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衣锦还乡(2 / 2)
此次出发,他跟艾米莉打招呼时,艾米莉正准备去乌镇参加首届互联网世界大会,她要去捕捉那些“商业的面孔”。艾米莉做事执着,有时候固执得一根筋插到底,千匹马拉不回头。听说符浩要长途跋涉去西南,开改装的房车,她大呼太浪漫了。然后她有些不舍,恰逢乌镇商业大佬云集,这是难得的机会。当她听说还有戴志高同行,就有些意兴阑珊。虽未谋面,她却对戴志高有偏见,并警示过符浩不要和他走得太近。符浩就打哈哈,说:“人小鬼大,你想多了。”这次,符浩去西南乡村,她本来认为是浪漫的旅程,一听说有他人,还是戴志高,艾米莉就一拍符浩的肩,装得颇为大气:“去吧,路上注意安全,记得好风景随手拍哦。”
从大广高速转邢衡高速,再转京港澳高速,在郑州上连霍高速,每到变更路线,车载导航系统都会传来娇滴滴的女声提示,悦耳动听。经过郑州市区就餐,戴志高想起了郑州的女性朋友,他要打电话让对方过来作陪吃顿午餐,被符浩否决:“吃顿饭就上路,别一路上拈花惹草的啦。何况你贵为顶天集团执行总裁,老家励志典型,得避免负面影响。”听符浩如此一说,又态度坚决,戴志高想想也是,于是悻悻作罢。
路上并非枯燥沉闷。戴志高驾驶时,符浩坐副驾上,翻阅着利弗莫尔、德鲁克的英文原版书,还不时叮嘱戴志高别走神,提醒限速,小心驾驶。戴志高余光瞄一眼,问符浩:“咋对德鲁克感兴趣,是不是被称为‘管理大师’的那个?我认为他是伪大师,人家资本主义那一套不适合我们。”符浩此时翻看的是老版本《新社会》,他有点儿讶异,不过转头一想也对,戴志高也并非只会跟随邬之畏拼拼杀杀的,否则怎么会得以重用,提拔为顶天集团执行总裁。他笑问:“德鲁克认为真正能够解决就业与收入保障问题的是微观的经济主体——企业,而不是国家。你认为呢?”戴志高一拍方向盘说:“这,这太他妈对了,我们干房地产的,就解决了社会多少就业,带动60多个行业发展,建筑、建材、家电、金融业……论贡献,没有哪一个行业比得上房地产。”符浩调侃他:“你这叫卖什么吆喝什么。”戴志高嘿嘿一笑:“如果连自己都不吆喝,还等别人吆喝?”他瞅到一本薄薄的黑皮书,那是利弗莫尔的股市杀技《股票大作手操盘术》,问:“这人就是股市投机大王吧?”符浩说是。戴志高又嚷嚷:“这人炒股厉害,投机大王啊。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他写在纸片上的一句话:‘钱是坐着赚来的,不是靠交易赚来的。’可不就是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吗?”符浩闻言哈哈大笑,猛夸了他一番:“羔子挺有文化的嘛。”戴志高颇为得意:“我知道你们怎么看我,包括我过去的朋友,他们根本不用发展的眼光看我,以为当年我是啥样现在就啥样。其实,生活在城市,在竞争激烈的社会上立足,必须与时俱进。我好歹也是上过北大汇丰总裁班的,混过商学院的。扯远了,其实吧,我这人最大的特点就是记名人名言,初中时记录了好几大本。当然了,也包括浩子不时冒出来的一两个金句。”符浩竖起大拇指,真心给他点赞。随即提醒他别分心了,好好开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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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浩把书都合上,搁置在大腿上,望着伸向远方的高速路,两边远处的庄稼地在迅速地后移。他似乎想起什么,提醒戴志高也像提醒自己,说:“可别忘了,投机大王利弗莫尔在股市死去活来数次,最后自杀身亡。”戴志高则不以为然,接口说:“辉煌壮烈地过完短暂一生总比苟且地活过长长的一辈子更有意思吧。”
符浩想想,戴志高说的也有点儿意思。
由北到南,一路南下,风景迥然不同。北方平原上旱地里的庄稼都被收割完毕,满眼土灰色,偶尔点缀一两棵杂枝小树,它们孤独地站立在辽阔的庄稼地里,干涩的风吹过,颇为苍凉。间或一些连片的平房工厂厂房,兀立在高速路某一侧,模样丑陋。逐渐靠近西南,高低起伏的丘陵、山川就多了起来,放眼看去,墨绿色对抗着冬季,车窗玻璃有了白霜,雨刷滑过的地方,变得明净。这样的风景一直往南,穿过一个个大山的隧道,出来拐了一个大弯,就看到遍布油菜嫩苗的平原散发着生命的勃勃生机。大自然就是神奇的魔术师。
他们互换着开车。戴志高问符浩:“浩子,我有一个问题,一直想不明白,我们都是农村出身,年纪相仿,你是北大毕业,高知分子,咱俩之间也就这么一点差别吧。我有点儿不明白,你咋就突然暴富了呢?”
