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沉寂时间之人(1 / 2)
第6章 沉寂时间之人
鲸歌海
浅滩上浪潮一层层蔓延又退散,白色羽毛的海鸟站在礁石之上,静静注视深蓝色的海水,混杂着腥味的风吹拂它的脸庞,吹拂着它看似柔软的灰白色鸟羽;近岸的水面上几块断裂的浮冰缓缓游动,密布天空的灰云仿佛一层又一层厚厚粉刷的油彩,除却掠过海滩涌入深海的风与涌动的潮水,此刻栖息此间的万物寂静无声。突出的一处低矮悬崖上,是一幢孤零零的小石屋,两旁悬挂有泛着黄光的壁灯,正对海洋一面的木窗门开在两旁,窗台上倚靠着一对手臂,披着灰黑色狼皮制成的长袍的男人看着窗外被风扰动的海水,澄澈的目光看起来似乎在期待着什么。晦暗的呼吸记录着时间的流逝,孤独的情绪飘散在广袤的空间,意识在自然的自我展示下迷失,惟有存在本身见证着生命的意义。那只鸟突然出现在视线之内,扑闪着翅膀飞入窗内,脚掌停靠在他伸出的手掌之中,脱下帽子,他轻轻抚摸灰白色的羽毛,口中呢喃着,藤蔓般野蛮生长的头发与胡须遮挡了他大部分的面部,那双深邃的眼睛中闪动着异样的光。手中的鸟发出清脆的叫声,“抱歉,辛苦了,我的朋友。”他起身转向屋内放置的圆木桌走去,轻轻拉开椅子坐下,桌子上放着一个墨绿色的陶瓷罐,盛有海水,鸟轻挥翅膀站上圆桌,伸进罐中衔住一条挣扎着的小黑鱼吞进肚子里,然后满意地趴在桌子上。它环视着屋内的布置,周遭熟悉的事物并未有何大的变化,靠近圆桌的那面石墙上挂着一副等比例缩放的阿斯德洛地图,这片幅员辽阔的大陆就这样尽收眼底,一张一人半宽的木床,靠近木床紧贴墙壁的小衣柜,一个四层都塞满书的柜子,一张写字用的棕褐色书桌,简陋的灶台旁堆着一些潮湿的木块,屋内西南角整齐地垒起了十个颜色各异的鹅卵石,以及围绕着矮小鹅卵石柱随意摆放的约两百多个小碎石块,当它看到那几个空着的鸟笼时,发出了低沉的叫声,带着遗憾与疑惑的叫声;男人顺着它的视线看向鸟笼,“候鸟们南飞,去探寻秦岭山脉以南的土地上正在发生的事情,会酝酿出怎样的风暴,你的爱人此刻仍旧盘旋在冬至要塞的上空,在南方的落叶彻底融入泥土之前,它们都会回来的,素羽。”他抚摸着它的脖颈,缓缓说道。它收回视线,看向他,缓缓发出一串平稳而连贯的声音,如果此时有旁观者,他会惊奇地发现穿着长袍的男子和一只灰白色海鸟正在用着各自的语言十分顺畅地交流着。
“你是说,圣萨洛蓝的执夷北军已经撤走了绝大部分?”
“我的主人,在我飞往圣萨洛蓝的途中,雪地上印满了执夷北军南撤的脚印,北境那些城市之中驻扎的军队数量已经大大削减。”
“那么,关于阿莫伊斯之盾呢?”
