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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今晨,皇帝自登基以来破天荒头一遭没有登临早朝议政, 昨夜盂兰盆会的大火和刺杀的阴云依旧笼罩在宫城上空。
崇英殿的灯火彻夜未熄。
殿内, 皇帝一宿未眠, 此时依旧穿着昨夜登楼的冕服, 眼底一圈疲色,揉着眉心对下方行礼的谢霁道:“不必多礼了。你于昨夜救驾有功,赐座罢。”
谢霁刚落座, 便听见上头的皇帝长叹一声, 问道:“你与那独臂刺客交过手?”
“是。”
“依你看,此番行刺之人是受谁指使?”
谢霁沉吟片刻,方道:“追踪非臣之擅长, 不敢妄加揣测。”
“连你都不敢揣测之人, 想必是有些来头了。盛放佛骨的铁莲盒, 只有惠空禅师和少数负责护送的官员接触过, 问题总归是出自他们之间。”皇帝沉思道, “还有宫城之上守卫重重, 刺客又是如何精准突破防线, 前来刺杀的呢?”
烛台燃到尽头,噗嗤一声熄灭, 唯余一捻轻烟飘飘散散。
沉静中, 谢霁沙哑异常的声音低低传来:“宫中有人与之里应外合。”
“朕也是这么想的。”皇帝一手撑着膝盖, 食指缓缓在膝上叩着, 许久道, “朕原以为昨夜迎佛骨时, 御史台汪简定会当着众人之面斥责直谏,却不曾想他一言未发,就像是料知迎佛骨必会失败一般。朕思想一夜,猜测惠空禅师大概是替人受过,真正的幕后主使另有其人……这个汪简可疑,你查查他,这几日朕要看到结果。”
谢霁起身领命,正要退下,复又听皇帝问道:“此番救驾你是首功,想要什么奖赏,尽管提。”
谢霁垂下眼,哑声道:“臣之本分,不敢居功。”
皇帝看了看他缠了纱布的指节,轻轻一笑,意有所指道:“听闻你昨夜还赶去永盛寺,从大火中救出了英国公的女儿?”
谢霁缠着纱布的手不自在地蜷起,似是犹豫。
“不必紧张,你在谢府寄居三年,于情于理都该去救她……”
“臣去永盛寺救人,并非是看在兄妹情分上。”
“哦?”意料之外的回答,皇帝露出讶异的神情,“那是看在英国公的情面上?”
谢霁平静抬眼,缓缓道:“祁王妃,她合适。”
“原来你说的理想之人,竟是你的义妹?”皇帝恍然,失笑道,“英国公府的千金不嫁皇族,这是谢乾早就立下的誓言,的确有些棘手难办……你怎的看上了她?”
谢霁从容应对:“臣在谢府三年,对其府中局势熟悉,比和其他贵族联姻要更省心省力。”
皇帝沉沉一笑,抬手指了指谢霁,似是无奈道:“你还真是敢说啊!不过,朕就是喜欢你耿直冷清的性子。”他心想,与其看着谢家与其他士族联姻越发壮大,倒不如把控在自己人手中。
指腹略微摩挲,皇帝开口:“想必你为此事花了不少功夫,不过何需如此迂回?你若真满意她,朕为你做主赐婚便是。”
谢霁猛地抬眼,听见皇帝继而道:“英国公也年纪大了,把你推上去为他分忧,是再好不过的。”
谢霁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无非是让自己替他掌控好谢家……不过可惜,很快皇帝就没有精力再顾及谢家了。
谢霁不动声色,躬身拢袖,盖住眼底交叠的暗沉道:“臣,全凭陛下做主。”
从崇英殿出来,谢霁顺便去了一趟刑部,交代查处汪简等事宜。
回到府中已是午时将近,还有仇剑的事要解决,谢霁的脸色不太好,不说话的样子格外冷峻阴沉。
有亲卫上前报备:“殿下,鸿胪寺的谢少卿来了,属下已将其请入正堂就座。”
谢临风?他怎么来了?
谢霁拧眉道:“知道了,让沈莘看茶。”说罢,转而朝正堂方向行去。
一进厅门,便见谢临风一手端着茶盏,一手负在身后,正细细品味着挂在墙上的字画,身边还站了个埋头抠手指的侍婢。
那扎着双丫髻的小婢女穿着谢府下人通用的青衣,低着头背对着门口,看不清面容,只是身形颇为熟悉。
谢霁以为她是谢临风带出来的侍女,便没多留意,淡然开口道:“宫中有事缠身,让谢少卿久等了。”
谢临风闻声回头,笑着放下杯盏,拱手道:“下官见过殿下。我此番前来也没什么大事,就是送个小侍女给殿下……”
话还未说完,那双丫髻的青衣‘侍婢’便提着裙子小跑而来,迎着谢霁惊愕的目光扑进他怀中,双手环住他的腰肢脆声唤道:“九哥!”
