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2 / 2)
汪无限沉默地看着。看着他苍白的脸色,看着他眼下浓重的阴影,看着他微微颤抖的、冻得有些发红的手指。那阵从早上就开始盘旋的不安,此刻凝聚成了实质,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口。
绿茶做好了。姜小早递过来,指尖冰凉。
汪无限接过杯子,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喝。他握着那杯温热的液体,感受着热量透过杯壁传到掌心。他看着姜小早,后者避开了他的目光,低头无意识地抠着操作台边缘一块翘起的胶皮。
空气凝固着,只有夜市遥远的喧嚣作为背景音。
突然,汪无限把手裏的绿茶塞回到姜小早手裏。
姜小早愣住了,茫然地看着他。
“太烫了。”汪无限面无表情地说,然后,他做了一件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事情——他脱下了自己身上那件半旧的、沾着点点油污的工装外套,动作有些粗鲁地披在了姜小早肩上。
外套还带着他的体温,以及浓郁的、洗也洗不掉的机油和汗水混合的味道。这味道霸道地裹住了姜小早,驱散了他周身的寒意。
姜小早彻底僵住了。他感受着肩膀上突如其来的重量和温暖,鼻尖萦绕着那陌生又熟悉的气味,大脑一片空白。
他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汪无限。
汪无限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別开脸,硬邦邦地说:
“穿着。冻病了,没人给我做绿茶。”
这话说得毫无逻辑,甚至有点可笑。但姜小早听着,看着汪无限那副故作镇定、耳根却微微发红的样子,一直强撑着的、坚硬的外壳,突然就裂开了一道缝。
某种沉重的、他一直独自扛着的东西,在这一刻,被这一点点笨拙的、带着机油味的温暖,撬开了一道缝隙。
他猛地低下头,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没有哭出声,只是大颗大颗的眼泪砸在操作台上,迅速晕开一片深色的水渍。他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但那无声的哭泣,比嚎啕大哭更让人心头发紧。
汪无限看着他那不断颤抖的、被自己宽大外套包裹住的瘦削肩膀,看着台面上不断增多的泪痕,整个人都僵住了。他手足无措。他习惯了处理冰冷的故障,却从未处理过一个人的崩溃。
他想说点什麽,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麽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想拍拍姜小早的背,就像工友之间互相安慰那样,但手抬到一半,又僵硬地放下了。
最终,他只是默默地、往前站了一步,用自己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可能投向这边的、好奇或探究的视线,为这个正在无声痛哭的年轻人,隔出了一小片可以暂时卸下伪装的、笨拙的庇护所。
寒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汪无限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工装短袖,站在冷风裏,却感觉不到冷。他看着姜小早微微耸动的肩膀,心裏那台常年高速运转、精密计算的“机器”,仿佛发生了严重的“接地故障”——所有的逻辑和程式都乱了套,只剩下一种原始的、陌生的电流,在他四肢百骸裏横冲直撞,带来一阵阵麻痹般的混乱。
他不知道姜小早到底发生了什麽。但他知道,眼前这个崩溃的瞬间是真实的,那件披在他身上的外套是真实的,自己心裏这片前所未有的混乱,也是真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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