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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钧一发之际,蔡善的目光掠过少年倔强抿紧的唇瓣,脑海中忽然闪过昨日黄昏巡视时的一幕。
彼时夕阳西斜,一缕金红的余晖透过牢房高窗的铁栏,恰好落在墙角的尘土上。
少年背对着牢门,蜷缩在阴影里,正用一根干枯的枯草,专注地在地上写写画画。
那单薄的侧影在夕照中显得格外脆弱,脊背却挺得笔直,那份在绝境中仍未熄灭的专注,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坚韧,竟让他当时多看了两眼。
这个画面与眼前这张稚气未脱、却强撑着镇定的脸庞骤然重叠,蔡善心头莫名一软,那股因兄弟惨死而燃起的戾气,竟淡了几分。
“且慢!”他抬手喝止,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目光扫过众人紧绷的脸庞,缓缓道:“诸位的心情我懂,王猛、孙毅都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他们的仇,我们迟早要报。但……”
他刻意顿了顿:“此事尚有蹊跷,待我禀明李统领再议。在我回来之前,谁也不许动他。”
“大人!”赵四急得跺脚,手中的短鞭几乎要捏出水来,“正是要严加拷问,才能逼他说出真相啊!”
蔡善缓缓摇头,语气愈发坚定:“陛下只传令拷问,并未言明用何种刑罚,在我向李统领禀明情况、得到批复之前,谁也不得擅自动刑。这是命令。”
他特意加重了“命令”二字,锐利的目光直直锁住赵四,带着无形的压力:“我丑话说在前头,若我回来时,发现他少了一根头发,或是添了半点不明伤痕,军法处置,绝不姑息。”
牢房内陷入短暂的寂静,唯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在空气中回荡。
赵四与几个侍卫面面相觑,眼中满是不甘,却终究不敢违抗军令,悻悻地低下头:“遵命。”
蔡善又深深看了一眼蜷缩在木椅上的少年,那双眼眸里没有惧意,只剩一丝警惕与倔强,让他愈发觉得此事不简单。
他不再多言,转身快步离去。
他这般坚决,并非一时心血来潮。
蔡善出身寒微,年少时曾在故乡亲眼目睹过一桩冤案。
县衙差役为了交差,将邻家无辜的木匠兄长屈打成招。那个老实巴交的年轻人,只因不肯承认莫须有的罪名,最终在酷刑下含冤而死。
那段记忆如同烙印,深深刻在他心底,也让他自执掌刑狱以来,便始终秉持着一个原则,刑讯是为查明真相,而非发泄私愤。每一条性命,每一件案子,都该被慎重对待,这是他对自己、也是对逝者的承诺。
方才那少年眼中的倔强与清澈,没有半分作伪,让他莫名触动。
更让他难以释怀的是,这孩子身陷囹圄,却仍不忘读书习字,那在尘土中专注摹写的模样,像极了他年少时买不起纸笔,躲在私塾窗外偷听,用手指在沙地上反复练字的光景。
“这样一个勤勉好学、临危不乱的少年,当真会是叛国者的儿子吗?”蔡善边走边思忖,心头的疑虑越来越重。
况且,这少年身上有种难以言喻的气度。
那份身陷绝境却不卑不亢的镇定,那双过于清澈明亮的桃花眼,还有偶尔抬手时,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矜贵姿态,都与寻常人家的孩子截然不同,更让他觉得此事恐怕另有隐情。
然而,蔡善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后,牢房内的气氛再度紧绷起来。
赵四侧耳听了片刻,确认蔡善已经走远,这才缓缓转过身,嘴角勾起一抹阴鸷的冷笑。
他从怀中摸出一根细细的特制细绳,绳身缠绕着细密的倒刺,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
他一步步走向少年,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有不甘,有怨毒,还有一丝隐秘的疯狂。
“小子,别怪我们心狠。”他晃了晃手中的束指绳,声音压得极低,“蔡大人不让动刑,可没说不让‘伺候’你。这东西外头看不出半点伤痕,但里头的滋味……保管你毕生难忘。”
他用细绳轻轻缚住兮远的中指,缓缓收紧。
起初只是轻微的束缚感,但随着时间推移,指尖开始发麻、发胀,最后传来阵阵刺痛。
兮远咬紧下唇,额间渗出细密汗珠,却始终一言不发。
“换一只手!”赵四命令道。
如此反复,兮远的十指都经历了这种缓慢的折磨。
虽然不见血迹,但那持续不断的麻木和刺痛,比瞬间的疼痛更难忍受。
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呼吸也变得急促,但眼神依旧清澈坚定。
“用醒神香!”赵四又取出一支细香点燃。
辛辣的烟气缓缓飘向兮远,刺激着他的鼻腔和眼睛。
他忍不住咳嗽起来,眼泪不受控制地流淌,却仍倔强地别过头去。
终于,在持续的折磨下,本就瘦弱的少年支撑不住,昏厥过去。
“泼醒他!想装死?没门!”赵四命令道,并取来了鞭子,准备更换刑具再教训他。
一名侍卫立刻端来一盆带着冰碴的冷水,毫不留情地朝着兮远当头泼下!
