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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年朝夕坐在茶馆的二楼,托着下巴往外面的街道上看。
楼下的说书人在讲着以她为主角的话本,十分的受欢迎,叫好声一阵接着一阵的。
年朝夕一边漫不经心的听着,视线在外面的街道上扫来扫去,试图寻找魇儿的身影。
无果。
方才她还和魇儿一起挑法衣,接到了一个玉简传信之后魇儿神情就严肃了下来,只来得及说两句有急事就离开了,年朝夕只好上一旁的茶馆里等着她。
茶馆还是上次净妄来的那个茶馆,说书人也仍旧时那个说书人,只不过这次没了净妄那个财大气粗的佛爷包场,这整个茶馆都热闹了许多。
年朝夕的注意力又回到了楼下那个说书人身上,发现这说书人是真的很喜欢说她的故事。
她坐在这里不到半个时辰,那说书人连说了两个故事,主角全是她。
虽然这所谓的她的故事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而且听众们还都十分买账。
年朝夕发现净妄虽然满嘴跑火车不假,但是有一点还真不假,那就是“小战神”的话本在普通修士和凡人之间十分的受欢迎,简直老少通吃经久不衰。
……只不过大众的口味可比净妄的口味正常多了,没了佛爷包场,根本就没人听什么霸道战神六个道君什么带球跑之类的话本,那说书人讲的全是志怪演绎类的话本,真正的老少皆宜。
就连年朝夕自己,坐在这里听久了,忽略那话本中主角的名字,她也能听得津津有味。
正好那说书人正说完精彩的一部分,满堂茶客轰然叫好,年朝夕自己也被感染,随手摸出两块上品灵石隔空送进了那说书人面前的托盘里,当做打赏。
这种茶馆里的打赏很少会有上品灵石,一旁的伙计和离得近的茶客忍不住心里惊了惊,连忙示意那说书人道谢。
说书人似乎是眼神不太好,反应也有些慢,费力的看了一眼自己面前的托盘,抬手冲二楼拱了拱手:“多谢善客慷慨,敢问善客可有什么想听的,老朽说上两段。”
年朝夕的视线就落了下去。
那说书人相貌普通,属于一眼就能忘的类型,眼神似乎也有些问题,明明抬眼看着二楼,眼神却没什么焦距,灰蒙蒙的一片。
他虽然自称老朽,可年纪看起来却着实没多大,三十几岁上下的模样,只不过留着长长的胡须,整个人从声音到精神气看起来都莫名的苍老。
年朝夕对身体有残缺的人向来宽容几分,闻言便客气道:“老丈说自己擅长的就行,不必在意我。”
那说书人反应有些慢,其他茶客闻言先起哄道:“你还不赶快把拿手的都亮出来答谢答谢!”
经常在这里听书的都知道,这说书人最擅长的不是各类后人加工的话本,而是实打实的两代战神的生平记事,说得如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一般,极有代入感。
只不过他很少说这个,最早在这里喝茶的茶客也只听他说过一次,听说那次说到战神之死的时候,听得众人满堂落泪。
不过从那之后就没再听他说过,只慢悠悠地说一些话本志怪,别人再怎么提,他也只当自己没听见,当个闷葫芦。
这次也是如此,一楼的茶客都在起哄,他也只慢悠悠的翻开一本新的话本,缓缓道:“那老朽就讲一个三柳先生新出的话本。”
见他不买账,一楼的茶客便都开始嘘气,还有人大着胆子冲二楼喊:“那慷慨的仙子,这老丈不实诚,糊弄你呢。”
年朝夕不知道这其中还有其他的典故,只能一头雾水地说:“老丈自便。”
下面便响起了失望的叹息声,夹杂这说书人平缓的说书声。
这次说得还是“年朝夕”的故事。
年朝夕边听边漫不经心的四下看着,视线落在了茶馆门口,突然就是一凝。
