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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200(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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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1章

郑氏原先没有说媒这个营生,可自打卫家的那个小娘子嫁给镇上的富户老爷后,丛小九深受打击,萎靡不振。

好好的一个高挑小伙愣是矮了一大截,走起路来背也驼了,肩也塌了,看着好不凄惨。

郑氏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又暗自松了口气,这个傻小子不死心也没法子,生米已煮成熟饭,那样小仙女儿似的貌美娘子不是他们家能肖想的。

老儿子之前眼光就高,对着相亲的女娘不是嫌弃这个就是瞧不起那个,经了卫小妹这一遭更是长了见识,想来普通的农家姑娘入不了他的眼。

若是托了媒人说亲,一次两次还好,相看的次数多了总是不成,时日一长难免落得个挑剔的名声,到时更难碰上合适的。

还不如自家亲自相看,老儿子喜欢甚样的她心里门清。

只看卫家小妹的模样便知,头一样皮子要白皙,身段纤细、窈窕,说话轻柔细语,顶好眉眼也不能太差……

找个卫小妹那样的难,大差不差的倒能一试,左右男子结亲晚不怕,总能给他找出个得意人儿。

自此郑氏整日东家打探西家细问,还不嫌累的亲自去女方家走访,誓要弄个清楚明白。相看的人家多了,她自家没对上,却牵线了好几对亲家,从此多了个拉媒保牵的行当。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多番打探,今年开春时郑氏相中了一户人家的小闺女,相貌不算顶拔尖,可其他的都是老儿子中意的那一挂。

丛小九被他亲娘忽悠着去那户人家门口走了一趟,两个年轻人又在路上擦肩而过了一回,匆忙间抬起头瞥了一眼。

回家后的小九一松口,两家也就顺理成章开始结亲的各项事宜。

因着天气一天天热起来,走礼也要花上小半年时间,成亲的日子便定在了腊月上旬,年底之前。

冷天办酒席菜蔬不易坏,来观礼的亲朋好友多还热闹,农家喜宴多赶在年前、年后的这段时间。

了结了老儿子的这桩心事,郑氏的媒人营生依旧没有放弃,说媒的银钱虽然不是很多,可两家走礼时的吃食酒水都少不了她的那一份,时不时还能得几个小钱,聊胜于无。

说媒更不费事,无非多跑几步路,多抛费些口舌,成礼当天还能蹭一顿免费的宴席,多划算的差事。

郑氏有了这么个爱好后,垄上的人都爱找她保媒。

一来图近便,二来嘛,乡里乡亲的,郑氏应当不会把那些乌七八糟,表面光鲜亮丽,根子烂成团的人介绍给左右邻居。

那些私底下的破烂事,外人不知根底,媒婆心里门清,端看会不会说破。

林氏找到郑氏头上也是顺理成章之事,毕竟是自家五婶,想来不会坑害小辈,比外人更放心。

至于小脚儿媳的要求也不难猜出,她男人至今没读出个什么名堂,往后也多半不用指望,如今没有了憨厚小叔子的供养,很多事就得重新安排。

可她儿子正年轻,在镇上学堂时也是刻苦勤勉、笔墨不辍,只不过尚且年幼还不成气候,假以时日定能有所成就,反正肯定比他爹强。

眼下形势所迫,当爹娘的没本事给儿子娶个镇上的大家小姐,迎个小脚的农家小娘子进门就显得十分有必要。

他们家到底是书香门第,日后家里的女眷出去应酬也更体面。

然而跟林氏的一厢情愿不同,丛文显然更务实,若是之前住在镇上时,充斥在他胸膛的无非是些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少年书生一腔义气,热血沸腾,只要勤奋苦读,自有他的锦绣前程。

如今回乡了才知道世事艰辛,万般皆是命,想他念书十几载,头一次经历这般惨绝人寰的农事,这条小命差一点就撂在田里了。

眼下的丛文只想找一个能跟他携手并进,共同进退的媳妇,一起打理家事,而不是一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听了郑氏的烦恼,杏娘偏头思索一番,笑着道:“这还不简单,不论大脚小脚,您只管捡那家世、人品好的女方,各挑选几户。

一并拿了名单到那母子俩跟前,到时选谁不选谁,自有他们定夺,与您什么干系?”

