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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失踪
冻云黯淡下,云越像轻捷的雨燕般掠过一片漆黑的屋宇。
寒风中,忽然响起嗖嗖嗖的几声,细小的镖如同淬了毒的刺,从屋檐下射出,如雨点般向那轻灵的影子袭去。
云越速度不减,巧妙地左躲右闪,在空中如随风翻飞的纸鸢,好几次毒刺都险险擦身而过。
“这小子身手不赖!”王戎斥退了手下,“让我来。”
他在空中紧追不舍,手中的虎翼刀快如一道惊雷,横空劈去,眼看就要将那轻灵的影子撕裂。
云越反应极快,侧身避开刀锋,与此同时腰间长剑呛然而出,凌空刺去,只取王戎心房。
王戎心中一凛,小看他了!
他被逼向后急撤,腾出空间后,抄手竟用两根粗短的指头截住了剑身。
云越抽剑,纹丝不动。
这王戎是久经沙场的老手了,狠劲和老辣不是云越能比的。他一招得手,就想去扯掉对方遮容的面具,不料那云越不退反进,在空中忽然轻巧地一转身,从袖中抽出一把短刀,反手就直取王戎脖颈要害!
王戎竟被逼用刀背一挡,怒气暴涨,眼中的杀气陡然膨胀。他全然敞开大防,只攻不守,手中虎翼刀带着暴怒的摧金裂石之力,就要劈断那纤细的长剑和那持剑的人,就在这时,忽然听到空中一声尖啸,王戎心下一顿,只见一道黑气快如疾风穿入他和云越之间。
云越身形随即微微一晃,回手拼了命一剑劈开王戎,就纵身跃入了围墙下的深巷。
王戎还没明白过了发生了什么事,就听容绪的声音淡淡传来,“大哥别追了,这箭上沾着毒,他腿瘦了伤,跑不远。”
然后他对旁边几个清凉观的修士道,“他逃进了九回巷里,你们这就去把他给我抓回来。记住,给我抓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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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王戎看着那些修士纵入巷中的身影,有些扫兴道,“多管闲事,我正要拿下他了,何须你来插手!”
“大哥,你刚才浑然不防,我怕你中了那小子的套。”
王戎哼了声,“狭路相逢勇者胜,以为谁都像你一样那么多花花肠子。”
“大哥你还是这军人做派,什么事都非要分出个胜负短长,依我看,能达到目的就行,不管用的什么手段,反正人抓住了,是不会管你赢得光不光彩的。”
王戎皱眉,“刚才你用的是什么东西?如果射中的是我,反倒放跑了他?”
容绪闲雅地擦着手中的弩/机,就像那是一张优美的琴,边道,“这是摄魂箭,我煞费苦心弄到的箭头,找了朱璧居几位大师修复,看来还是不行啊。”
“摄什么?”
这时在屋脊上搜索的修士跳落院中,“先生,没找到箭头。”
容绪叹了口气,“继续找,给我仔细地找,别浪费我一支好箭。”
然后他耐心地对王戎解释道:“这箭头有秘术制成,会追踪目标,不死不休,所以我就是闭着眼睛发射这支箭,它都会追踪那个戴面具的小子,并射中左眼。但大哥的左眼……”
王戎摸了摸戴着的遮罩,有些愤懑,因为他没有左眼,所以这摄魂箭反倒不可能射中他。
“不过显然此箭没有修复好,不然不少掉一只眼睛,是不会让那小子这么容易离开的。但也无妨,他逃入一条死巷,腿上又中了箭,一会儿就会被抓来罢。”
“但若真射中左眼,你怎么保证他一定活着,怎么留活口?”王戎道。
“不能保证,但是事关大哥的安危,他能不能活下来,我就顾不得了。再说这箭发射我只用了五分劲,若真射中,他有一半可能活下来。”
“我不用你救。”王戎没好气道,然后又郁郁难平,“最好那小子活下来了,我倒是想看看此人到底搞是谁,此人在屋顶偷听你我谈话,居心叵测,我倒要看看是谁指使他的,你密室里的十八班刑罚让他走一遍,再硬的嘴也给我撬开了!”