“哗啦!”
刺骨的冰冷让他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喉间发出一声呻·吟。
冰冷的水流冲散了他脸上的尘土、汗水和血污,也将他为了遮掩容貌、精心涂抹的深色脂粉冲刷得干干净净,露出了底下原本白皙如玉、精致无比的肌肤和五官。
那张毫无遮掩的脸完全暴露在摇曳的灯火下,时间,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所有嘈杂、怒骂、喘息声戛然而止。
牢房内陷入了一种诡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赵四举着鞭子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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僵在半空,眼睛瞪得如同铜铃,嘴巴无意识地张开,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无边的惊骇与难以置信。
“陛……陛下……?”他几乎是呻·吟般地从喉咙里挤出这两个字,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旁边几个侍卫更是如同见了鬼一般,猛地后退,有人不慎撞到刑具架,引发一阵叮咛哐啷的乱响,却无人顾及。
他们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住,死死地钉在兮远脸上。
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如峰,唇形饱满优美,尤其是那眉宇间即便在昏迷中依旧萦绕不散的矜贵与疏离,这张脸,分明就是他们每日在朝堂上、在仪仗中、在御座上瞻仰的,当今圣上周凌年轻时的翻版!
“不……不可能……怎么会……”一个侍卫喃喃自语,腿肚子都在打颤。
有人不死心,又踉跄着端来一盆清水,颤抖着手,用袖子沾了水,更加用力地擦拭着兮远的脸颊和额头。
然而,越是擦拭,那张脸的轮廓就越发清晰,与帝王容颜的重合度就越高!
“咕咚。” 不知是谁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在这死寂中格外清晰。
方才还杀气腾腾、恨不得将兮远生吞活剥的侍卫们,此刻一个个面如土色,冷汗涔涔而下,手脚冰凉。
他们看着少年手上一道道自己亲手留下的勒痕,只觉得那每一道伤口,都像是一张张催命符,贴在了他们自己和全族的性命之上!
“你……你们谁爱动手谁动手……”一个侍卫声音带着哭腔,几乎是连滚爬爬地退到墙角,“我……我家里还有八十老母……我……我不敢了……这要是真的……咱们……咱们全都得掉脑袋……不,是诛九族啊!”
“九族……”这个词像是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心上。
赵四手中的鞭子再次“啪嗒”落地,他看着自己的双手,仿佛上面已经沾满了无法洗净的罪孽,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快!快去找蔡大人回来!快啊!”赵四嘶声吼道,声音里充满了绝望的恐慌。
蔡善被连拉带拽地匆忙唤回,刚踏入牢房门槛,目光触及兮远真容的瞬间,他整个人如同被一道九天惊雷劈中,猛地僵在原地!
太像了!
像得让他灵魂都在战栗!
“十、十五年前……”资历最老的那名侍卫突然双腿一软,险些瘫倒在地,声音抖得不成调,“小人那时还在禁军当值,有个传闻记得清清楚楚……璇玑宴那晚,陛下在醉仙楼,临幸了光禄寺少卿沈大人的千金沈芳如!”