符浩目视前方,淡定地回应:“你想要表达什么?”
“嘿嘿,我不想表达什么。”戴志高说,“我就想知道,你的第一桶金,咋弄来的?”
符浩微微一笑:“经得起查,来历光明正大。”
“说来听听。”戴志高似乎有着浓厚的兴趣,左胳膊碰了碰符浩,“来,给我来一番励志。”
符浩说:“都过去了,谈得多无意义。”
“不,可有意义了。”戴志高指指望不到尽头的远方,说了一句颇有哲理的话,“没有过去就不会有未来,没有奔跑就不会有远方。”
这句话把符浩逗乐了。符浩表示得重新认识戴志高,这家伙一路上哲思泉涌,哪像他自嘲的什么土包子出身。
符浩告诉戴志高,人一生成败的因素很多,每个人谈论自己的经验头头是道,当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体验。其实,一个人能走多远,除了努力还有运气,最终展现的还有品格。
符浩凝视着前方,紧紧把握着方向盘,行驶在中间车道。一辆黄色的甲壳虫拉风地从左侧快车道超车,像一颗发射的子弹呼啸着飞出去。戴志高指着奔驰向前的车子说:“这辆车子超速至少50%,碰上一路畅通的路况,没有人愿意循规蹈矩,都有飙车的冲动。”
符浩没有接他的话,依然自顾自地说:“我得感谢我的贵人相助。”
“哪个贵人?”戴志高捕捉到了这句颇具信息量的话,十分好奇,欲一探究竟。
符浩微笑着不回答。他加大油门,开始提速,车像笨重的家伙一样喘着粗气,高速路中央的隔离墩后移的速度快多了。
干涸的草灰色平原逐渐转换成高低起伏的墨绿色山峰、丘陵和翻耕的田地山野。在西安住了一宿,第二天一大早,他们爬起来开车上路,一路行驶在京昆高速,终于抵达了戴志高起步时的省会。
省城是戴志高梦想起步的地方,浸透着他最初的爱恨、人生冷暖和梦想,包括恐惧。
是的,潜伏心底的恐惧总会在某个时刻不经意地冒出来,经年累月如影随形,伴随着戴志高从山区到省城再到京城。他恐惧失去——失去拥有过的稳定的生活、心境和希望。别看自己整天咋咋呼呼的,颐指气使,挥斥方遒,能自由进出夜总会和私人会所,甚至身后跟着一帮剃着平头的小兄弟,风光无限。但是,跟随邬老板多年,他的心底深处,时刻被不确定性煎熬着。
高一时,他想如果自己有一万元钱就好了,可以上省城医院,治疗父亲的肺气肿。父亲激烈的咳嗽声总是在半夜把一墙之隔的儿子震醒。由于父亲半夜频繁的咳嗽搅乱了他的睡眠,黑眼圈过早地浮现在他年轻的面孔上,显得比同龄人年长。父亲患上阻塞性肺气肿,省城中心医院呼吸科能够治疗。那时,他想,如果有一万块钱多好啊,可以带父亲去省城医院踏踏实实地看好病。
高职时,他想如果有10万就好了,可以在省城付首款,买一套六七十平方米的小房子,这样就可以把燕子娶回家了。燕子是一个善良的北方女孩子。那时,燕子一句贴心的话感动了戴志高:“如果我早点儿认识你就好了。我家里就可以支持你一万块。”
燕子是戴志高的初恋。他们俩经常并排躺在一个绿茵茵的小斜坡上,青草吐露着清香的气息,世界就这么容易沉醉。戴志高缓缓讲述着童年和少年时期少有的快乐和不堪的过往,燕子眨巴着眼睛,认真地倾听着,没有鄙夷,没有嘲笑,却有泪花儿在她圆圆的大眼睛里绽放。燕子把身体悄悄靠近,依偎着他年轻的躯体,一股幸福感传遍他的全身。