郑氏一愣,随即焕然大悟:“是我着相了,平日里说媒也没有只说定一家的,不都是拿了单子对过来比过去?有看重家世的,也有考察人才的,还有像我家小九这样,偏好容貌清秀的……

不一而足,只不过这回多了条要求,大不了我给他们俩母子多准备几张单子,能不能成就是他们自个的事了。还是你们年轻人脑子转得快,我就没想到这一茬上去。”

“您这也是灯下黑罢了,自家小辈难免上心……话说晌午的菜色您准备了哪几样,菜园子的瓜菜虽多,吃来吃去也腻歪了。

不吃吧饿得慌,端起碗又觉得无处下筷子,天一热更不想张罗,要不是家里这么些人等着吃饭,我还真不想进灶房。”

郑氏一脸赞同,急急点头道:“可不是,我这个人吃茶厉害,我家一天煮几缸子茶水,大半进了我的肚皮。这也就罢了,茶吃多了饿得快,饿起来的时候好似一刻都等不及,恨不得立时扒饭进嘴巴。

等我火烧火燎,急急忙忙做好饭菜吧,这么烟熏火燎操弄半天,肚子又好像给这油烟填饱了,你说气不气人?”

树荫笼罩下的水池子静谧安详,清澈的水面上游荡着几尾活鱼,首尾相连,转了一圈又一圈。

鱼儿们张开血盆大口,肆意安然地吞食着落在水面上的草籽、花瓣和落叶,在一声声鸟鸣啼叫中似乎也听见了鱼儿们吞咽的“咕噜”。

两个妇人絮絮叨叨闲聊家常琐事,明亮的光线一寸一寸从屋顶飘移过来,不一时占领树下的阴凉。

只见两个小板凳孤零零落在水边,旁边凌乱散了一地的植株外皮,引来几只灰雀跳跃、啄食。

……

时已入秋,然而秋老虎的威力依旧凶猛,晌午时分似乎更炙热了几许,好在早晚露水洒落时多了些许凉意。

水田里的杂草还没冒头,园子里的菜蔬已现颓势,黄瓜秧子的枝丫上吊了个青皮嫩瓜,毛刺刺的外皮张牙舞爪,藤蔓却开始干枯泛黄。

辣椒秧子依旧蓬松,枝干上七零八落坠着几个红艳艳的灯笼,顶部茂密的叶子簇拥着小小的青辣椒和白色的花骨朵,眼看着将要掉落。

只有鹅米豆如雨后破土的竹尖尖,郁郁葱葱铺满了一大片,紫色的花瓣在微风中摇曳。

忙完了农事的丛孝依旧不得闲,虽说不认同媳妇说的女儿大了该嫁人之类的话,但有一样却没说错:该准备的嫁妆确实要开始拾掇了。

他媳妇当初嫁过来时,那气势,那排场,在十里八乡可是排得上号的。

他虽然比不上老岳丈有本事,可也不能差得太远,要不然面子往哪搁。

再说了,好歹女儿去镇上当了三、四年的学徒,也学了一身织棉布的手艺。他这个当爹的自然得整治出一架织机才行,甭管她日后用不用得上,有总比没有好。

还有那些零零碎碎的匣子、小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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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一想,丛孝顿时眉头紧锁,这时间怎么越琢磨越紧迫了呢?

明明他女婿都还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里猫着,他这头倒急得火烧眉毛了。好在这些年他搜罗了不少好木料,平日积攒在杂物房里,眼下也是时候拿出来用了。

丛孝跟两个儿子加快手上的进度,争取把大件的木工单子提早完成,从而有时间细细打磨女儿嫁妆里的精巧物件。

郑娘子家的活计已到了尾声,大件的床柜等一一组装,查看没问题后再拆卸,分门别类捆在一起。

稳妥起见,丛孝借了村里一户人家的小船,连着自家的一艘,跟儿子们一起送去镇上。

临走前问媳妇:“家里有没有什么缺的,正好顺道买回来。”

杏娘想了片刻,正要开口,忽然想到另一件事:“你们什么时候回来,晌午之前能到家吗?”