一个墨色身影从茶馆外走了进来。
那人乌发未束,狂士一般披散在身后,八九月份的天气不热不冷,他却穿着玄色大氅,又带着行医的药囊,打扮颇有些不伦不类。
但这种不伦不类却又让年朝夕感觉格外熟悉。
毕竟这世界上可能没有第二个人能把医修当成狂士了。
宗恕。
他居然也来了这里。
年朝夕端起茶杯轻押了一口茶,收起了会让那人警觉的视线,同时掩住了眼眸里的沉思。
接灵礼这样万人瞩目的盛会,魇儿既然都能借机前来还不惹人怀疑,那她便也已经做好了其他旧人也可能会来的准备。
但她这个准备针对的还是牧允之。
毕竟牧允之的势力离这里更近,他一方城主的身份也注定了他无论如何都会为了利益前来。
但宗恕不一样,他生性高傲,就是让他给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好脸色都难,若是在两百年前,哪怕把佛宗的请帖放在他面前,他估计也是一句“不感兴趣”。
可如今牧允之没什么动静,他却先来了,还来的这么早。
年朝夕放下手中的茶盏,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确认在佩戴了琉璃珠后她现在的脸估计自己坐在镜子面前都认不出,这才又把视线投到了楼下。
宗恕进来的时候引起了一场小规模的骚动,毕竟这人常年身居高位,哪怕再怎么有头有脸的人物也要求着他行医,他高傲的理所当然,光是那股狂放的气势就让人不容小觑。
可萍水相逢的人也只不过多看两眼,等他坐下的时候那骚乱便也停了,众人的注意力重新被说书吸引。
年朝夕看过去的时候,他正在空无一人的角落里坐下,远离热闹的人群,正对着二楼她这个隔间的方向。
于是年朝夕便也轻而易举的看清了他覆在眼上的那条白绫。
这是……
他眼睛出什么问题了吗?
可是他进来的时候行走坐卧又与常人无异,不像是看不见的样子。
这么想着的时候,她又忍不住一笑。
算了,他瞎或不瞎和她有什么关系,她想这么多做什么。
毕竟他和她的恩怨早在两百年前就已经结束了。
年朝夕淡淡的收回视线,低头又喝了口茶,就像是对待这茶馆里萍水相逢的一个陌生人一样。
她收回视线时,宗恕若有所觉般抬起头看向了二楼厢房,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方才那视线……
他还没来得及去深想,茶馆里的跑堂便带着笑容上前,挡住了他的视线,热情道:“这位道爷,可有什么想喝的?小店各种茶叶应有尽有!”
宗恕面色又冷漠了下来。
他心中掠过一丝不喜,正准备随意打发走面前的人,耳边突然听到了“年朝夕”这个许久未有人敢在他面前提及的名字。
他愣了片刻,神情恍然。
下一刻,他猛然看向了提及这个名字的人,视线尽头却是一个端坐在茶馆正中央的说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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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不紧不慢地说着莫须有的故事,故事里字字句句都是“年朝夕”。
旁人正为这胡乱编造的故事轰然叫好。
宗恕的神情穆然变得可怕了起来,在那跑堂惊疑不定的视线中直接捏碎了手里的杯子。
他猛然看向那面色如土的跑堂,嘶哑的声音冷冷道:“给我让他闭嘴,或者换个其他故事。”
那跑堂面色如土,却还是战战兢兢地说:“这位……这位道爷,这是老丈为了酬谢善客慷慨打赏特意选的故事,您、您是觉得这故事不合您耳吗?”