“在圣萨洛蓝和其他地方,鹿熊部族本就身强力壮的士兵们进一步强化了他们的训练,负责锻造生产刀剑、盾牌、骑具、火石炮车的工匠商铺都在紧锣密鼓地锻造这些战争消耗品,这一切都预示着预言中的战争已经不可避免。”
“人们都急于实现自己的欲望,尽管他们明知道某些行为会带来灾难般的后果;心口不一都是常有之事,又怎么能做到知行合一呢。素羽,告诉我德里林塞的阴谋。”
“主人,灵祭仪式举行的时候,我就停靠在祭坛旁的巨柱之上,那群疯子、那群狂热的信徒在阿伊莫斯激昂的演讲煽动之下坚定了这场战争是正义的的信念,流亡者的南下,会成为阿斯德洛历史上的一个噩梦。”
“这支鹿熊部族传承至今的矛,交给了一个有野心的危险之人。”
“他们偷用神的力量,不惜献祭自己的灵魂之火,手臂上留下的印记却彰显着他们的罪行,凡人的军队如何能够与这样疯狂的军队交战呢,禁忌的力量可怕之处就在于它的不可控。”
“对阿斯德洛而言,没有什么是不可控的,素羽,在时间的长河之中,任何事物都不过是昙花一现。”他将有如一只成年猫大小的鸟抱至怀中,从后颈抚摸着它的羽毛,“等我们的朋友们回来,我们就会知道王公贵族们是多么迫不及待地想要开始这场战争了。家族战争也就罢了,可偏偏不自觉的神明也想凭借站队分一杯羹,阿斯德洛的未来如同一团迷雾,让人难以看清。鲸歌海的存在,也许就是为了保留人类最后的理智。”说完一人一鸟都不再开口,壁炉里的木头还在燃烧,跳动的火焰映射在他的眼中,沉默之中,一次次涌起的海浪声仿佛安眠曲让人昏昏欲睡。天地之间仿佛只有他和他,这让他想起了书中的一句话,一个无名的作者曾说:在极致的孤独之中,世界的纷扰不再成为束缚自己的藤蔓,思考将会深入无人之境,替我们找寻宇宙间终极的奥秘,通往自然本质的道路;生命终有尽头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在宇宙的虚无之中我们仍带着无知。
不经意间他在脑海中回望了一遍这片大陆的漫长历史,一路见证历史人物的出场与谢幕,直到时间线收束到现在,回过神来,怀中的素羽已经埋头沉沉睡去。他小心翼翼地起身,将它放入其中一个铜色鸟笼之中,垫在鸟笼里的棉织物会让它更加舒适地休息。他看了看壁炉里的剩余的木头,应该可以燃烧直到深夜,重新戴上连接着长袍的帽子,缓步走出石屋,轻声关上门。从云层倾斜而下的雨覆盖了视线所及的全部,雨水顺着他的帽檐滴落在地面上,像是为他送行而奏鸣的乐曲,又像是神秘的未知前笼罩着的层层妄图掩盖真相的迷雾。他沿着悬崖走到尽头,起身一跃,跳入浪潮涌动的大海之中,激起一阵水花,消失不见。悬崖上的石屋内,壁炉里还在燃烧着木块,灰白色羽毛的鸟在沉睡,书桌上的摆满了各种物品,其中有一枚勋章,火光照亮了它的棱角和样貌,一只红色眼瞳熊猫的纹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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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都
上官重宇看着沙盘上摆放的棋子,伸手将黑白相间的棋子从模拟的夏都和南方各州中移动至雄踞岭,然后拿起四个位于御谷的棋子移动到荆棘沼泽与御谷之间的地带,最后将北境的几个黑白色棋子缓缓向南移动,停放在圣萨洛蓝和秦岭山脉中间靠北的黑塔牧州。绕着沙盘摆放好这一切后,他看着长宽各十米的模拟沙盘上五颜六色四处安置的棋子,错综复杂的地名和阿斯德洛千奇百态的地貌,沉默了一阵。上官重宇所在的这间房正是为了眼前这副造价高昂的沙盘而存在,房间的四面墙壁上按时间先后顺序挂着一排上官家族历代先祖中享有盛名的军事家画像,他们或因平息了某些影响恶劣的暴乱或因协助帝国军队镇压异端或因为军队建设提出优化的制度理论而受到帝王的奖赏;沙盘所立足的地面上铺着覆盖整个房间的地毯,抬头就会看到天花上的壁画,那是曾经顶级的画师为“家族荣誉”战役创造的画作。他习惯性地转动手中的雄狮之戒,这象征着上官家族的戒指让他感到一种光荣的使命感:维系家族的繁衍与南方的稳定。不过他在此基础上更进一步,上官重宇希望帝国改旗易帜,狮子代替熊猫,上官家族统治阿斯德洛。