“估摸着不能。”男人摇头道。

“早上把家什送到郑娘子家,这么些木料组装起来就得费一番功夫。完事后还要看看主家哪里不满意,应该怎样修整,或者是缺了什么,要不要另外添单子,商谈起来一时半会没那么快了结。

我把木工的家伙什都带了,简单的当场处理,复杂的再拿回来调整。晌午饭估计要在郑娘子家蹭一顿,争取晚饭之前到家。”

“那算了,”杏娘摆手,“本来还想要你捎块肉回来,这么热的天,等你们下午到家肉都臭了,还是下次吧,下回去镇上再买。”

“也行,等我明天有空去买,要他们两个臭小子去也行,那我们先走了。”

早起天空晴朗,大团大团白色的云朵像棉花一样悬挂在半空,抬头一看,似乎离得那样近,触手可及,真要伸手去摘时,才发现远在天边。

陈氏的娘家哥哥割草时划伤了胳膊,早在上个月一家子老少就去看望过,老人家伤好得慢,大半个月下来胳膊仍是不利索。

人一旦上了年岁,脾气就格外的古怪,若身子骨再出个意外,行动不便的话,更是会胡搅蛮缠,胡乱发脾气,所谓老小孩是也。

这不,陈氏侄子昨天过来泮水村,接了老两口家去住两天。有亲姊妹相伴,兴许他家老爷子心情顺畅,不会犟脾气瞎折腾,伤口也能好得更快。

所以一大家子多半人不在家,只母女俩人吃饭,杏娘便也忙里偷闲躲个懒,简单准备了两三样菜蔬。

两人正坐在院子里洗菜时,头顶陡然阴沉,洒落在地上的光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褪色,不一时,穿堂吹过来的风把后门刮得左右摇摆。

杏娘心里“咯噔”一声,抬头看天,“好好的怎么说阴就阴,你爹他们应该到地方了吧,那些木料可不能碰水,碰了水就报废了。”

青叶头都不抬地自顾洗菜叶子,安慰道:“您放心吧,他们早该到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蜗牛爬也爬到了,何况他们是撑船?您应该担心的是回头下大雨,他们怎么划船回来,小雨还好说,雨大了不好划船。”

杏娘舒一口气,尽管心里知道过了一个上午,再怎么慢也应该把货安然送到了,但仍然止不住担心。

旁边有个人安慰、打岔,多了个人陪伴,似乎确实是自个想多了,自寻烦恼。

“下大雨也不怕,你爹又不是个傻的,等雨小些了再出发也是一样的……”

母女俩有条不紊准备饭菜,人少手脚麻利,轻柔的语调在呼呼风声中逐渐吹散。

第192章

等到两人做好饭菜端起碗筷时,屋外已是狂风呼啸,电闪雷鸣,轰隆隆的雷声仿佛在头顶炸开,倾盆大雨泼洒而下。

杏娘不胜唏嘘:“这又不是六月天,说变就变,早上太阳还明晃晃的闪人眼,这才隔了多久,竟然下起了大暴雨。”

“可不是,不过下一场雨凉快凉快也好,今年实在太热了。夜里我都热得睡不着,迷迷糊糊闭眼的时候,隐约都能听到公鸡打鸣了。

娘,吃完饭你给我看看,我后背好像热得长疹子了,一出汗痒得慌。我要是能跟青皮和青果一样,晚上睡在巷子里就好了。

帐子一罩,还有风吹,多舒服,闷在房里跟躺在棺材里似的,喘气都热。”青叶夹一筷子青菜,边扒拉米饭边蹙着眉头抱怨。

“呸呸呸,童言无忌,菩萨有灵大人不记小人过,小孩子口无遮拦不作数,菩萨不要怪罪。”

杏娘双手合十拜了拜,转头呵斥女儿不要乱说,又心疼她受了苦。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你如今大了,再不好跟小时候似的不讲究,叫人看见了说闲话。现在入秋就不热了,再等等,过两天就凉快了,天一冷你又嫌冻得慌。

等会子我给你擦药膏,擦了就不痒了,夜里睡不着多摇摇扇子,心静自然凉。你老是翻来覆去地动,越动流汗越多,越发心浮气躁。”

青叶不满地撇嘴,她娘就会忽悠人,秋下的稻子还好生生长在田里呢,不到收稻子天气怎么会变凉?

张嘴正要反驳,突然一阵“轰隆隆”震天响,“噼里啪啦”倒塌的声音在漫天的暴雨中也格外刺耳。

“什么倒了?”边说着边快速起身打开后门,迎面的雨水被大风吹着扑面而来,青叶手搭凉棚奋力探头朝外看,“娘,鸡棚塌了!”