宗恕没有说话,只面色冷然取出一袋灵石丢进那跑堂怀里,冷冷道:“让他闭嘴。”
跑堂怀里揣着旁人一辈子都赚不到的灵石,面上却没有半点儿欣喜艳羡之意,为难道:“这……”
宗恕冷冷看着他,他只能咬了咬牙,揣着灵石跑到了那说书人身旁,先对他做了个暂停的手势,然后低下头附在他耳边说话,边说边看着宗恕的方向,一脸为难的样子。
说书人正说到精彩的地方被人打断,众人都有些不满,抱怨地看着那打断的跑堂,有人大声的不满道:“有什么不能等老丈说完了这段再说啊?我说你这小子,没有眼色。”
那跑堂听见这话,百口莫辩,唯有苦笑。
年朝夕也看了过去,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那说书人除了眼睛不好,耳朵似乎也出了一些问题,他费力地听着,在跑堂一脸为难的把怀中的灵石推给他的时候迟钝的反应了片刻,随即居然直接推开了灵石。
然后他便什么都没说,接着自己方才断掉的地方讲了起来,声音抑扬顿挫,飘荡在整个茶馆。
跑堂脸上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情,他不敢回头去看那位道爷是什么脸色,捡起被说书人推开的灵石,咬了咬牙,准备先替这说书人陪个礼。
然而正在此时,一个茶杯突然凌空打了过来,径直打进了说书人面前的木桌子上,下一刻,一个嘶哑难听的声音冷冷道:“我说了,闭嘴。”
整个茶馆霎时间一片寂静,方才还热热闹闹的茶客顿时面色如土。
那跑堂只是个普通人,意识到这位道爷可能不容小觑,吓得直接坐到了地上。
说书人被这动静打断,停顿了片刻,却又像没听到那人的话一般,只顿了片刻就又重新开了口。
宗恕的脸色越来越冷。
而就在他准备再做些什么时,一个冷淡的声音从二楼厢房里传了出来。
“不想听出门直走,你不想听就让大家都陪着你不听,怎么,在座诸位都是你父亲不成?还得宠着你爱着你?”
是一个清丽又冷淡的女声,光听声音也觉得应当是个美人,可美人嘴里的话实在是损,哪怕知道方才那道君不好惹,众人还是忍不住接二连三的笑出了声。
宗恕脸色更加冷凝,眼眸中却忍不住掠过一丝恍然。
这声音……
明明很陌生,却又总让他觉得熟悉。
敢这样折辱他的人,他明明应该直接斩杀,可是此时此刻,他却仿佛不受控制一般问道:“你是谁?”
所有人都听见那美人轻笑了一声,随即不紧不慢地说:“不都说了嘛,是你父亲啊。”
宗恕的叫脸色已经彻底的冷了下来。
他不再追究自己心中那点儿若有若无的熟悉感,他视线如利剑一般穿过二楼的厢房,冷冷道:“找死!”
二楼的厢房之中,年朝夕摸了摸自己腰间的细剑,也觉得自己这是在找死。
宗恕虽然是医修,但好歹比她多了两百多年的修为,况且她如果不想被他认出来还不能用自己用惯了的细剑,真打起来还不知道胜负如何。
但不打就不是她年朝夕了。
楼下的茶客被宗恕明显要动手的样子吓退了,方才的笑声戛然而止,不着痕迹地想跑出茶馆搬救兵。
只有说书人的说书声仍然不紧不慢的在继续。
年朝夕从储物戒中取出了一把平平无奇的剑,把自己的细剑放了进去,视线落在宗恕身上,莫名觉得此刻的宗恕周身戾气浓重。
这和两百年前的宗恕完全不一样。
两百年前的宗恕高傲归高傲,但也十分的守规矩,那时的他若是碰见了这样的事,最多会甩袖离去眼不见为净,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动辄动手。
戾气太重了些,简直不像个医修。
两百年的变化有这么大吗?
年朝夕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抽出了剑,嘴里却还轻笑着,不紧不慢道:“别这么暴躁,打打杀杀多没意思,你现在只要肯叫我一声好父亲,你想听什么我都让那老丈讲给你听,就当是哄儿子,你觉得划不划算?”
回应她的是宗恕药囊里突然飞出来的一个东西,看起来像是活物,径直冲破了厢房的门帘,转瞬间就到了她门面前。
年朝夕提剑将它挑飞了出去,这才发现这东西居然是只灵蛇,还不知道有没有毒。
她心里顿时惊了。
怎么回事儿?你宗恕不是个医修嘛?怎么两百年不见还玩起了御灵术?而且还疑似玩毒?
她看着那不知道有毒没毒的灵蛇,觉得事情要不妙,立刻提声道:“我说现在还在楼下坐着看热闹的是有病吗?真想当他爹不成?能跑还不赶紧跑?等我请你们不成?”
她说话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有窜出来一只两个拳头大的蝎子,看得年朝夕头皮发麻。
蛇、蝎,这不是苗疆五毒嘛,宗恕现在不要修医,改玩蛊了?