他狠狠咽了口唾沫,脸上满是惊魂未定的神色,继续说道:“当时有个不懂规矩的新人侍卫,因为北境急报来得仓促,竟擅闯了醉仙楼的厢房,正好撞见了陛下与沈小姐……后来,那个新人就再也没出现过。宫里头私下都在传,陛下盛怒之下,当场就处置了他。”
他没敢把“处死”二字说出口,但那未尽之语里的血腥,在场之人谁都听得明白,那个冒失的侍卫,早已为撞破帝王的秘密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老侍卫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深入骨髓的恐惧:“若是沈小姐当年那时候就有了身孕,那孩子……如今可不就是这少年的年纪吗?”
这番话像一块巨石砸进深潭,整个牢房再次陷入死寂,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落在贺兮远脸上,那张与当今圣上几乎一模一样的面容,此刻竟透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沈芳如!!!”
这个名字如同最后一块拼图,狠狠砸进赵四的脑海!
他猛然想起十一年前,陛下在听闻沈芳如死讯后,那如同困兽般撕心裂肺的悲鸣,那不顾一切、近乎癫狂地血洗西戎的滔天怒火!
那一战,伏尸百里,血流成河,几乎改变了北境的格局!
可……可边军当年明明带回了沈小姐的尸首和信物……难道……难道那一切都是假的?
金蝉脱壳?!
赵四颤抖着蹲下身,紧紧盯着兮远缓缓睁开的、带着迷茫与痛楚的桃花眼,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沙哑变形:“你……你母亲……是不是沈芳如?她……她是不是……已经死了?!”
兮远刚从昏沉中苏醒,意识尚且模糊,可“沈芳如”和“死了”这两个词,如同惊雷在他耳边炸响,瞬间驱散了所有混沌。
不能说!
母亲还活着这件事,是比他自己身世更大的秘密!
是母亲十五年来隐姓埋名、东躲西藏也要守护的真相!
“我母亲……活得好好的……”他强忍着指尖的刺痛,声音虚弱却异常坚定,“她叫维蕾……是个普通的绣娘……你们……莫要胡言乱语……”
然而,他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惊慌,那片刻的迟疑,还有那刻意改口的生硬,都被蔡善敏锐地捕捉到了。
蔡善等人心中已然明了,这少年在说谎。
他太年轻,还不懂得如何完美地掩饰内心的震动。
那瞬间的慌乱,那强装的镇定,都在无声地诉说着真相。
这一刻,所有的线索都在蔡善脑海中串联起来。
这张与陛下年轻时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十一年前那具身份存疑的尸首、还有眼前这少年提到母亲时异样的反应。
一切都在指向那个惊人的事实,沈芳如还活着!
而眼前这个倔强的少年,就是陛下流落民间、苦苦寻觅不得的、与沈芳如的亲生骨肉,大夏朝尊贵无比的皇长子!
赵四与其他侍卫交换着眼神,虽然少年矢口否认,但每个人心中都已确信无疑。
那张与陛下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脸,就是最有力的证据。
牢房内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众人看着少年苍白却倔强的面容,再想到方才对他用刑的举动,顿时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窜上脊梁。
完了!
赵四等人更是心中巨震,如同被万丈狂澜淹没!
他们刚才对龙嗣动用刑,鞭笞皇室血脉……这已不是简单的失职,这是株连九族的滔天大罪!
依着陛下阴晴不定的性子,在场的每一个人,恐怕都难逃一死!
“快!快去禀报李佐李大人!”蔡善猛地站起身,因为极度惊恐,声音尖锐得变了调,随即他像是想起什么,更加恐惧地改口,“不!不行!此事太大,李大人也担待不起!封锁消息!立刻备马!我要亲自去卡略城!面圣!直接面圣!!”