“什么?”杏娘大惊失色扔下碗筷,快步走快来就想出去,被女儿一把拉住袖子。

“娘,不能出去,外头下这么大的雨,会摔倒的。”

杏娘看一眼屋外白花花的雨幕,愤恨地一跺脚,转身急匆匆走到杂物房,边戴斗笠边小跑着过来。

“你乖乖呆着家里不要出门,娘出去看看,马上回来。”

青叶焦急地在一旁劝说:“娘,别去了,雨下的这么大,天也阴沉沉地看不见,出去也于事无补。鸡棚塌就塌了,等雨停了咱们再收拾也不迟,不差这一时半刻。”

“那不行!”杏娘断然拒绝。

“咱家的鸡可全在鸡窝里呆着,趁现在来得及,我去把鸡找出来。要是去迟了全给砸死了,咱们接下来一年都没蛋吃,没事的,不用怕,娘就去看一眼,很快回来,你在家里不要出来……”

说着扒开女儿跑了出去,最后一句话消散在雨雾中。

青叶也急得跺脚,匆忙戴好斗笠也闷头冲了出去。

到了外头才知道雨下得真大,漫天的雨水成片的往下泼,风又急,小小的斗笠丝毫不起作用。脚一踏出去就湿了鞋袜,不一会全身上下也淋个湿透,风裹挟着雨水往人身上扑。

更难受的是猛烈的雨水使劲往眼睛里钻,青叶眯眼隐约看见娘亲在前面扒拉木头,忙疾走过去帮忙。

当初丛孝建鸡棚是花了大功夫的,柱子、顶棚样样俱全,务必要使母鸡们住得舒坦好下蛋。想来是年久失修,今年的雨水又格外多,木头泡了水腐烂受不住力,这才轰然倒塌下来。

此时柱子横七竖八倒了一地,树枝、枯稻草也杂乱无章地到处散落,棚子底下传来母鸡高亢惊惶的尖叫,母女俩合抱着一根柱子往旁边挪。

风大雨急木头湿滑,青叶使出吃奶的力气也只稍稍抬起寸许,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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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下一滑溜险些一头撞到墩子上。

杏娘大声喊着什么,隔着雨幕根本听不清楚,只看到她挥手赶女儿回去。青叶梗着脖子不肯动,反正已经淋湿了,回去也没用。

正僵持间,一个高大的黑影闯了进来,二话不说抱起木头扔到一旁。

只见他也戴着斗笠,个子很高,是个男子模样,天黑雨大也看不清相貌。力气也很大,母女俩个咬牙吭哧抬了半天的笨重家伙什,他两手一拽就抽了出来。

粗笨的木头在他手里似乎减轻了份量,三两下便清理出来一小片空地。

杏娘母女顿时顾不上其它,先捡着细木头收拾,好容易扒拉出埋在底下的两个鸡笼,母鸡的叫声越发凄厉。

男子两手各提起一个鸡笼,偏头示意两人回家,转身自顾往灶房走,母女俩连忙跟上。

一脚踏进灶房关上后门,猛烈的喧哗被关在外头,耳边顿时清净,青叶这才粗喘一口气。

头上、脸上满是雨水,不少还顺着嘴巴吞下肚,嘴里一股生水的腥味,衣裳湿透沉重地覆在身上。

在这样热得冒烟的天气,猛不丁淋了一场彻头彻尾的冷水澡,浑身上下竟然凉飕飕感到些微冷意。

身旁娘亲低声的抱怨还在持续:“你说这叫怎么回事,早不塌晚不塌,偏偏挑在家里人不在的时候来这么一出,这场雨也下得蹊跷,怎么下这么大……”

一道青朗明亮的声音在灰暗的灶房突兀地响起:“七婶,您还好吧,有没有受伤?您别担心,这些鸡活蹦乱跳好着呢!”

青叶拧衣角的手一顿,慢吞吞抬起头看着前方,就着门口微弱的天光,一道高大修长的身影矗立在屋檐下。

浓眉大眼,鼻梁高挺,依稀是儿时熟悉的那副模样,又似乎变了个人,褪去了少年时的青涩,多了抹青年的沉稳。

长得更高,更壮了,长长的个子立在那里,丛家一向宽敞的灶房似乎都逼仄了几分。

而此时女孩脑海里唯一的念头是:这人进她家灶房门是不是要低头啊,要不然岂不一头撞上去?

