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资本边上的情事（1 / 2）

陈晓成送走老梁一行后，又出了趟差。

出差回到北京，周五。陈晓成婉拒了几个饭局，包括圈内朋友的一个生日派对。一位把中式餐厅经常玩成娱乐圈热点事件的富二代打电话过来盛情邀请：“来吧，我这儿来了不少美女，都是白富美，会晃得你眼花，特别适合你这样的高富帅，而且你还是钻石王老五，单身无价啊。你瞧瞧自己，整天飞来飞去的，累得像个民工，把自己搞得那么苦干吗？过来吧，刚好可以让你分泌内啡肽、多巴胺，人生不过如此。”

这就是这帮家伙的生活。在对方的眉飞色舞中，陈晓成来了句：“你以为自己搞的是海天盛筵啊。”对方哈哈大笑：“别寒碜我了，咱不至于堕落到那地步。”

海天盛筵一度成为圈子里的笑谈，这个在中国南方的海滨之城举办的大型派对，号称多方位、高品质尊贵生活方式展，游艇、私人飞机、奢侈品等之多，盛况空前，堪称亚洲奢华生活派对之最。但不知是有意炒作还是偶然抓拍，此派对被曝涉黄，诸多富豪、嫩模及娱乐明星卷入该事件，舆论一片哗然。此后，每次所谓国企高管、外企金领或成功民营企业家搞私人聚会，口头禅就是“要不搞个海天盛筵？”然后相视一笑。

王为民也被邀请了。他跑过来问陈晓成：“几点走？”

陈晓成说不去了，顺手把一个prada手包递给王为民，委托他作为生日礼物捎给朋友。王为民有些不解：“反正你回去也是光棍一条，还不如一起去乐呵乐呵，免得独坐寒窗，对镜贴花黄。”陈晓成说：“这不是刚飞回来嘛，这些天跟那些靠谱或不靠谱的生意伙伴一通瞎侃，弄得口干舌燥，嗓子都有些哑了，得休息。再说了，很少有我们俩共同出席的派对啊。”

都多少年了，别人都说他们俩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但像这种私人聚会，除非是研究生同学婚礼，还真的是很少见他们俩同台。“行，你先回去吧。华中地区上创业板的华光设计，他们资源有限，当前的上市障碍，b轮投资者也搞不定，来找我们，希望我们出面。”

陈晓成点头说：“找了同级别的司局级领导疏通，那帮人油盐不进，得找硬关系。”

这个项目是他们初做风险投资试水的第一个项目，完全属于种子期的项目，他们自掏腰包，只深谈了3个小时，就敲定投资。

创始人魏亮跟他们二位都认识，是他们研究生时代认识的。“非典”那年，魏亮作为志愿者，刚毕业就投身于医疗行业成了大夫，学校封锁，王为民和陈晓成虽然吃喝不愁，但憋得慌，魏亮刚好负责他们宿舍楼的巡视、监测，不时偷偷对其放行，自此结下莫逆之交。魏亮后来弃医从商，涉足实验室整体规划设计、水电环境建设、安装施工、实验室运营器材生产以及实验室系统整体解决方案等领域。

他们投给魏亮的是天使投资，魏亮找到他们的时候，拿着一摞资料，眼睛布满血丝，说话声音响亮，精神亢奋。在他们刚租赁的基金办公室里，三人围着方桌坐下。魏亮描述完他的宏伟计划，轮到投资者发问。

王为民说：“这个太偏门！我关心的是，这个是政策驱动还是纯市场驱动？”

魏亮说：“首先是政策驱动。”他放下资料，信心满满地分析说，“第一，中国2020年要成为创新型国家，需要大幅度提高自主创新能力，实现从‘中国制造’到‘中国创造’的转变。基于科技创新的需求，未来5年，国家将投资建设100个国家重点实验室。第二，食品药品安全是事关13亿多人的‘入口’问题，是提高人民生活质量的重要基础，是建设幸福中国的重要保障。而我国食品药品安全检测装备的水平远远落后于国际先进水平。第三，医学独立实验室是一个独立于医院，为医院提供医学检验技术服务的机构。这类机构最早出现在美国，是我国医疗卫生体制改革中出现的一种新型检验机构。该机构的成立在节省医疗卫生资源、开展高新技术研究、为提供医院快捷服务等方面起着重要的作用，也逐步在医学检验市场占据越来越重要的地位。这是政策驱动。”

