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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0(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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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张庭好久没回忆上辈子的事了。

这七年过得匆匆碌碌, 却感觉和前世隔了好几个世纪一样久远。

简略总结一下,她短暂的上辈子——独来独往,孑然一身。

讲究与人为善, 笑脸相迎, 但不改满腹算计,虚伪迎合。她有合伙人、有各色各样的朋友,却仍然一个人。

那短短的三十年,孤独是她最好的朋友。

当时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世间最忠实于你的, 只有你自己不是吗?

然而某一天,她戏剧性地穿来了这里。

张庭始终认为, 自己不是个好人。她所有的行为, 都是自己精密计算得失,做出的决定。

救下宗溯仪, 是为了弥补自身遗憾, 才施舍的那微不足道的怜悯,他却跟抓住救命稻草一般, 爱慕她, 渴望她,视她为救赎;可实际她自己呢?看他虚荣, 看他惆怅,看他痛苦,如逗弄猫猫狗狗般, 轻轻抛出诱饵,再看他迫不及待咬钩, 摇着尾巴等待主人夸奖。

结交朋友,是为扩大人脉,积累仕途资源, 其中每个人都是她深思熟虑,决定往来的对象,走得每一步都怀抱利己的目的。看她们陷落于自己精心打造的人设,崇敬她,仰慕她,喜爱她。而她自己,早就算清对方身上的筹码,借力打力,借力发挥。

拜入师门,时机虽来的莫名其妙,但也是她权衡利弊下的决定,在那个时节点,若没有张恕来,她也会再去找别人。

还有那些千千万万的百姓,在她眼中,只是一堆冰冷的政绩砝码。

可就是这样一群亲朋好友以及素未平生的陌生人,在危难当头,在她力不从心、自己都放弃挣扎的时候,却能义无反顾顶在她前面,千方百计为她谋算、为她造势、为她正名。

然后不知经由多少人的奋力奔走,最终取得胜利的桂冠,再默默将甜美的果实托举到她面前。

原来人与人之间,不仅可以靠利益相连。

张庭从未体会过这种感觉,厚重博大又春风化雨,带着势不可挡的强大力量,太过震撼太过玄妙,以至于现在都犹记于心。

她甚至能想起,那一刻自己多年建立的认知体系逐渐崩塌。

所以她茫然,愣怔,无措,感觉整个世界都被震了下。

原来这短短七年,她不仅经历风风雨雨,尔虞我诈,得到了金钱,名声,权力,而且还有数之不尽的意外之喜。

她成了家,有了可爱的夫郎和孩子。

她拜了师,有了爱重她的恩师和同门。

她结了友,有了可托付后背的伙伴。

还有,一些不知姓名自发为她奔走的百姓。

蓦然回首,原来她早已不是一个人了。

她并不只有自己孤军奋战,身后还坚定站着亲人朋友老师,和无数素未相识的陌生人。

张庭回忆往日诸事,唇边挂着平和的浅笑,却倏地被一道惊呼打破。

“妻主,崽儿又哭了!”

她拉下嘴角的笑,木然痛苦站起身,“来了来了,都叫你不要胡乱逗她。”

……

窗外积雪消融,枝丫间探出新绿。

正倒着春寒,冷风阵阵,可仆役做活都忍不住展露笑脸。

窗内,炭盆熏得室内暖融融的,萦绕着股干净的墨香。

宗溯仪抱着女儿逗弄,小家伙打了个呼噜,他伸出修长的手戳戳她粉嫩的颊边。

她睁着黑葡萄般的大眼睛,咧嘴一笑,就看见光溜溜的牙床,那一刹,只觉世间万物春光明媚,心底软成了一滩水。

他轻拍着崽儿,柔声道:“咱家的小魔星这么开心吖?是不是也为娘升迁高兴?”低头嗅嗅,软乎乎的奶香传至鼻端。

“咿呀~咕咕!”