临近毕业时,燕子把自己的第一次给了他。燕子把自己给他的那一晚,戴志高心潮澎湃,对未来有着幸福的憧憬,唯一的信念就是在省城买一套房子,营建一个爱巢,和心爱的人过着人人羡慕的小日子。憧憬总是抵不过现实的残酷,燕子的父母勒令她毕业后必须回北方,在外地三年,也玩够了。她要么选择父母,要么选择留下,但她父母会与她断绝关系。燕子最终选择了离开。戴志高第一次感受到爱情的脆弱,甚至背叛。燕子曾经说过宁可为他去死。那时他们在黄果树瀑布景区游玩,燕子不小心一脚踏空,滑到一个悬崖边上,两脚悬空,下面是幽深的灌木林,峭壁成90度角垂直向下。燕子因恐惧而大哭,她紧紧抓住灌木和夹在两块巨石中间的石块。戴志高冲上去,抓住燕子的手,小心翼翼地往后拽,一边拽一边呼救,在其他游客的帮助下,燕子终于被拉上来。燕子顺势倒在戴志高怀里,然后就说了那么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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唾手可得的总是最容易失去。许多年来,戴志高总是怀疑眼前的现实,总是担心眼前一切所获转眼成空,风一吹就没了。他开始及时行乐,不相信爱情,随心所欲,脾气暴躁,有人说戴志高性情大变,燕子的离去是重要推手。对于这一点,戴志高自己都不清楚两者是否密切相关。
抵达县城已经是傍晚了。县城依山而建,两条主路一纵一横,把县城区隔成四大块,高新技术开发区在大兴土木,建筑工地的高架吊车宛若蜘蛛网,密密麻麻,车子所过之处,掀起尘土飞扬。如果说京城雾霾天的时候pm2.5爆棚,这个西南的小县城则是天天pm10。
戴志高的七大姑八大姨都来了。头发稀疏的戴父身体消瘦,却一脸红光,像过大年般兴奋着,忙前忙后,坐上饭桌,嘴巴不停地唠叨着,说着家长里短,虽然他还在咳嗽着。饭桌上摆着丰盛的晚餐,炖熟的野猪肉架在酒精炉上冒着热气,戴父给符浩盛了满满一大碗瘦肉。他说一句话喘一下气:“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志高在北京就靠你们啦。”符浩谦逊地回应:“伯父客气了。”戴父给符浩敬酒,符浩赶紧起身说:“我敬您,您敬我酒使不得。”戴父执意站着先干为敬,然后端着空酒杯不坐下,问符浩:“你们两人都在邬总手下吧?”符浩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正在纠结的时候,戴志高接话说:“浩子是老板的朋友。”戴父马上说:“这个邬老板啊,人可好了!当年我在省城医院动手术,这孩子忙,邬老板让人炖蘑菇冬虫夏草汤专门送到医院,住院半个月,送了十多天。一次他来医院看我,我想吃口担担面,我们这龟儿子不让,还是邬老板安排,让我爽了一口。我嘛,就是一个农民,你说这么重情重义的老板,这孩子跟着他,我放心啊。”说着说着,戴父眼里泛着泪花,放下酒碗,右手指着自己胸口,“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这心里惦记着呢。这份情啊,太重了。”戴志高抬眼看了老父亲一眼,嘴唇动了动,欲说还休,最终没有说话。戴父又自顾自喝了一口酒,被岁月耕耘的皱纹纵横交错的面部泛着黝黑的光,已经豁牙的他谈兴正浓。戴父指着正在埋头吃着土菜的儿子戴志高,对符浩说:“他非要找一个北京姑娘。你劝劝他,哪儿的姑娘都好。找北京姑娘?”他鼻子哼了一下,“我怕祖上受不住这分量。都老大不小了。”
符浩意识到,北京姑娘,在他们心中有着非同一般的重量。北京姑娘不仅仅是“姑娘”,而是荣耀,是一种地位。
符浩赶紧点头,说:“是,是,都老大不小了。”他瞟了一眼戴志高,嘴角露出一丝幸灾乐祸的笑。戴志高之前谈了几个北京姑娘,最后都不了了之。至于为何不了了之,戴志高从未和符浩聊过。在符浩印象中,戴志高换女朋友如换衣服,今天见了一个染黄毛的,明天换了一个隆高鼻梁的。这也迎合了大城市里这个阶层的镜像,一朝混出头,贵为大集团公司执行总裁,有了唬人的派头,开着拉风豪车,穿着一身自己穿不出味道的奢侈品牌,出手阔绰,自然泡起妞儿来毫不费力,总是有些妞儿往上贴,还层出不穷。不过,这些妞儿绝大部分操着外地口音,没几个能说一口标准的普通话,更遑论能操一口京腔的。戴志高自诩“色而不淫”,自己还是有些操守的——所谓操守就是心中有人、有所爱。戴志高曾经告诉过符浩,那个女孩叫琪琪,其他信息不得而知。