陈晓成说：“政策驱动有很大局限性，在前期也许奏一时之效，但投资者更看重的是可持续性和市场化的行业前景。”

王为民回应说：“对，我就是担心市场偏小，没有发展空间。”

魏亮说：“二位多虑了。我之所以决心出来创业，就是瞄准了未来市场，太诱人了！你们投资人不是讲究团队合作吗？跟着我出来的有几位同事，技术没有任何问题。我同宿舍的一位同学，在美国哈佛医学院念过书，也回来跟我一起创业。还有一位做市场的朋友加盟。”

“你的市场在哪里，是单一市场吗？”陈晓成问。

魏亮口若悬河：“根据我们掌握的市场资料，目标医院大约有1120所，按每个实验室项目1000万元计算，市场规模达112亿元。目标大学约1060所，市场规模达106亿元。本土制药企业逾5000家，市场规模逾500亿元。近300个地级市公安局dna检测中心，市场规模逾24亿元。此外还有食品、酿酒、保健等企业及公共实验室，市场规模超过200亿元。综上所述，这个市场拥有逾千亿的市场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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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外产品不会进来吗？他们的竞争力你研究了没有？”王为民问。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们早研究透了。根据我们的了解，国外实验室行业起步较早，发展迅速，已形成一个技术先进、设备齐全、服务完善的完整体系。该领域的龙头企业当属美国赛默飞世尔科技公司（thermofisherscientific），年营业额达到130亿美元。该公司在2006年完成了热电公司与飞世尔科技公司的合并，成为科学仪器行业最大的供应商。它主要提供综合实验室工作流程解决方案中的高端分析仪器、化学品和耗材、实验室设备、软件与服务。thermoscientific的行业解决方案和fisherscientific的实验室设计理念与实验室安全防护具有世界一流的竞争力，它们比竞争对手涵盖的领域更广泛、更全面。”

“你为什么选择创业？”陈晓成突然发问。他好奇，作为一个有铁饭碗的流行病学专业的博士，在体制内似乎是更好的选择。

“为什么创业？你们二位是饱汉不知饿汉饥。自从博士毕业后，我这个学流行病学的，要多惨有多惨。唉，一言难尽啊。”说到伤心处，魏亮跟陈晓成要烟抽，陈晓成递了一根雪茄，他放到鼻头闻了闻，摇头还了回去：“这烟太烈，还是抽别的吧。”

王为民抛给他一包软盒大中华。点燃后，他吐了口烟圈，说：“我之前根本不抽烟，自从辞职创业后，身不由己地学会了抽烟。没办法，夜深人静，要思考、要分析、要写计划，抽烟还真能提神。”

魏亮接着说：“说说我的痛苦史吧。马云说，你的员工离职只有两个原因，一个是给的钱少，另一个是心委屈了。对我而言，钱少是真正的原因。我离婚的根本原因就是一个字：穷。我养不起人家。给车加次油就要花掉工资的15，吃次饭就要花掉工资的110，买衣服从来都是找最便宜的，大商场都不敢去逛。日复一日，怎么会没有矛盾？她不痛快，我也不自在。现在的妻子倒是不看重钱，但是看到人家掏钱买东西，心里也不是滋味。我一个男的，博士，受教育超过20年，月薪不到5000元，还不如做足底按摩的年轻小技师。去年我老婆怀孕了，我心里就更不好受了！想到尿布、奶粉、玩具、辅食……每个月所有的钱都用在孩子身上还不够，我还要上班，爹妈年纪大了也没法儿带孩子，还要请阿姨，卖肾的心都有！爹妈私底下和我说你别怕，我们支援你。我受不了。快40了，还要爹妈贴钱养孙子！”