宗溯仪听得心都化了,抱到张庭面前给她看,“瞧你女儿,今日就跟什么了似的,兴奋成这样。”

张庭一手揽住他的肩膀,一手就着他的手逗弄小崽儿,“小坏蛋,昨晚把爹娘折腾一宿,睡饱了笑这么开心?”这会儿,倒像个纯洁可爱的天使宝宝。

一次性看到爹娘两个,世乐更乐了,眼睛比天上的星星还要亮,小嘴叭叭叭,叽里咕噜讲了好多话,兴奋极了。

张庭和宗溯仪的脸色一黑,各自抹去脸上的口水。

“果然小坏蛋就是小坏蛋。”张庭勉强扯了扯嘴角,感觉刚萌生的母爱快要死了,“要不是我的娃,屁股给她打开花。”

宗溯仪也不遑多让,抿了抿嘴,郑重提议:“等长大些,再打也一样。”

两人相视一眼,眸中神色坚毅。这个家里,容不下比他们还坏的人。

襁褓中稚嫩的小人儿,兀自笑哈哈,憨憨的,全然不知自己投生到了哪一类人家。

一天到晚玩小孩,哦不看护孩子是会腻的,宗溯仪叫了小厮婢子过来,将娃抱下去。

炭火熏得人懒洋洋的,整个人都透着股怠软,他伸了伸懒腰,缓步走到张庭旁边。

她正在给京都的朋友和老师师姐写信感谢,正巧写到给子君妹妹的。

宗溯仪撩起眼皮,扫视了一遍,撇撇嘴,给那个圆脸臭丫头写信,这有什么好写的?

他抽出张庭指缝的笔,像一滩水似的坐到她的怀里,单手揽住她的脖颈。

“写信多无聊啊,妻主你不要写信了好不好?”撅起嘴,拿笔头在她脖颈间来回轻扫,“你已经好几息没理奴家了。”

张庭往后撤了撤,无语望天,听听这叫什么话?

她认真解释:“且不说子君妹妹此次助我良多,感谢必不可少。再者身在官场,需要稳固的政治利益同盟,提供助益,而关系是要频繁走动维护,要时间金钱去经营打磨。”

“小仪,你莫要淘气。”

大道理宗溯仪都懂,可他偏就看不惯那个圆饼丫头,缠着张庭撒娇卖痴,就不要她给罗子君写信。

就是没有这个圆饼丫头,妻主肯定也能否极泰来,有何必要再跟她牵扯?那死丫头一看就阴着呢,哼!

“奴家不要,奴家不要,”他双手挽住她的脖颈,噙着美眸,可怜巴巴地望着,“妻主,你就别理她了好不好?跟我一起看书下棋画画踏春郊游,或者……你还要奴家做什么都行。”

眨巴眨巴眼睛,眼瞳亮晶晶期待看着她。

张庭从他手中抽出毛笔,在他脸上画了个叉,“当然不行了。”男人就是给惯的。

感情是生活的调味剂,但人不能只吃调料,更重要的是主食。

张庭叫他自个儿玩去,实在无聊就去玩小崽子。

宗溯仪才不死心,嗔怪瞪了她眼,伏到她身上,顶着那块墨迹百般央求,“妻主,你就陪陪人家嘛。”

张庭任他扒拉,始终面无表情。

宗溯仪恨这女人该不正经的时候,偏要正经!

他行动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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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口衣衫散乱,露出雪白的锁骨,像温润滑腻的牛奶,还散发着可口的芳香。

忽而灵动的眸子转了转,凑到张庭耳边,咬着唇低声说:“我们玩个小游戏,给世乐添个弟弟或妹妹吧?”

张庭挑眉瞥了他一眼,她看宗溯仪是皮痒了。

将人翻了个面,瞬息间,宗溯仪只觉天地倒转,他还呆愣着没反应,后臀就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灼痛。

待回过神,他浑身毛都炸了,喷出两股怒气,从某人身上爬下来,双手抚着臀,“不睡就不睡,谁还稀罕你了?”