“誓言与承诺说破就破,看来虚伪才是世界的常态。不过,我的计划一开始就将盘踞在惊蛰谷的一百万之众的执夷东军考虑在内了,无妨,不过是多做出些牺牲罢了。”在他对面戴着白狐面具的健壮男子开口回复道:“大人,冬至要塞本来就有十万常驻守军,加上如今执夷东军二十万士兵的协同防守,以及星仪大人所说七万名执夷北军士兵的回防,鹿熊部族的士兵真的能够突破易守难攻的冬至要塞吗?届时仅在要塞的帝国军队人数就已经超过了阿莫伊斯之盾。也许我们攻破光影南大门之时,阿莫伊斯之盾仍旧困在冬至要塞停滞不前。”
“所以父亲才会寻求夜神的帮助,希望夜雨森林能够吸引住执夷西军的视线,帮助我们粗蛮的盟友打开从迭阙南下的大门。”站在上官重宇一旁的年轻人忍不住开口。
“但是扼守从迭阙绕开冬至要塞的通道的不是西民族联盟吗?”白狐面具提问道。
衣着华丽的年轻人继续说道:“西民族联盟?他们不过是软弱的墙头草,几千年前他们就抱团站队以此保全自身,聪明的北境权相星仪不可能没有说服他们的手段。狄先生,真正的关键在于执夷西军,如果阿莫伊斯之盾的奇袭部队被执夷西军牵制住,那可就弄巧成拙了。父亲大人对于夜神的请求故意漏出风声,是给完颜策夷压力,让他无暇顾及西民族联盟。当然,如果夜神真的愿意闹出动静彻底牵扯住执夷西军最好,这样我们形成南北合围光影的可能性会增加。可惜,神灵拥有莫测的力量,他们的内心则更加神秘莫测。我想父亲并未对夜神甘愿放下身段参与世俗纷争报以希望。”
“不过父亲大人,即使他们能够前后夹击攻占冬至要塞,彼时需要消耗多少兵力,鹿熊部族有考虑过他们需要为此付出的代价吗?”上官重宇饶有兴趣地看着他,“隼介,你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向我证明自己的能力。这场战争的发起就是为了家族的新生,你将会亲历这场战争,最终成为新生的王储,并且不久,你将迎来自己的时代。”隼介看向他的父亲,斑白的鬓角和黑白参半的发丝诉说着上官重宇的年龄,就像年轮对树木的象征;素来严肃的目光中流露出对自己的期许和令人难以感知的爱。“是,父亲大人。沉着冷静是领袖天生应该具备的品质,我失礼了。”
老人摆了摆手,“不,当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像一头猎食的狮子把凶狠毫不掩饰地写在了脸上,欲望直白地表现在言行之中。你有想法,就应该表达……你认为,鹿熊部族能算做可靠的盟友吗?”
“他们赞美与信奉忠诚,但我不相信他们对于外人的忠诚。背叛者不会倦于背叛,更不会相互信任。”
“所以,冬至要塞他们依旧会尽全力攻克,得到的奖励完全可以令他们付出沉痛的代价。但是,当我们脚下踩着光影南城墙外的土地之时,他们更可能做的是站在赴海江的对岸隔岸观火,同时建立防线,重兵屯守冬至要塞。”
“忌惮我们是他们可能不会出兵光影的一个原因,即使不跨江攻打光影,这依旧可以看作双赢的局面,毕竟他们可以获得可靠的防线,我们可以减少一翼的攻城压力。不过这一切的前提建立在我们有足够的兵力抵达并攻打光影。”
“你会有自我独到的思考,并且在辩证中进一步思考,这是很可贵的品质。”
“父亲大人,过誉了。关于军队的调动我有一个疑问,惊蛰谷的兵员调动是如何为我们所知的?”白狐面具用请示的眼神看向上官重宇,“他是你未来的家主,这间房屋里没有偷听者。”他点了点头,正视上官隼介疑惑的眼神,“少主,依照旧例,每年会有数千人从南方去往惊蛰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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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其中有我们精心挑选的人?熊猫家族怎么可能会不查清底细?”
“难免会有疏漏,少主,虽然百不存一。惊蛰谷内的通信使中有我们的人,通过光子通信台传递至光影的食品供给信息中会留下家族的暗语,有人负责检索这些偷偷备份的低保密文件,寻找其中的信息,再通过信息传输局传送藏有秘密信息和隐秘标记的文件至夏都的信息传输局,我们负责最后的接收。”
“这样一条危险的情报链,你们还真有创意。”
“对饥饿的人而言,火中取栗总有方法可以实现。”
“隼介,说说你对南方态势的观察。”上官重宇打断了他们的对话,略微停顿后隼介立刻将自己代入到南方观察者的角色中,“父亲大人,我很好奇,您打算如何解决由夏侯领军的执夷南军,与我们世代为敌的南宫家族还有附庸于其的南方家族又如何应对,如果不能解决后顾之忧,谈何改朝换代?”