母女俩心有灵犀般,杏娘也才停止拍打,不可置信地看过去,惊讶道:“我的老天爷,这是……你是周邻,是……邻哥儿吧?你回来了?不是,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周邻咧嘴一笑:“七婶,是我,今天才到家,不成想碰到这么大的雨,这不碰巧过来这边……幸好来得及时。”

说着不经意偏头看了一眼,转过头直视前方。

青叶陡然惊醒般低了头垂下眸子,两只手紧紧地捏着衣角揉捏,细细的水流缓慢流淌。

杏娘仍在大呼小叫:“还真是邻哥儿,你……你怎么长这么大了?我的天,你吃什么长大的,怎么长得这么高?”

周邻哈哈大笑:“七婶,您这边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等七叔回来了我再来拜访,那您……先忙着。”

说着转身大踏步往前院走,一路留下湿漉漉的脚印。

杏娘行动不便也没有紧追,急急高声喊道:“邻哥儿,今儿多谢你帮忙,等你七叔回来了请你家来吃饭,你可别忘记了啊?”

高大的青年没有回头,举起手挥了挥,几下就不见了人影。

昏黄的火苗照耀在女孩明媚的脸颊上,青叶默不作声往灶膛里塞了一个草把子,干枯蓬松的稻草一挨着火星子,“轰”的一声,火光大盛。

杏娘一面往锅里添水,一面啧啧称奇:“当初周老二就是个大高个,没想到周邻比他老子还高了一头,在外头吃什么好东西了,一个个的长这么高?说起来……”

她停住手想了片刻,“听说当初你爹在家时也是瘦瘦小小不上称,后面跟着大人们去了府城才长大成了人,难道府城的风水格外养人,一去了那里就能长个?”

说完乐不可支,兀自哈哈大笑起来,笑完奇怪地看了眼女儿。

“你怎么了,平日里不是叽叽喳喳话多得很,今天怎么静悄悄不吱声,留你老娘在这唱独角戏。”

青叶恍然大悟吐一口气,从纷乱的思绪中回神,抖了抖肩膀:“好冷,衣裳全湿了,贴在身上更冷了。”

杏娘赶紧盖上锅盖,“那你再添一个草把子,烧快点,咱娘俩也是倒霉,好端端的鸡棚竟然塌了,幸亏碰上邻哥儿过来帮忙,要不然咱俩够呛能收拾妥当。

你先烤烤火,等会子洗过热水澡换了衣裳就不冷了,娘去前面关大门,这个天应该没人再上门了吧……”

清脆的说话声随着脚步走远,只余轻微的嘟囔,青叶抱着胳膊摩挲取暖,明暗的光线映着她的眼睛一片氤氲。

这场突如其来的大暴雨持续到傍晚将将减弱,丛孝父子天黑前才到家,察看了一回后院,天上还在飘着小雨,只说等天晴了再合计。

虽说周邻抢救出两只鸡笼,可母鸡们被顶棚砸了一遭又淋了雨,有两只弄伤了腿脚。

丛孝抓了草药,用破布条缠裹住两只伤鸡,流的血不多,应该死不了。

可不知道这两只鸡是突遭变故吓破了胆,还是伤得太重没显露出来,一天比一天病恹恹,成天缩脖子炸着翅膀躲在角落。

还动不动一惊一乍,疑神疑鬼,稍有响动便“咯咯咯”锐利的尖叫,一副有人谋害的德行。

杏娘皱着眉头观察了两天,两只胆小鬼不吃不喝想做什么,搁她这还摆谱上了?