容绪淡淡一笑,“大哥啊,我密室里都是风雅之物,没你说的那种东西。你想要拷问他,得费点劲把他带到盛京去了。”
就在这时,一个在屋顶修士道,“先生。”
“有何发现?”容绪问。
那个修士一跃而下,手中拿着一小片切口整齐的布料,“在屋顶发现的。”
“哦?”容绪接过来。
王戎道,“怕是我跟他打斗之时,被我的刀风割下来的,你看得出什么名堂吗?”
容绪道,“光这京中,这布料的种类就不下几百种,就算是我,也不可能一见就识得。”
说着他把布料小心地收好,“此布料质地柔软轻薄,绘有暗纹,应该是上品之料,这种布料并不多见,我回头稍稍查验便能知道出处。”
“好!”王戎道,“既然这布料罕见,多半就能顺藤摸瓜查到此人的背景了!”
云越不知道跑了多久,进入了一条黑黢黢的巷子。
云越这辈子怕是从来没有到过这样的地方,巷子两边是大片低矮的土房,巷里污水横流,岔路纵横,遍地泥泞腌臜,冲鼻的异味让他差点熏混过去。腿上越来越尖锐的剧痛,反倒让他保持着神智的清明。
从小腿开始,阵阵隐痛慢慢变得清晰、锐利,就像无数根尖刺混入了血液中,虽然是寒冬腊月,云越的背心里已经浸透了冷汗。
他身后、两边的屋檐上,几个修士已经飞快得分头包抄过来。
但他的腿伤无法纵身跃墙,只能在这陋巷里兜兜转转,尽量靠这纵横交错的岔路甩掉追兵。但是伤口的剧痛一次次拖累他的脚步。
不行,他绝不能曝露身份。他心一横,握紧了手中的剑,实在不行就……
正当他心中起了同归于尽的念头时,忽然陋巷角落里的一扇低矮的小门开了,里面传来一个女子轻柔的声音,“这里,快!”
云越什么也顾不得了,一矮身,就钻进了小门。
屋子里很黑,那女子的手中提着一盏豆灯,幽光下,那是一个清秀的女子,头发像男子一样扎了个发髻,显得极为干练。
她发现云越走路不稳,问,“腿能走吗?”
云越道,“没事,谢谢姑娘相救。”
“不是为了救你,只是我们讨厌那帮臭修士。”女子坦率道,
云越注意到她的用词,我们?……那么说这里还有其他人。
那女子带着他穿过屋子,后面是一条漆黑狭长的通道,也不知道七转八弯走了多久,忽然之间,豁然开朗,眼前出现一个开阔的堂屋。
那屋子像是普通大户人家的厅堂那般大,但是非常破旧,屋子里有几个男人正在干活,大多数看上去都筋骨强壮。
一看到那女子,一个胡子拉茬,面相凶巴巴的男人上前道,“阿青,这人是谁?”
那个叫做阿青的女子道,“被那群臭修士追着,我捡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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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人,把面具摘下来。”男人说。
云越没有动,反问,“你们是什么人?”
男人冷哼了声,抬手就要去摘云越的面具。
他的手还没有碰到那面具,一阵凌厉的寒光掠过,云越长剑出鞘掠起一阵寒风,男人一撤手,剑风刮过,差点将他的手指削掉。
“呦,还会咬人!”男人冷哼道,周围其他几个男人立即围了过来。
“行了!别欺负他,他受伤了。”那个叫做阿青的女子道,“我认识他,你们别疑神疑鬼的。”
她这话一说,其他几个男人一愕,然后互相交换了个颜色,那凶巴巴的男人说了句,“别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往这里带。”就走了。
看他走了,其他人也散开去干活了。
一个瘦猴似的男人打趣道,“青姐,莫不是你的相好?”
阿青踹了他一脚,道,“阿公在不在?”
“哦,在里屋教娃儿们识字呐。”
片刻后,云越跟着那阿青穿过几间对方杂货的屋子,来到一扇挂着暖帘的门前,里面传来了咿咿呀呀的读书声。
阿青打了个招呼,就听里面一个苍老的声音道,“什么事?”