左想右想仍不解气,为她生了那么可爱的一个孩子,到头来竟被掌掴了屁股,宗溯仪想冲上去疯狂挠她,但碍于某人周身的威势止步。

他绞尽脑汁,搜罗出一句最恶毒的话,气急败坏骂她:“呸!床上不中用的东西,爷还不伺候了!”放完狠话,用逃命的速度飞快窜出门去。

“……”

张庭揉了揉太阳穴,如果世乐遗传了宗溯仪的傻气,看到时候怎么收拾他。

歇了会儿,她重新拿起纸笔,写到一半突然顿住,旋即肩膀微颤,唇齿间溢出轻盈的笑声。

这日子过得真有意思。

第172章

肃穆的府衙正堂, 庄重无声,只余几声雀鸟啼鸣。

张庭负手而立,身姿挺拔如松, 春风和煦, 吹起她靛青色的官袍,留下些微褶皱。

“恭贺大人荣膺知州——”

堂外两侧的官员,高升唱诺,心潮澎湃地注视着前方——那道高挑且极富力量的身影。几月前, 她们满怀惆怅送别张大人,百般不舍又自知留不住她, 不曾想老天有眼, 听到她们的心声,将张大人再次送到她们的身边。

呵唱张大人荣膺知州, 何尝不是庆贺她们美梦成真?

这是指引她们前进的光啊。

张庭瞅着高悬的牌匾, 字迹浑厚霸气,字体鎏金, 在晨曦中闪烁夺目的光亮。

她沐浴在众官员崇敬的目光下, 徐徐走了进去,最后坐到那个象征知州身份的主位上。

知州虽是从五品, 但在地方,却是整个州府实打实的三把手,主管州府刑名钱谷、牧民教化, 亦是整个漳州府权力最大的第三人。

众官员心悦诚服向她行礼,再次恭贺高升。

张庭终于绽出抹笑, “诸位同僚不必多礼,日后还请多多指教了。”

一墙之隔的另一处大堂。

何知府拉扯着郑同知,气急败坏压低声音, “你瞧隔壁的动静,当你我是死的吗?”

郑同知讶异,“我观张大人仪仗用度并无不妥,就只贺喜之人……格外多些吧。”

那何止是多啊?整个大堂都站不下!何知府甚至觉得,整个府城的所有官员都来道喜了!

如此浩大的声势,如此骇人的声誉与拥护,都将她这个漳州府彻底比下去了。

何知府气得不行,心里流淌的血都是苦味的。她悔恨、悔恨啊!

郑同知不解,“您前些时候,不是还分外欣赏张庭,主动为她表功请封吗?”怎么真升官来了漳州府,这般作态……

何知府虚弱靠在她身上,双目麻木无神,“我不过是想借机卖五皇女一个好,哪、哪曾想!哪曾想张庭不仅跟五皇女半点关系没有,还……”说到这里,她忍不住捂脸哭泣。

和五皇女关系紧绷、仇深似海!

不仅曾下了五殿下面子,那姓张的还夺了她的财路。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这是何等深仇大恨啊?

而自己,竟然还向陛下举荐张庭,这下彻底与五殿下割席,说不得还惹了她厌恨,预备往后将自己与张庭一道除之而后快。

郑同知关系网没她灵通,惊讶不已,旋即怒了,“这厮竟冒充五殿下的近臣,诓骗我等! 何大人您何不主动出击,给她个好看?让这厮晓得谁才是漳州府说一不二的一把手!”

何知府何尝不想呢?只是吧……她也想明白了,张庭与五殿下敌对,在其百般针对、重重围堵下,仍旧高升知州,这是不是说明,她背后的力量比五殿下还要雄厚?

欺软怕硬是何知府最大的底色,在不清楚对方真正的底牌前,她是不会选择与张庭硬碰硬的。

但进来日被骂被耍,让她心里总憋着口气,咱大的来不起,去给个下马威还不成吗?

她张庭政绩卓著,人缘绝佳,可上峰可以给她穿小鞋还能避开?何知府承认自己能力不如她,可自己好歹比对方多吃二十多年米,熟知官场上的弯弯绕绕,还收拾不了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

何知府雄赳赳、气昂昂,抬头挺胸就带着人冲过去了。

她面上挂着虚假的笑意,“哎呀,张大人高升,竟也不请本官这个上峰?”

众官员向她施了一礼,往两边退去。

何知府得意轻笑,看吧,只要她做知府一日,底下的官员就必须以她马首是瞻,你张庭就算声势再大,又有什么用呢?

张庭起身迎她,“本该过会再去拜会何大人的,没想到您竟现在来了。”笑得令人如沐春风,让出主位,“快快请坐。”

何知府被她的举动搞得一愣,自己是来找茬的,张庭没听出来?