是宝儿啊……
片刻的愕然过后,谢霁清冷凌厉的眉眼渐渐软化,嘴角也扬起一个温柔的弧度,抬起带伤的手轻轻拥住怀中娇软的少女,连声音都不自禁放轻了许多,低哑道:“你怎的如此打扮?”
害得他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来。
谢临风的目光无处安放,遂缓步踱出厅外佯装看天,干咳一声道:“两刻钟后,我来接你回家。”
谢宝真闷闷应了一声。
待谢临风慢悠悠踱走,她才从谢霁怀中抬起一张白里透红的脸来,望着他轻声说:“你说过不与我私下见面的,可我实在忍不住担心你,就乔装打扮让五哥带我出来。”
没想到她一直记得自己当初说过的话,谢霁浅浅一笑,眸子像是一汪幽黑的深潭,道:“以后不必如此委屈了,你想什么时候来见我都可以,不必避讳,不必通传。”
“真的?”谢宝真眼睛一亮,随即又后退一步,上下打量他道,“你哪里受了伤?给我看看。”
扫到他缠了绷带的手指,她皱起秀丽的眉,轻柔地拉起他的手指看了看,心疼道:“怎么又是伤了手呀?”
自打认识他后,这双手就不知大大小小伤过多少回了……明明骨相那么好看的一双手,若是留了疤可如何是好?
谢霁轻轻抽回手,安慰她:“小伤,不疼。”
“我疼。”谢宝真扎着双丫髻,面容清丽更显稚气纯净,抿着那颗小巧的唇珠道,“我心疼。”
谢霁没忍住,摸了摸她俏皮的双丫髻,“我真的没事,别担心。”说罢,揽住她柔软的纤腰,俯身在她额上轻轻一吻。
沈莘端着凉茶进门,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不由一愣,将茶水匆匆往案几上一搁便退出门去,还贴心地为二位主子掩上了房门。
厅外燥热的日光被隔绝,四周陷入了一片阴凉沉静,可谢宝真却依旧浑身发热,心跳鼓噪。
半晌,她伸指抚了抚谢霁滚动的喉结,疑惑道:“我怎么觉得,你的声音变得更哑了些?”
指尖触上谢霁喉结的那一瞬,她清楚地感觉到对方身形的僵硬。很快,自己乱动的指尖被握住,谢霁眸色沉沉地警告她:“这里,不可以乱碰。”
“嗯?”谢宝真根本没意识到这是种危险的撩拨,微微侧首问他,“不舒服吗?”
谢霁咽了咽嗓子,良久方道:“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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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呛了烟,所以嗓音更为难听些。”
“不难听的。”谢宝真端起沈莘送来的凉茶,递给他一杯,“你润润嗓,很快就好了。”
谢霁接过茶盏抿了口,随后拉起谢宝真的手,牵着她坐下道:“以后,不要独自出门。”
“好。”谢宝真点头,又问,“刺客抓到了么?”
“很快。”谢霁道。
“昨天谢谢你……还有关北和沈姐姐,”谢宝真道,“若是没有你们,我恐怕真会凶多吉少。”
“你我之间,不用说‘谢’字。”不知想到什么,谢霁的眉色阴郁下来,“其实,该是我向你道歉,是我连累你受苦。”
“该道歉的,是那些做坏事害人的人,不是你。”怕谢霁自责,谢宝真岔开了话题,抬手捻了捻他的发丝道,“哎呀,你头发都烧焦了不少,我给你修剪一下罢。”
望着她关切的模样,谢霁心中的阴郁淡去不少,轻轻颔首道:“好。”
谢宝真替他摘了簪子和玉冠,任凭青丝垂下肩头。
谢霁的头发快及腰了,披散下来时给他过于阴冷的脸平添了几分柔和,看上去更有少年感。只是原本柔顺漆黑的头发此时却焦鬈了不少,看上去有些毛躁。
窗边阳光正好,谢霁曲肘搁在案几上,单手撑着太阳穴静静坐着,谢宝真取了剪子,东一撮西一缕,一点点替他剪去那些烧焦蜷曲的头发。
耳畔头顶时不时传来剪子咔嚓的声响,谢霁却全身心信赖,任由谢宝真在他头发上胡作非为。
不知过了多久,咔嚓的剪子声停了,谢宝真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谢霁撑着脑袋睁眼,从铜镜中窥探谢宝真的神情,问道:“怎么了?”