“阿公,有人受伤了,我想你给瞧瞧。”
随暖帘掀开了,五六个小孩子欢呼一声,叽叽喳喳地一下子钻了出来。看起来是提前下课了。
案前坐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眉毛很长,几乎和胡须连成了一片。
屋里的光线昏暗,到处堆满了书籍纸张,几乎无处落脚,云越跟着阿青走进去,心道,这些孩子在这里读书识字也够艰苦地了。
阿青道,“被那些臭修士伤的,阿公你给看看。”
老者也不多问,就让云越坐下,然后掀起那已经被血浸透的布料,皱了皱眉,道,“阿青,箭头还在里面,给我取刀来。”
阿青取来了一个布囊,摊开后,里面有大大小小五六把锋利的刀片。
老者抽取一把小刀,把刀片在火上烤了烤,对云越道,“有点疼,你忍忍。”
整个过程云越没吭声,暗暗咬地牙根都发酸了,额角眉梢起了一层细汗,面具贴在脸上也不肯除下,让他透不过气。
箭头就剜了出来,老者放在灯下仔细看了看,眉头皱紧,“不妙,这箭头有淬了毒。”
其实这一路越来越强烈的疼痛感,云越也猜到了这箭头淬了毒。他以前跟着萧暥也是沙场几来回,倒不是受不起伤。
他平静地问,“老先生,此毒可解吗?”
老者道,“好在你刚刚中毒,我这就配制清毒之药,立即给你解毒,你这腿还能保住。”
然后他对阿青说,“立即收拾一处床榻,去毒需要反复几次,大抵还要三五日,让这孩子先住下来。”
什么?五日?他今天就得回去啊!主公还在等他复命。
云越挣扎着站起身道,“多谢老先生好意,能不能先替我简单处理一下,我还要回去。”
“什么?”老者微微一顿。
什么事还能比自己的腿更重要?
阿青道,“阿公的医术很精湛的,他若让你洗毒五日,就一天都不能少,你这腿还要不要了?”
云越不想再多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坚持,别人是无法理解的,他只淡淡谢过那女子和老者,“两位好意感激不尽,但我还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了。”
说完他要紧牙忍着腿上的剧痛,勉强迈开脚步。
那老者叹气,“就是以后变成瘸子,你也要回去?”
云越没有回头,他要回去,他从来都没有让那个人失望过。
“真是讲不通了,好,让你走,我看你这腿怎么走。”阿青冷眼旁观道,“放着好好的路不走,非要做瘸子。”
云越不说话,默默掀开暖帘。
不料帘外忽然一股白烟腾起,他猝不及防吸进了一口,只觉得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刚才外堂那个满脸胡茬的男人面无表情一把托住了他的肩,道,“阿公,这人来路不明,没搞清楚之前,不能放他走。”
冬日的天黑得早,萧暥从齐掌柜那里回来,处理了一些军机政务上的事情,秦羽前线的粮草要调配,灾民过冬的物资要安顿,还有尚元城的招商事宜也要一点点筹划起来,他忙得无瑕旁顾,不知不觉就已经天都快黑了。
处理完最后一件事情,他疲惫得坐在案前揉着眉心,想起来,以往云越这个时候该回来复命了。
这两天,他让云越暗中查探容绪的背景。自从宝琼阁送他玉佩,到仙弈阁的雅集,他发现这个容绪作为朱璧居主人,在大梁的商贾圈子和士林中都颇有能量,这到底是个什么人。
每天云越过酉时前必回,可是今天,天都黑了他还是没有回来。
云越向来非常守时,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可云越机警敏锐,武艺又精湛,办事也向来牢靠,从来没有纰漏,他怎么会出事?也许是遇到什么情况延误了?
但是随着天色越来越暗,屋外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来,萧暥心中越来越觉得觉得不安。
桌案上放着的饭菜凉了又热,热了又凉。
“主…主公,你、你气色不好,不吃一点,会、会撑不下去……”曹璋在旁边喃喃道。
萧暥的脸色很苍白得发冷,唇色浅淡地,看着有种柔和脆弱的错觉。
“你先下去休息罢。”萧暥打发他道。
曹璋默默闭了嘴,刚想转身替他收拾案头堆积的公文。
又听萧暥静静道,“去,把我的虎贲锐士都调来。”
“主公?”曹璋惊讶地看向他,那个人脸上已经是做出决定的神情,不容辩驳。
片刻后萧暥就利索地在虎贲锐士中挑选出数十名精锐,选的都是有潜入敌营刺探军机的吩咐经验,善于乔装密探,智勇兼备者。
萧暥道,“你们立即沿着云副将今日去过的地方暗中搜寻,一有消息,马上来向我汇报!”