郑同知在旁边轻咳一声,提醒她一声,又冲张庭发难,“张大人,您是受何大人举荐才高升的,最先难道不应去拜谢上官吗?着实有点忘恩负义啊。”

张庭眼睑微敛,忽而笑开,让小吏上茶,“是下官疏忽,还以为何大人有意与下官疏远,不敢急于跑到府尊大人跟前晃悠。”

“郑大人,您也请上坐。下官令底下的泡茶了,是凤仙特产的明前茶,茶香扑鼻,浓郁幽香,回味无穷,待会下官亲自向二位赔罪。”

堂外的官吏交头接耳,看出两位上官的特意刁难,纷纷为张庭谋不平。

郑同知一噎,犹如一拳头打在棉花上,非但没有伤了张庭的颜面,反倒将自己显弄成苛责下属的暴吏,瞅着外间众多下属对她嫌恶的眼神,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却又梗在心口,不上不下,难以排解。

她说不过张庭,拿手肘戳了戳何知府,要她这个首官出面杀一杀对方的威风,让对方晓得,在漳州府地界谁是皇帝谁是娘!

何知府干咳一声,“你怠慢上官,本官念你初来乍到,不与你计较。”紧接着换了副神情,冷脸斥问:“可聚集诸多官吏,有结党营私之嫌,你统管刑名,竟连这都不懂吗?”

张庭没有立即接她的招,等小吏奉了茶来,由她亲自递到何知府跟前,“何大人,您请喝茶。”

何知府以为张庭服软,在求自己给她个台阶下,心中飘飘然,果然是初生的小犊子,哪斗得过她这头老牛?

呵呵,想赢她?再去修炼个五百年吧。

她接过茶盏饮下,正要道一句“好茶。”

却听头顶传来一道声响,“下官统管刑名,自然不会知法犯法。此外上官困惑,不解相关律法,下官亦有职责告知,指正上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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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知府怒目圆睁,张庭你好大个胆子!

张庭:“诸位大人来贺下官升迁,大门敞开,若有观者一览无余,何为结党营私?便是道尽我朝所有律法,也找不出一条对此苛责的。”顿了下,补充道:“若这都叫结党营私,那寻常人家举行昏礼、丧仪、满月酒宴,岂不是相同道理?天下人还敢过正常的日子吗?”

她似乎意识到自己说多了,抬手捂唇,故作尴尬,“何大人,下官并非骂您愚昧无知,而是为您解答错漏。您是州府首官,千千万万的官吏表率,下官也是一片拳拳回护之心。”

堂外窃窃私语声更胜,不用细听,便知是对两人的嘲笑。

坐在旁边的郑同知,都能感觉到何知府快要气炸了,压低了身形,她往旁边挪了挪,生怕被对方惦记殃及池鱼。

张庭太沉不住气了,区区从五品,何大人比她还高两阶,竟就敢让她下不来台?简直大逆不道!

郑同知全然不记得,当初还是她们俩想给张庭一个下马威,非来找茬的。

何知府竖起指头,颤抖指着张庭,怒火中烧,气得差点说不出话来。她从未被人这样下了脸面,还在整个府城所有官吏的面前!

“好你个张庭,吃里扒外、目无尊卑! 你别忘了是谁举荐了你,让你今日官袍加身飞黄腾达的!如今倒数落起本官来了?呵,算本官从前眼瞎,误信了泥鳅!”何知府满嘴喷着口水,死死瞪着张庭,恨不得将她活活撕了。

张庭避开她喷射的口水,把何知府将要站起的身体,又缓缓按了下去,力道不轻不重,却透着股不容拒绝的威势。

在这剑拔弩张的情形下,在场所有人都紧绷着神经,而她却唇角勾出轻微的浅笑,仿佛面对的不是上峰咄咄逼人的辱骂,而是在与友人谈诗论道。

她说:“下官也是为您着想。何大人,您不要这样暴躁,下官听说火气大的容易心梗而死。”

这混蛋竟咒她死?何知府险些气晕过去,“你这混账属实无法无天,竟敢诅咒本官!待稍后,本官必定上书陛下,褫夺了你的官位!”