牢房内,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所有人都如同泥塑木雕般僵立着,目光复杂至极地聚焦在那张与帝王酷似的面容上,心中早已是翻江倒海,惊惧、后悔、难以置信……种种情绪交织,几乎要将他们逼疯。
而兮远,在一片死寂和无数惊惧目光的注视下,缓缓地、艰难地,重新闭上了眼睛。
指尖的刺痛还未完全消退,时刻提醒着方才经历的煎熬。
然而,一股奇异的感受却在兮远心头悄然蔓延,那不是仇恨,也不是报复的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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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而是一种混合着骄傲与些许少年意气的满足感。
他到底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年。
方才那些侍卫还气势汹汹地围上来,红着眼嘶吼着要动重刑,可此刻,他们一个个面如土色,手脚发软地围着他打转,眼神里满是惊慌与无措,连呼吸都放得极轻,那前倨后恭的模样,让他胸腔里不由自主地泛起一丝隐秘的得意。
“看吧,母亲。”他在心里轻轻说,鼻尖微微发酸,却忍不住扬起唇角,“我没有给您丢脸。他们用了刑,我疼得快要撑不住,可我终究没有屈服,没有说出半个字。”
那些侍卫方才的举动,确实让他委屈过,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要承受莫名的刑罚。也害怕过,那浸了盐水的鞭子就在旁边,他真的怕自己会忍不住喊出声。
但他并不真的怨恨他们。
母亲曾摸着他的头说,这世上的人,大多身不由己,很多看似凶狠的举动背后,都藏着自己的苦衷。
他们是为了死去的同伴愤怒,这份执念,似乎也情有可原。
此刻看着他们魂不守舍、互相推诿的模样,他反倒觉得有几分可怜。
他闭上在心底轻声默念:母亲,您教我的坚韧,教我的隐忍,我都做到了。我没有主动泄露半分秘密,是他们自己看清了、猜到了。只是……母亲,对不起。孩儿还不够强,没能做得更好。
这份窃喜中带着些许愧疚,为自己那一闪而过的虚荣,也为可能给母亲带来的麻烦。
第103章 皇子殿下 初尝权力的滋味
因笃定兮远便是大夏皇帝周凌流落在外、且很可能是唯一的亲生骨肉, 赵四等人对待他的态度顿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先前刑具旁的狠厉与审问时的冷硬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惶恐的殷勤。
他们小心翼翼地解开了他腕上的束缚,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又忙不迭地寻来清水和干净布巾, 为他擦拭指尖的血污和额角的冷汗。
兮远终究是个少年心性, 虽经历了方才的惊心动魄, 但见这些之前还凶神恶煞的侍卫此刻围着自己团团转,眼神里满是讨好与不安, 那份因身世被窥破而产生的慌乱之下, 竟也隐隐生出一丝新奇与得意。
他并非记仇的性子,母亲芳如平日里的温言教诲也让他习惯与人为善, 加之少年人那点难免的虚荣心作祟,便也半推半就地接受了赵四等人的伺候。
“殿下,您喝口水, 润润嗓子。”赵四端着一碗温水, 语气恭敬无比。
兮远瞥了他一眼, 故意板着脸,学着戏文里看来的腔调:“嗯,放下吧。”
赵四连忙应声,又将水碗往前递了递。
兮远这才接过,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
水温正好, 他干燥刺痛的喉咙得到了舒缓。
旁边另一名机灵的侍卫见状,立刻绕到他身后, 试探着说:“殿下,小的给您捶捶肩?方才……让您受惊了。”
兮远没说话,只微微扬了扬下巴。
那侍卫立刻会意,力道适中地为他捶打起来。
赵四见他似乎心情尚可, 胆子也大了些,陪着笑脸,压低声音道:“之前是小的们有眼无珠,冒犯了皇子殿下,还请殿下千万恕罪啊!”
“皇子殿下”这四个字落入耳中,兮远心头一跳,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了上来。
他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不由地想起了那些早已听闻的、关于大夏皇帝周凌与母亲沈芳如的种种传闻。
皇帝为母亲之“死”雷霆震怒,不惜发动国战血洗西戎;多年来对母亲母族沈家及其亲戚的种种优容厚待;还有那最为关键的一点,宫中虽有六位皇子,却皆非陛下亲生,全是从宗室旁支过继而来……
这些信息碎片在此刻汇聚起来,指向一个连他自己都感到震撼的事实:若他真是周凌与沈芳如之子,那么他很可能,就是父皇唯一血脉相连的亲生子。
这个认知让他心头狂跳,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在胸腔内涌动。
他看着眼前这些因为恐惧和讨好而显得格外卑微的侍卫,那份潜藏的、属于少年人的虚荣心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他并未明确应下“皇子殿下”的称呼,却也没有出言纠正,只是微微眯起了那双与帝王极为相似的桃花眼,享受着这迟来的、或许本该就属于他的尊崇。
他心中暗忖:原来,这就是权力的滋味么?母亲,您看到了吗?他们现在,都在向我低头。
牢房内的气氛变得微妙而诡异,先前剑拔弩张的审讯之地,此刻竟弥漫着一种带着惶恐的谄媚。
赵四等人更是使出了浑身解数,端茶递水、捏肩捶腿,只盼能稍稍弥补先前动用私刑的弥天大错。
他们等人围着兮远,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那几位皇子的不是,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讨好和几分真实的怨气。
他们描述着皇子们如何争权夺势,如何仗势欺人,又如何不得圣心,仿佛兮远此刻点头,明日就能回宫将他们统统收拾了一般。
兮远半靠在铺了软垫的草堆上,听着这些或真或假的宫廷秘闻,脸上适时地露出惊讶、同情乃至些许愤慨的神情,偶尔还会附和两句:“竟有此事?”