回到饭桌上。戴志高摇头嘟囔一句说:“宁缺毋滥。”戴父听到了,老大不高兴。符浩左手碰了一下戴志高让他闭嘴:“好不容易回一趟老家,别惹得老人家不高兴。”戴父连忙称赞符浩说:“对嘛,我这儿子要是有你这么懂道理就好了。”戴志高指着符浩对他父亲说:“老汉,他也单着呢,北京城里像我们这样子的,随手一抓一大把,都不急着结婚。”戴父摇摇头,劝起符浩来了,说:“要不,你们就今年把个人大事一块儿解决了。”
戴志高嘟囔着:“老汉,你以为娶媳妇是逛菜市场呢,那么容易找,那么容易结婚啊。”
符浩端起酒杯,避开戴父的眼神,一口烧谷酒下肚,胃部顿时火辣辣的,皱着眉头一脸苦相,把戴志高惹得哈哈大笑。符浩夸张地按着胃部对戴父说:“我谈对象了,他也是。”戴父眼睛亮了,看着儿子,又看着符浩问:“真的?干啥的?”戴志高抢着说:“老汉,放心吧,我肯定给您带一个回来,包您满意,不是北京姑娘也会是一个影星。”戴父乐呵呵的,又给他们添酒,说:“不管干啥的,只要孝顺,能多生娃的就行。”
戴父把憋了很久的话终于说出来了,一吐为快。他频繁地给两位晚辈夹菜,还各夹了一块肥厚的土猪肉给他们。他说山中野猪不再被药死,而是放狼狗咬死,可以放心吃。符浩忽而有种恍惚,仿佛回到了海南老家,一家人围坐在一起——有老父亲和瘦弱的母亲。菜里炖着久别重逢的喜悦,吃啥都是香喷喷的。他喝了一口野生菌汤,呛出了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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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继续着。不过,晚餐下半场很快成了“诉苦大餐”,喝高了酒,大家说话像炮筒发射炮弹,一枚接一枚。表姐个头矮小,丈夫前些年因肝癌去世,她的田地靠近县城郊区,被村干部骗取征用,联合私人开发商开发房地产,然后把土地平整后再卖给老百姓,价格翻了很多倍,表姐10亩良田获得的补偿却不够买一间房。表姐哭诉着,村支书骗她签字,说村里免费批给她五间房子。她把字签了,田地被推平,结果村支书不承认说了这话。她跪在村支书面前,还被村支书一脚踢开。戴志高听后一肚子火,那村支书当年就是一个社会混混,成天带着几个游手好闲的小弟混迹在城郊的建筑工地收取保护费。堂哥承包了二十年果园,种植血橙的第五年,被一个外地开发商看中,要在果园建一个康养基地,领导遂擅自撕毁合同,不谈任何赔偿就强行收回了果园,带着推土机开进果园,扬言这是国家征用,是政府行为,属于无理由征用。妹夫哥哥的儿子也要求援,他在县城建筑工地干活儿,与城区的一干人群殴,被打成骨折,还因涉嫌聚众闹事被刑事拘留,可对方一干人却逍遥法外,行政拘留七天就放了出来……晚餐聚会逐渐变成诉苦会、求助会,还有一个求引荐县领导,希望自己不要成为老中学搬迁旧地改造项目围标的牺牲品。这顿晚餐从久别重逢的喜悦开始,吃到最后,食欲全无,所有的目光都投向戴志高和符浩,似乎从北京回来的他们,此刻就是无所不能的菩萨。亲人们目光有着千斤重啊,戴志高是他们整个家族的骄傲。一些表兄弟一直追随他,跟着他在西南省会讨生活。戴志高有一个原则,自己从来不谋私利,工程分包和外包油水重,多少人垂涎三尺,随便粘一粒芝麻都能换厚厚的钞票。这也是邬之畏看重他的重要原因。但是,他的一些表兄弟被保护得很好,活儿给谁都是干,他给工程分包商打一声招呼,在同等条件下,优先派给他的这些亲戚。因此,戴志高在家族里颇有威望,说话管用。他在村里、镇上甚至县里,都是一个传说——混迹在北京的赫赫有名的顶天集团执行总裁。