“创业就能改变生活吗？”陈晓成问这话时，有些坏坏地看着魏亮笑。

“创业也许不能成功，死掉的企业千千万万，甚至可以说，创业成功大多是偶然事件，但是我更明白，不创业连成功的机会都没有。”

陈晓成和王为民相视一笑。

“你们笑什么？我这好项目，第一个就找上你们了，你们当年可是说了，‘未来如果有用得上兄弟的，尽管找我’。我是兄长，大你们几岁，我也是硬着头皮找过来的。没办法，创业初期只能这样，为了梦想，我是豁出去了！”魏亮抽完一支烟，把烟蒂在烟灰缸里狠狠摁灭，“不成功便成仁，我也要过过像二位现在这样的锦衣玉食的生活。”

最后一句话，惹得他们哈哈大笑。

事后，王为民问陈晓成的意见，陈晓成说：“得投。第一，天使投资，金额不大，也就300万元，我们俩掏钱也要投；第二，就市场本身而言，前景还不错，属于政策先期引导的市场，市场化有后发优势；第三，瞧他豁出去的样子，有股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精神劲，这是创业者该有的精神；第四，如果团队组建得不错，成功率有60%。”

王为民笑说：“你的创投口头禅可是要么砸在手上，要么成功，没有60%的概念啊。怎么，今天要改标准？”

陈晓成笑了笑：“有些事情不能完全按照商业价值来判断。我们除了赚钱，其实还有生活。”

王为民最后拍板：“好，我们就权当做回慈善。其实，只要有60%的成功率，就值得投。”

他们做的私募基金主要投资pre-ipo[1]的项目。3年间，华光设计的业绩呈曲线上升趋势，第三年营业收入达1.4亿元，净利润突破4700万元，简直就是为创业板而生。只是发生了一个小插曲，在通过当地证监局报送申请材料时出了问题。他们悄悄改制，签署审计、律师机构，听从风险投资商的建议，中介机构签署的都是北京的大牌机构，绕过了当地证监局。魏亮后来对他们二位解释说，你不知道啊，一旦惊动了证监局，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呢！他们会给你介绍一串中介机构，那些机构，你应该懂的，能有什么水平啊？而且太麻烦！

但是，麻烦还是找上来了。如此出色的业绩，申报“过会”本应一路畅通，陈晓成曾经通过关系找到中国证监会的一位预审员朋友，他看过材料后，说了句：“这样的业绩，又是这个领域，非常符合我们创业板的扶持精神。”但是，他还暗示说：“不过，你们还得做地方证监局的工作，要考虑时间成本和机会成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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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申报材料被卡在地方证监局。那家证监局软硬不吃。华光设计也找了一些关系去说情，但基本是跟这帮人没有什么利害关系的资源，收效甚微。b轮投资者自称能量大，能搞定，华光设计就没有直接找王为民他们。一晃眼一年时间过去了，大家都有些紧张了。创业板火爆，随便一只猫猫狗狗的股票，估值就接近甚至突破100倍，他们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白花花的银子从指缝间溜掉。

别墅装修即将完毕，处于收尾阶段。

周五陈晓成回西山别墅，自己开车。他的司机大饼要在周末同女朋友约会，跟陈晓成请了假。临走时，陈晓成还把一家星级温泉酒店的贵宾卡留给了大饼，让他们玩个痛快：“人家好不容易来一趟，得让人家高兴而来尽兴而归。”大饼颇为感激。