与其歪七扭八,病西施似的一天天虚弱,拖到最后终归要死,吃到嘴里还膈应。还不如先下手为强,干脆利落宰了吃肉,总归活鸡比死的吃起来舒坦。

想到就做,杏娘吩咐男人磨刀杀鸡,在这之前先去把两个老人接回家。

家里要杀鸡吃席面,自然不能漏了老两口,不年不节的日子,吃鸡肉的时候可不多。难得碰到这样的机会,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错过就太可惜了,顺便接他们回来拔鸡毛。

对此两个臭小子最兴奋,从堂屋一路哇啦鬼叫到后院,他们可体会不到亲娘痛失母鸡的遗憾,只知道有鸡肉吃了。

这个年纪正是肚大如牛的时候,每到饭时抱了碗筷不舍得松手,塞多少都感觉填不满。

若是能有好饭菜,再添一碗不在话下,多了不嫌多,少了倒是会嫌少,半大小子吃穷老子。

杏娘听着屋子里的鬼吼鬼叫,又添了一瓢凉水倒进锅里,转身点燃灶膛。

第193章

天一放晴,趁着早晚天气凉爽,农人们便要出门锄草、松土、埋肥。

周邻早起在河边晃荡了一圈,给他爷爷起了几口豪子,拉了两片渔网。不到袅袅炊烟升起,周家小子从府城回来的消息像长了翅膀,飞进垄上家家户户的灶台旁。

见过他的人无不瞠目:看这小子少时的模样,估摸着长大后不是个矮个子,可这也太高了吧,跟块门板有什么区别。

定睛仔细一瞧,还别说,这大高个,这宽厚的肩膀,比门板还好使,小毛贼见了指定害怕。

关于周家小子这两年在外的经历也是众说纷纭,各抒己见。

“周家大孙子在外头肯定挣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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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然不能长这么高,这得吃多少鸡鸭鱼肉啊,乡下地方可经不住他这么吃,家底子都能给吃光。”

显然周邻的大高个给人的直白映象是吃得多长得快啊,这都不用猜测,只要长脑子的都能想到。

有艳羡的,自然有怀疑的,众口难调嘛!

“那可不一定,自古以来升官发财是件大喜事,谁家不得大肆操办,大张旗鼓地祭拜先祖?我要是发达了荣归故里,我能从镇上一路鞭炮放到家,叫人都知道我家出了个能人。

照我看周家小子也就是在外头混了口饭吃,他回家穿的衣裳也是粗麻布,连个棉布都不是。回来后也是悄摸摸在家打鱼摸虾的,要不是见他大早上拉渔网,都不知道他从府城回家了?”

“谁说不是,出人头地哪是那么容易的事,人生地不熟的,在外头混口饭吃都难,我看他呀,也就这样了。”

乡邻们叽叽咕咕说得热闹,却没人敢到他跟前确认,无他,一条垄上的人都觉得此周邻非彼周邻也。

之前周家的那个小船家是他们自小看到大的,整天笑眯眯神气活现,晒得黑黝黝如泥鳅在水里游荡,跟个小大人一样操持家里家外,照顾年迈的爷爷。

而现在的周邻,怎么说呢,只可远观呀,人还是那么个人,眉眼也是沿着少时的轮廓长得更硬朗、更锋利。

明明相貌变化不大,可硬是叫人打心底觉得这个小伙子不简单,不是一个能随意打趣、玩笑的人。

显然丛孝并不在此行列,不就是小少年长大成了人,肩宽体阔身板壮实了嘛,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谁还能一直眉清目秀,脸上的胎毛清晰可见,时光易逝催人老,黄毛小儿也有脱胎换骨的一天。

何况他在外走动闯荡十几年,大风大浪经历得不多,这样见怪不怪的事着实算不上稀罕。

“邻哥儿,你这一走就是两年,可是都在府城讨生活?”

家里杀鸡是大事,既能犒劳一家子老少的五脏庙府,又能置办席面宴请客人,还能多吃一顿鸡肉,免得母鸡们病死后落得个弃尸荒野的下场。

周老爷子爷孙理所当然请来丛家做客,丛孝也有闲情一解连日来的疑惑。

“那倒没有,”周邻笑着道,“最初半年一直在府城,帮着东家卸货、清点货物、盘账……后来师傅们见我得用,就带了我四处跑船。

东家的货物大半走水运,沿着荆江往南,来往便利,路途顺畅。有时也走陆路,咱们这里还好说,一望无际连个坡都没有,外头好些地方都是山,翻山越岭走起来才叫难。”

“好小子,有出息!”丛孝拍了一把他的肩膀,言语里满是赞叹。

“想当初你爹就是给人当护卫,来往交际的朋友,走过的地方,都是咱们这些野小子们想都不敢想的。那会子个个艳羡得眼红,可眼红也没法子,你爹人高马大胆气足,为人讲义气、通情理,走到哪里都有朋友。