这个蝎子出来的时候不少人都看清了,原本还准备坐着看热闹围观两个修士斗法的人顿时都跑得没影了,那跑堂面色如土,抖着腿也准备跑。
年朝夕斩断那只灵蛇的时候抽空往下看了一眼,见那说书人仍旧不动如山,立刻道:“那跑堂的,赶紧把那老丈拖走。”
跑堂的伙计咬了咬牙,伸手把说书人拽走。
整个茶馆空的差不多了,唯有宗恕端坐在原地,手中握着茶盏,不见有动作,却面色冷凝。
年朝夕终于肃下了脸色。
而这时,四周都响起了淅淅索索的声音。
年朝夕握紧了剑,准备好了迎接接下来的苦战。
而就在此时,一个人影突然逆着人群踏进了茶馆,年朝夕熟悉的声音冷冷道:“我道是谁把架势摆的这般足,原来是宗恕大医仙大驾光临。”
魇儿!
年朝夕心里一喜,顿时看了过去。
楼下,魇儿仿佛没看到那满地的蛊虫蛇蝎一般,神情冷凝的站在茶馆正中间。
宗恕怔愣片刻,随即神情漠然了下来,嘶哑道:“我看在故人的面子上给你几分面子,不是让你随意插手我的事的。”
魇儿冷笑道:“谁要你的面色!”
两个人一言不合就直接动起了手。
怕宗恕通过她认出年朝夕来,魇儿甚至都没往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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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向看了一眼。
年朝夕先是目瞪口呆,随即怒气冲冲。
她在的时候欺辱她也就罢了,她不在的时候这些人就是这么欺辱魇儿的?
无数蛊虫从暗处钻了出来,年朝夕不再留手,一轮满月斩出,整个包厢里光华大盛,那些蛊虫死的死,没死的也尽皆退缩了下来。
这一剑惊动了楼下的两个人,宗恕先停下了手,抬头去看厢房。
厢房被年朝夕一剑斩碎,轰然落下的碎木废墟之中,女子露出脸来。
陌生的面容。
没有法诀易容的痕迹。
宗恕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这时候却一阵失望。
他甚至连再和面前这个疯女人纠缠下去的兴致都没有,抬脚走了出去。
身后,楼上那陌生女子的声音冷淡响起:“把人家的店折腾成这样想白嫖就走?你是真的觉得你在佛宗的地盘上面子还能大过佛宗不成?”
宗恕脚步顿了顿。
他这时候缓缓冷静了下来,意识到今日太过冲动了一些。
他忍不住抬手碰了碰眼睛上的白绫,眸色深了下来,莫名有些幽冷。
他今日太不受控制了。
似乎自从眼睛出了问题之后,他的脾气就越来越不受控制了起来。
可今日未免也太过了一些,居然为了一个陌生人闹成这样。
而且还遇到了魇儿这个疯女人。
今日不该动手,也不该和她们纠缠的。
他来这里的本意不是想引人注目的。
宗恕深吸了一口气,扔下一袋灵石,快步走了出去。
两个人目送宗恕走远。
魇儿暗暗松了口气,抬眼却看到自家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下来,抬手将那灵石抓到了手里,皱着眉头问她:“宗恕这是有病吗?”
魇儿看着这四周的一片狼藉,只觉得一阵无力,挥手道:“大概是吧。”
第62章
整个茶馆一片狼藉,茶馆老板瑟瑟发抖地从后厨钻了出来,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们。
年朝夕把宗恕留下的那袋灵石扔了过去。
茶馆老板接住打开,顿时大喜,不住的给他们道谢。
年朝夕看了看四周,道:“你可以去请佛宗的执法僧来,接灵礼将近,大城里闹出这样的事,执法僧会为你主持公道的。”
那茶馆老板的脸色顿时为难了起来,嗫喏着不敢说话。
年朝夕一见就明白了他心中的顾虑。
这茶馆是个凡人开的,自然怕惹怒修士。一时的苦头咬咬牙也就咽了,但若是惹怒了那些高来高去的修士,执法僧能为他们主持一时的公道,不可能看护得了他们一辈子,若是在执法僧看护不到的地方被报复的修士用了什么手段,那真是哭都找不到地方哭去。
年朝夕光这么想着就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不过凡人自有凡人的生存之道,他人不想,年朝夕自然不好强迫他。
而见年朝夕没说什么,那老板反倒是松了口气。
他捧着灵石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们两眼,正准备说什么,余光却突然看到方才那已经被跑堂伙计拉出去的说书人摸索着门框又走了进来。
老板顿时一惊,一边冲年朝夕他们拱手赔礼一边斥责那说书人,道:“我说你有没有一点儿眼色!没见二位仙子在这里吗?胡乱跑什么?还不快出去!”