司机大饼是退伍军人，这个绰号是他刚入伍时一口气吃了5张大饼而得来的。大饼从海军陆战队转业后，赋闲在家一段时间，高不成低不就。恰巧，他的一个远方亲戚认识陈晓成，得知他要招聘一名司机，就推荐了过来。创业7年来，陈晓成从来不往公司里介绍亲戚朋友。师兄郝仁曾经语重心长地跟他说：不要在团队里安排家庭成员，无论老婆还是父母，都不能插手以你为核心的商业团队，因为团队成员接受的是你，而不是你的亲属。除非团队全体成员接受并主动邀请他（她），否则不管他（她）有多大本事，能够提供多大的前进的助力和帮助，你都不能邀请他（她）进来。另外，你不能随便与团队中的异性上床，否则你就必须考虑让对方立刻离开这个团队，要么让她另谋高就，要么让她成为你的专职情人或者太太，总之，她不能继续留在这个团队。

司机大饼可谓是唯一一名沾亲带故的员工。他心里清楚，人家大老远奔他而来，得为人家负责任。而且即使是司机大饼，进公司几年来，工资经数次调整，也还是4000多块钱，在北京这个大城市，这样的薪酬也就刚够吃喝。于是，每个月，陈晓成都会从自己的工资里给大饼支付3000元。逢年过节，除了公司固定的福利，陈晓成也会给个红包，还时不时送他茶叶、手机或其他电子产品。

周末的北京城是名副其实的堵城，车子只能蜗牛般一步一步挪动。在等待绿灯的时间里，陈晓成又想到了华光设计上创业板的事情，心里就有些烦躁。

车子抵达别墅门口的时候，陈晓成看了下腕表，这次归家的路途竟然走了两个多小时。

别墅区灯光通明，四周黛黑，远远看去，就像一座童话中的城堡。周边静谧，不知名的虫子在怪异地鸣叫。

刚下车，在做收尾工作的矮胖工头就跑过来，跟陈晓成说：“那位瘦高个儿的姑娘又来了。”

他说的是乔乔。

陈晓成四下看了看，没有发现军车，估计司机把车子开走了。

他径直进了大堂，伊朗艺术挂毯挂满大厅四周，凡·高的大《向日葵》正对着门口，灿烂地开放着。他心情顿时明朗起来，是的，这就是他想要的。

大厅里没有发现乔乔。她去哪儿了？

他上了二楼，自己的卧室里没有人，书房也没有，她究竟去哪儿了？

他推开了另外一间房，房门半掩着，乔乔正在有滋有味地欣赏艺术挂毯，那不是凡·高的，而是莫奈！《睡莲》散发着淡淡的、安静的喜悦，那幅著名的《日出印象》，透过薄雾观望勒阿弗尔港口的日出，朦胧的背景里，多种色彩赋予了水面无限的光辉，小船依稀可见，艺术地再现了19世纪法国海港城市的日出景象，光色交替，极具视觉冲击和心灵震撼。

乔乔完全沉浸在莫奈对大自然浓厚的热爱中，她双手合十，紧靠在胸前，神情虔诚，粉色的fendi（芬迪）连衣裙映衬出这个少女心底的私语，她斜挎着一个chanel（香奈尔）2.55，那是入学时爸爸送她的礼物。许多年后，陈晓成努力回想，乔乔与油画、艺术挂毯，在那令人陶醉的彩灯照耀下，让他如入仙境，青春少女、含羞的睡莲、日出、谷堆，美不胜收！

陈晓成蓦地产生了幻觉。阳光从窗外映进来，照得空气隐约浮动。眼前，阳光照射在姑娘头发上，纱裙上，泛着光芒，脸隐没在光亮里，看不大清楚。

迷幻中，陈晓成看到那个姑娘是自己心中的那位姑娘。

他眼睛有些模糊，似乎看到姑娘满脸是喜悦的笑，也正在看着他。姑娘身上的纱裙有如婚纱一样。她轻轻款款地走过来，就像13年前一样。她眼神里爱怜横溢。

姑娘轻声说：“你看，这夜里的一切，就像是莫奈的画。”

陈晓成轻声回应：“这里就是莫奈的花园。”

“你给我准备的，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完全属于我的地方。”

“这里只属于你。这里就是我的内心，装着我的痛苦和渴望。”