现如今你继承了你爹的衣钵,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将来的成就自不在话下。你爹九泉之下也会欣慰,当真是虎父无犬子,你爷爷养了个好孙子。”

说到这里,他又捏了捏对方结实的臂膀,惊叹道:“你这个体格子,啧啧……确实是块闯荡的料,长得可真好,在外头不会被人欺负。”

他当初要是有这身板,也不会成天缩在山上给人使唤得团团转,少不得趁着闲暇下山转悠两圈,长长见识。

可年少时瘦削的体格唬不了人,身份低微,在外走动无端受人欺辱,图惹是非,还是躲在山上清闲的好。

周邻哭笑不得,自打他在垄上露了面,见过的人无不满面叹息,活似碰见黑熊下了山。

要他说真的没那么夸张,他只是长高了些许,比之前硬朗,并不如何肥壮,怎么个个当他有如蛇蝎了呢?

周老爷子笑吟吟坐在一旁,一双老眼目不转睛看着孙子,老人家头发花白,面容消瘦,看着似乎越发苍老了。

人一旦上了年岁,不论身子骨如何保养,头发率先开始发白。起初黑头发多,白的少,渐渐的黑白参半,到后面白发占了大头,直至占据整个头颅,人也就真的老了。

白头发代表了老人,似乎不会有什么变化了,然而随着一天过一天,一年过一年,老人头上的白头发也一天比一天更白。

那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只会在时隔很久之后,陡然见了,不自觉喟叹一声:他好像更老了,头发更白了。

周老爷子虽然年老体衰,身形也愈加单薄,但是精神头倒意外的矍铄,好似冬日田埂上的一颗老白杨,掉光了叶子,枝干凋零,可周身的风骨越发显赫。

自打孙子回了家,他的嘴角就没合拢过,成天笑眯眯乐呵,眼睛里像含了一汪水,骨子里的精气神全活了过来。

“小子一长大心就野了,一出去撒野两年不着家,全然忘了家里还有个老头子等得望眼欲穿。

这还得亏老头子心宽命硬想得开,要不然等他在外头耍够了想回家时,家里哪还能剩下一根草?”

周邻闻言神色一暗,望着爷爷的眼神满是心疼。

丛三老爷坐在一旁安慰:“孩子回来了就好,想那么多做什么,小子们在外头吃苦受罪学本事,总好过在家里浑浑噩噩,混吃等死。你家小子还算好的,想当初小七出去那会……

不瞒你说,我都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只当这个儿子死在了外头。可我连给他捡尸骨的地儿都找不着,东南西北也摸不清,这可上哪找去?

不成想他又突然回来了,我那时真真觉得白捡回来个儿子。老天爷保佑,这个丢了的儿子竟然又找回来了,将来就是到了地底下我也能合眼了,总算没有辱没先祖。”

一番话说得众人都笑起来,前尘往事像隔了一层雾,朦朦胧胧看不清楚。

可真要睁大眼睛仔细搜寻,总能描摹出具体的轮廓映象,年轻时觉得困难无比过不去的坎,时至今日再回首,也不过如此罢了。

只管往前走就是了,总能活出个人样。

说笑一回,丛孝又问周邻:“那你这次回来可有什么打算,也跟你爹似的给人跑船运货吗?”

周邻挺了挺肩膀,打起精神:“不了,帮人运货不是个长久的行当,成天风里来雨里去,也是趁着年轻混口饭吃而已。爷爷年纪大了,我总不能整天在外头东游西荡没个数,让他老人家担心。

这次回来我打算在县里谋个营生,之前东家的生意大半在府城,来我们这个县少,但也不是没有。我想着有熟人牵头好办事,在我们县先找个铺面,站稳脚跟应该不难。”

丛孝点头赞同:“你想的很周到,你爷爷下半辈子可就指着你活呢,万事稳妥为主。跑船虽说来钱快,可过日子不是这么过的,孤家寡人一个也没意思。”

听到他说要去县里谋生,丛孝忙忙地介绍老朋友陈牙人。

“……是个忠厚老实的中人,不欺生不瞒下,有一说一。我在县里这么多年,跟他打交道再没出个岔子,是个值得交往的,你只管找他。”

“那敢情好!”周邻一脸感激。

“我这几天正在发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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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里人生地不熟的,城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多亏有七叔您指点,小子也不至于两眼一抹黑胡乱折腾,七叔您可真是我的大贵人。”