“他们也太过分了。”
他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这些人前倨后恭,无非是惧怕他可能存在的身份带来的后果,以及幻想他若能回归可能带来的利益。
回夏国皇宫?这个念头如同水月镜花,在他脑海里轻轻一荡就散了。
他要留在母亲身边,无论那个叫周凌的男人是皇帝还是谁,如果母亲不愿,那个所谓的皇子身份,于他而言,尚不如母亲夜里为他留的一盏灯温暖。
就在这表面一派“其乐融融”,实则各怀心思的氛围中,异变,逐步降临。
起初,是远处隐约传来的一声金属交击的锐响,很轻微,短暂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牢房内的说笑声顿了顿,赵四侧耳听了听,眉头微蹙,但见再无动静,便又笑着对兮远道:“许是哪个兄弟不小心碰掉了兵器,殿下勿惊。”
然而,不安的种子已经种下。
没过多久,更清晰的呼喊声、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这一次,所有人都听得真切了。
气氛骤然紧绷,方才的轻松荡然无存。
赵四猛地站起身,脸上的谄媚笑容瞬间被凝重取代,他快步走到牢门边,透过缝隙向外张望。
“不对劲……”他喃喃道,话音未落,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划破空气,紧接着便是兵刃疯狂碰撞的声音如同潮水般涌来!
“敌袭!是北戎人!他们杀进……”一个浑身浴血的士兵踉跄着撞开外面通道的门,嘶声吼叫,可他的警示还未说完,一支尾羽仍在颤动的箭矢便从他背后穿透而出,将他未尽的话语和生命一同钉在了地上。
死寂,一瞬的死寂之后是炸开的恐慌!
“保护殿下!”赵四目眦欲裂,反应却是极快。
他不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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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那个卑躬屈膝的侍卫,而是瞬间变回了经验丰富的銮仪卫。
他一把拉起还有些发懵的兮远,声音因极度紧张而嘶哑,对着其他同样骇然失色的同伴吼道:“挡住他们!拼死挡住!我带殿下走密道!”
混乱瞬间吞噬了一切。
断后的侍卫们拔出兵刃,吼叫着冲向门口,与已然出现的北狄士兵绞杀在一起,鲜血立刻泼洒开来。
赵四则紧紧攥着兮远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不由分说地将他拖向牢房深处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挪开几个看似固定的草垛,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黝黑洞口。
“快!殿下,进去!”赵四将兮远猛地推进去,自己紧随其后,又在里面摸索着将洞口大致复原。
密道内狭窄、潮湿、弥漫着霉味,只有前方隐约一点微弱的光线指引方向。
两人一前一后,在黑暗中深一脚浅一脚地狂奔,身后兵器撞击声、怒吼声、濒死哀嚎声如同跗骨之蛆,紧紧追赶。
不知跑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亮光,是出口。
两人冲出密道,发现自己置身于营寨后方一片稀疏的林地边缘。
身后的喊杀声并未远离,反而似乎更近了,显然断后的同伴未能支撑太久。
赵四喘着粗气,将兮远猛地推到一块长满青苔的巨石后面藏好,他自己则背靠巨石,胸膛剧烈起伏,眼神快速扫视着追兵可能出现的方位。
“殿下,”他转过头,声音急促却带着一种决绝,“我们不能一起走了!目标太大,谁也跑不掉!我去引开他们,您沿着这条小溪一直往下游跑,不要停!大约五里外,会看到一处废弃的山神庙,庙后往东数,第三棵歪脖子树下,您用石头敲击树干,三长,两短!会有一个叫‘荆娘’的女子出现接应您!告诉她暗语‘月落乌啼霜满天’,她会带您安全地去卡略城,去找陛下!一定要找到陛下!”
