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裏夜雪温良(2 / 2)
“咳。”祁莘咳了下,搓了把脸手指了指旁边的屋子。
恰这时虞珵推开旁屋的门,见谭文卿一脸怒气地朝他走来。
虞珵顿了顿,微笑道:“谭大人还有什麽事?”
谭文卿脸都快气直了,他看着虞珵这张人畜般的脸,觉得自己当初真是瞎了眼了。
真想甩自己两个巴掌。
站在虞珵面前越瞅越气,谭文卿深吸口气,顿了顿,当即不带丝毫犹豫地上前——
“啪!”
响亮的一声。
谭文卿扇了个巴掌到虞珵脸上。
扇完他甩了甩手:“嘁。”
被人当众扇了巴掌的虞珵有些怔愣,他偏过脸不可置信:“……”
庄冉眼睛都瞪直了:“……”
祁莘:“噗。”
谭文卿甩完巴掌转身拉过庄冉:“走!”
庄冉没来得及合上嘴巴:“走、走哪?”
“你屋!”谭文卿没好气道,说完便拉着庄冉往前走,没走两步却又一顿,似乎仍旧气不过,他又折返回来——
“啪!”
又是响亮的一声。
原地捂住半边脸没反应过来的虞珵又挨了个巴掌。
这下庄冉也终于从怔愣中回过神来,他见状赶忙上去拉着谭文卿将他拽走:“诶好了好了,文卿,真不能再打了!”
虞珵气极反笑,站在原地无故被人甩了两个巴掌,结果他刚准备发作,一个字还没说,就又被祁莘给拦住身推进了屋內。
虞珵正烦着,他推开祁莘:“你干什麽別挡道!”
祁莘忙又张开双手:“哎哎你別怎麽怎麽样了,这巴掌你挨得不亏,真不亏!”
“你別挡——”虞珵话说一半突然顿住。
祁莘:“怎、怎麽了,我脸上有什麽东西吗?”
虞珵蹙眉:“你笑什麽?”
祁莘压住嘴角:“没、没啊,我笑了吗?”
——
这夜谭文卿到底还是留在了侯府。
他留在庄冉的屋內,同他头对着头讲了一个很长的故事,躺在床上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故事裏有槐花初谢,梦裏是夜雪温良,到最后他已分不清道出口的故事与脑海中的旧事,却总归都是一双人走过堂前玉阶和繁华京都不起眼的小书铺,再一人离去,一人永远留在了那漫天雪飘的槐花道下。
几载长,城东的槐花树开了又谢,一双人却没能走了又来。
眼角的泪无声滑过侧耳的鬓发。
谭文卿手指抚过庄冉的泪痕:“哭什麽?”
庄冉摇了摇头,抬手攥紧了谭文卿擦拭他眼角的手,放到枕边。
谭文卿便又不说话了。
夜下寂静,幽暗的烛火旁庄冉见谭文卿一双泛着光亮的眼,轻声与他道:“叫你別说了。”
谭文卿笑了笑:“我想你心疼我。”
“我心疼你,你別哭了。”
“庄冉。”
庄冉拍了拍枕边人的背:“別哭了,我一直陪着你。”
谭文卿点头:“已经哭完了。”
哭完了,便睡吧。
一道做个好梦,明天会是好天气。
想来多年的郁结出口,谭文卿这夜真的做了一个好梦,梦裏不见宦场勾心斗角,也无红尘俗世纷扰,他一人一行囊,一片江南水中乡,一曲渺远瓦中歌。
那是谭文卿初来乍到江南时候的事了。
那时候谭文卿离开京都已有年岁,他一路南下,在路上走走停停,不知要去哪裏,也不知为了什麽。
心裏空落落的,他只是不想再在那个地方待下去了,突如其来的变故在一夜之间磨去了那个白衣少年所有的少年心性与远大抱负,他只想逃离。
走到江南时,谭文卿多停留了几日,因他记得那个人曾经说过的话。
他说:“有机会我想去江南看看。”
谭文卿问道:“为什麽?”
那人便笑起来:“那裏大概会很美吧。”
“那有机会我们一起去如何?”
“好啊,到时还可以再去拜访下这书铺的老板,他曾与我提过说他的老家便是那儿。”
可是江南那麽大,哪是说遇见就能遇见的,就算遇见了,谭文卿大概也不知道吧。
你没有随我来,我又如何能认识。
于是江南的水冷了,江南月碎成了斑斑星点。
谭文卿日日泡在酒楼,在那裏他醉着,便不是一个人了。
酩酊中,他为姑娘们吟诗作赋,姑娘们为他添酒洗茶,他坐在二楼的窗台边,斜倚那窗台边的栏杆,去瞥那传闻中的江南好风光,去沾那有桂花香气的甜酒水。
直到有天谭文卿难得清醒,他在楼外遇到了一人——
那个看上去要小他好些岁的少年坐在石板路的岸边,赤脚拍打着河岸裏时而流过落花的溪水,他喊住谭文卿:“公子,我近日来这岸边瞧你数次,是缘何不开心?”
谭文卿觉得莫名其妙,他没甚兴致,嗤笑一声:“我每日在这楼中交杯换盏,美酒一杯又一杯,美人一茬又一茬,你缘何觉得我不开心?”
少年于是赤脚拎着鞋走到他的面前,谭文卿见他拦住自己的去路道:“美人,你既开心,又为何要朝着窗外一杯又一杯地喝酒呢?”
少年笑眯眯地拆穿了某人不堪一击的谎言。
那是谭文卿第一次遇见庄冉。
那时的谭文卿起初总想,世上怎会有如此多管闲事的一人?
可当他回过神来,他已被这个山水养大的小孩儿拽去看过了许多他从未曾见过的风景。
想来山水真的养人,谭文卿空落落的心渐渐落到了实处,那时小舟中就着杯中酒与人聊笑的他便想,就这样一直待在这儿似乎也不错。
谭文卿曾经问过一次庄冉,当初为什麽要把他喊住?
庄冉笑道:“大美人怎能整日愁眉苦脸的,文卿,像现在这般笑着多好。”
“我当时真有那麽愁眉不展吗?”
“唔……不记得了。”
庄冉拽着谭文卿朝前走,晃着脑袋。
谭文卿失笑了,也不再多虑,今日他们要去村口的小渠边钓龙虾。
乡村的小路时而泥泞,谭文卿低头看着脚下路,却听庄冉突然道:
“咦……村口那儿站着的人是谁啊,怎麽一动不动的?”
谭文卿转头见庄冉伸了伸脖子,他便顺着庄冉的目光看去——
那站在村口边的人笑着朝他看来。
胸腔內顿时掀起了长风。
谭文卿也笑了,他的心裏软得一塌糊涂,他朝那人开口:
“……你来啦。”
梦的最后那个人来了,带着模模糊糊的脸走到了他和庄冉身旁。
于是谭文卿觉得,他从没做过这麽好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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