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喜(2 / 2)
七喜仍旧陷在梦魇裏挣脱不出,她的头上冒出大颗大颗的汗滴。
祝与淮伸手拍了拍她,她猛地惊醒,意识还陷在梦裏,她往沙发裏挪,大声叫喊着:“不要过来。”
祝允淮看着她惊恐的眼神,举起双手,尽量软着声说:“我不过。”
七喜看清了眼前的人,她身上紧绷的地方松懈了下来,她一身热汗,身上湿透了。
那个梦太真实了,七喜醒了好一会都还是缓不过来,她收起平时的模样,低垂着头,坐在沙发上缓神。
季柏青倒了一杯温水递过来,七喜接过去,不太熟练地说了谢谢。
她坐了会,说:“我们出去吃饭吧,我有钱,我请你们。”
七喜想吃的那家店离得近,港铁三个站就能到。
地铁没来,他们站在黄线外等待。
七喜踢着地上的黄线,祝与淮看见地铁的广告牌上写着——跨时代新星楚一鸣来港演出,他拿起手机拍了照片。
七喜觉得楚一鸣有些眼熟,她问:“你追星?”
祝与淮把手机插回裤兜,言简意赅地回答:“看他长得帅。”
七喜“哦”一声,朝着广告牌上的人又看了两眼,还是没想起来。
港铁拥挤,他们三个人站在一起,祝与淮怕別人挤到季柏青,特意站到了季柏青身后。
七喜好奇地打量着地铁裏的人,不大的眼睛裏写满了新奇和喜悦。
三个站很快就到,顺着导航找到那家店,七喜看着菜单,不断地和季柏青推荐着,这个好吃,这个也好吃。
祝与淮无语地提醒道:“我们三个人。”
七喜瞪大了眼睛:“要你管。”
饭菜上齐之后,满满当当一大桌。
七喜双眼放光,脸上的表情生动又可爱,她吃了几口就吃不下,一个劲地移到季柏青和祝与淮面前:“多吃点。”
祝与淮看了看她碗裏还剩的米饭,给她夹了一筷子肉,说:“吃完。”
七喜嘟囔着说:“我减肥。”
“就你那二两肉,苍蝇来了都嫌你寒碜。”祝与淮说着又夹了一筷子菜到她碗裏,下巴一抬,示意她吃。
这顿饭,最后到底是没有把饭菜全都吃完。
七喜说:“我还有想去的地方,金鱼街。”
金鱼街是近几年才兴起的热门打卡地,祝与淮虽对七喜百般不爽,但也没扫兴:“那走呗,来都来了。”
金鱼街离他们不远,步行过去也就几步路。
七喜高兴得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趴在鱼缸前,看着鱼儿摇曳着尾巴吐着泡泡游来游去。
她用手指着小鱼,指腹贴在玻璃上,随着它们的游动来回移动着手指。
七喜看够了,她指着鱼缸,和老板说:“老板,我要这一条。”
老板闻声而来,把一条蓝色斗鱼放在袋子裏,打上气,递给七喜。
祝与淮秉着別人有的,季柏青也要有的心情,问季柏青:“你……要不要一条?”