“赵四!”兮远下意识伸手想抓住他的胳膊,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这个前一刻还在对他阿谀奉承的侍卫,此刻眼中却只有视死如归的赤诚。
赵四却猛地甩开他的手,脸上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殿下保重!若能活着,赵四再向您请罪!”
说完,他不再犹豫,深吸一口气,拔出腰刀,转身如同扑火的飞蛾,朝着追兵喧嚣而来的方向,爆发出全身的力气嘶吼:“北狄狗贼!你赵爷爷在此!来啊!”
他故意弄出巨大的声响,挥舞着钢刀,主动暴露了位置,朝着与溪流相反的方向冲去。
兮远蜷缩在巨石后,死死咬住嘴唇,听着赵四的怒吼很快被北狄士兵的呼喝和兵刃碰撞声淹没,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胀。
他看到了远处林木间闪动的北狄身影,人数远超他的想象。
理智告诉他,赵四是在用生命为他换取一线生机,自己此刻冲出去,除了徒增一具尸体,毫无意义。
那股强烈的不忍和愧疚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猛地转身,沿着潺潺的溪流开始狂奔。
冰凉的溪水溅湿了他的裤脚,却无法冷却他心头的纷乱。
跑出一段距离,他忽然想起赵四等人初见自己面容时的震惊,以及“皇子”身份可能带来的巨大麻烦和危险。
他绝不能以真面目落入北狄人手中!
他猛地刹住脚步,蹲在溪边,毫不犹豫地伸出双手,捧起混着沙砾的湿冷泥巴,胡乱而用力地抹在脸上、脖颈、甚至耳朵上。
他又抓起一把枯草,揉碎混合着泥水,仔细地涂抹,力求掩盖原本白皙的肤色和过于清晰的五官轮廓。
清澈的溪水倒映出一个脏污不堪、几乎看不清原本面貌的少年,他这才稍微安心,继续沿着溪流向下游亡命奔逃。
他并不知道,几乎在他于林中夺路狂奔的同时,另一条通往卡略城的官道上,快马加鞭、怀揣着惊天秘密的蔡善,也遭遇了北狄精锐的游骑。
一场寡不敌众的遭遇战爆发,蔡善虽奋力搏杀,最终却还是倒在了血泊之中。
那份足以改变无数人命运的秘密,随着他的死亡,暂时被掩埋在了荒草之间。
兮远不敢有丝毫停歇,凭借着求生的本能和赵四的指引,终于在体力即将耗尽、天色开始泛白之时,看到了那座在晨雾中若隐若现的破败山神庙。
他心脏怦怦直跳,既期待又恐惧。绕到庙后,他依言仔细数着:“一、二、三……”
就是那棵歪脖子树!
他几乎是扑到树下,颤抖着手捡起一块石头,深吸一口气,正准备按照约定好的节奏敲击。
“站住!什么人?!”一声粗粝的北狄语如同惊雷,在他身后炸响。
兮远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他僵硬地、一点点地回过头。
只见几名北狄士兵,不知何时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不远处,手中的弯刀在熹微的晨光中闪着寒光,正警惕而狐疑地盯着他这个不速之客。
为首的小头目上下打量着他,虽然兮远满脸泥污,衣衫褴褛,但那不同于普通难民的气质,以及出现在这个敏感地点的行为,都引起了他们的怀疑。
“你是谁?为什么之前有那么多夏国銮仪卫看守你?”小头目厉声喝问,向前逼近了一步。
兮远强迫自己镇定,压下狂跳的心脏,用带着口音的、故意显得虚弱惶恐的北狄语回答:“我……我只是一个囚犯,得罪了夏国的大官,被他们抓了关起来……我逃出来的……你们抓了我没用的,求求你们,放了我吧……”他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后退,身体微微发抖,扮演着一个惊惧交加的逃犯。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而充满威压的声音响起:“怎么回事?”