“是!”
“还有。”他微微敛眉,“容绪的宅邸,给我暗中、重点查一查。”
窗外的雨声渐大,一点孤灯照着案头。苏苏趴在一堆公文案卷中蜷成一个球,它身上盖着一条薄毯——徐翁看它毛实在秃的厉害,又不肯回窝里睡觉,只好如此了。
以往苏苏每天都是爬在萧暥床上睡的,只是今天萧暥没睡,它也只好跟着熬夜了,熬夜更掉毛……
到了次日清早,天刚蒙蒙亮,一份份密探的回报,就陆续交到萧暥手中。
城东没有,城西也没有,皇城没有,里坊街区里也没有,连东西市的废墟都摸排过了,还是不见踪影……
云越好像一下子消失了。
天渐渐亮起来,雨依旧在下,萧暥的心渐渐沉下去。
他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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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让云越去暗中跟踪查访容绪的背景,之后云越就失踪了,难道,容绪的能量大到这个程度吗?他把云越囚禁了?
云越的身份他不会不知道,他敢?还是,他有把握云越绝对不会再被找到?
想到这里,萧暥心下一凛,撑着桌案站起身,身形微微一晃立即被他抬手拂衣的动作掩饰过去了。
但是一夜未睡,心中又焦虑不安,他的太阳穴微微抽搐,胸口又开始作痛。
曹璋还是看出端倪,赶紧来搀扶他,萧暥摆摆手,“我没事。”
就在这时,最后几名派去容绪府邸暗查的密探回来了,萧暥立即推开他,脸色一紧,“怎么样?”
“主公,容绪的家宅里我们暗中都摸排了,没有踪影,不过容绪宅邸有一间密室,我们进不去,这间密室据说除了他,从来没有人进去过。非常诡秘。”
萧暥陡然暗惊,暗室?他忽然有种强烈的不安感。不会是……被囚禁了罢?
否则按照云越的性格,无论如何他都会回来复命的,这种忽然失踪,只有一个可能,他失去自由了!
萧暥心中骤紧。
……但这种情况就只有带兵搜家,强行破门而入了!
可是带兵搜容绪的家?如果云越并非是被容绪所囚,那么他这举动无异于和容绪彻底撕破了脸。
他皱起眉,冷静下来,沉默片刻,道,“曹璋,备甲!”
“主、主公。”曹满紧张道,“你的尚元城还要、要、容绪先生、帮、帮助、招、招商,你现在、跟他翻脸,我们就、就、前功尽弃了。”
萧暥淡淡道,“我不用跟他翻脸,我自有办法闯了他的密室。”
他容色苍凝如寒冰,眼尾斜红暗飞,夭矫绮魅,憔悴中竟是说不出的邪妄非凡。
曹璋从来没见过他这个样子,如果说有,那只有猎场酒醉那一晚,月光下,那双眼睛让他魂飞魄散的眼睛,眼梢上挑清如利刃,眼尾微红,好像在霜刃上挂一抹残血。
他的脸容透着阴森的俊美, “不管他容绪有多大能量,他是若敢动我的人,我必让他付出代价。”
第62章 搜府
辰时,大梁城,寒狱。
雨下得很大,冲刷着诏狱灰蒙蒙的青石墙,忽然间钟声大震,急促的脚步声踏破雨幕纷至响起。
“有人越狱!”“快追!”
片刻后,大雨中,诏狱的围院里,站着一排排穿着雨布整装待发的近百狱卒。
一个虎背熊腰的武将黑着脸道,“怎么看守的?居然让郭通给跑了,上头怪罪下来你们担地起吗?跟我追!就算把大梁城翻个儿,也要把人抓回来!抓不回来提头来见!”
