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 40 章 是落日熔金时最浓稠的琥……(2 / 2)
野味猎回来了。除了一筐嫩竹笋,还有一头奄奄一息的狼。
狼的皮毛灰暗杂乱,腹部一道狰狞的伤口翻着血肉,后腿被铁夹绞得几乎见骨。
它伏在院角的柴堆旁,气息微弱,身下的血混着泥水凝成暗红的冰碴。
领头的孩子咧嘴一笑:“林子裏捡的,还没断气!”
一个孩子搓着手道:“这毛色少见,剥了皮能做件好袄子。”
另一个咽着口水接话:“烤狼腿香得很。”
狼被丢在院墙下,和那筐竹笋作伴。
巫医本打算炒炒竹笋,瞥见那狼时却停了脚步。
它伤得太重,显然是从猎户的陷阱裏拼死挣脱的,如今只剩一口气吊着,连呜咽都发不出。
一头寧死不肯闭眼的狼。
“它还活着。”巫医说,“伤得太重,活不过今晚了。”
“那正好,省得我们动手。”孩子们咧嘴笑着。
暮色四合时,巫医在屋后的老槐树下掘了个浅坑。她转身回院,拎起那只没了气息的黑狼,放进坑裏。
狼的耳朵抖了抖,艰难地撑开眼皮。
巫医掩埋的动作顿住。
这是只瘸了后腿、毛发杂乱的狼,却生了一对极美极亮的眼睛。是落日熔金时最浓稠的琥珀色,是浸了秋日的枫糖,在昏暗裏依旧亮得惊人。
黑狼只清醒了短短一瞬,眼皮重重合上,呼吸又归于沉寂。
巫医沉默着将它搁回墙角。
夜半,巫医被床尾窸窣的摩擦声惊醒。
黑狼蜷在床尾的阴影裏,胸口微弱起伏。
许久,它挣动前肢,用牙扯了扯垂落的床单,试图攀上床沿。未及动作,便脱力栽倒,发出闷闷的咚一声。
最终有双手托住它,将它安放在床榻內侧。
黑狼把鼻尖藏进巫医的旧袄袖裏,尾巴轻轻环住前爪,不再动弹。
巫医望着被褥间那团微弱的起伏,和衣躺了下去。
天亮后,巫医用温水替黑狼擦了擦身上的血污。它身上横七竖八的伤口狰狞可怖,最深的一道几乎见骨。
能撑到现在,已是命硬。
出门前,灰狼气息奄奄地蜷在墙角。
傍晚采药归来,屋裏空荡荡的。搁在院角的一小块肉不见了踪影。
巫医坐在堂屋给药材分类,直到日头西斜,屋裏暗得看不清才弄好。
巫医的靴底碾过柴灰,狼耳倏然立起。
四目相对。
巫医心想:这双眼倒比昨日亮堂。少了几分将死的浑浊,多了些活泛的机警,乍一看竟像能琢磨人心似的。
狼慢悠悠支起上身,往旁边滚了半圈,舔它后腿的伤。
它方才霸着的位置,分明是巫医每日添柴的地方。
晓得蹭人的热气,倒真是条聪明的狼。
到了晚上,黑狼还是蜷在灶台旁。炭火烘着它油亮的皮毛,像块浸了墨的缎子。
巫医到底没赶它。
更深露重,巫医临睡前多添了两铲炭。
破晓时巫医起身,那狼竟还在酣睡。晨光裏能瞧见它后腿的伤口已覆了层薄痂,断骨处也消了肿。
山野畜生的筋骨,倒比人还耐折腾。
黑狼始终与人保持着距离。
来巫医家取药的乡邻不少,却没人知道草屋裏养着匹狼。每当院门吱呀作响,那抹黑影就会无声无息地消失。
巫医试过寻找,但找遍了小屋也寻不到。只有等到暮色四合,访客散尽,它才会从某个阴影裏踱出来,有时盘踞在房梁上磨爪,有时把巫医的旧衣拖到灶边当垫子,更多时候只是卧在阴影裏,琥珀色的眼睛随着巫医的人影转动。
巫医唤它:“小狼。”
狼耳微微一动,总要等上几息,才慢悠悠走过来。永远停在五步开外,琥珀色的眼睛平静地望着她。
这样相安无事过了二十余日,狼腿的伤已看不出痕跡。
某个落雪的清晨,巫医在门槛边发现了一只雪貂。貂颈部的齿痕干净利落,皮毛完整得能卖个好价钱。
狼的眼睛在晨光中格外明亮,金色的瞳孔裏像是燃着两簇火。虽然皮毛依旧杂乱,但那股野性的精气神已经回来了。
“倒是比人有良心。”巫医拎起雪貂。
狼自然听不懂人话,但巫医还是说道:“往北走,南边猎户多。”
黑狼甩了甩尾巴,转身跃上窗台。
那夜,灶膛边没有熟悉的黑影。
第二夜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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