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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在车上晃晃悠悠地找回一点儿困意,难得的谁也没说话,就担心哪一句声音大了心脏就爆炸,回了家之后衣服都没来得及换,脱干净倒床上就睡,生怕那点儿困意被抖搂没了。
就这麽熬,用不着高超打死他,他俩都活不过三十。
睡到下午一点多,高超先醒了,他洗了个澡出来,高越还在睡,于是把人拍醒,从床上拽起来搁置到了卫生间,水声隔着门慢吞吞地响起来时,高超已经开始在厨房颠勺子了。
狗洗完澡出来,甩甩狗毛,精神抖擞,闻着饭味儿就来了。
两个人就开始吃饭,收拾,洗碗,喂猫,清理猫砂盆,换衣服,从睁眼到现在,一句交流都没有,谁也没觉得哪儿不对,就像人独自在家时不会自己跟自己说话一样。
直到要出门,高超才喊了一句,好了没?
高越正在满屋子找手机,扯着脖子回了声,等会儿!
最后高超等的不耐烦,给他打了个电话才发现,手机落米未了……
在当今这个社会,能这麽久才发现手机不见了,可想而知人得累成什麽样子。
不忍回想。
于是时间的进度条仁慈地拉到了颁奖典礼结束那一天。
为了录制而搭建的红毯已经撤了,场地剩下些零零散散的支架,摄影棚裏冷冷清清,工作人员在窸窸窣窣地收尾,清洁工分布在各个区域,将一场狂欢盛会的残肢碎屑扫进黑色垃圾袋裏。
高超的脑子裏仍旧停留着金色纸花炸在眼前的那个画面,曝光视网膜的舞台灯,被四方墙面打过来打回去的麦克风回响,欢呼声,喝彩声,在大脑裏像震颤的弹簧。
他的目光在高朋满座的繁华裏穿过高越的身体,似乎占据了高越的眼睛,他从高越的眼裏看到世界的样子,看见自己的样子。
他看见一双站在舞台上的脚尖,抬起头,台下坐着自己,注视着舞台某一隅,笑着流泪,流泪着笑。
他听见说话声从骨头传进耳膜裏,说,希望我的好哥哥接住来自我的流量,于是台下的自己受不了地站了起来又坐下,四面八方都哄堂大笑。
他站上了舞台,有些分不清左右。
他感觉自己的手触碰到了话筒,但另外一只话筒却在说话。
他记得自己手裏明明拿着奖杯,一低头,却变成了白色的透明玻璃奖牌。
他发现眼前模糊不清了。
谁在哭?
不重要了。
不重要了,他已经看什麽都重影了。
经歷的这个过程,这两年,这二十七年,就像在吹一个巨大的泡泡。
呼呼,一直吹,一直吹,回忆作氮气,执着作氧气,泪水是二氧化碳,再加一些痛苦制成的稀有气体,混和着被统称为其他物质的边角碎片,这些东西组成了空气,被他们吸进肺裏,再过滤出来,一股脑吹进泡泡裏。
承载梦想的喧闹落幕的那一刻,始终有一端开着口的泡泡终于闭合,脱落,飘向了天空,飞啊飞,飞得好高。
于是没人再关心空气的组成部分是什麽,因为泡泡在阳光下闪烁着五彩斑斓的梦幻光芒,点亮了一些藏在黑暗裏的眼睛、蜡烛和梦。
夜晚,终于从荒无人烟,到万家灯火。
高越负责释放骄傲和欢喜,高超负责保持谦逊和得体。没人能同时保证这两面,既有孩子的真诚,又有成年人的收敛,哪怕是一个组合裏的,关系再好默契再深,个人的情绪也只能代表个人。
可他们却可以做到,被混为一谈似乎是他们两个身上除了性別之外的第二性征,被所有人一看便默认。
多稀罕,在月球正面的同时又能看到背面,既违背常理,又不符合人伦。
如何做到?很简单,把各自的身体从中间劈掉一半,将血肉跳动的断口相连,嫁接,生长成一副躯干,用两条性命,完整一个灵魂。
因为是双胞胎,所以各自的那一半也长的完全一样,重新拼合成一个人时,依旧完美得像原装出厂。
分开,就只剩死亡。
但幸好,北京清晨六点的天,再也不是迷雾环绕的了。
才怪。
“师傅,您能稍微快点儿吗?我们赶飞机。”
“小伙子,真快不了,外头雾起的太大了,开太快容易出事儿啊。”
高超只好认命地闭了嘴,一转头高越眼睛滴溜滴溜转,一点儿没在着急的,他火就上来了。
“高越,你为什麽要把我手机关机啊,这下好了,我没听见闹钟,咱俩都没起来,你舒服了?”