谢宝真举着剪刀皱眉,前后看了看谢霁的俊颜,又拨了拨他的长发,支吾道:“好像……有些奇怪。”
谢霁将视线落在镜中的自己身上,只见头发烧焦的地方虽然被剪干净了,却多了很多长短不一的碎发,若是束冠,怕不太美观。
“我只顾着剪去那些烧焦的部分,却不知该如何修饰美观。”
见谢宝真苦着一张脸,谢霁毫不在意地一笑,转身取走她手中那把锋利的剪子搁在一旁,拉住她的手道:“没事的,这样很好。”
“真的没事吗?你每日上朝,仪表很重要的。”
“几根碎发而已,不碍事。”
谢宝真又倾身凑近些,仔细端详了一番他的容貌,忽而笑道:“也是,九哥怎样都好看。”
谢霁的眸中映着她的笑靥,心神微动,没忍住揽住她的腰往怀中一带,准确地亲住了她的唇。
谢宝真却忽的闭紧了嘴,捂着唇连连后退,含混道:“我出门前刚喝了药呢,嘴里苦。”
可惜退无可退,谢霁欺身拥住她,淡色的唇轻轻扬起,不信似的复又吻住她,许久才哑声道:“甜的。”
低哑的声线撩在耳畔,谢宝真只怔怔地看着他,脸一片绯红。
旖旎的气氛并未持续太久,两刻钟到,谢宝真万分不舍地被谢临风带走了。
送走谢宝真,谢霁独自回到房中窥镜,解下束发的发带端详许久,终是轻轻一叹,打开门唤道:“关……”
他下意识要唤‘关北’的名字,可顾及到什么,又淡然改口道:“沈莘!”
“在呢在呢,属下在!”沈莘不知在偷吃什么,一抹嘴上的油,穿着裙子健步如飞地跑来,“公子有何吩咐?”
“去找个栉工过来。”谢霁摸了摸垂在胸前的一缕发丝,“要技术好些的。”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寅时,缺月西斜, 夜阑人静, 世界仿佛被墨浸染, 只余几点疲倦的灯光点缀于市坊之间。
洛阳城东七里地外有一座荒山, 荒山下灌木丛生,隐约显出城隍庙颓坯的轮廓。
庙中蛛网纠结,点着一盏油灯, 发霉的稻草上仇剑盘腿静坐。
他赤着上身, 三年来,原本结实隆起的肌肉像是抽干水分般干瘪瘦削了下去, 脊柱凸起, 遍布嶙峋的伤口,左臂于手肘处被斩断, 陈旧的创面依旧狰狞可怖。
吱呀一声门开, 四位黑衣刺客闪身进来, 将一包衣物和些许吃食奉在仇剑面前,恭敬道:“头儿, 这是关北送来的衣物粮食,还有些许盘缠。天亮后,他会命人接应我等出城。”
仇剑睁眼, 眸中的血色不减, 沉沉问:“痕迹都清理干净了?”
