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2 / 2)
黄作粱接过那本沉甸甸的笔记本,指尖触碰到粗糙的纸页,心裏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这不是施舍,是给他找点事做,是让他用自己尚存的能力,换取在这裏的立足之地。一种微小的、久违的尊严感,悄然复苏。
他开始埋头于那些杂乱的数据。別经年的记录方式果然很“別经年”,随心所欲,时而详尽时而简略,充满了个人化的缩写和符号。黄作粱调动起他多年与数字和报表打交道的全部经验,试图从中理出头绪。
这项工作并不轻松,却奇异地让他专注。当他不再需要去思考那些宏大的“蓝图”、虚浮的“预期”,而是面对着一瓶酒的实际进价、一段时间的真实损耗时,他感到一种脚踏实地的平静。
下午,酒吧开始营业。黄作粱没有躲回阁楼,他留在楼下,学着別经年的样子,擦拭杯子,整理酒柜。他动作生疏,甚至打碎了一个威士忌杯,清脆的碎裂声让他僵在原地,脸色发白。
別经年闻声看了一眼,什麽都没说,只是拿来扫帚和簸箕,默默地将碎片清理干净。
“没关系,”他直起身,对依旧僵立的黄作粱说,“刚开始都这样。碎片別用手碰。”
那一刻,黄作粱眼眶微热。在他过去的世界裏,错误意味着扣罚奖金,意味着能力质疑,意味着可能被淘汰。而在这裏,错误似乎只是学习过程中必然的一部分。
他开始观察別经年如何与客人互动。那不是销售式的热情,而是一种基于了解和分寸感的淡然。他知道阿斌喜欢在代码卡壳时点一杯最烈的酒,知道小舟没钱的时候会赊账但下次有活了一定会还,知道红姐只喝自己带的茶但每次来都会买一碟最贵的卤味分享给大家。
这裏交易的不是简单的酒水,是一种掺杂着人情、信任和默契的复杂生态。黄作粱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察另一种生存逻辑,一种与效率至上、利益最大化截然不同的逻辑。
晚上打烊后,別经年会和他一起坐在吧台边,有时喝酒,有时只是喝茶。他们聊得不多,偶尔黄作粱会问起某笔奇怪的账目,別经年会解释那是帮某个街坊垫付的,或者是谁家红白喜事随的礼金。
“你这不像是在做生意。”黄作粱忍不住说。
別经年喝了口酒,淡淡道:“本来就不全是。”
透过那些冰冷的数字,黄作粱仿佛触摸到了这个酒吧,以及別经年这个人,更深层的温度和脉络。这裏不仅仅是一个卖酒的地方,更是这片街坊邻裏一个无形的枢纽,一个提供微弱但切实庇护的角落。而他,似乎正被允许,一点点地靠近这个角落的核心。
他知道,外面的风暴并未停歇。李锐接手项目后,手段想必会更激进。刘奶奶的官司还在进行,前途未卜。他自己的未来,依旧是一片迷雾。
但在这个小小的、被称为“乌有之乡”的堡垒裏,在別经年沉默的守护和这些琐碎却真实的工作中,黄作粱感觉到,那个破碎的自我,正在以一种缓慢而艰难的方式,进行着重组。
他失去了一个战场,似乎,正在进入另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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