“哈哈!”一通马屁拍的七叔大乐,越发来了兴致。

当下滔滔不绝说个不休,全然忘记了眼前之人是从更繁华的府城归来,哪里会被小小的县乡困住。

大人们聊得热火朝天,喧哗闹腾,小子们也不甘示弱。

丛家的两个小子去过最远的地方是镇上,连县里的边都没挨过,更别说府城,以及府城之外更远的城乡。

单县城对他们来说已是遥不可及的存在,比天边的云彩还不可触摸。

好容易碰到一个才从府城回来的热乎人,稀罕极了,一边一个挨着周邻,见缝插针地问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

“周邻哥,你在府里运货可遇到过危险,像话本里说的那些拦路打劫啊,占山为王什么的。他们那些人是不是会说,此山是我开,此路是我开,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哈哈!”

青皮急急驳斥:“都说是水运了,哪里来的山路?依我看是水匪才对,那些水匪可厉害了,听说有些在水底下能憋一炷香时间不冒头,比水底下的乌龟还厉害。”

“那也没我厉害,”青果大言不惭,“我是这条垄上憋气时间最长的,谁都比不过,朱家的几个小子比我还大了好几岁呢,都是我的手下败将。”

“你吹牛才是这条垄上最厉害的,打遍天下无敌手,谁都比不了……”

周邻还没说话,这两个先吵了起来,隔着一个大高个伸手比划,挥来舞去,比一群鸭子还吵嚷。

坐在屋檐下折菜的青叶,听到堂屋里的吵嚷,心里暗自得意:话本子的故事哪里能当真,做买卖肯定会碰到拦路抢劫的。

可那些人都是悄悄躲在暗处,趁人不备搞偷袭,怎么可能面对面打劫?

这又不是打战,还兴个战前喊话,当面锣对锣,鼓对鼓的,自然是怎么阴险怎么来。

周邻给她写过的信里还说过这事呢,两个弟弟就是少见多怪,见识太少了,还没她见多识广,看来还是要多念书啊!

灶房里杏娘喊了一声,“哎,来了!”青叶起身端了菜篓子走进去。

第194章

回乡的游子爱吃什么菜,杏娘心里门清,毕竟她家男人之前就是这样过来的。

大鱼大肉倒是其次,要紧的是那个风味,地地道道的本乡本土农家菜。

连手指长的小鱼苗都得是河里现捞上来的,一离水就上锅,活蹦乱跳带着本地特有的水汽,出锅时只闻着味就能咽口水。

有闺女在一旁打下手,杏娘准备一桌席面毫不费力,不到太阳正当空,色香味俱全的小菜已摆得满满当当。

打头的自然是一海碗香辣炖鸡坐镇,红艳艳的酱汁把肉块也染成了赤色,肉香扑鼻。

另有荤菜千张炒肉丝、炸胡椒鳝鱼丝、香煎小鲫鱼,素菜有清炒滑藕片、青椒炒毛豆、清炒莲蓬、煨南瓜,还有两碗酱菜坐落在盘子空隙。

都是一桌子上不了大台盘,在乡里却能馋得人走不动道的小菜,油烟一起,嘴里的唾液不由自主泛滥。

周邻眼睛发亮看着一桌时令小菜,由衷赞叹:“七婶,您的手艺可真好,我在外头别的都还好,就想念家里这口吃的,想得夜里睡觉都不安生。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外面的瓜菜都没咱们这里的鲜活,吃起来干巴巴无滋无味,总是少了那么两分甜口。”

丛孝哈哈大笑,十二分的赞同:“往常我也这样说,结果他们都不相信,说我嘴刁贪吃。看看,邻哥儿也这样说,可见我没撒谎,咱们这里的鱼肉菜蔬就是比外头的敞亮,味道更鲜。”

杏娘笑眯眯解下围裙:“喜欢吃就多吃点,婶子这里大鱼大肉差点,这些农家小菜管够,你要是不嫌腻,天天过来婶子家吃也行。”

说笑打趣了几句,杏娘端起一个托盘去前院,盘子里也盛了菜,跟饭桌上的菜色一样,只不过是小碗装的。

“那你们就先吃吧,炖罐里还有鸡块和南瓜,不够吃再去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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