“属下等很小心, 特意分头绕了远路, 确定无人跟踪才赶回此处。”说罢, 其中一名黑衣刺客将油纸包着的烧鸡打开,递给仇剑。
仇剑伸出独臂撕了只腿,连皮带骨送入口中嚼碎咽下,咔嚓咔嚓咀嚼骨头的声音在深夜中显得格外瘆人。
忽的一阵夜风袭来,蛛网晃荡,城隍庙破败的木门哐当作响。
噗嗤一声细响,油灯熄灭的同时,仇剑警觉地摸到了腰间悬挂的弯刀,黑红的眸子紧紧盯住门外。
破败的门洞外,隐隐可见草木疏影。
他忽的咧开一个阴森的笑,浑浊道:“终究是来了。”
话还没落音,冷铁的寒光折射,密集的箭矢如骤雨般刺破门窗而来。
仇剑一脚踢翻案几横档住箭矢,其下属也立刻拔刀格挡箭矢,但还是有两人反应慢些,接连闷哼之后便中箭倒地。
“头儿,从后门撤!”仅剩的两名刺客一边挥舞斩箭,一边掩护仇剑后退。
出了城隍庙后门,箭雨停了,原本就破败的庙墙更是被箭矢扎成了透光的筛子。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两名刺客也没有丝毫的惧意,像是被磨灭了七情六欲的提线木偶般护着仇剑从小路出逃……
可惜没跑出十丈远,他们便生生止住了步伐,继而步步后退。
堵住他们退路的,是祁王府的护卫。
别家护卫都是选身高体壮之人,看似高大威猛,实则徒有其表。但祁王府的这群护卫不同,他们高矮不一,若是仔细看来,有不少人还吊儿郎当的带着市井之间痞气,且个个眼神凶悍,显然是久经战场的练家子。
而站在这群护卫最前端的,是一袭白衣墨发的谢霁。
见到自己一手养大的徒儿,仇剑反而露出了释然的神情,沙沙笑道:“你长大了,比我料想中来得更快些。”
谢霁眸色清冷,看着仇剑的眼神与看一堆死人烂肉无异。他似乎懒得废话,只吩咐道:“要活的。”那群训练有素的护卫便一拥上前,围捕盂兰盆会行刺的三条漏网之鱼。
两名刺客下属很快被捕,想要自尽,却被很快卸了胳膊和下巴,连服毒和咬舌的机会都没有。
仇剑大势已去,却仍旧独臂执剑,接连砍翻七八名高手护卫杀到谢霁面前,喘着气,以滴血的刀刃指着谢霁的鼻尖,森森笑道:“自你十二岁起,你不是就一直想杀我么?今夜我给你这个机会……来!拿起兵刃,和我决斗。”
“殿下!”护卫执刃合拢,护在谢霁身前。
谢霁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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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抬手,示意护卫不必紧张,冷淡道:“你如今,不是我的对手。”
这句话是对着仇剑说的。
仇剑哈哈大笑,高鼻深目上俱是溅着血的猩红,和记忆中一样冷血可怖。他说,“不亲手杀了我,你对得起死去的刘家村玩伴和老师、对得起被你牵连进来的谢宝真吗?”
果然,听到‘谢宝真’的名字,谢霁的眸子冷了几分。
仇剑十分欣赏谢霁此时的眼睛,漂亮而又无情,蕴着深沉的、压抑的恨意,和他的母亲一样。
谢霁从护卫手中拿起了剑,缓缓拔剑出鞘。
仇剑的喘息渐渐平息,阴鸷深邃的眼紧紧地盯着谢霁……那眼神复杂,不单单是殊死一搏的决然,更有什么看不透的情绪流转,也许是回忆过往,也许是试图从谢霁身上看到另一个人的影子。
看不清是谁先动的手,刀剑铮鸣,月影暗沉,疾风吹动灌木丛沙沙作响,伴随着远处鸡鸣啼晓,山峦之上现出一线微弱的鱼肚白。
弯刀折断,仇剑高大的身形砰地撞在庙墙之上,土墙坍塌扬起一地尘灰。仇剑甩了甩脸上的灰土,挣扎着从砖块中爬起,还未坐直,一柄长剑已横亘在颈侧。
谢霁鬓角垂下一缕碎发,呼吸略微急促,腰腹间的衣物被划破了口子,渗出些许血色。但他依旧是挺拔的,背映着熹微的晨光,一身白衣飘飖,这般强悍而凶狠,不再是记忆中那个只会哭鼻子的小孩儿。
仇剑满脸是血,低低笑了笑,徒手抓着锋利的剑刃往自己脖子上送了送,浑浊道:“成王败寇,杀了我便是!师父败在徒弟手中,不算丢脸。”
谢霁皱眉,手下用力。
仇剑闭上了眼。
“公子!”正此时,一人从灌木丛中跳出,跪拜在谢霁面前道,“公子,还请刀下留人,饶他一条性命!”
“咦,关堂主?”
“他不是殿下最信任的手下么,怎会为敌人求情?”
护卫中那些平城的老部将都认识关北多年,对他此举不甚理解,一时间议论纷纷。
唯有谢霁岿然不动,仿佛早已料到如此。
他冷冷地看着面前这个曾救过他、又追随他多年的部下,沙哑道:“你该知道,我早怀疑你了。”
关北没有了往日的顽劣笑意,自嘲般说道:“是。最近的行动,公子都不再带我。”
“永盛寺大火,你比我先一步赶到。沈莘说你料到了宝儿会有危险,所以才循着踪迹赶去救她。”顿了顿,谢霁的嗓音沉了几分,“你是如何未卜先知,料到有人会对宝儿下手?既是知道她有危险,又为何不上报与我,而是私自行动?还有,仇剑失踪多年,为何每次我找到些许蛛丝马迹的时候,总有人先一步将他转移?”