听到亲戚这一通抱怨和诉说,戴志高操起电话就打给县委书记。当年戴志高认识这个县委书记时,他还是省政府部门刚刚晋升的一位副处长。这一晃也好多年了,临挂电话的时候,戴志高强调一句,“老百姓只需要一个公平”。
符浩觉得眼前的一切似曾相识,每次回到老家,遭遇的情况也是一样的。他此时颇为感慨,公平正义从不会缺席,上面的政策亲民,总是被基层自治组织的个别人把控。歪嘴和尚念歪了经,来一场扫黑除恶就好了。
第二天,符浩目睹了县领导现场办公的魄力、效力和效率。一些牛鬼蛇神在领导面前噤若寒蝉,唯唯诺诺。戴志高得到了满意的解决方案。
事后,他们回戴志高出生的乡村,在一路泥泞崎岖的山路上,符浩对戴志高说:“在这些琐事的处理上,我远不及你。”戴志高松了松裤腰带,苦笑:“因为我装大爷比你装得好。”符浩打趣说:“不是所有人都有装大爷的能力和资质。”戴志高说:“没想到吧,每次回到老家都会有一烂摊子的杂事,这就是贫穷的乡村,越落后的地方,拳头比道理越管用,关系比法律越有效。有时候没办法,只能以权制权。”
村庄凋敝。村里的老樟树、松树、杉树还在,像饱经沧桑的先哲,矗立在村头村尾,守卫着这座村庄的繁衍生息,也目睹着村庄一代代上演的悲喜剧。它们不是旁观者,而是历史的见证者。符浩站在老樟树下,忽而感慨万千,脑海里蹦出词人杨慎《临江仙》中的那句“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万般回首化尘埃,只有青山不改,短暂的人生在青山和存在了千百年的古树面前,是多么微不足道。曾经有外乡人要花高价买走这些古树,移植到大城市有钱人家的院落。村支书拍板要挖时,有人通知了戴志高,被他制止。村支书知道戴志高的能量,这个小时候流着鼻涕的小屁孩,现在是北京大公司的老总,手眼可以通天,说不定就把自己给罢免了,两权相害取其轻,遂作罢。村中央的房子倒塌了。倒塌的地方,野草和藤蔓疯长,侵占了过道。村中出没的,多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和浑身沾着泥巴的留守儿童。老人叫着戴志高小名“羔子”,竟然与符浩当初信口一叫的绰号不谋而合。戴志高逢老年人便谦逊点头,像好学生,满脸春风,满嘴含笑,迈着八字步,一一给老人递上中南海香烟。曾有一瞬间,符浩有恍惚感,此情此景,何尝不是自己回老家时的情景?戴志高自从把父母接到县城安置后,回乡只有两次,他怕自己过于伤感,影响在都市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那份心“硬”。村里小孩子沾满泥土和杂草,眼睛像一幅画,镶嵌在黝黑的面孔上,黑白分明。孩子们不认识他,打量过来的目光,新奇、胆怯。戴志高也有恍惚感,时间静止,仿佛自己就在这群孩子里,相似的过往就在眼前。只是时光飞逝,转眼间童年不再,已是三十而立之年。村口停着飞溅了一身泥巴的高大的黑色房车,这个庞然大物让村庄的人颇为好奇,老人远远地看着,不敢走近,孩子们则绕车转圈,追逐嬉戏。戴志高与符浩并排从村东走到村西,从村庄走到田埂,身后始终跟随着一群孩子,他们在身后叽叽喳喳,说闹着。符浩偶一转身,孩子们的打闹声戛然而止,睁大眼睛看着他。戴志高此时做了一个举动:随身抽出一些小钱票撒在孩子们中间,让孩子们蜂拥去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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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浩想制止时,已经来不及了。符浩冲着戴志高嚷着:“你怎么能这么干呢?孩子们也是有尊严的,他们不需要施舍。”