一直未曾开口的烟柳州副总督代替上官重宇回答,“少主,留在南方各州的帝国士兵兵力分散,而这其中又有许多百夫长是上官家族的人;至于南宫白宇,他没有野心,并不会对我们造成大的威胁。除非……南宫家族暗地里跟熊猫家族有勾结。”他看向这个上官家族的幕僚、父亲的另一个大脑、烟柳州副总督头衔加身的长者,一身整洁正式的熊猫帝国标准官僚制服,隼介知道他会给出一个合理的方案。白狐面具右侧的纳兰佑词继续说道:“我们会制造一起事件挑起南宫家族与执夷南军之间的争端。如果双方发生了斗争,我们可以兵不血刃解决盘踞在家园的威胁;如果未能挑起争端,这说明南宫家族背后可能有熊猫家族的影子,需要采取的行动显而易见。”
“暗杀南宫白宇,同时在军队内部挑起叛乱。”纳兰佑词有些高兴地看着这个年轻人,基于自己的假设他做出了正确的推断,经过这场战争的洗礼,他就可以真正意义上代替他父亲成为上官家族的一家之主了。
显然他意犹未尽,“如果失败了,怎么办?数十万异己的士兵可是悬在喉咙前的一把锋利的刀。”
“少主,您的父亲能够将几十万分属于南方数百个家族的士兵凝聚在一起,将数百个南方家族统一,说服他们堵上一切跟着谋逆,倚仗的可不仅仅是强大的财力和家族的三十万私兵。不容失败,这是家主的格言。”
“所以有不曾显露的底牌?……不可能是兵分两路,即使帝国军队多年来已经滋生腐败与涣散,但依然不是娇贵的贵族私兵可以轻而易举战胜的;一旦开战,我们直接需要面对的帝国军队人数至少在五十万以上,如果将兵力分散,最终被逐个击破的会是我们。可哪里还有为之一用的军队呢?为了制造殷丘叛乱而建立的民兵部队也不过两三万人,父亲莫非拥有凭空而出的军队?”
“少主是认定了稳定南方的最后手段一定是军队吗?”
“嗯,解决武力的最终手段只有武力,也拥有强大的武力才能建立秩序,我认为,熊猫帝国数千年屹立不倒就是认清了这个基本事实。”
“隼介,当需要实施最终手段的那一天到来,你会知道的。”
“是,父亲大人。”
“你认为,公孙上卿是个怎样的人?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公孙上卿?首府大人?我与他交往不深,应邀共同进过餐,偶尔有过交谈。在我看来,他很随和,不止是外观给人带来的随和感;很多家族的年轻人都乐意跟他交流,他也从不掩饰自己对于金钱的热爱,看到熊猫币的眼神实在不像是个首府的样子;不过他的办事能力得到了一致的公认,也算是对得住他的职位;传言好逛青楼,我们私下都叫他死胖子,脸上总是挂着笑容,为人圆滑和他圆润的身材挺搭的,嗯。”
“那为什么他会被排挤?跟他同级的帝国官员都不待见他,当初公孙上卿来南方任职也是因为他被自己的家族彻底驱逐出了光影。”
“父亲是对他有所怀疑?可能他为了自己争口气左右逢源的做派并不被其他官僚认可,明明是被驱逐出帝都的人却在南方官场上如鱼得水,他们也因此嫉妒他吧;但是不排除这是熊猫家族刻意安排的,将本该藏匿于阴影之中执行秘密任务的人放在一个如此显眼的位置上,聪明而大胆的做法。如果公孙上卿真的是一颗棋子,那么他针对的人也只能是上官家族,可他未免藏得也太好了。”
“我们的计划中需要这样一位位高权重的人,至少利用他可以稳定烟柳州的局面,按照规定夏侯也需要听命于他,自他上任起我们对他的贿赂就很慷慨,公孙上卿来者不拒全盘收下,相应地他暗地为我们减免了极大一部分的税收;虽然收买他看起来再合适不过,但正是如此,他的一举一动我们必须一清二楚。”
“所以他时刻受到监视?”
“是的,而且他应该猜得到这一点。现在我要你假设他就是熊猫家族的棋子,你会怎么做?”
“在殷丘制造叛乱栽赃给南宫白宇,迫使他使用军队对南宫家族动手,同时利用他传递给光影虚假的信息,制造执夷南军内部的混乱,逐一击破分成两部分的军队。最后,卸磨杀驴。”他看向这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英俊的面容和优雅的气质背后藏着一颗冷静而残酷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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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是繁华的南国都城夏都的秋景,金黄的落叶被清扫在道路的两旁,他望着那条笔直的街道直到尽头,庄严肃穆的总督府就在那里。站在睥睨宫的主楼高层,几乎可以将夏都的盛景一览无余,他总是在想,如果赋予它帝都的荣誉是不是会更好,战争的降临会不会将眼前看过无数次却不感到厌烦的和睦景象破坏得荡然无存。
“佑词,你认为隼介可以胜任将来的家主之位吗?”
“家主,少主他无疑向我们展示了一个领袖具备的某些品质,数十年的悉心培养并没有被辜负。只是对于这样一个年轻人,将要承担的责任过于沉重了。”
“那么东方阡陌呢,熊猫家族的孩子要肩负的责任可远非如此,你要成就必须学会承受。我相信隼介的内心足够强大。”双手不再靠背,他转身看向副总督,透过玻璃的阳光贴着他高大的身躯,诞生了一种神圣感,“佑词,他和我一样离不开你的辅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