张庭无奈摇了摇头,“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您不听下官劝告也就罢了。”她贴近对方的耳朵,饱含恶趣味开口,“竟还这般蠢。”

“你!”

一旁的郑同知也听到了,她惊得双目近乎瞪出眼眶,像第一天才认识张庭似的。她、她、竟竟敢直言辱骂上官!

张庭感知旁边有一道灼热的视线,却连眼皮都懒得给她掀一个。

她缓缓也将何知府的手指摁下去,很有礼貌地说:“您看,下官轻而易举就能将您摁下去。您何苦再与下官针锋相对?”

“下官不过是想您让权,不想要您的命啊。”她指尖抚过何知府的脖颈间,“何大人您脖骨坚硬,依下官之见,侩子手得砍两下才能完全砍断。”

张庭微笑,“您或许想一试究竟?”

何知府只觉森森寒意自脊骨往上爬,密密麻麻的,身子似有无数蚂蚁啃食她的肌肤,她猛地一颤,恐惧注视张庭,不由自己往后缩,哆嗦着:“你你你你究竟是……究竟是何人……”

她忍不住轻笑一声,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何大人被上头百般苛责,而我却风光一越三阶。您就没想过为何吗?”

何知府千思万想,脑中却如一团浆糊,无法延展联想。

倏地,一道魔鬼般的声音响起,“大胆猜,猜大点。”

何知府瞳孔猛缩,脸色唰的一下惨白,浑身颤抖,连灵魂都抑制不住发出恐惧的哀鸣。

竟是陛下!

她是陛下派来的眼线!!

第173章

“所以, 你真是老皇帝的亲信?”宗溯仪紧了紧杯盏,问道。

张庭笔直的长腿翘在桌案上,正翻着本杂记看, 一本正经答:“当然不是, 骗她的嘛。”

“若为妻真有那么大靠山,何至于贬谪到偏远小地?”

“只不过,”她倏地合上书,抿了抿嘴, “何知府此人多思多虑,在京都无甚人脉, 又谨小慎微, 正好加以利用。”

正好……逼她让权。

宗溯仪走过来,衣料摩挲发出细碎的声响, 他将茶盏捧到她身前, “刚冲泡的龙井,你且将味道记住, 下回同僚相聚可别露了怯。”

张庭接过温热的杯壁, 闷头就是一口牛饮。大雍真是够了,士大夫阶层还需人人懂茶, 否则就会被排挤出圈层,若她有一日执掌大权,务必将此陋习革除。

他支起根指头抵在她额前, 审问:“尝明白了吗?”

张庭砸吧砸吧嘴,诚实回道:“没有。”茶就是茶, 苦就是苦,非得分出个三六九等。

他将她的额头往后摁了下,淡淡地数落:“笨蛋。”旋即, 俯身坐到她怀里,阖眸与她唇齿相接,品评茶香。

张庭双目一缩,属实被惊了下,随后紧紧握住他纤细的腰腹,更深入地将龙井的味道传达给他。

半晌,两人轻喘着分开,眼睛却紧紧黏在对方身上,晦涩粘腻之感在室内蔓延开来。

宗溯仪小声说:“醇和顺滑,入口如丝,还带着一缕似有若无的兰香。记住了吗?”

她咽喉滚了滚,“回公子的话,小生记住了。”

他脸上漾出清浅的柔意,目不转睛看着她,唇角带笑,眼下那颗泪痣美得令人心醉。

看着看着,倏然神色黯淡下来,失魂落魄靠近她怀里,将她当做一生所有的依靠,而墨色的发丝贴在脸上,掩住他破碎哀戚的神情。

他一手捧住她的脸,苍白地问:“你真的和老皇帝没有半点关系对不对?”若和老皇帝有牵扯,他真的不知该如何面对她才好。

张庭拂开他面上的发丝,看清他脆弱的神色,仿佛只要自己应一句‘否’,那眼里的星光就将毁灭。

“公子太高看在下了,若得九五至尊赏识,小生当娶士族贵子,拥得娇夫美眷在怀,何必流落这不毛之地?”

若在平时,宗溯仪早就气得掐她了,这会却无暇顾及旁的,搂紧了她的脖子,“不是就好……”

将自己往她身上贴得更近更紧,眼眶无声滑了几滴泪下来,“往后也不要和她有牵扯好不好?”

