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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莱(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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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查兵团其他人立刻反应过来,韩吉赶紧打圆场:“啊对对对!是我们家孩子,闹別扭呢!”

米克板着脸点头。

阿明急忙解释:“误会,都是误会!”

让和柯尼也赶紧附和。

然而,围观群众并不完全买账,依旧将信将疑,议论纷纷。眼看气氛又要紧张起来。

利威尔不再多言,他一把抓住那个还在发愣的男孩的手腕,低声对同伴们说:“走了。”然后便强行分开人群,带着男孩迅速离开。调查兵团众人立刻紧随其后,摆脱了那些不友善的目光。

直到拐进一条僻静无人的小巷,利威尔才松开手。那男孩惊魂未定,看着眼前这群陌生又奇怪的人,尤其是这个个子矮小但气场强大的男人。

利威尔只是淡淡地看着他,没有说话。那男孩眼神闪烁,突然,他趁利威尔不注意,猛地伸手从利威尔的外套口袋裏掏走了什麽,然后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头也不回地飞快逃走了,瞬间消失在巷子深处。

“兵长!他……”萨莎惊呼,她看到男孩偷走了兵长的钱包。

利威尔却只是平静地拍了拍被摸过的口袋,脸上看不出丝毫怒气。“算了。”他淡淡道,“只是亚兹玛比特给的零花钱罢了。”

众人沉默。他们明白,兵长并非没有察觉,而是选择了放那个孩子一马。在那个充满敌意的环境下,那个孩子面临的恐怕不止是惩罚那麽简单。兵长用这种方式,给了他一条生路,尽管那孩子以怨报德。

这个小插曲,像一盆冷水,浇熄了初到马莱的些许兴奋和新奇。他们真切地感受到了这片大陆对“尤弥尔子民”深深的恶意。

在欧良果彭的引领下,调查兵团一行人穿过繁华却暗流涌动的街道,终于抵达了亚兹玛比特家族位于城郊的一处相对僻静的宅邸。宅邸带有鲜明的东洋风格,雅致而內敛,与外面马莱帝国的喧嚣形成鲜明对比。清美女士早已在茶室等候,她依旧穿着得体的和服,神情平静,但眼神中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落座后,韩吉作为代表,将方才在集市上遇到小偷以及围观群众激烈反应的事情,简要地向清美敘述了一遍,尤其强调了那些人一口咬定那孩子是“尤弥尔子民”并欲施加私刑的敌意。

清美静静地听完,嘆了口气,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歷史的沉重感:“诸位遇到的,并非个例。近年来,尤其是在帕拉迪岛重新活跃、巨人之力平衡被打破之后,马莱以及世界上许多国家,对艾尔迪亚人的警惕和排斥情绪都在加剧。”

她放下茶杯,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位调查兵团成员年轻而困惑的脸庞:“你们提到的‘血液检验法’,正是这种情绪的产物。各国都在推行更为严格的户籍和血液检查,旨在甄別并控制境內未被收容进‘保护区’的艾尔迪亚人后裔。”

清美的话语揭开了墙外艾尔迪亚人处境的冰山一角:“说起来颇具讽刺意味。在过去艾尔迪亚帝国强盛之时,许多国家甚至以引入尤弥尔血脉为荣,认为那能带来力量与荣耀。但随着帝国的衰落,巨人之力成为恐惧的象征,这些流淌着尤弥尔之血的子民,便从座上宾沦为了需要被警惕和监控的‘污点’。他们的地位,完全随着艾尔迪亚民族的整体命运而沉浮。”

她看向韩吉和德利特,语气变得更为现实:“因此,恕我直言,帕拉迪岛计划向世界求和,想要打破这持续了百年的仇恨与偏见,其困难程度,远超诸位的想象。外部世界对‘岛上的恶魔’的固有印象根深蒂固,而內部,像你们刚才所见的那种普遍敌意,就是你们必须面对的第一道墙。”

茶室內的气氛顿时压抑下来。阿明脸上带着忧思:“如果……如果放弃求和的道路,那我们似乎就只能回到原点,被迫考虑吉克的那个计划了……”他没有明说,但所有人都知道,那意味着希斯特莉亚女王将付出的惨重代价。

德利特摇了摇头,接口道,声音坚定:“我们此行的目的,正是为了避免那样的未来。坐以待毙或者饮鸩止渴,都不是选项。”

尽管他內心深知前路艰险,但此刻必须稳住军心。

韩吉·佐耶团长用力点头,接过话头,眼中闪烁着调查兵团特有的、面对未知毫不退缩的光芒:“清美特使,您说的困难我们都明白。但也正因为困难,才更需要我们去尝试。我们了解到,明天将有一个国际性的研讨会召开,其中有一个名为‘尤弥尔子民保护团体’的组织会在会上发言。我们想,这或许是一个切入点?”

