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间:呼吸与尘埃的丈量(2 / 2)
喉咙干得发痛。我吞咽了一下,试图湿润它,却差点引发咳嗽。我努力压制住。
向內撕裂?还是对外控诉?
这个问题,像一把钥匙,轻轻捅开了我紧锁的內心某扇门。
叶文婧……她那个时候……
我的视线依然低垂,但焦点不再凝聚于地板。眼前仿佛出现了那个场景:冰冷的观测站,失控的数据流,信仰崩塌的边缘……
我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几下。
然后,一个极其沙哑、微弱、像被砂纸磨过一样的声音,从我的喉咙裏挤了出来,轻得几乎听不见:
“……向內……没有……没有对外……”
声音出口的瞬间,我就后悔了。太难听了。像破旧的风箱。
我立刻重新咬紧嘴唇,再次陷入沉默,心脏却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微小的交流而跳得更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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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答了!
虽然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沙哑得几乎破碎,但我(林夕)听到了!
“……向內……没有……没有对外……”
短短几个词,却像蕴含着极大的能量。我几乎能想象出她在创造那个场景时,內心所经歷的剧烈风暴。叶文婧的崩溃,是寂静的,是吞噬一切的自我怀疑和毁灭,而非指向外部的愤怒。
这一刻,我无比确信,眼前这个脆弱得不堪一击的人,的的确确就是那个写出了浩瀚《星墟》的作者。那种对人性深渊的洞察,做不了假。
“我明白了。”我立刻回应,语气裏带着恰到好处的领悟和感谢,依然没有回头,“谢谢您。这样我就有方向了。”
我没有再多说。适可而止。这根绳索太细,不能过度使用。
电梯裏的气氛似乎悄然改变了一些。那令人窒息的绝对紧绷感,减弱了一点点。她的呼吸声,似乎也不再那麽急促得令人心惊。
但痛苦依然存在,浓重地包裹着她。
数字跳到了“3”。
快到了。
我犹豫了一下,再次轻声开口,语速放缓,每个字都清晰而稳定:“苏老师,我的车应该还没到。如果您需要……我可以陪您去大堂休息区坐一会儿?或者,您想去哪裏,我可以……”
“不!”
我的话音未落,她就像是被烫到一样,发出一声短促而尖锐的拒绝,声音裏充满了惊恐,仿佛我的提议是什麽可怕的陷阱。
我被这激烈的反应惊得顿住了。
“对……对不起……”她的声音立刻又低了下去,变回那种破碎的、充满自我厌弃的嗫嚅,“我……我自己……可以……”
我明白了。完全的独处。她不需要任何陪伴,哪怕是善意的。那对她来说是更大的负担。
“好的。”我立刻从善如流,声音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刚才的提议只是最随口不过的一句话,“没关系。”
“叮——”
电梯终于到达一层。门缓缓打开。
外面大堂明亮宽敞的人流和光线涌了进来。
像是一下子从深海回到了岸上。
我率先一步迈出电梯,没有停留,也没有回头,只是自然地向前走了几步,给她留出巨大的、安全的空间。
我能感觉到,在我身后,那个蜷缩在角落的身影,迟疑了几秒,然后像一缕苍白的幽魂,飞快地飘出了电梯,几乎是踉跄着,朝着与大堂主入口相反的、一个侧门的安全通道方向快步走去,很快消失在拐角。
我站在原地,没有去看她离开的背影,只是微微松了一口气,心裏却像堵着什麽一样,沉甸甸的。
刚才那短短几分钟的电梯共处,比拍一整天的 intense 戏份还要消耗心神。
我拿出手机,假装查看信息,眼角的余光瞥见周编辑急匆匆地从另一部电梯裏出来,四处张望,脸上写满了焦虑和担忧。他显然没找到人,懊恼地跺了跺脚,又朝着主入口方向跑去。
我收回目光,心裏五味杂陈。
苏晴。
原来写下那些光芒万丈文字的人,自身正沉浸在那样无边的黑暗裏。
这巨大的反差,让我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和……难过。
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助理小圆。
“夕姐,车到了,在门口。芳姐电话打通了,她让你结束后立刻给她回个电话,好像有急事。”
“好,我就出来。”
我敛起所有情绪,整理了一下衬衫衣领,脸上重新挂上那种熟练的、从容的 professional 表情,迈步向着灯火通明、人群往来的大门走去。
身后那个寂静的、弥漫着痛苦的电梯间,以及那个仓惶逃离的苍白身影,仿佛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但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那个短暂的、呼吸与尘埃相互丈量的空间,在我心裏投下了一颗石子。涟漪正在缓缓荡开。
而我并不知道,在另一个方向,安全通道冰冷的水泥台阶上,苏晴正抱着双臂,蹲在角落裏,浑身颤抖,无声地哭泣。电梯裏那短暂的、关于角色的交流,像一颗微弱的小火星,在她漆黑的內心世界裏闪了一下,旋即被更庞大的黑暗和“我又搞砸了一切”的绝望感彻底吞没。
我们朝着截然相反的方向,离开了那栋大楼。
走向各自不同,却同样艰难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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