“我忘了,哎呀,我又不是故意的,能来得及啊,一会儿跑快点儿呗,再说我闹钟不也没响麽,咱俩扯平了。”
高超刚把头转回去,听完又立刻难以置信地转了回来,什麽逻辑?你闹钟没响,跟我有什麽关系?!
天老爷啊,这是人脑子能组织出来的人类语言吗?
他有一万句骂人的话堵在嘴边儿,但最后都泄了气,他闭了眼,吞了一口忍耐下去。早上不宜吵架,容易影响一天的运势,日子才刚好起来,別这个时候找不痛快。
他歪过头,一点儿笑模样没有,只是咬着后槽牙把高越从头到尾扫视了一遍,下颌绷起来点了三下头。
高越,我看我是惯你惯太久了。
阴沉沉的目光,发散压迫而隐晦的信号,闲了太久导致有些落灰的雷达突然震了一个激灵,被强制性地抖了一抖。
一瞬间,那摊懒散的东倒西歪的骨头架子就僵住了,藏在DNA裏的本能反应在呼唤,有一张长久未闻的旧唱片吱吱呀呀地转了起来,电流窜进四肢百骸,接着该想起来的就都想起来了。
先是陷入连睡觉都来不及的痛苦创排,接着掉进比赛成绩的巨大喜悦,一直到决赛正式线上播出之前,他们俩都忙碌在各种商务综艺和演出对接中,播出那几天就更不必提了,整整一个礼拜行程都是透明的。
忙碌代表收获,收获使人快乐,快乐让人膨胀。
高越的膨胀并不表现在做人上,而是表现在…...
做狗上。
他险些快忘了,自己几乎抛家舍业赌上一切才好不容易求来的东西,是个什麽怪物。
哥的一个眼神,又把他带回到了一个多月前的那个深夜。
蜗牛的触角伸了出来,碰到冰冷的空气,颤抖着,收缩着,柔软而黏稠,他扭过头去,看起来像在惊惧地逃跑,实则留下了一串恋恋不舍的液痕,扒在树干身上,无声地诉说着眷念。
树没有眼睛,却能够感受到残留在身上冰凉的黏液,拉扯着欲语还休的银丝,要走又不走,于是他发出一声冷笑,蜗牛便连着壳一起软了。
滴滴司机对突然安静的车厢感到莫名的不适应,他不经意地往后视镜瞥了一眼,看见了让他不太能理解的一幕。
这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面对面看着对方,跟照镜子一样,但左边那个此刻正捏着右边那个的下巴,似乎是把他的脸扳向自己的。
左边的做了个口型,由于侧着的角度大,司机师傅并没有看清说的什麽。
高超两根手指捏住高越的下巴尖,毫无感情地用唇语告诉他:
你今晚必死。
真是绝望又动听的威胁。
高越把头往后仰了仰,躲进座椅背后面,避开了后视镜裏那双窥探的眼,藏在角落裏,伸出一点舌尖,轻轻舔了舔高超摁在嘴唇下方的大拇指指尖上。
这只手立刻便松开了他,然后用手背抽了他一巴掌。
不重,是不响也不疼的那种打法,沾了出租车司机的光,这种打法是最稀少出现在高越身上的。
高超被他的不要脸气笑了,磨了磨牙尖,用食指对着他点了又点。
放肆到这种程度,果然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没关系,高越,我有的是招治你。
日子还长,这才刚开始,不过见识了冰山一角就敢这麽狂,这是高越一直以来的缺陷。勇气有时候也是一把双刃剑,好的一面能带着他们两个一起披荆斩棘,坏的一面就得靠高超替他正正规矩。
容易骄傲自大的孩子是得需要一些教训才能成长的。
高超想着想着,气就平了,汹涌不安的海面回归神秘的静谧,将恐怖提升到另一个维度。
这种恐惧,叫做未知。
于是他平静地说。
“高越,飞机还有两个小时起飞,你最好祈祷路上別再堵车。”
否则…….
否则我今晚会死的很惨,高越在心裏默默替自己补上了后半句话,以至于接下来他真的开始沉默着祈祷起来。
长街马路被雾气包裹,望不到尽头,出租车走走停停,像老太太过马路,在一个红绿灯路口停下来后,再没动过,有不耐烦的鸣笛从看不清状况的前方传到了车內三人的耳朵裏。
全完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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