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洞口（2 / 2）
莱纳的脸色铁青，不再是之前的心不在焉，而是换上了一种极度严厉、甚至可以说是凶狠的表情。他大步上前，一把抓住柯尼的胳膊，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你还在发什麽呆！！”莱纳的声音前所未有的粗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那只是个巨人！一个会说人话的、诡异的巨人！它只是在迷惑你！你想死在这裏吗？！立刻上马！！”
莱纳的怒吼如同冰水泼头，瞬间将柯尼从那种恍惚和极致的恐惧中强行拽了出来。他猛地一颤，看着莱纳几乎喷火的眼睛，又看了看那个不再发出任何声音、恢复死寂的巨人，巨大的混乱和恐惧依旧包裹着他，但求生的本能和被呵斥的惊醒让他下意识地服从。
“……是……是！”柯尼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无比的混乱，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被莱纳拖拽着爬上了马背。
格鲁噶和丽涅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莱纳异常激烈的反应惊住了，但他们也意识到此地绝非久留之地。格鲁噶立刻喊道：“走！快走！”
五人不再有任何迟疑，猛地一夹马腹，以最快的速度冲出了拉加哥村，将那个趴在废墟上、散发着无尽诡异的巨人和它那句可怕的“欢迎回家”，连同整个村庄的死寂，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马蹄声急促，但每个人心中的惊涛骇浪，却远比这蹄声更加汹涌澎湃。尤其是柯尼，他回头望了一眼那迅速变小的村庄轮廓，眼中充满了无法化解的、深入骨髓的恐惧和迷茫。
而莱纳，纵马狂奔在最前面，脸色阴沉得可怕。他刚才的暴怒，与其说是在呵斥柯尼，不如说是在呵斥自己內心那同样翻腾不休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恐惧和负罪感。他必须阻止柯尼继续想下去，必须立刻离开那个地方！
那个村庄，那个巨人，那句“欢迎回家”……一切都指向一个地狱般的真相。
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彻底吞噬了大地。失去了罗塞之墙的保护，墙內的世界似乎也变得陌生而危机四伏。月光被流动的乌云不时遮蔽，只有微弱惨淡的光辉偶尔洒落，勾勒出扭曲怪异的树影和远处山峦模糊的轮廓。
格鲁噶小队和纳拿巴小队分別在黑暗中小心翼翼地前行。马蹄声被刻意放轻，每个人都屏息凝神，听觉和视觉在极致的紧张中被放大到极限。风声鹤唳，每一片树叶的沙沙作响，每一只夜枭的啼叫，都足以让这些经歷过壁外调查的士兵们心脏骤停一瞬，手指下意识地扣紧立体机动装置的扳机。
黑暗是巨人最好的掩护。谁也不知道，在那深邃的、望不穿的夜幕裏，是否正潜伏着静止不动的奇行种，是否正有无数双空洞的眼睛注视着他们这支渺小的队伍。这种对未知的恐惧，远比直面巨人更加折磨神经。柯尼依旧沉浸在白天的震撼和恐惧中，神情恍惚。莱纳和贝尔托特则更加沉默，他们的恐惧源自更深层的秘密和负罪感。
不知在压抑的寂静中行进了多久，前方黑暗中也传来了极其轻微、但同样警惕的马蹄声和金属摩擦的细微声响。
“警戒！”格鲁噶立刻低声下令，所有人瞬间进入战斗姿态，刀锋出鞘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对面也显然发现了他们，传来了类似的准备战斗的细微动静。
“是谁？”一个压低的、熟悉的女声从对面黑暗中传来。
格鲁噶稍稍松了口气：“纳拿巴？是你们吗？我是格鲁噶！”
对面也传来如释重负的嘆息声。很快，两支在黑暗中摸索前行的小队汇合了。带队的是同样身为分队的纳拿巴，她身后也跟着几名疲惫但警惕的士兵。
“太好了，没想到能遇到你们。”纳拿巴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这边情况怎麽样？找到任何关于墙壁破洞的线索了吗？”
格鲁噶沉重地摇了摇头，看了一眼身后依旧失魂落魄的柯尼和沉默的莱纳等人：“没有。我们去了柯尼的村子拉加哥……那裏情况很诡异，整个村子空无一人，但没有破坏痕跡，也没有血跡。”