季柏青说:“不要了,以后去看海裏的。”
季柏青俯下身,他的眼睛望向玻璃箱裏的鱼,祝与淮则望向他。
季柏青的脸在蓝色水箱的映照下,斗鱼摇曳着羽毛般的大尾巴,从眼前游过。
他的脸有一种迷离的清冽的疏离,嘴角原本只是平直的一条线,慢慢地往两边蔓延,露出不深不浅的小梨涡来。
祝与淮看着季柏青脸上浮现的小小快乐,不知道是季柏青说的以后太过有吸引力,还是季柏青这个人本身就让人迷恋,他的心底犹如面前的鱼缸满足地升腾出许多泡泡。
季柏青偏过头,他们两个人离得近,祝与淮听见自己的心脏在狂乱跳着,他的眼一眨不眨,连呼吸的频率都放缓了。
七喜买完鱼,看着祝与淮和季柏青在鱼箱前大眼瞪小眼:“你俩干嘛呢?走了。”
顿时所有的旖旎都被打散了,祝与淮站直了,学着七喜讲话:“少管我。”
不是假日的香港,人少,七喜还想去太平山顶看看。
他们走路去坐天星小轮,七喜高高地提着袋子,心满意足地欣赏着自己买的鱼。
“听说上面有豪宅。”她用手戳戳手裏的塑料袋:“我们也去见见世面,以后投个好胎。”
他们在中环坐缆车上山,车厢裏零星地有几个人。
缆车倾斜着往上,七喜紧抓着前面的椅背,偏过头看着外面的景色。刚开始的那一段,左边是半山的豪宅,右边可以看到中环的建筑。
七喜看着別人的窗口,眼裏的艳羡清晰可见。
澄澈的阳光穿过碧绿的树梢,从头顶透明的玻璃处照下来。缆车一路往上,他们到达山顶,顺着方向往上走。
太平山是香港的最高点,可以俯瞰整座城市。
七喜靠着栏杆,山顶的风吹过来,吹着她的头发晃呀晃的。
她收起了一路的叽叽喳喳,俯视着密集的建筑群,注视着前方,说:“真好。”
她其实不止一次来过香港,每一次只要她没完成所谓的任务,江云涛就会让她过来。但这却是她第一次出门闲逛。
那些愿意花钱买她二十四小时的人,买她的最大乐趣是为了满足不为人所知的癖好。
有一次,七喜都觉得自己不能活着看到明天的太阳了,她不断地求饶。
可对方完全不把她当人,她叫得越凄惨,对方越起劲。
对方紧紧抓着她的头发,带动着她的脖颈往后仰,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说,哪裏来的野狗,也敢命令我。
七喜的手臂被绳子绑住拴在上方,她的脚下是一层一层摞起来的木头薄板。
对方抽着烟,用手弹断一截烟灰,笑笑,他用夹着烟的手顺着从上往下触碰着七喜的胳膊。
七喜颤栗地睁大了眼,嘴唇止不住地在抖,她摇着头,眼裏全是对方狰狞的笑。
她想逃,可是逃不了。
对方笑着说,乖乖,你可真是太美了,美到我想在你身上留下印记。
他笑得乖张,七喜猛烈地摇着头。
他慢慢地把烟头往七喜的皮肤上移,嘴裏念着“你太美了”,然后等真的触碰到了。
他眯了眯眼,眼裏散发着疯狂的、痴迷的光。
他的脸凑近了七喜,笑着,拿着烟头的手使劲地往裏摁。
猩红的烟头接触到皮肤,发出肉类被烧糊的气味来。
七喜痛到全身的冷汗都从毛孔裏钻了出来,她凄厉地叫着,在惊恐中不小心把底下的木板蹬走。
她的脚下没了平实的支撑,她一边试图躲着烟头,一边试着竖起脚尖。
可对方并不肯放过她,一次又一次地折磨她,她宛如一条被摁在案板上的鱼,被来回地刮擦着鳞片,躲藏不及。
七喜后来实在没有力气了,她的手腕被绳子磨出深红的一圈,沾了血。
她低垂着头,脸上因为眼泪一片黏湿,后背乌泱泱的一片黑红,离近了看,才发现被烫伤的地方,边缘的部分黑乎乎的,中间则是翻开的新鲜的血肉。
每一次来香港,对七喜来说,都是一场噩梦。
噩梦的尽头永远是一道小门,门打开,不是康庄大道,也不是羊肠小路,无一例外,永远站着江云涛。
她看着江云涛一步步走向自己,她胸腔中的氧气在快速地流失,她像是被人扼住了气管和咽喉,心脏紧缩。
江云涛每靠近一步,她离窒息的感觉也就越近。
这些,七喜没有办法说给旁人听。
江云涛在她身上套了太多的镣铐,太沉重了,沉重到只是想一想要说出口,都会觉得周身疲惫。
这是七喜来香港这麽多次后,唯一觉得轻松的一次。
季柏青问她名字的时候,她都有片刻的出神和愣住。
以往的客人不会问的,七喜在他们那,就是一个低劣的玩具,他们都恨不得她无名无姓。
所以,七喜在季柏青问出口的瞬间,心裏竟奇异地冒出许多感动。
她知道这是社交场合裏最基础最简单的问候,每个人开始认识的第一句话,都是从你叫什麽名字开始的。
可她在充满污泥的黑色岩石下呆了太久,早已忘了朗朗干坤的模样。
于是,她从众多人骂她的话裏挑出一个,音译成七喜,告诉了他们。
至于曾经那个寄托着父母美好愿景,如梦似幻的名字,早已说不出口,也如枯叶般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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