张庭知道他说的牵扯是什么。

抚过他顺滑乌黑的发,轻轻应了声:“好。”

人生不是总要做对的决定,还要做喜欢的决定。

……

那日呵退何知府两人,张庭三两下将底下官员梳拢好,便成了漳州府实际的‘一把手。’

随之而来的,便是她大刀阔斧的改革。

本地官吏冗杂,职分不清,通通拔除,正好新建立的经贸发展部,一应调拨到那去;新作物生长缓慢,产量低?那就征招擅长农事的人才,指导相应百姓耕作;手工业不发达?商商联合,摒除陈旧体系,建立全新体系……

浩浩荡荡的政令频出,如闪电般火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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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地,上至官员下至百姓竟无一人反对,由此,张庭在漳州府的威望达到了空前绝后的程度。

乃至于出现了,知府的政令都不如知州一句话管用的现象。

何知府哭得撕心裂肺,却不敢发出丁点声音,压着极低的嗓子,“你看看她,嚣张到了什么份上了?全漳州府的官员、百姓竟只知张庭,不知有何莹玉!我才是知府!我才是!”

郑同知紧张扫了扫周围,提醒她:“下官晓得下官晓得,您再说得小声些吧。仔细隔墙有耳。”

何知府哭丧着脸,心头怨恨极了,却只得将嗓音卡得更低,委委屈屈用气音说:“她就是地里钻出来的罗刹,专找我的不痛快!”

“何大人您可别在那位面前表露不满,下官也算看出来了,那位就是个煞神!那日折磨人的气势,一看就给陛下干过不少脏活!若是看我俩不顺眼,可不得、可不得将我们拖进诏狱……”具体什么,郑同知难以形容,只得难过地在脖颈间用手重重抹了一刀。

能给皇帝干脏活的都是什么人啊?比刀尖舔血、阴森可怖的亡命之徒还要凶残,水纸敷面,点天灯……折磨人的手段层出不穷,古往今来多少贤良硬骨头都折在这类人手上,更何况她们?

“我的好大人,您可别想不开招惹她啊。”自己死了是小,拖累她是大啊。

何知府抹干净泪,“我知道,可咱们就被她压着坐以待毙吗?太窝囊憋屈了!不如……咱们去信求助五皇女?找条出路吧?”

郑同知赶紧拦住她,“您就别焦心了,别到时候聪明反被聪明误!她——可是陛下那边的人,莫要将陛下一同得罪了,届时你我莫说有官没官做,就是连项上人头都保不住!”

不就是窝囊点吗?不就是憋屈点吗?好歹小命还在。

何知府被她说服了,圆胖的脸又哭又笑,“外头还都说姓张的,是圣人转世,菩萨投胎,被骗了都被骗了,她分明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啊!”

转头看向郑同知,恰好对方也看过来,两人相视良久,其中痛苦难以言说,纷纷悲伤抱在一起,“咱们被骗得好惨啊!”自以为找到救星,让渡部分权力,准备坐收渔翁之利,没想到确是羊入虎口的第一步!

那个姓张的,太恐怖了!

……

京都,高府。

碧树成荫,白云悠悠。

陈琉一屁股坐到木椅上,长舒口气,“这一路东躲西藏,走得可真累。”

高璆亲自给她倒了盏茶,“陛下御赐的阳羡茶,您尝尝。”

陈琉最烦这些茶茶水水了,什么茶香雅意,不就是泡几根草吗?他爷爷的,根本一个味,还品来品去!

但,她是尊贵的五皇女 、未来储君的人选,这种士大夫趋之如骛的茶道,怎么能不通呢?

当下,她抬手抿了口茶,赞道:“不愧是高相的手笔,果然茶香浓郁,回味无穷。”

高璆应和着点点头,“您喜爱便好。”点了点椅子,“下回再找您议事,臣下去找您便可。”

陈琉忙止住她的念头,“可别,我府中有母皇的探子在,你让人抓住把柄。”高相年纪不小,腿脚不便,到时候跑不及时反倒连累自己。

高璆忙称是,在她位置下首落座。

说起一件沉重的话题,“咱们的谋算还是落空了。”张庭那黄毛丫头有点运道在身上,两两联合,上下齐出,竟也没能将她拿下。

陈琉落下茶盏,不仅没有暴跳如雷,反而摸着下巴思忖,“你说母皇这是为何啊?当初将人贬谪,如今没过多久又命人高升,是何用意?”