纳拿巴闻言倒吸一口冷气：“空无一人？这……”
“我们这边也是，”纳拿巴接着说道，语气同样凝重，“沿着指定的区域搜索了很久，没有任何发现。墙壁……看起来完好无损。简直就像……那些巨人是凭空出现在墙內的一样。”这个结论让所有人背后都升起一股寒意。
两边交流了情报，结果却令人更加沮丧和不安。没有破洞，巨人如何入侵？拉加哥村的诡异空城现象又是为何？谜团非但没有解开，反而更深了。
“这样下去不行，”格鲁噶看着身后人困马乏的队伍，做出了决定，“夜晚太危险，视线太差，人和马都到了极限。我们必须找个相对安全的地方休息，等到天亮再继续搜索。”
纳拿巴也表示同意：“没错，在黑暗中乱逛等于自杀。”
就在他们商议之时，一阵夜风吹过，天际那轮一直被薄云笼罩的月亮，终于完全挣脱了束缚，将清冷而明亮的银辉毫无保留地倾泻而下。
霎时间，眼前的景物变得清晰起来。
而就在他们前方不远处的山坡上，月光清晰地勾勒出了一片庞大、古老的建筑群轮廓。那是一座废弃的古城，由巨大的岩石垒砌而成，许多建筑已经坍塌，高耸的塔楼只剩下残垣断壁，仿佛一个沉默的巨兽骸骨，匍匐在荒芜的大地上。一种沧桑、死寂而又带着某种莫名威严的气息扑面而来。
“那是……什麽？”有士兵喃喃自语。
没有人认识这座古城——厄特加尔城，它的名字早已湮灭在墙壁內百年的歷史中。但对于此刻疲惫不堪、急需一个庇护所的调查兵们来说，那片巨大的废墟，那些看起来尚且完好的高大石墙和深邃的殿堂，无疑提供了一个相对理想的休息和防御的场所。
“就去那裏吧。”格鲁噶指着那片古城遗址，“那些石墙看起来还算坚固，至少能给我们提供一些掩护，总比在这毫无遮拦的野地裏过夜要安全。”
没有人反对。在经歷了白天的诡异和夜晚的恐惧后，一个能遮风挡雨、依靠墙壁的废墟，已然是绝望中最能带来一丝安全感的选择。
两支小队催动疲惫的马匹，朝着月光下那片沉默的古城遗跡缓缓行去。他们并不知道，这座名为厄特加尔的古城，即将成为他们今夜噩梦的舞台。
调查兵团总部，指挥室。气氛前所未有的凝重，油灯的光芒在埃尔文·史密斯冷峻的脸上跳动，映照不出丝毫温度。房间裏聚集了兵团此刻的最高决策层和核心战力：埃尔文、利威尔·阿克曼、韩吉·佐耶、米克·扎卡利亚斯，以及刚刚带回惊人情报的德利特·阿克曼。艾伦、三笠和阿明也位列其中，他们的脸色因接连的坏消息而显得苍白。
米克率先汇报，他的声音还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沙哑：“……情况就是这样。那个猿猴型的智慧巨人，拥有超越普通巨人的力量和投掷技巧，并能通过吼声一定程度上指挥其他无垢巨人。”他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若非德利特及时赶到，我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不，可能连尸体都没有了吧。”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德利特。他换上了干净的制服，但眉宇间还残留着剧烈战斗后的疲惫，以及能量过度消耗的虚弱感。
埃尔文的目光锐利如刀：“德利特，详细描述你见到的那两个巨人。”
德利特点点头，努力回忆着每一个细节：“猿猴巨人，我先称之为‘兽之巨人’。体型巨大，力量惊人，智力水平极高，能够清晰地说出人类的语言。它……它似乎在享受着狩猎的乐趣。”他顿了顿，继续道，“至于另一个，我只来得及瞥见一眼。它出现得极其突然，是用四足奔跑的形态，速度非常快，结构……很像用于负载或长途奔袭的类型，我暂称它为‘车力巨人’。它的目的是救走兽之巨人的本体，动作干净利落，显然也具备高等智慧，并且两者之间存在明确的配合。”
“两个……拥有智慧的巨人……”韩吉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极度兴奋又极度忧虑的光芒，“前所未见！形态、能力都完全不同！这到底……”
“这意味着我们面临的敌人，远比想象的更复杂、更可怕。”埃尔文打断了韩吉的研究癖，语气冰冷地下了结论，“他们的目的、来源、数量，全都是未知数。”
米克补充道，语气沉重：“根据之前的部署，纳拿巴分队以及格鲁噶分队，分別带着部分104期训练生，在罗塞之墙南部不同区域执行搜索任务。莱纳·布朗和贝尔托特·胡佛，就在格鲁噶的队伍裏。他们现在最有可能所在的位置，都在厄特加尔城附近区域。但由于联系中断，具体情况不明。”