一名身材异常魁梧、穿着精致皮甲、腰间佩着华丽弯刀的北狄武士,在几名气息彪悍的亲随簇拥下,缓步走了过来。
他的目光如同鹰隼,扫过现场,最后落在兮远身上,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他脸上的泥污,看清他的本质。
他身旁的副官仔细辨认了一下兮远,虽然少年满脸污垢,但那隐约的轮廓和身形,让他想起了情报中的描述。
副官赶紧凑近武士耳边,低声道:“将军,这小子……看着很像我们之前情报里提到的,卡略城那个前治安官贺若的儿子,叫贺兮远!他父亲贺若,现在可是死心塌地帮着周凌稳定卡略城,是我们的大患!留着他,说不定能逼贺若就范,至少也能扰乱对方心神!”
原来,这气势逼人的北狄武士,正是让大夏皇帝周凌亲自北上、一心想要擒杀的北狄大将——乞袁!
乞袁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精光。
他再次上下打量了一番兮远,仿佛在评估一件工具的价值。
片刻的沉默后,他冷冷地一挥手,声音不带丝毫感情:
“把他带走,关起来,严加看管!”
命令一下,两名如狼似虎的北狄士兵立刻上前,粗暴地扭住了兮远的胳膊。
兮远挣扎了一下,却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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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蚍蜉撼树——
作者有话说:等下还有一章
第104章 坐他腿上 温香软玉撞了满怀
与此同时, 距离兮远被俘之地数十里外,一片看似普通的民房院落内。
时值正午,烈日当空, 将土黄色的墙壁晒得发白, 几株耐旱的沙枣树在院中投下稀疏的斑驳光影。
周凌并未选择那些显眼宽敞的宅院作为临时指挥所, 而是置身于一间位于院落角落、毫不起眼甚至有些低矮的土坯房内。
炽烈的阳光从唯一的小窗户斜射进来, 在布满浮尘的光柱中,可以看到周凌沉默端坐的身影, 他的面容在明暗交错中显得愈发深邃难测。
李佐躬身站在他面前, 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了,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 不知是因为屋内的闷热,还是因为紧张。
“大人,”李佐的声音带着刻意压低的沙哑, “我们的人, 几乎将附近所有可能的绿洲、沙丘、废弃村落都翻了一遍, 依旧……依旧没有发现阿鹿恒主力的确切踪迹。此人用兵,如同沙漠里的鬼魅,来去无痕。”
周凌没有立刻回应。
他坐在唯一的木椅上,身体微微前倾,一只手肘撑着膝盖, 另一只手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粗糙的木桌面上缓慢而规律地敲击着。
那“笃、笃、笃”的声响,在寂静的、只有窗外隐约蝉鸣的屋内显得格外清晰。
沉默持续了足有半盏茶的时间, 周凌才缓缓抬起眼睑。
阳光照进他深邃的眸子里,却映不出丝毫温度,只有一片冰封的锐利。“一点线索都没有?”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的重量。
李佐喉结滑动了一下, 艰难地开口:“有……倒是有一条线索,只是……难以核实,且有些……诡异。”他迟疑着,似乎在斟酌措辞,“有手下拼死从北狄残兵口中探听到,大将乞袁麾下,有一支极其隐秘的核心队伍,代号‘沙狐’。这支队伍人数不多,但个个都是顶尖的好手,据说……据说最擅长在沙漠与复杂山地中隐匿行踪,不仅能借助流沙、蜃楼、甚至突如其来的风暴作为天然屏障,其传递消息的方式也迥异于常,鲜少被我们截获。我们安插多年的眼线,至今……至今也未能完全摸清他们的底细和运作方式。”
他抬起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周凌的脸色,继续道:“属下大胆推测,乞袁很可能将这支‘沙狐’借调给了阿鹿恒使用。若真如此,阿鹿恒能像蒸发一样消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也就不足为奇了。我们现有的侦骑和探子,对付寻常军队尚可,面对这等专精于隐匿诡道的精锐,实在是……力有未逮。”
周凌敲击桌面的手指倏然停住。
下一秒,他猛地一掌拍在桌面上!