“之前怒火中烧,恨不得将藐视她的人通通千刀万剐,碎尸万段,这会又让罪魁祸首连跳三阶,是为了警醒你我吗?”

高璆也觉得是这缘由,不过她默了一瞬,“据里边说,当日只有胥总管和陛下在。若是可以,您不妨找她探听一二。”

陈琉悄悄翻了个白眼,若我能搭上胥萩,那我还来问你?

“胥总管是母皇的纯臣,只听母皇差遣,严格照她命令行事,有时都不买本殿的面子,完完全全一个咬不动的石头。”

紧接着,高璆又说:“既然如此,那微臣就斗胆表达拙见了。”

“微臣觉得张庭之所以能得陛下受封,是因为清流的力量。”她话音掷地有声,“如今浊流官吏众多,且多身居要职,而清流人员稀少,积累不足,便似摇摇欲坠的瓦片,陛下怕砸到人,就动手修一修。”

陈琉听到清流就来气,“一个个眼睛长天上的小人,亏得母皇爱重有加。”若她有朝一日御极,定将这些人通通绞杀殆尽。

高璆敛下嘴巴边的笑容,默默退后了一步。

陈琉偏过头,问:“那如今,我们该如何对张庭?”是拉拢?毕竟此人运道、才能、名声当属世间绝无仅有,若能冰释前嫌,也算为将后攒下能量;是继续对抗?此人着实有些顽固不化,堪比又臭又硬的石头,还缕缕触犯她的利益,非常可恨!

五皇女自小尊贵,锦衣玉食长大,对待仆从、后院侍君下手也不手软,高璆断定她性格跋扈,好胜心强,眼里容不得沙子。

高璆断定,她必然不惜一切代价,设下重重致命关隘,张庭杀灭其中。

呵呵,张庭你躲得过初一,躲得过十五吗?

“殿下心已有成算,何须在问微臣?”她言辞恳切地说,显然胸有成竹。

陈琉靠着椅背闭上眼睛,沉重叹了口气。

那便再试试拉拢张庭吧。

这混蛋当初下了她的脸面,搞得如今尴尬尴尬,该如何行动……才能既不伤尊贵的脸面,又能让对方看到自己爱才心切?

送上十万两银票?还是许诺更高的官位?还是冠绝京都的美人?

第174章

现代有句话说得好, 要致富先修路。

漳州府就以府城为中心,向诸县辐射,征集役妇, 参与整个州府的基础道路建设。

将将才遭遇了大灾, 经济不富裕,官府特意派郑二组织小吏去传播一些修路的益处,消除百姓的抵触心理。

告示底下。

围观的众百姓蔫了吧唧,小声交谈:“说一千道一万, 还不是这些狗官为了自个儿政绩好看,又要咱们去干活……”

“就是, 最后要是哪个官大人贪墨了钱, 指不定会栽赃到咱们身上。”

“才经历了天灾,就要这样兴师动众, 是要逼咱们去死啊!依我看府衙那帮当官儿就是群吸血虫。”

“若去修路, 还能不能活着回来?家里就指望我一个顶梁柱吃饭。”

郑二听着情况不对,果然大人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敲了敲锣鼓, “肃静——”

她苦口婆心劝道:“诸位百姓, 此次咱们漳州府修路,是为了整个州府未来的发展, 有了便利的交通,各地行商才会……张大人常常说,要致富先修路就是这个道理。”

然而, 郑二劈里啪啦讲了一堆好处,所有人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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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 "https:">哇叽文学网提供的《反派的宰辅之路(女尊)》 170-180(第5/14页)

只听进去了最后一句。

“张大人绝对不会害咱们的!帮我报个名,建设漳州府我等义不容辞。我插完秧子就去!”