以上种种串联在一起,便合成了一个可怕且可悲的结论:
“你是仇剑的人。”谢霁冷声道。
“……不错。”关北垂下眼,没敢深究谢霁藏在漠然面孔下的失望,只低声道,“我欺瞒了公子,愿以死谢罪,只是……只是求公子饶他一命。”
关北看了眼身后的仇剑,面色有了一瞬的复杂,“组织里的刺客走的走,死的死,只剩下他一个废人,再也掀不起波浪,威胁不到公子和谢家的安危……”
“小子,谁要你求情?滚吧!”仇剑打断关北,冷笑道,“谢霁恨了我这么多年,若是不杀我,如何对得起被我杀死的故交和他那毒哑的嗓子?又拿什么去向他的心上人邀功?”
“你是在激我?你一心求死,我偏不如你的愿。”谢霁冷嗤,收了剑道,“来人,把他……”
他瞥了眼关北,改口道:“把他们押下去,带走。”
……
自从前两日从祁王府回来,谢宝真就像上瘾了似的,总想往祁王府跑。
“那日九哥说过,以后我想见他不必顾忌,什么时候去见他都可以……那我今日悄悄去看他,不会打扰他罢?”谢宝真百无聊赖地坐在秋千上晃荡,望着天上的浮云如此想道。
人一旦尝了相聚的甜头,便再难忍受寂寞之苦。
犹豫了许久,谢宝真到底败给了相思之苦。她拿了两盒宫中御赐的创伤膏包好,便坐着谢府的马车去了祁王府。不料才刚出门,就碰见了茶会回来的梅夫人。
梅夫人问她去哪儿,谢宝真将创伤膏背在身后,支吾着答不上来。
梅夫人兴许猜到了什么,冷艳的面容有些许沉郁,不过到底没多问,只加派了两名护卫跟着她。
谢宝真舒了一口气,赶到祁王府,守门的护卫一见是她,甚至都没有通传,便十分恭敬地放她进门了。
“我们殿下早就吩咐过了,只要是永乐郡主前来,不管多晚、不管他在忙什么,都不必通传,不必回避,直接请进门便是。”
沈莘依旧没有个丫鬟样,走路英姿飒爽的,朝前扬扬下巴,“他在书房审讯呢,这会儿可能心情不太好。”
谢宝真听了,忙道:“他在忙,我去打扰不太合适。沈姐姐,你还是带我偏厅等着罢。”
“没事儿,他看着你了心情才会好,兴许就饶关北一命了……”
沈莘最后一句话说得含糊不清,谢宝真疑惑道:“什么?”
沈莘清了清嗓子笑道:“没什么,你想喝什么茶?我给你泡。”
“都可以的。”谢宝真道。
祁王府书房很大,门厅紧闭时显得格外晦暗空荡,与其说是书房,更像个审讯用的刑房。
谢霁一夜未眠,此时坐于椅中,撑着脑袋假寐,一手搁在座椅扶手上,屈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似是在思考怎么处置关北。
屋内静得如同一潭死水。
关北是知晓谢霁的手段的。以往帮派中抓到了叛徒,谢霁也是这般闭目静坐,屈指叩着扶手或是案几,若是那叛徒识相,便会在这死一样的沉寂中引刀自裁,留下一条全尸……
若是背叛者抵死不悔,便连一条全尸都得不到,死相极为凄惨。
来洛阳这些年,谢霁就像是一头被驯服的野兽一般收敛了许多,关北险些忘了当年的小少年是以如何的手段坐稳平城地下帮派的头把交椅的。
被驯服的野兽,终究还是野兽啊。
跟着谢霁这么多年,关北没什么遗憾,若说唯一的憾事,便是没来得及娶一个老婆生两个娃儿。
想到此,关北心下一横,拔-出旁边护卫的刀横上脖颈,心道‘可去他娘的罢!来世再也不要干这种里外不是人的活儿’了!