孩子们抢着了10元、50元的票子,兴高采烈,一溜烟就跑散而去。戴志高看着跑远的孩子,对符浩说:“与贫穷甚至饥饿比,尊严是个屁。也许你不了解穷怕了的感觉是什么样。反正,即使我现在锦衣玉食,还会做噩梦,儿童时代留下的这些阴影,至今会在半夜惊醒我。这些是你想象不到的,你在海边长大,是渔民的孩子,怎么会感受得到我,还有他们的痛楚?”
符浩没想到日常咋咋呼呼的戴志高,竟也有痛楚的隐秘。符浩解释自己也是从镇村接合部出来的,谈不上有任何优越感。戴志高指着屹立在细雨中没有倒塌的土房子,说:“没有想到我就是从这个穷旮旯儿出来的吧。”
“贫窑能烧好砖,穷屋也出好姑娘。我们海边的人没有出身歧视。”
“我爱钱,但我不滥用钱。”
“不要做新一代中国版葛朗台。”
“只有钱,才让我感受到安定,踏实。没有钱,我会疯掉。”
符浩提醒他说:“不过,钱是受我们支配的工具,我们不能成为钱的奴隶。钱能证明我们的价值,但我们不是为赚钱而赚钱。”
戴志高仰天大笑,随后用手指着符浩:“当然,你现在摇身一变,从海边渔民的儿子变成了资本家,谈钱谈的是大情怀。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当贫穷的你置身在灯红酒绿的夜总会、酒吧、豪华酒店,吧台坐着一溜漂亮小姐,有的甚至是国外留学归来,有的做着明星梦,她们年轻貌美,压根儿不瞧你一眼,甚至连余光都不会有。如果你没有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漂亮姑娘被一个个肥头大耳或黑不溜秋的土豪带走。又或者是秃顶的外国老头儿,或者非洲某位黑人酋长的儿子,迈着八字步,挽着姑娘把她带走,你会是什么心情?他们持有的武器只是一个字:钱!”
说到激动处,戴志高唾沫横飞,他拿出一沓钱,做出抛撒的姿势,宛若极具讽刺意味的行为艺术。
符浩身体稍微后倾,避开飞过来的唾沫。他看到了,钱对眼前这个同龄人来说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钱已经不仅仅是钞票,而是尊严、地位、安全,甚至人生追求的终极目标。
符浩说:“经历了一些事情后,我想通了,人生是一个阶段一个阶段走过来的。假如有一天啥都没有了,我一点儿都不会为穷感到悲伤。不会恐慌,不会消沉。只要身体还行,挣钱从头开始,哪怕去打工也行。无所谓。”
戴志高低头踢着脚下的小石子,仿佛回到童年时代。他轻声说:“当我站在这儿的时候,心很软很软,有要哭的冲动。当我回到城市,心就一下子变得很硬。”
符浩似乎想起什么,用一种很随意的口吻问:“所以,你非常珍惜现在所获,也必须捍卫你在八哥面前的地位?”
“必须的。我对八哥忠诚不贰。老板说,德在先,才在后。我对老板只是一个‘苹果’的机遇,但老板对我有知遇、再生之恩。”站在田埂上,面朝村庄,戴志高声音由高亢到低沉,直至轻吟一句。
那一句,符浩听得清清楚楚。“我不是什么打手,我只是在践行我的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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