……

姑娘走到他的面前，很近了。阳光耀眼，眼前的姑娘闪着光。她继续开口说，可是声音变了。

是乔乔。“莫奈的画很密，布置就不能太密，显得很土气。我这么一调，是不是就雅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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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晓成从迷糊中惊醒过来，看到眼前的姑娘是乔乔。眼前的一切美好消散，婚纱变回了纱裙，阳光也变得刺眼，眼前姑娘的笑容从恬静变成了自得。

陈晓成脸一下子变得狂暴，像是内心的脆弱和秘密猝不及防地被人撞见，那是一种蔑视性的欺骗，他一下子变得愤怒和失态。

陈晓成面孔狰狞着：“谁让你进来的？”

乔乔惊呼，尖叫，往后退。陈晓成往前逼了一步，抓着她的肩膀，脸逼近她的脸。

陈晓成失去理智地咆哮：“这里不属于你！不属于你！你给我出去！”

乔乔的惊慌也只是一瞬间，她摇晃了下身体，挣脱陈晓成的手，反手就是一个巴掌。“啪”，重重地打在陈晓成脸上。空气一下子寂静下来。乔乔脸上愤怒和伤心并存，眼泪流了下来。

乔乔先是惊恐继而愤怒，吼道：“你当我是什么？！都是你的！你的房子，你的车，你自己，都是你的！谁稀罕？！没有人要抢你的东西。你看着我呀。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乔乔多年后回忆起这个场景，依然心有余悸。她看到陈晓成因为某种东西被侵犯而变得狰狞的面孔。之前，在他们交往的过程中，她从未看到过陈晓成的这副面孔，他要么文质彬彬，要么笑嘻嘻的，没个正形。

陈晓成被乔乔激烈的反应惊醒。自己这是怎么了？他猛地甩甩头，双手拢起，抱着后脑，任凭乔乔的拳头雨点般往身上砸，浑然不觉。

是的，这间房子，是他的一个秘密，不允许任何人侵犯。这些从伊朗国运过来的莫奈的作品，是她的最爱。哦，你是否还爱着莫奈？是否还像爱莫奈一样爱着我？

他在心底一直留存着一个期望，哪怕这个期望是不现实的，也依然甜蜜地支撑着他继续追求。他甚至在梦里策划着这一天的到来：她，穿着洁白的婚纱，脚步轻盈地踏着楼梯拾级而上，然后推开这间房的门，看到满眼莫奈，她张开双手，仰着头，闭上眼，神情沉醉，幸福像花儿一样在她清秀的脸上绽放。

可是，眼前的姑娘，是一个叫乔乔的女孩。她年轻而清秀的面孔，无辜而惊恐。他意识到自己刚才失态的一吼，对她而言，是多么残忍！

他抓住乔乔的手，猛地把乔乔抱在怀里，拍着她的背，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错。”

乔乔推开陈晓成，冷静下来，一字一板地说：“早就猜到你心底有个巨大的秘密，一直想问你，结果每次都被你搪塞过去了。如果你真想为刚才的粗鲁道歉，今晚，我想听这个故事，希望你如实相告。”

“不行。”陈晓成本能地拒绝。

他怎么能讲呢？这个秘密藏在心里10年了。这个秘密，牵扯了太多的东西，甚至牵涉了一些哲学上的根本问题：他是谁？从哪里来？要干什么？想要到哪里去？

在北京这个偌大的地方，对于这个秘密，知晓者寥寥无几，王为民、李欢欢、南齐以及两三个研究生的同宿舍同学，而他们所知晓的，也不过一二。

乔乔不同意：“不行，你得为刚才的事情道歉，代价就是讲你和她的故事。”

“没有什么故事。”陈晓成心里一百个不愿意。

乔乔抬起头，她直视着眼前这个男人的眼睛：“你再说一遍！”

这句威胁性十足的话，激起了陈晓成的反感，他最讨厌受人威胁：“不讲！”