刀刃只来得及擦破一点皮,就被人横掌打落。
哐当一声刀刃坠地,关北捡回一条小命,愕然
睁眼,听见谢霁沙哑的嗓音从上头低低传来,“你救过我一命,我不会杀你。说清楚,仇剑是你什么人?”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关北整理了一番思绪,方道:“我也不知道他该算我什么人,实在要说的话,大概是师父罢。”
谢霁微微睁眼,示意他继续。
“我是个孤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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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快要死的时候,是他救了我,将我安置在刺客营,定期会教我些功夫。算算时间,我比你早两年遇见他。”
回忆起过去那段日子,关北轻描淡写道,“我以前一直拿他当师父看待,可他不承认,他说他这辈子只有一个徒弟,那个徒弟就是你……那时候,我曾是嫉妒你的。后来有一年,他突然给了我一个任务,让我想办法混入平城的底下帮派,在那里扎根下来。我照做了,第二年风月楼大火,我根据他的指令捡到了你……”
谢霁叩着扶手的指节一顿,阴寒道:“你说什么?”
“当年你被卖去平城、我救你,全是仇剑打磨你的计划之一……他根本,就没想过要置你于死地。”
说到此,关北轻笑了一声,“别的我就不多说了,以你的聪明,什么都能猜出来。只是,我虽是受他之命才来到你的身边,却从未做过一件背叛你的事。唯有藏匿他三年,还有盂兰盆会刺杀,他让我传令联系宫里的那位……这两件事我照做了,是为了还他当年的救命之恩和养育之情。”
谢霁袖中的五指紧紧地蜷起,心中说不出是嘲弄还是怨怼。
他恨了八年的人,现在关北却告诉他:连这恨意也是在仇剑的算计之内,只为将他打磨成一把复仇的、冷血的利刃。
许久,谢霁强压住翻涌的情绪,眉间似是凝着厚重的霜雪,喑哑道:“他让你,联系宫中的谁?”
关北张了张嘴,还未发声就被一阵敲门声打断。
“公子,郡主来了。”门外,沈莘的声音传来。
屋内冷冽强势的气氛瞬间消融,谢霁下意识起身,朝门外走了两步,又回身看了关北一眼,漠然道:“你呆在这,想让他活,就好好地等我回来。”
“是。”关北垂首跪拜,是个臣服的姿态。
门开了,明丽的小少女随着夏末的暖阳一同扑入他怀中。
“九哥,还疼么?”厢房内,谢宝真拉着谢霁的手,小心翼翼地将带来的药膏涂抹在他结痂的地方。
“不疼。”谢霁轻声道。
每每见到她,总是什么风霜都能消融成一汪春水。
“这个能祛疤的,早晚一次,你要记得涂抹。”谢宝真软声叮嘱,又抬眼端详着他许久,伸出柔嫩的指尖抚了抚他眉间的褶皱,“九哥,你不开心吗?因为关北?”
谢霁神色微动,轻轻握住她的指尖,反攥在掌心。
“我见他跪在书房内,是不是犯错啦?”少女的嗓音很轻,像是三月的莺啼,小心翼翼地恳求,“若是犯的错小,我能不能给他求个情?那日大火,他救了我。”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谢霁没有直接应允, 而是问她:“若你那日身陷火海是关北间接造成的, 你还会为他求情么?”
谢宝真轻轻‘啊’了声, 想了想道:“他后来救了我, 就说明不是真的想害我呀!若是无心之失,自然可以原谅他;若是悬崖勒马,也该给他这个机会,何须想那么多呢?”
是啊, 何须想那么多呢!
谢霁低低一笑, 颇有些自嘲的意味。
他就是想得太多,忘不掉该忘记的,背负着十几年的阴暗沉重前行, 所以才做不到像谢宝真这样快乐洒脱。
谢霁无意识揉搓着谢宝真的手指,低声道:“有时候,我真羡慕宝儿的纯真简单, 再大的烦恼也能隔夜就忘。”
“九哥是说我傻吗?”谢宝真惩罚似的捏了捏谢霁的手指, 问道。
谢霁笑了:“是说你聪明,只有聪明人才可以活得无忧无虑。”
“这还差不多。”谢宝真抿唇一笑, 而后想起正事,她的笑又渐渐淡去,凑近问, “九哥,关北的事……可否让你为难你了?”
“没有。”谢霁索性将少女拉入怀中, 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拥着她道, “你为他求的情,我会记在心上。”
“好。”谢宝真环着谢霁的脖子,仔细看了他许久,方轻轻‘咦’了声,问道,“我怎的觉得,你的头发变好看啦?唔,好像比以前短了一点儿。”
谢霁没敢说自己悄悄请了个栉工,把被剪坏的碎发修整了一番才变成如今这般服帖的模样。
好在谢宝真没有深究,只环着他低声问道:“九哥,你还有什么心事么?”