那说书人却像是没听见一样,灰蒙蒙的眼睛四下看了看,径直走向了方才他说书时坐着的木台上。
茶馆老板出手想拦,年朝夕却制止了他,摇头道:“没什么大碍,可能是落了什么东西,让他找吧。”
茶馆老板顿时就松了口气,以抱怨的语气说:“这人就是榆木疙瘩,除了说书就什么都不会做,也从来不听别人说什么,真是没少给我惹麻烦……”
年朝夕耳朵听着那老板的抱怨,眼睛却一瞬不瞬地盯着那说书人。
方才她在二楼时远远一瞥没什么感觉,此刻近距离的看,她却莫名觉得这说书人长相有些眼熟。
但细想又想不起来。
可一个凡人,三十几岁不到四十岁的样子,而她光死就死了两百年,她能眼熟他什么?
她探究地看着那说书人的时候,那说书人正徒手翻着被砸成废墟的木台,灰蒙蒙的眼睛微微眯起,真的是在找什么东西。
年朝夕越看越眼熟,传音问魇儿:“魇儿觉不觉得这说书人看起来眼熟?”
魇儿正无所事事的左顾右盼,闻言立刻将视线落在了那说书人身上。
这人面容骨龄都不到四十岁,形象上却苍老的过分,略长凌乱的胡须加上佝偻的身躯,硬生生给人一种老迈的感觉。
纯粹的凡人。
她摇了摇头,传音道:“姑娘,我可以肯定我从未见过他。”
她和魇儿从小形影不离,她若是觉得熟悉的人,魇儿应当也见过才对。
年朝夕皱了皱眉头,径直走了过去。
茶馆老板一惊,想阻拦:“仙子……”
魇儿拦住了那老板,笑眯眯道:“你先出去吧,方才那个修士在这里放的蛊虫还未清理干净,我们帮你清理掉蛊虫再走。”
老板一听蛊虫就想起方才这里漫天飞的蝎子灵蛇,顿时打了个寒颤,也不管那说书人了,道谢之后抖着腿就跑。
这时年朝夕已经来到了那说书人跟前,也不嫌弃满地狼藉,直接在他面前蹲下,笑着问:“老丈,你在找什么?”
说书人反应有些慢地抬起了头,认出了她的声音。
他方才还不肯开口,这时候却拱手道:“原来是那好心的善客,我在找我的止语。”
止语,也就是说书人手中的醒木。
年朝夕笑道:“那我帮你找。”
她说着便直接掀开了方才那说书人一直翻不开的木板,那说书人的醒木正躺在那木板下。
不过那醒木也不知道是什么贵重木材做的,被砸的这么重,居然连道裂痕擦伤都没有。
年朝夕看了一眼,隐约看到了那醒木之上还刻了字,好像是“秦”。
但她没来得及细看,说书人已经将醒木捧起,小心翼翼地塞进了自己的怀里。
“多谢善客。”他说。
年朝夕起身:“不必,说来也是我连累你。”
说书人摇了摇头,似乎是不认同她的话,但却也没有说出反驳的话。
他捧着自己的醒木,蹒跚着想要离开。
魇儿看了一眼,却突然道:“老丈,这茶馆被打成这样,一时半会儿估计修缮不好,你准备去哪里说书啊?”