乔乔狠狠瞪了一眼，推开陈晓成，一言不发，甩门而出。

认识乔乔一年多了，陈晓成也从未见过她如此大动肝火。

乔乔是李欢欢带过来的，一个晚上的饭局。那时正当北京最美的晚秋。

金黄的银杏叶遮盖着靠近后海的一所灰墙灰瓦的普通四合院，夕阳暖暖地照射在正房二层高的屋顶上，“精英汇”三个镀金颜体字在夕阳的余晖中闪着光芒。从地下一层走出去便是后海，岸边停靠着两艘褐红色游船，每艘船可以坐两桌吃饭的客人。如果此时在船头坐着一位弹琵琶的女子，在深秋圆月高悬的晚上，船行水上，琴声悠扬，“轻拢慢捻抹复挑，初为《霓裳》后《六幺》”，倒也颇有抚今思昔的浪漫。

这所四合院是师兄郝仁的房产，他当年从京城著名的陈公子手上盘下来后，这里就成了圈子好友聚会的场所，不对外营业。平常，大门紧闭，即使大门洞开，也总会见到一条被长链锁着的大狼狗，吐着猩红的舌头怒目而视，吓得偶尔伸头往里张望的路人赶紧逃离。

除了郝师兄自己的商业应酬，这里更多举行的是同学和好友聚会，包括这晚的聚会，约的8个人几乎贴着共同的标签：平民子弟。他们要么出身农村，要么是来自小城的摊贩人家，要么是大城市的下岗职工子女，凭着自己的勤奋和智慧，在各自的领域获得了成功。另外，他们还有一个共性，即或多或少都为特殊阶层服务或者与他们有商业合作。他们在一线冲杀，而一只无形的手则在幕后操控。

郝师兄是他们的主心骨。这与陈晓成有很大关系，因为在此之前那些人与郝仁并无深交，即使郝仁在京城投行圈赫赫有名。自从陈晓成带着这帮哥们儿过来聚餐，这帮自命不凡的家伙与郝仁有过几番神聊之后，就喜欢上了郝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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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仁睿智、博学、人情练达，而且对很多事物认识深刻，见解独到，比如对财富的认知。郝仁说：“人们往往醉心于发财，却从未思考过财富本身，从未思考过财富的本质与源泉：财是什么？我们为什么要去发财？这个‘财’字，由‘贝’和‘才’两个字组成，‘贝’是什么？在古代贸易结算中，海贝就是一般等价物，换句话说‘贝’就是钱。因此，顾名思义，‘财’的一半是指钱，另一半是指‘才’，这个‘才’啊，就是一个人的天赋与能力。我个人认为，财来自‘才’。这个很容易理解，在市场经济的环境下，展示你才华的过程常常就是获得财富的过程。市场经济为每个人把‘才’转化为‘财’提供了空前有利的外在条件。”

这番话说到这帮人的心坎上去了。他们，一群平民子弟，今天能够坐豪车住豪宅，吃着海鲜鲍鱼燕窝，显然与他们的能力、机遇密不可分。当然，与幕后那只时刻操控的手，也是分不开的。

他们现在的生活，让他们没有认识到或者甚至根本没有去考虑这些问题，郝仁一番论述让他们心存敬意。不是炫耀财富，而是切磋认知，这种聚会和饭局，深深地吸引着他们。

这个晚上，他们都准时到达。这对生活在著名的堵城北京的人而言，委实不易，这说明这些混得有头有脸的家伙，很重视这场朋友间的聚会，也从侧面证实了郝仁的号召力。在这样的饭局上，陈晓成理所当然地成为张罗的主角，这似乎与日常状态的陈晓成反差很大。陈晓成与王为民有心照不宣的分工，彼此不参与对方私人圈子的聚会。只有两类饭局例外，一是应酬重要客户的商业饭局，二是宴请对他们有过帮助或者未来会有帮助的政界人士的饭局。在这些饭局上，陈晓成谨言慎行、察言观色、成熟老练，虽然话不多，但总能说到点子上，促使与宴者内啡肽分泌旺盛，情绪大好，王为民则插科打诨，如鱼得水。如果是职位比他爸爸高的，王为民就左一声伯伯右一声阿姨的，叫得挺欢。他的酒量也掩盖了陈晓成酒量不足的缺陷，二人构成了一曲和谐的晚宴大合唱。

