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节(1 / 2)
我倒是没看出来。布兰度腹诽。不过夏尔显然是来寻求安慰的,他也只能搜肠刮肚。
“陛下,”他稍显随意地说着,“你知道我是怎么看待王冠的吗?在我看来,这是对您过去所有行为的奖励,也是对您未来所有举措的透支。”
“继续。”夏尔略带期许地恳求,布兰度只能说出更多大逆不道的话。
“比如,查理曼的王冠,还被掳在英国人手里,一会您受累带着的,只是一个刷金漆的头冠。克洛维一世的圣油,也因为多年没人用早就干了,圣鸽盒里都是昨天约兰德夫人掺的橄榄油。”
“可这些东西,仍然会被大家视作不逊于两位大帝所用的圣物,是因为您在行不逊于他们的伟业。查理七世不会和查理五世做比,同您相比的将是法兰西古往今来的大帝。”
吹着吹着,夏尔的神态也渐渐和缓了,果然人类就是这样喜好吹捧的。他笑了起来:“你受累了,布兰度,我希望一会别蹭的你一手都是金漆。”
“还有。”夏尔在最后,沉沉地扔下句话,仿佛来这一趟都只是这句话的铺垫,“对夏洛特,我一直很抱歉。但你和让娜都是好人,或许这是我能给她最幸福的选择。”
“别
告诉她,
50.支配世界的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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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前,十二位重臣在引导下,列出整齐的队形。布兰度朝对面主教的队伍打了招呼,热吕和莱吉泽也给他友善的回应。
但相对而言……世俗贵族的队列,就不那么友善了。
排除掉站在首位,顾盼自雄的阿朗松公爵,看看世俗贵族的队尾。
拉特雷穆瓦耶,和布兰度分列五六位,面面相觑,表情都优雅得像是吃了一只苍蝇。
“宫相大人。”
“勒曼格尔团长。”
他们冷漠地互致问候,然后开始思索这队伍排列的奥妙。
显然,这顺序是由国王裁定的,把他素知的两位互有嫌隙的重臣安排在一起,不知有何用意。
至少,在这个喜庆的日子,他们可以压抑恶感,交换一些意见?
“我希望你能满足于割据香槟,大人。”宫相轻声说道,“今年我们绝对不能再发起战争了。”
“那就放任英国人积蓄兵力?”布兰度微笑道,“您还没发现吗,英国人的防线处处都是漏洞,现在只需要一个打着旗帜的骑手,就能光复一座城市,从英国人身上割下一片肉。”
“那又如何。”宫相发出嘲笑,“贝德福德正在筹集一支万人大军,我们拿到这些城市,然后呢,又眼睁睁地看着支持你的人落进精灵的手里?”
布兰度冷冷地看着他:“那就让这些城市得而复失好了,用它们消磨英军的锐气,否则我们连兰斯都保不住。”
两个人都在危言耸听,但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英法两国,像是筋疲力尽、头破血流的两个拳击手,都在争着喘出下一口气,好冲上去给不堪重负的对手补上一拳。
宫相声称,贝德福德的万人大军已就位,那么这支军队应该确实离巴黎不远了。
而布兰度则坚决表现了御敌于香槟之外的决心,既然香槟已经落入他的治下,他肯定不希望战火烧进香槟的土地。
“四百万。”宫相轻描淡写地说了一个数字,“在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先王的宫廷统计了一下,当时我们的人口,比七十年前减少了四百万。”
他使用的词是“减少”,代表了这七十年间的屠杀、瘟疫、饥荒,和一切不能名述的死亡。加上人口的自然增长,当时被盖克兰收复的阿基坦和诺曼底,这下面不知道藏了多少个四百万。
布兰度看着宫相的眼睛,那里面显然没有任何同情。
拉特雷穆瓦耶只是冰冷地笑着:“别这么看着我,布兰度,我还是有人类的心的,哪怕只把他们当成我可以染指的资源,我也会为羔羊的减少心痛啊。”
“这我倒是可以理解。”布兰度点头。
宫相给出了他的底线——别以战争为借口,在香槟之外争夺更多的权力,消减他手下羔羊的数目。
布兰度自然允可。
若有机会,这种口头协议随时都能撕毁,他们都对此心知肚明。但休战协定总是一种协定,或许这就是国王安排他们站在一起的意义所在?
稍后,神圣的长号声响起。
国王带着众多随从走进兰斯大教堂,这座法兰西的圣所,站在主祭台前,先后呼喊十二位重臣的名字,他们依次上前,走过持旗的圣女,立在国王背后。
这大概是历代法王加冕礼中,最寒酸的重臣阵容了。世俗的六大公无一在场,属灵的六主教也只有三位正选,只能混入瓦卢瓦和波旁的几位年轻人,还有布兰度和拉特雷穆瓦耶这样的小贵族出身。
布兰度将身配的咎瓦尤斯再次奉献给国王,这大概是查理曼加冕套装里唯一在场的,其他的冠冕、金权杖、金搭扣和镀金仪典书,全都被之前占领兰斯的勃艮第人搜刮走了。
于是国王只能戴镀金的小王冠,持木制的笞杖,用绳子栓好鸢尾花大氅,再拿一本崭新的圣经。
说句实话,在那些外乡人眼里或许有些古怪,但跟着国王一路走来,这种有些简陋的仪式,反而让布兰度想起了查理七世一直坚持的勤俭风范,体会到他筚路蓝缕的心酸。
兰斯大主教向国王敷圣油,又从神像前拿起廉价的王冠,举到他头顶。其他十一位重臣也都举起手,高矮不一地扶着王冠——譬如阿朗松公爵和布兰度可以摸到冠顶,而另一边的热吕主教就得踮着脚,才触及王冠的下沿。
在十二人的扶持中,王冠终于落在国王的头上。
没有辉煌的装饰,没有绚丽的神迹,国王在这一刻成为合法之王,依靠的是人们的支持。
号角隆隆吹响,教堂内观礼的贵族,和教堂外焦急等待的百姓们一齐欢呼起来。
执行仪式的诸人也松了口气,国王礼貌地微笑着,把咎瓦尤斯又塞回布兰度手中。
看着明晃晃的剑锋,他陡然兴起一个荒谬的念头。
在这个距离上,自己是否掌握了在场任何一个人的生死?
布兰度随即摇了摇头,即使不会停止时间,古代的君王和将军,往往也会玩这么一套把戏,在大庭广众下授予利刃,说
些“此上至天,其下至渊,将军制之”的话,表示君臣之间绝对的信任与托付,命名为【授钺】之礼。
大约那些将军们,在持钺面君之时,心中也会突然发觉,自己掌握了天下莫大的生死之权?
他收剑回鞘,回头看向贞德,少女正兴奋得满面红光,仿佛一直以来的努力都得到了报偿一般。
布兰度心里一动,忽然发现了,自己最该掌握的是什么权力。
悄无声息地,他停止了时间。
午后的阳光穿过穹顶下的彩窗,打下一道道光柱。布兰度轻柔地穿越其中,搅乱了其间飞扬的尘埃,连带着,把光芒漫射的途径也一并截断。
大理石的束柱分叠三重,巍峨壮观,站在柱前的少女神采飞扬,绰约可人。时下的大厅里有百道目光都投在她身上,但能在静滞的世界中,独自欣赏这份美丽的,唯他一人。
非常,非常小心地,他抚摸着贞德的额头,轻轻一吻。
然后,像是逃跑一般,他飞速地跑回了原本的站位上,回头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