提到莱纳和贝尔托特的名字时，房间內的空气似乎又凝固了几分。
这时，埃尔文的目光转向了阿明和德利特：“阿明，德利特。将你们的推测，现在正式告知在场的所有人。”
阿明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虽然他年纪最小，但在这种时刻，他的逻辑和分析能力是至关重要的。他清晰而冷静地将之前对莱纳和贝尔托特的怀疑——从托洛斯特区攻防战的时间点巧合、到女巨人追击战中的行为异常、再到超大型巨人和铠之巨人出现时两人恰好都不在场等一系列疑点——条分缕析地阐述了出来。
每说出一条，艾伦和三笠的脸色就震惊一分，他们难以置信地看向德利特，似乎想从他那裏得到否认。然而，德利特只是紧咬着下唇，脸色苍白地听着，最终在阿明说完后，沉重地点了点头。
“我……虽然不愿相信，”德利特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痛苦，那双琥珀色的眼眸裏充满了挣扎，“但是……阿明的推理，可能性极高。而且……我和莱纳……接触更多，有些时候，他给我的感觉……很矛盾，很痛苦，仿佛背负着难以想象的重担。”他想起了昨夜那双炽热又仿佛藏着无尽深渊的眼睛，心脏一阵抽痛。这份刚刚萌芽、甚至有了肌肤之亲的情感，此刻却要直面对方可能是毁灭城墙的元凶之一，这种撕裂感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韩吉倒吸一口凉气，米克的眼神也变得无比锐利。利威尔兵长则只是冷哼一声，眼神变得更加危险和深邃。
“证据呢？”利威尔冷冷地问道，“这只是推测。”
“目前没有直接证据。”埃尔文平静地承认，“但是，综合所有情报，他们的嫌疑已经大到我们不能忽视。尤其是在出现了新型智慧巨人，墙內局势急剧恶化的现在。任何潜在的风险都必须被控制。”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全场，做出了决断：“无论他们是否无辜，在真相查明之前，必须采取最高级別的管控措施。立刻以紧急召令为由，通知格鲁噶分队，一旦与莱纳·布朗和贝尔托特·胡佛汇合，即刻解除其武装，严密监视。如果条件允许，直接押送回总部，关入地下特殊地牢！”
“地下地牢……”艾伦失声惊呼，那裏环境恶劣，通常是关押重犯的地方。
三笠也握紧了拳头，眼神复杂地看向德利特。
德利特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关押莱纳……
那个他潜意识裏感到熟悉、甚至带着前世执念去靠近，昨夜才刚刚与他……他闭上眼，脑海中闪过莱纳可能被锁鏈加身、关入阴暗地牢的画面，一阵强烈的不忍和心痛涌上心头。
但是……如果，如果阿明的推测是真的呢？如果莱纳真的是铠之巨人，是导致玛利亚墙陷落、无数人死亡的元凶之一呢？那些死去的民众，调查兵团牺牲的前辈们……还有此刻可能正身处险境的纳拿巴分队和格鲁噶分队……
职责与情感在他心中激烈交锋。最终，他猛地睁开眼睛，眼底那一丝金色微光再次闪过，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痛苦的决绝。他深吸一口气，声音虽然还有些沙哑，却异常坚定：“我同意团长的决定。在查明真相之前……必须控制起来。”
他的表态让艾伦和三笠都愣住了，他们能感受到德利特做出这个决定所承受的巨大痛苦。
埃尔文点了点头，对德利特的抉择表示认可。“那麽，行动计划变更。第一优先级：立刻出发，前往厄特加尔城附近区域，寻找并接应纳拿巴分队和格鲁噶分队，确保104期新兵的安全，并执行对莱纳和贝尔托特的管控命令。利威尔班、韩吉分队为主力，德利特，你的力量是关键，但注意能量消耗。”
“明白！”利威尔简洁应道。
“终于有机会近距离观察可疑分子了吗！”韩吉摩拳擦掌，但眼神同样严肃。
德利特重重地点了点头：“我会尽力的。”
“行动！”埃尔文一声令下，打破了指挥室內沉重的气氛。
众人迅速起身，准备装备。德利特最后看了一眼窗外漆黑的夜空，仿佛能穿透遥远的距离，看到那个金发的高大身影。他的心沉甸甸的，充满了担忧、恐惧，以及一丝不愿熄灭的、微弱的希望。
希望……一切都是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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