谢霁一怔,露出个浅淡的笑来:“何出此言?”
谢宝真轻轻触了触他眉间的褶皱,“自我今日见你,你的眉头便不曾舒展过。我能感觉到,你心里很难受……是出什么事了吗?”
该如何告诉她,自己这一生都没能逃脱仇剑的算计?
从他幼年起,仇剑杀了他的老师,杀了他的朋友,毁了他的嗓子,赐予他满身泥泞伤痛和无尽的仇恨,让他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他从地狱的深渊中一步步爬出,变得冷血强大,自以为终于摆脱了仇剑的控制,却到头来依旧没能逃脱仇剑布下的局。
唯一偏离轨道的地方,便是他爱上了谢宝真。
谢霁不是个擅长倾诉的人,即便心中阴云重重、波涛汹涌,可他的眸子依旧平静幽深,只是在望向她的时候带着些许温暖柔软,哑声说:“不是什么大事,放心。”
谢宝真捻着他胸前垂下的一缕墨发,轻软道:“若心里难受,你可以同我说。我虽不像你这般聪明强大,但有些事说出来后,心里就会舒坦很多的。”
闻言,谢霁闭了闭眼,将脑袋搁在她的颈窝嗅了嗅,说:“好。”
呼在颈窝的气息微痒,谢宝真忍不住笑了笑,一歪脑袋,便轻而易举地吻在谢霁的额头上。
“心情好了么?”谢宝真眨眨眼,问道。
少女的唇红润柔软,吻在额上如一瓣花落下,足以驱散一切阴云。
“一点点。”谢霁沙哑道,可唇线却分明翘起一个浅淡的弧度。
第二个吻落在他的鼻尖,少女抿着唇问道:“这样呢?”
“……好些了。”谢霁眯着眼,像一只不知餍足的野兽。
谢宝真迟疑了一会儿,将第三个吻印在他的唇上,很轻很轻,带着不言而喻的温柔和珍视,问他:“这样……唔!”
话还未说完,便被尽数堵回腹中。
许久,谢霁伸指擦了擦她红润泛着水光的唇,嘶哑道:“宝儿,这样才算是真正的亲吻。”
不知是天气的缘故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谢霁的怀中很热。谢宝真面色绯红,仰首在谢霁肩颈处咬了一口,不重,只留下一个浅淡的牙印,便挣脱他的怀抱起身道:“九哥,你越来越坏了。”
谢霁摸了摸颈侧的牙印,垂下眼笑得很是内敛,和方才‘欺负’谢宝真时的模样截然不同。
罢了,看在他心情好转的份上,就纵容他这一次罢。
谢宝真坐在对面,手托着下巴看他,水润明亮的眼中映着夏末的阳光,荡开了温柔的笑意。
从祁王府回英国公府的途中,谢宝真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那晚府中家宴,兄嫂、父母俱在,大概是谢淳风救驾有功升了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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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 "https:">哇叽文学网提供的《与兄书》 60-70(第5/17页)
缘故,一家子的心情颇好,连谢乾多喝了半坛子酒,梅夫人也只是一笑而过。
见到谢宝真进来,梅夫人搁下拆蟹的工具道:“你这孩子去哪儿了?晚膳都开始一刻钟了,快些坐下罢。”
说罢,往将拆好的蟹黄蟹肉搁在谢宝真的碟子中。
纱灯明丽,烛火亮堂,谢家上下一派其乐融融。谢宝真没有落座,而是环顾众人一番,手指捏紧了身侧的衣裳,认真道:“阿爹阿娘,兄长嫂嫂,我有很重要的话要对你们说……”
……
关北将一切都和盘托出,不出两日,汪简那条线也有了眉目,种种迹象都表明伙同仇剑策划了盂兰盆会刺杀之案的……是宫中最不可能弑君的那个人。
刑部大殿中,侍郎罗邺躬身将文书证物等递上,请示谢霁道:“殿下,此事事关重大,您看这结果可否要上报?”
谢霁将罗邺递过来的物件仔细浏览了一番,皱眉思索片刻,方道:“写好折子,一并送上去。”
“这……”罗邺有些为难,擦了擦额上的冷汗道,“毕竟是涉及到宫里那位,事关皇家颜面,刑部贸然上奏弹劾,恐怕会陷入两难之地。”
“谁让你弹劾?”谢霁漠然道,“此事不宜在朝会上提,把证物和结果私下呈给皇上,是罚是赦交予他自己决定。”
“原来如此。”罗邺长松了一口气,“臣明白了,这就去着手此事。”
“等等。”谢霁叫住他,“祁王府捕回来的那名刺客,如何了?”