说书人一愣,似乎是没考虑过这些问题。
魇儿便笑道:“不如这样,在茶馆为修缮好之前,老丈便为我们说书,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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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朝夕看了魇儿一眼。
魇儿冲她眨了眨眼睛。
而那说书人沉默片刻后,却也没过多犹豫,直接道:“好。”
魇儿笑眯眯道:“我着人送您回家。”
随即,年朝夕便眼睁睁地看着魇儿一个人套出了说书人的住所,并约定了请他说书的时间。
等那说书人走后,年朝夕无奈道:“用得着这么麻烦吗?”
魇儿却道:“姑娘,这两百年啊,我就只学会了一件事,那就是千万不要让机会从自己手里溜走,姑娘既然觉得熟悉,那我们就留下他好好认人这人是谁,即使是认错了也总好过日后找不到人强。”
年朝夕想了想,点头:“那这件事交给你。”
周围没人,年朝夕这才问道:“魇儿,宗恕他……不是个医修吗?”
怎么仿佛是玩起了蛊毒那一套?
魇儿闻言便冷笑道:“他还算什么医修啊,现如今修真界中有求于他的叫他一声医仙,私下里谁不叫他一声医魔!”
医魔?
年朝夕忍不住皱起了眉头,然后脑海里飞快地翻起了那个原著小说。
小说里的宗恕是个痴情男三,学医本是自私自利的求生手段,却在后期为了邬妍心甘情愿的有了救世之心、慈悲之念,终成一代货真价实的医仙。
而在现实中,魇儿叫他“医魔”。
她早死一会儿和晚死一会儿,差别这么大吗?
耳边,魇儿略带嫌弃地说:“他现在用蛊比用医多,以蛊杀人,也以蛊续命,治多重的伤就要付出多大的代价,邪性得很,这修真界里除非是有人伤到走投无路实在活不下去了,否则不会有人肯主动找他的。”
蛊虫……
年朝夕突然说:“他年少时就是被同门扔进了万蛊窟中被万蛊噬心才失去了法修的天资吧。”
魇儿一愣,仿佛刚想起这一茬来:“……好像是这样。”
年朝夕就不说话了。
宗恕是被她救出万蛊窟的,她是亲眼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能被蛊虫啃噬的有多凄惨。
沈退能因为剖开经脉丹田活生生疼晕过去,但当年的宗恕是被蛊虫一点点蚕食了全身大半经脉。
她看到他时,一度以为是看到了一具残破的尸体。
那时候他也不知道在万蛊窟里呆了多少天,裸露的血肉都已经开始腐烂,几乎察觉不到呼吸,也听不见心跳。
她以为是看到了一具误入此地的修士尸体,一时动了恻隐之心,下来是为他收尸。
可当她靠近,她以为的尸体却又动了,仿佛知道能得救一般,呼吸心跳都一起强劲了起来。
她用父亲给的药粉驱赶蛊虫,那人的喉咙里便爬出了许多蛊虫。
事后她才知道,他的声带都被啃噬了小半。
从那以后,他发出的声音总是嘶哑难听的。
年朝夕和他为伴百余年,除了那次亲眼所见,从未听他提过蛊虫之事。
但她又比谁都清楚,这人是恐惧这种东西的。
万蛊窟中不知日夜的呆了几天几夜,生生被蛊虫啃噬,成了他此生不可言说的梦魇。
甚至连蛇蝎这类的苗疆五毒都会勾起他心中最深的恐惧。
而如今,他用蛊?
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一个差点儿被蛊虫害成废人的修士成了用蛊高手……
……
年朝夕和魇儿离开了茶馆。
这一出之后两个人都没了再玩下去的兴致,于是直接准备回佛宗。
路上,魇儿像是憋了什么话一般,欲言又止,见她不问,就主动问道:“姑娘!你都不问问我刚才为什么走得这么匆忙吗?”
年朝夕一直想着蛊虫的事情,总觉得不太对劲,这时候魇儿一提她才想起来她被下属匆匆叫走的事情,担忧道:“难不成是月见城出了什么事?”