王为民那个圈子的饭局，不讨论政治也不讨论官场，即使要了解某个人某种关系，他们也只是私下交流。这种场合，每个人都心照不宣，说不定哪个人或哪件事比较敏感，或者与饭局中的某人有关系或渊源，公开讨论比较尴尬。因此，王为民聚会的饭局讨论更多的是商业机会、项目合作或者笑谈某个女人，再就是他们中间某人与某个明星的绯闻趣事。

陈晓成这个圈子的饭局、聚会，讨论的却都是国家大事，如政治经济话题，忧国忧民，商业机会或项目合作反而不大谈及，与王为民他们形成鲜明对比。如果谈的话题过于严肃，他们会偶尔聊聊艺术，当然也会有些女人的话题，比如“小三”“二奶”之类。

在郝师兄这里的聚会，日常不苟言笑、出言谨慎的陈晓成妙语连珠，善于活跃场面。除了关于女人的话题，其他绝大多数话题，陈晓成都像打了鸡血似的，精神亢奋，思维活跃，成了饭局的主角。作为东家的郝仁并不介意，反而颇为欣赏，很乐意让陈晓成畅所欲言。

这晚，他们又例行小聚，嬉笑着纵论经济大局。

郝仁开篇不凡：“说实话，各位，我们赶上了中国3000年以来最好的时代。”

李欢欢表达认同：“确实。这个社会有很多鸿沟，有很多看不见底的深渊，我们有很多不满，有很多抱怨。但是，认真想想，我们这里哪位不是寒门子弟，要么是农村来的，要么是城市底层，但是今天都能开好车、住好房，聚在这里喝红酒吃海鲜，确实是这个时代的恩赐。”

“没错，看看外面的车就知道了。”童鹏说，“中国什么时候出现过这么多辆车，活生生把15分钟车程堵成一个小时。”

肖冰在陈晓成的推荐下，作为喝过洋墨水的成功人士加入了这个圈子。肖冰入乡随俗快：“北京人现在衡量贫富，都是拿时间来衡量的……”

童鹏抢着插话：“拿时间来衡量，那不是衡量男人吗？”

肖冰乐了：“去你的。开车两个小时去城里上班的，那是老百姓。开车一个小时的，那就是金领。开车半个小时就能上班，那一定是金融街搞资本的。”

童鹏说他就徒步上班。肖冰嘿嘿一笑，表情夸张：“什么，你不开车？走路上班？那你是真正的大佬，非富即贵！”

众人哄笑。

待大家笑场一过，肖冰补充说：“我一想，很有道理啊。走路几分钟就能上班的，那不得在城里有个大房子啊？！光房子就大几千万。以前的奋斗目标是，开车上班，不再挤公交。现在的奋斗目标改了，走路上班，不必开车。”

童鹏摇摇头，作惭愧状：“看来我们还要继续发挥才能，继续奋斗啊。”

此时，李欢欢神补一刀：“恐怕不是光靠奋斗就能达到的。”

陈晓成轻轻抚摸着酒杯，接过话头：“各位，平心而论，在起步的时候，我们都是依靠自己的才华立足，打下基础。可是论到发达，我们几位，扪心自问，哪个不是靠投机和借助特殊关系发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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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鹏和肖冰等人一愣，对视一眼，同时惭愧地摇摇头，指着陈晓成。

童鹏说：“那也是以你为典型代表。”

陈晓成在引火烧身。郝仁一句话，让大家心里一沉：“这些财富的获得和积累，迟早会吐出来的。”

童鹏则不认同，他扫视着大家，与郝仁对视：“郝师兄，你这有点耸人听闻吧。这是我党的江山，哪有那么容易出现革命和动乱。社会不动乱，只要我们小心谨慎，辛苦积攒的财富哪会轻易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