罗邺道:“按您的吩咐,正关在刑部大牢最底层的重犯牢狱中,加了三道重铁枷锁,命专人看守,出不了意外。”
阴沉的天,殿外雨声连连,谢霁屈指漫不经心地叩着案几,冷漠的眉眼看不出半点喜怒。许久,他道:“带我去见他。”
刑部大牢是所有官员的噩梦,不管是高官还是小吏,但凡是进了这儿的人没有几个能全身而退。掌管刑部两年,谢霁挖出了太多的真相和秘密,这些秘密成了他于朝堂立足的根本。
这是自仇剑被抓捕归案以来,谢霁第一次下狱看他。
沿着湿冷的石阶步步往下,还未到达最底层,阴暗腐朽的臭味便铺面而来。此时正是夏末阴雨天,地牢中尤为潮湿晦暗,混合着一股阴沉沉的死气,凉入骨髓。
谢霁皱了皱眉,狱卒立刻双手奉上一块熏香的帕子,讨好道:“殿下,地牢腌臜,您不妨用这个捂住口鼻,会好受些。”
谢霁没有接那块帕子,冷淡道:“点灯,开门。”
墙上的油灯很快点燃了,跳跃几点鬼火似的光芒。狱卒抬了椅子过来,谢霁旋身坐下,手搭在椅子包了铁皮的扶手上,看着那扇厚重的铁门一点一点打开。
门开了,满屋的老鼠和臭虫争相四散逃匿。
仇剑手脚、脖子都被腕粗的枷锁缚住,铁链的另一端钉入墙中,使得他能活动的范围不超过一丈。此时他正披头散发地坐在发霉的稻草间,仅存的独臂拿了块墙上剥落的石头,在地上极其缓慢艰难地写画着什么。
门打开的一瞬,光线倾入,仇剑握着石子的手一顿,不适地别过脸闭紧眼睛。过了一会儿适应了光线,他睁开一条缝,看见一身白衣玉冠坐在椅中的谢霁,恍惚了一瞬方嗤笑道:“是你。怎么,迫不及待来欣赏为师的狼狈?”
有极其晦涩的光从逼仄的牢窗中投下,刚巧投射在仇剑高大瘦削的身形上。直到这一刻,谢霁才真正地发现仇剑老了,当初那座压在他身上的不可逾越的大山,终究被他踏平于脚下。
“关北都和我说了。”大概是被谢宝真安抚过的缘故,谢霁此时的心情还算冷静,低哑道,“在你和我之间,他选择了我。”
“良禽择木而栖,关北那小子向来不傻。”仇剑摩挲着手中的石块,哼道,“所以,你来向我炫耀?”
谢霁道:“我只是可怜你。你费尽心思将我打磨成一把利刃,到头来却被这把利刃所刺伤。”
“利刃?你是我最失败的作品。”仇剑呵了声,“你该杀了皇帝自己坐上龙椅,完成你娘的夙愿!”
这样拙劣的激将法,谢霁自然不会上当。他交叠起双腿,垂下眼以一个睥睨的姿态审视仇剑的愤怒,沙哑道:“你为了一个人拿起屠刀,我为了一个人皈依正道,本质上我们都是同类,唯一不同的是我得到了我想要的,而你,却连‘曾经拥有’都没有做到。”
这一句显然是击穿铠甲的最佳利刃,仇剑眸色倏地一寒,五指紧攥,带动铁链哗哗作响。他额角的青筋突起,浑浊道:“谁告诉你这些的?”
“我娘不爱先帝,也不爱你。”谢霁抿紧唇,看着牢狱中不断颤动的铁链,徐徐道,“她到死,心里都没有你。”
“放屁。谁和你说的这些?”仇剑目光阴鸷,紧紧地盯着谢霁,“她不信任谢子光,不信任谢乾,临死前想到的最后一个人就是我!她将你托付给我,让我将你打磨成复仇的利刃……她信任我,此等恩情,已经不是‘爱情’这种俗物能比肩的了。”
“她让你将我打磨成利刃,”谢霁笑了声,“你又何尝不是被她打磨出来的一把利刃?没有感情,为她所用,直到她死后十六年,你依然活在她的控制之下。”
仇剑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