魇儿却笑着摇头,道:“不,是好事,最起码对我来说是好事。”
说着,她也不等年朝夕再追问,直接道:“是牧允之。”
年朝夕听见熟悉的名字,猛然看了过去。
魇儿哼笑道:“我说这次接灵礼他为什么迟迟不来,原来是倒了大霉了,他三天之内连失了四个领地,驻军的位置频频暴露,得力的下属接连被袭,他现在估计都焦头烂额自顾不暇了,哪里还管得了这里的事情。”
年朝夕听得忍不住一乐,“他这是出了内奸吗?”
魇儿摇头:“不知道,我的下属没打听得这么详细,不过啊,损失成这样,其他人估计也要蠢蠢欲动了,接下来无论他有没有内奸,都要倒霉了。”
不知道为什么,年朝夕莫名想到了她刚复生那日看到的邬妍。
被抓之后又被牧允之放弃的人。
——我会让你后悔的。
她当时这样说。
一夜之间暴露了这么多领地和驻军的位置,普通内奸怎么可能做得到。
这得是牧允之多亲信之人才能知道的这么清楚。
但如果亲信成这样,背叛牧允之又对他有什么好处?
所以说,是邬妍吗?
但年朝夕没来得及想更多,一阵大声喝彩声和喧哗声直接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皱着眉抬起头,只见他们出来时还空空荡荡十分清净的山门如今被围得人山人海,而且这些人大多还都不是和尚,又穿着差不多的服饰,像是其他宗门的人。
魇儿看了一眼便道:“止剑宗的服饰,止剑宗和佛宗是友宗,应当是应邀参加接灵礼被邀请住进了佛宗里,只是不知道堵在这里做什么,姑娘,要不然我们御剑飞进去吧。”
她话音还没落,旁边一个小和尚突然拽了拽年朝夕的衣袖。
还真是个货真价实的小和尚,都不到年朝夕腰。
年朝夕低头一看,只见这小和尚还挺面熟,居然是四舍崖上把她当鬼的伽焚小和尚。
如今这小和尚也不拿她当鬼了,一脸愁苦道:“女施主,前面是止剑宗的朋友正和师侄们比试过铜人阵,把山门都堵严实了,小僧急着回去见师尊又过不去,女施主御剑进去的话能带上我吗?小僧尚未学会御剑。”
一个几岁大的小和尚叫几乎是成年体型的和尚“师侄们”,还摆出了这么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年朝夕觉得十分有意思。
她低头问道:“小师傅今天不觉得我是鬼了?”
伽焚小和尚脸涨得通红:“小僧那天认错了……”
他一脸沮丧的模样,看得年朝夕手痒。
她没忍住,伸手捏了捏小和尚的脸颊。
小和尚果然睁大了眼睛,赶紧退后了两步,捂着脸,不可置信。
仿佛被调戏了的圣僧一般。
年朝夕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脑袋,笑眯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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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带你进去,不过我想先看看这铜人阵,佛宗的铜人阵我可是好奇已久呢。”
这铜人阵年朝夕略有耳闻,据说早年是佛宗护山大阵的一部分,挡在山门前,开启了几乎是万夫莫开,后来被损毁一部分,就成了给佛宗弟子试炼用的东西。
年朝夕走上前去,拨开人群,正看到一个止剑宗弟子和一个佛宗弟子胜负已分。
佛宗弟子胜。
围观的佛宗弟子们一阵欢呼。
那获胜的佛宗弟子四下行了礼,笑眯眯道:“我们佛宗这铜人阵尚未损坏时连战神大人都困住过,如今损坏了也不好过,我等都是长年累月试炼出来的经验才胜得这么轻松,若真是陌生人来过,怕是小战神在世也得被困一会儿,所以贫僧这次不过是占了地利人和的便宜。”
他本意不过是在安慰落败的止剑宗弟子,然而话音刚落,人群中却突然传来一个尖利又高亢的声音:“小战神?你说小战神?”
人群被这一声吓得静了静。
获胜的和尚迟疑的看了一圈,没看到是谁在说话,迟疑道:“小战神怎么了?”
止剑宗的人仿佛意识到什么似的,顿时面色大变,赶紧去找说话的人,还有人喊道:“风止!住嘴!”