“砰”的一声巨响,震得桌上的笔筒跳了一下,阳光下的浮尘疯狂舞动。
“我不管他是什么沙狐还是成了精的野狐!”周凌霍然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狭窄的屋内投下巨大的阴影,那磅礴的怒意与威压让李佐瞬间屏住了呼吸,“掘地三尺!给我掘地三尺!也要把阿鹿恒那个杂碎揪出来!加派三倍,不,五倍的斥候!搜索范围再扩大五十里!任何一点可疑的痕迹,哪怕是沙地上多了一道不寻常的车辙,一只飞鸟惊起的方位不对,都不能放过!听懂了吗?!”
“是!大人!属下遵命!”李佐心头一凛,连忙躬身应道,不敢有丝毫怠慢。
就在他准备转身立刻去安排时,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极其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低沉的呵斥和兵器碰撞的轻响,由远及近,打破了午后的沉寂。
一名身着黑色劲装、眼神精干的亲卫甚至来不及等待通传,便快步闯入房内,单膝跪地,声音因激动而微微拔高:“大人!抓住了!我们外围巡逻的兄弟,刚刚擒住了一个形迹可疑、试图潜入院子的人!”
周凌眉头紧锁,戾气未消:“什么人?”
亲卫抬起头,脸上带着一丝捕猎成功的兴奋:“回大人,是贺若!那个卡略城前治安官,贺若!”
很快,两名士兵押着一个穿着北狄平民男子服饰、身形略显单薄的人走了进来。那人低垂着头,头发散乱,脸上还带着奔波的风尘和些许污迹。
周凌站起身,一步步走近,强大的压迫感让屋内的空气几乎凝固。
他走到贺若面前,伸出手,猛地抬起对方的下巴,迫使对方抬起头来。
真的是他!那个欺骗他、放走阿鹿恒、甚至可能勾结乞袁的叛徒!
周凌猛地伸手,一把将芳如狠狠地按在墙壁上,力道之大让她闷哼一声,背脊撞得生疼。
周凌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冰冷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指控:
“贺若!你这个叛徒!是你……是你害死了我的亲卫!他们因你而死!”
芳如被他禁锢着,呼吸有些困难,但她并没有挣扎,只是抬起眼,直直地迎视着周凌暴怒的视线。
她的眼神里有痛楚,有愧疚,但更多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冷静。
“我没有背叛你,周大人。”她的声音因脖颈被压迫而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我是被阿鹿恒绑架走的。呆在他身边的这些日子,我听到了重要情报!”
她确实背叛过周凌。
在进入吐谷村寨后,她因过往的恩情,暗中将周凌的计划写在纸条上传给看门人,同时和阿鹿恒演了一场爬床戏,希望阿鹿恒能借此脱身,却没想到间接导致了三名銮仪卫的死亡。
这份愧疚如同毒蛇啃噬着她的心。如今,恩情已还,她不能再眼睁睁看着更多夏国士兵送死,更不能让周凌死于北狄之手,那个可能导致时空再次重启、一切重来的可怕后果,是她绝对无法承受的。
所以,她来了。带着情报,重新站到了他的面前,选择与夏国同进退。
“重要情报?说来听听。若有一字虚言……”未尽的话语里是毫不掩饰的威胁。
芳如强忍着下颌的疼痛和呼吸的滞涩,语速极快,生怕晚一刻就来不及:
“我们来的路上,从卡略城方向开始,沿途的树干、岩石,被人用红漆做了记号!乞袁亲自带着一支精锐,正沿着这些记号追杀过来!他们随时可能找到这里!如果你不想你手下那些忠诚的士兵死得更多,不想你自己也陷入绝境,现在就立刻行动!”
“红漆记号?”周凌眼神猛地一凛,他并未立刻完全相信这个身份可疑的女人,但这情报太过具体,而且,如果属实,意味着他们内部有鬼,那个做记号的人,很可能就在他们中间,甚至红漆可能还来不及处理掉!
他猛地松开钳制她的手,转身对着屋内所有人,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种迫人的压力:
“所有人听着!立刻检查自身!袖子、衣襟、里衬、荷包、护身符,所有从卡略城带来的东西,甚至靴底、指甲缝!里外翻转,仔细查看!重点留意有没有沾染上红色漆料!快!”
他特意加重了“红色漆料”四个字,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在场每一个人的脸和动作。
命令一下,李佐等核心亲信毫不迟疑,立刻开始利落地翻检自身的衣物,动作迅速而彻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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