忙给他翻身侧睡,以防呼吸不畅。
于是他看到了幼弟眼角落下的一滴泪。
他应当将弟弟保护在羽翼之下的,如今被保护的人却是他自己。
他捧起幼弟的脸,用他白嫩又圆滚滚的小手将那滴泪抹去,听到幼弟颤抖又脆弱的低喃。
“李俶……”
“我在。”
“就没有什麽办法吗?”
还好到了夜晚侠士就来了,他替李倓喊了医官过来,吃了一服药明显症状已经好了大半,只是如今出了汗的衣裳难受地挂在身上,也不知能找谁来帮他换。
他不想让侠士看到李倓的裸体。
侠士倒也不在意,大概也猜到李俶在想什麽,并没有多问。翻着他记着时间线和剧情的笔记,用笔划出几个关键的时间点。
“殿下,如果您要恢复回去的话,药宗还需要一年零四个月才能做出真正的解药。就是说您还要晕一年零四个月。”
侠士推了推不存在的眼镜补充道:“按目前的状况来说……”
“按目前的状况来说我维持现在的情况更好,这样倓儿还有个精神依靠,你想说这个是吧?”
您这不是都知道吗……
“况且,我还是希望您养好身体,说不定这样变小对您也有好处……到时候毒性都缩小挥发了也说不定。”
可能武功还会回来。
况且日后钧天君为了救您,会开个更大的——
有武功的话会好一些。
只是目前不能说,侠士不能做改变时间线的事情,只能尽力挽回一些两人的现状。
“我不乞求改变歷史,只是希望你们过得更好些。”
“真是个奇怪的人。”李俶看着难得这麽正经的侠士,不由得发出感慨。
侠士看了看右上角的时间,计算着所剩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李俶看不到他的界面,只是觉得侠士总是往那个角落看,有些奇怪。
侠士该回去开荒空城殿了,便准备和李俶道別。
“我要走了。”
“你有什麽想要的吗?等日后我们好了,定会报答于你。”
“暂时没什麽想要的……我说过你们俩好好的我就开心。哦不对,记得让建寧王殿下日后打我的时候放点水,太子殿下日后……嗯……”侠士不知道能不能说,思考片刻决定还是隐晦地提一下,“太子殿下日后记得还要给我封个功臣。”
宝应功臣的那种,要金色的,亮闪闪的称号,最好还能带点奇遇buff的那种。
“自是没问题。”
侠士点点头,化成一道白光离开了。
雨终于快停了。
李倓病好了以后突然精神也好了许多,不再发了疯似的工作。
雨也停了一周,大地渐渐升温,他就时常懒洋洋地搬个躺椅架在院中,寻个阴凉地开始睡午觉补神。
李俶不知要以什麽方式开口说他其实没有失忆,一切都是装的。
病中他唤的几声倓儿可能早已被李倓听了进去,只是那日李倓烧得迷迷糊糊的,分不清到底是梦还是真实,让一个幼童同往常一般唤他倓儿又有些羞耻……毕竟这人还在喊他哥哥,李倓自己也开不了这个口。
李俶渐渐地装作恢复神志的模样,已经开始能够自己吃饭穿衣服,甚至无师自通知道自己叫“李俶”。明明谁也没见过他大名。再一副求夸夸的模样,叉着腰直挺挺地站在李倓面前,不像是来邀功的,倒像是来打架的。
李倓不疑有他,时而也会红着脸夸他又聪明了,转头又往他怀裏塞几本让他自己看书玩。若不是耳尖也染上緋色,李俶也能发现他这是又害羞了。
用小孩子的身体吃吃弟弟豆腐再调戏一下确实也挺好玩。
只当是两人心照不宣吧。
李倓偶尔还是会带着李俶翻墙出去,去长安城內逛逛,买些新奇的小玩意。偶尔去郊外寻个花海,什麽也不做就这麽躺一天?
日子就这麽糊涂地过了下去,倒也是相安无事。
就这麽到了秋天,大地染上金黄色,红黄交织的枫叶带着飘来的浓烈的桂花香,将秋的韵味表达得淋漓尽致。
没有太阳的暴晒,李倓已经将他的躺椅搬至桂花树下,他躺平闭上眼,准备享受这难得的秋日阳光。李俶悄悄地爬了上去,趴在李倓身上,抱住他的腰肢,闭上眼睛也要睡觉。
李倓睁开一只眼偷看了他一眼,默不作声,只是沉默地将薄毯往身上提了提。他早就发现李俶喜欢在他午睡的时候也要黏过来一起睡,估摸着时间他要醒了,再偷偷离开,装作什麽事都没发生的样子。
李倓心想:怎麽不长个儿呢……
转眼间,金黄色的杏叶和桂花伴着微风簌簌而落,连鼻尖都是桂花的香水。李倓被痒醒了,半睁着眼想要将落在脸上的花瓣拿走,却发现怀裏的小孩早已不见。
他被李俶圈抱在怀裏。
有力的大手搭在他的后腰,脸结结实实地靠在那人的胸前。鼻息打在他的脸上,一下又一下,吹起额前的碎发轻抚他的鼻尖。
怪不得痒呢。
李倓愣了一瞬,转而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又闭上了眼。
好梦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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