然而那声音却依旧道:“战神大人也就罢了,他是靠实打实挣出来的名声功绩,小战神有什么?也配和战神相提并论?你们不会还真信一个长到二十几岁剑都提不起来的废物扭头就能和魔尊同归于尽了吧?她那一身邪力怎么来的都不知道,谁知道是不是和魔族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其他人愚昧被蒙骗也就罢了,你们佛宗的和尚……啊!”
他话尚未说完,半空中突然一阵寒光闪过,一人惨叫一声,直接飞出了人群,重重地砸在了山门上,从额头到胸膛鲜血淋漓。
年朝夕摸剑的手立时顿住。
被方才那人的话惊的不知所措的人也顿住。
下一刻,有穿止剑宗服饰的人上前,厉声道:“何人动手!”
那人话音刚落,一剑又劈出,直奔那人命门,几乎就要置人于死地。
正在此时,一个青衣身影挡在了那弟子面前提剑挡住了剑光,整个人却被剑光冲击的后退了两步。
那人横剑在身前,厉声道:“何人伤我止剑宗弟子!”
一个玄衣身影从人群中走了出来,血色的剑身光芒吞吐。
“是我又怎么样?”他偏头看着青衣剑客:“你要阻我?”
青衣剑客看着他,突然面色大变。
第63章
四下死寂,只有那被生生砸在山门前的修士的惨叫声响起。
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雁危行持剑从人群中走了出来,血色的剑身指向挡在那修士面前的青衣人。
他面色大变,失声道:“是你!”
雁危行并不认识面前的人,他也不觉得自己失忆之前会与这种和折辱兮兮的人为伍的人认识。
于是他便直接道:“让开!”
说话的时候,他眼角余光看到了正站在人群之中看着他的年朝夕,心中忍不住一阵刺痛。
她听到了,刚刚那些折辱的话,她一定听到了。
雁危行的眸色更冷了下来。
他面前的青衣人面色几经变化,最后冷笑道:“雁危行!没想到你居然还活着,但这可不是在月见城的时候,没人护着你,你想当着我的面对我的弟子做什么!”
雁危行闻言稍有兴趣一般抬了抬眼:“你是他师尊?”
青衣人冷笑:“是又如何?”
雁危行:“那你也该死。”
说完他毫无预兆的提剑刺了过去,连给人反应的机会都没有。
青衣人手忙脚乱的仓促应对,却根本不是雁危行的对手。
那青衣人被打的节节败退,年朝夕紧皱的眉头这才渐渐松开,忍不住低声问道:“魇儿,这人是谁?你认得吗?”
提了月见城,又认得雁危行,但若是熟人的话她不可能没有印象。
魇儿走到她身边,冷笑道:“姑娘还记得两百年前月见城的书院演武吗?”
年朝夕:“演武怎么了?”
魇儿嘴角的笑容变得嘲讽了起来:“姑娘去报名那天,正遇上沈退带着邬妍去书院冒充战神之女,那些个围绕在邬妍身边大吹特吹她战神之女的身份的拥趸之中,就有这青衣人一个。”
年朝夕顿时恍然大悟。
怪不得这人会认识雁危行。
书院那天,不正是净妄先当面嘲讽了邬妍一行人,后又有雁危行武力震慑所有人嘛。
估计那天雁危行给他们留下的心理阴影不小,要不然也不可能过了两百多年了都能把他认得这么清。
原来还有这样的渊源在。
那就怪不得她记不得这个人了,她怎么可能会特意去记一个整天围在邬妍身边的拥趸。
年朝夕看了看那在雁危行手下毫无招架之力的青衣人,又看了看被砸在山门上被同门搀扶着想要爬起来的修士,面容不禁也微妙了起来。
两百年前当师尊的是邬妍的拥趸,对邬妍这样的人奉若神女。
两百年后当徒弟的是“小战神”黑粉,对着一个见都没见过的人黑的有鼻子有眼有声有色。
这难不成就是家学渊源?
年朝夕的神情逐渐微妙,魇儿在一旁偷偷注意着自家姑娘,见她并没有露出什么难过的神情,这才在心里松了口气。
她的视线重新落在那青衣人身上,眸色逐渐变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