清美微微颔首:“是的,确有此事。这个团体近年来在一些国际场合发声,呼吁改善艾尔迪亚人的处境,反对过度迫害。但是,”她话锋一转,提醒道,“这个团体的具体背景、真实目的以及其影响力,都还是未知数。他们呼吁保护墙外艾尔迪亚人的动机,可能与帕拉迪岛的利益并不完全一致,甚至可能相悖。”

韩吉表示认同:“您说得对。所以我们计划先进行甄別,观察他们在会议上的言论和立场。如果存在可能性,我们再尝试秘密接触,向他们传达帕拉迪岛寻求和平、希望打破现状的意愿。我们需要盟友,哪怕是潜在的。”

清美看着韩吉充满决心的脸庞,轻轻嘆了口气:“亚兹玛比特家族会动用我们的资源,全力协助诸位的行动,包括提供会议入场资格、必要的身份掩护以及情报支持。但是,请允许我再次强调,这个计划成功的可能性……非常低。世界的偏见,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化解的。”

众人沉默不语,心中都清楚清美所说的是残酷的现实。希望渺茫,但他们別无选择。

韩吉无奈地笑了笑,笑容中带着一丝疲惫,却更多的是义无反顾:“我知道可能性很低。但就像我们曾经面对墙壁和巨人时一样,即使希望渺茫,我们也必须去做。这就是调查兵团的存在意义。”

德利特坐在一旁,没有再多言。他內心做着最坏的打算:那个所谓的“尤弥尔子民保护团体”,为了贏得国际社会的“信任”和“同情”,极有可能将帕拉迪岛塑造为一切问题的根源,将墙內的艾尔迪亚人与墙外的切割开来,通过谴责“岛上的恶魔”来证明墙外艾尔迪亚人的“无害”与“值得保护”。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们非但不是盟友,反而可能成为敌人。

但这个过于黑暗的猜测,他暂时压在了心底,没有说出口,以免进一步打击士气。

就在茶室內的讨论暂告一段落,众人沉浸在各自治的思绪中时,一直安静坐在角落、目光大多时间停留在艾伦身上的三笠,突然猛地抬起头,环顾四周。

她的脸色微微变了,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打破了短暂的沉寂:

“艾伦……不见了。”

这句话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大家这才发现,原本应该坐在三笠附近,一直沉默不语的艾伦,不知何时消失了。

艾伦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清美那间弥漫着茶香与沉重气氛的宅邸。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如同一个幽灵般融入了马莱傍晚喧嚣的街道。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血色的橘红,温暖的余晖洒在熙攘的人群和异域风格的建筑上,却无法驱散他心底的彻骨寒意。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目光空洞地扫过街边叫卖的商贩、匆匆回家的行人、嬉笑打闹的孩童。每一张鲜活的面孔,每一声嘈杂的喧闹,都像一根根尖刺,扎在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因为在他的脑海裏,来自未来的记忆碎片正无比清晰地预演着另一幅画面——地鸣启动,成千上万的超大型巨人踏平这一切,眼前所有的繁华、生命、喜怒哀乐,都将被碾为齑粉,只剩下毁灭的轰鸣和死寂。这裏的所有人,都会死。被他,艾伦·耶格尔,亲手毁灭。

他不是没有犹豫过,不是没有寻找过其他可能。他想起德利特,想起他那神秘而强大的光之力。

或许……或许哥哥的力量可以阻止这一切?可以找到一条不需要如此血腥的道路?但这个念头刚刚升起,就被更深的绝望压了下去。他想起德利特日渐苍白的脸色,想起他偶尔压抑的咳嗽,想起那晚他坚定地对自己说:“然后,再把你从那个深渊裏,完完整整地带回来。”艾伦知道,哥哥的身体和力量,或许早已在一次次透支中走到了极限。他不能再将拯救世界的重担,压在哥哥那副已然摇摇欲坠的肩膀上。他甚至不能确定,当自己真正发动地鸣时,哥哥是否还有力量,或者……是否还活着来阻止他。

另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他脑中回响:或许……牺牲是必要的。如果帕拉迪岛上的同伴注定无法在世界的敌意中生存,那麽,用岛上所有人的性命,换取墙外更多人的存活,是不是一种“划算”?如果艾尔迪亚人这个背负着原罪和巨人诅咒的民族彻底灭绝,是否就能一劳永逸地解决巨人问题,让世界获得永久的和平?这个想法极端而残酷,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理性”诱惑。

就在这时,一对年轻的夫妇与他擦肩而过。女人挺着明显的孕肚,男人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两人脸上洋溢着对未来的憧憬和幸福。这温馨的一幕,像一道强光,猛地刺穿了艾伦內心的黑暗。

妈妈……会怎麽想?

卡尔菈·耶格尔的脸庞清晰地浮现在眼前,那个总是温柔地叫他回家吃饭的母亲,那个在巨人破墙时拼死保护他、三笠和德利特的母亲……她会希望看到艾尔迪亚人灭绝吗?她会认为自己的儿子、自己的民族,生来就该被毁灭吗?