“这原来是张大人的主意,我就说哪位贤达才能想出这等妙法?好一个想致富先修路, 通俗易懂,形容质朴,充分展现了大道至简的奥妙。张大人果真是融汇百家所长,吾辈拍马不及,佩服佩服。”

“漳州府有张大人在,真是百年才能积攒的福气,可怜我爹娘、爷奶福薄,无缘见证此刻,呜呜呜……”这人一把抹了泪,“帮我报个名,张大人的政令我必须响应!”

郑二喜笑颜开,“好好好,一个一个来。”这些百姓方才还信誓旦旦辱骂府衙呢。果然还是东家厉害,都不露面,只道出个名头,便引得这些人争相报名。

强,实在太强了。

不远处的阁楼上,两扇窗户大开。

室内茶香缭绕,清新扑鼻。

“一年不见,姐姐更厉害了。”罗子君含笑道,眸光闪亮看向身侧之人。

“子君别贫嘴,家里特意为你存了明前茶,快来尝尝。”张庭倒了两盏茶,一杯推到对面。

“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她坐下品了一口,“嗯,微苦回甘,果然是好茶。只是……”

“只是什么?”

罗子君腼腆说:“姐姐既然不喜用茶,没必要刻意应和我。姐姐不爱的,子君也不爱。”

张庭捏着茶盏的手一顿,随即语气夸张,“竟被罗通判发觉端倪,难怪朝廷要派你来监察本府。有您在漳州府做事,天下不知又少多少冤假错案?幸甚至哉!”

罗子君被逗笑了,“张知州此言差矣,你这漳州府出了名的清苦之地,朝廷派遣官员都要仔细掂量掂量,会不会跟人结了死仇。”

“哦?那罗通判是得罪了某位上官不成?”

“非也非也,本官听说漳州府新任知州知人善用、惊才绝代,甚是仰慕,又听此地官职有缺,特请旨补缺。”

气氛正好,张庭开了坛酒,为她满上一碗,“罗大人坦率真挚,眼光尤其出众,本官拜服,且饮了这一碗,咱们便是异父异母的亲姐妹了。”

罗子君不擅饮酒,但这酒必须得喝,她即刻举碗与张庭一碰,酒液洒溅,落在桌上,两人齐齐将整碗酒水灌肚。

“子君妹妹,你来漳州府干甚?这里虽然百姓纯朴,可相较于京都多有不便。”张庭酡红着脸说。

罗子君打了个酒嗝,“有姐姐在,子君不怕吃苦。”

张庭邪魅一笑,走过去揽住她的肩膀,“不怕就好,我还怕你跑了。放心,漳州府的活多,少不了你。明日……哦不,今下午你就跟我去视察乡里,这里有几点你且记下……”

“姐姐这不好吧?我今日才到府城,约定的赴任日期还有好几日呢。”

什么好不好?自投罗网的骡子必须马上工作。

张庭给新任骡子灌鸡汤、喂大饼,“妹妹,你是一甲进士,年轻有为的通判,举国上下难出其右的英才,是天下学生、底层官员的表率,你既然都到这么艰苦的地方,自然得下定决心要干出一番事业,让天下学生、众多官员,引以为傲,对不对?”

“姐姐说得对,要让她们看看子君的实力。”罗子君喝的晕晕乎乎,“但子君更想让你看看子君的本事?”

“那子君今日就跟我去,让姐姐看看你的本事吧?”话罢,她觉得力度不够又补充:“让姐姐见识见识,当初那个羞涩腼腆的少女,如今成长为何等威风模样了?”

“好!”被忽悠上头的罗子君满口应下,还闭上眼睛痴痴笑了,笑得跟吃到蜜一样甜。

“可是姐姐,子君的头好晕,我这是醉了吧?还能跟你去上值吗?”罗子君眼前都有重影,左右摇晃。

“醉了?”张庭眯起眼,老谋深算反复咀嚼这句话,被酒意糊住的大脑缓慢运转,突然猛地站起,“小二,上两大碗醒酒茶!”

摇摇晃晃往前走两步,“子君,咱俩喝了醒酒茶就去上值啊,这是公职不容耽搁。今日姐姐出来为你接风洗尘,你知道耽搁了多少事务吗?你一定得努力努力努力再努力上值,还给我啊……”

“这醉阳楼的酒咋那么烈,本官的头好晕,坏了……竟然吃醉了,回去宗溯仪不得给本官好看?妻纲不振,人伦扭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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