紧接着,三笠、阿明、德利特……他最重要的家人们的面容一一闪过。让、萨莎、柯尼、马克……104期那些吵吵闹闹却无比珍贵的伙伴们。他们的笑容,他们的泪水,他们鲜活的生命……他无法接受他们的离去,无法想象一个没有他们的世界。

不。

一个清晰而坚定的声音,从他灵魂深处迸发出来。

我做不到。

我无法为了一个所谓“更少牺牲”的未来,去亲手葬送我最在乎的一切。我无法接受我的爱人,我的家人、我的同伴,因为我的选择而消失。他们应该活下去,活很久很久,看到真正的自由,看到墙外的天空,哪怕……那份自由和天空,需要我用最深的罪孽去换取。

他们应该能活多久,就活多久。

这一刻,艾伦·耶格尔下定了决心。

为了保护帕拉迪岛上那些他珍视的人,他愿意背负起灭世的罪孽。

地鸣,将成为他最后的答案。尽管这个答案充满了血腥和绝望,但这是他唯一能看到的,守护“家”的道路。

就在他內心完成这残酷决断的当口,他拐进了一条僻静的小巷。巷子裏传来的殴打声和辱骂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看见,早上那个偷萨莎钱包、后被利威尔兵长放走的瘦小男孩,正被三个身材魁梧的商人模样的男人围在墙角拳打脚踢。

“小杂种!又是你!”

“外国来的小偷!屡教不改!”

“打断你的手,看你还怎麽偷!”

男孩蜷缩在地上,双手抱头,发出痛苦的闷哼,却倔强地没有求饶。

那三个男人看到了巷口的艾伦,恶声恶气地吼道:“看什麽看!滚开!这小子是个惯偷,我们做生意的只是在保护自己的财产!”

艾伦的脚步顿住了。

未来的记忆碎片再次闪现——他会救下这个孩子。但此刻,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自我厌恶涌上心头。

我有什麽资格逞英雄?一个即将亲手毁灭这座城市、杀死这个孩子以及无数像他一样的人的刽子手,有什麽资格在这裏扮演救世主?他几乎要转身离开,将这裏的弱肉强食视作这个残酷世界的常态,为自己即将进行的更大规模的“清理”寻找一丝虚伪的合理性。

然而,当他看到那个男孩在殴打中依旧闪烁着不屈和求生光芒的眼神时,某种更深层的东西触动了他。那是对生命的渴望,是即使在泥泞中也要挣扎活下去的本能。这眼神,像极了在希甘希纳区陷落那天,无助却不肯放弃的自己。

……可恶。

艾伦低骂一声,身体已经先于理智做出了反应。他猛地冲进巷子,动作快如闪电。经过严格训练的他,对付三个普通商人轻而易举。几下干净利落的格斗技巧,伴随着闷响和痛呼,三个男人便哀嚎着倒在了地上,惊恐地看着这个眼神冰冷、身手惊人的少年。

艾伦没有再看他们一眼,只是走到男孩身边,蹲下身。男孩警惕地看着他,身体因为疼痛和恐惧而微微发抖。艾伦什麽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检查了一下男孩的伤势,然后转过身,将并不宽阔但坚实的后背对着他。

“上来。”艾伦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

男孩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爬上了艾伦的背。他很轻,轻得让人心疼。

艾伦背起男孩,沉默地走出了小巷,融入了逐渐降临的夜色之中。根据未来记忆的指引,也凭着某种直觉,他向着城市边缘的方向走去。路越来越崎岖,灯光越来越稀疏,他们渐渐走上了一座可以俯瞰部分城区的山坡。

当艾伦背着男孩到达山顶时,已经是晚上了。山下,是一片杂乱但充满生机的区域,似乎是偷渡客和底层移民的聚集地。破旧的棚屋鳞次栉比,但此刻,那裏却星星点点地亮着温暖的灯火。隐约可以听到人们的交谈声、小孩的嬉闹声,甚至还有断断续续的、不成调却充满生命力的歌声随风飘来。那裏的人们,尽管生活在困境中,却依然在努力地活着,寻找着属于他们的微小快乐。

这洋溢着顽强生命力的景象,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艾伦的心上。与他脑海中地鸣过后死寂的废墟画面形成了无比残酷的对比。

我……就要毁掉这一切吗?毁掉这些努力活着的人,他们的家,他们的希望?

一直压抑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艾伦的防线。他将背上的男孩轻轻放下,自己却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上。泪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混合着巨大的痛苦、愧疚和绝望。

他对着那个不知所措的男孩,更像是对着山下那片充满生命光辉的棚户区,对着整个他即将背叛的世界,发出了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和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

“我没办法……我没有別的选择了……”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男孩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刚刚救了自己、此刻却哭得像个孩子一样的陌生大哥哥,脏兮兮的小脸上充满了困惑。他不明白这个强大的人为什麽如此悲伤,为什麽向自己道歉。

月光洒在山坡上,照亮了艾伦剧烈颤抖的肩膀和泪流满面的脸。他所有的决心,所有的冷酷,在这一刻,都被最原始的人性与负罪感击得粉碎。然而,哭过之后,那条通往地狱的道路,却似乎在他脚下变得更加清晰,也更加无法回头。

他知道,为了墙內的那个“家”,他终将踏上这条浸满鲜血的征途,即使灵魂永远背负着这世间的恸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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