大盗郭通,落拓贵族出生,天生一双慧眼,识得珠宝古玩,本为盛京珠宝商人,后伙同孙远周楚等江湖中鸡鸣狗盗之徒,竟然胆大妄为到趁着兰台之变盗掘皇陵,捣毁了大雍景帝的豫陵,最后被抓入狱,因为顾念其鉴别珍宝,修复宝器的才干,所以留他一条命,一直关在寒狱中。
朱璧居的雅舍里升起氤氲的香雾。
容绪靠在长榻上闲闲翻着书,长榻前有一尊小方桌,上面的彩绘漆盘里放着精致的茶点,长榻对面是一小扇绢布花鸟画屏。
此时屏风后正传来清悠的琴声,一个柳眉凤眼的窈窕女子正在低头抚琴。
容绪呷了一口茶,淡淡道,“停,刚才这段再来一遍。”
女子喏了声,酥手在琴弦上轻柔地拨弄,琴声如潺潺流水般从指端流出。
容绪悠哉地闭起眼睛,正专注聆听,就在这时,朱璧居的管事,也是容绪的心腹卢平轻手轻脚地走进来, “先生,你昨日要查的那布料的出处……”
“嘘。”容绪抬起一根手指让他噤声。
卢平立即沉默地垂手站在旁边,直到这一段乐曲弹奏完毕,容绪才慢悠悠开口道,“你刚才的那段还是不对,《千秋吟》的曲风哀而不伤,你却弹奏地太过幽咽,回去再练练罢。”
等那女子袅袅婷婷地走出雅舍,容绪才想起来似的问卢平,“那事儿怎么样了?”
“锦云社商行的周掌柜给得回复,这面料有来头。他还给先生写了一封信。”然后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笺,信笺里夹着小片布料。
卢平躬身低头轻声道,“掌柜的说,那是宫里的面料。”
容绪正在读信,眉心微微一跳。
周掌柜的书信上仔细写了这面料是出自宫中的针工坊一年前到的一批蜀地的锦缎,这种锦缎色泽温润,手感柔软舒适,并且织造的时候就绣有繁复的暗纹花样,在阳光下低调又奢靡。
容绪凝眉不语,他已经约莫猜到昨天那个在梁上偷窥的小子是谁派的了。
还能有谁,他那个目光狭隘的外甥不是很信任一个叫做奉祥的密探吗?据说这桓帝喜欢暗中用奉祥来窥探官员大臣们的隐私。
几日前,他在御书房里,说的那一番话已经让桓帝对他产生了厌烦和不信任,恐怕这小肚鸡肠的皇帝,不仅是怀疑他,还在怀疑王家的立场。
容绪不是一个尊卑观念很强的人,他觉得他即使是臣子,毕竟也是桓帝的舅舅,当时桓帝用龌龊的心思猜度长辈,影射他送貂皮之事有不可告人的企图,语言暧\昧不明,容绪涵养工夫再好,也被气到了,所以当即就给了桓帝脸色,拂袖而去。
估计这睚眦必报的皇帝是记恨上了,桓帝怀疑他,也怀疑王家。
再想一想,这王戎来京,除了他,也就桓帝知道。
所以这个偷听他们谈话的小子,十有八九是桓帝派的。
这倒是非常符合桓帝的行事作风。
容绪低头苦笑,他想辅助桓帝,可这皇帝真是不足以为谋啊!搞不好将来就算他坐稳江山了,秋后算账,说不定还记着自己一笔呢!
看来为了盛京王氏的将来考虑,他还要多留一手。
既然萧暥现在有意跟他合作,倒是可以再增进一步。他是商人,并没有什么太强的正统观念,也就是说只要能让盛京王氏的生意带来好处,那么谁坐在那把龙椅上,他容绪都是无所谓的。他只在乎王家的利益。
他思忖着,眼下之际,要先把尚元城建起来,适当还可以多让利给萧暥一些作为交好。那只小狐狸不是很缺钱么,那么他就用大把的金子砸过去。
他正在想着,就在这时,卢平神色紧张地快步进来,“先生,外面来了很多官兵,把府宅给围住了,说是捉拿盗贼!”
云越躺在床上,四周的帐幔色泽黯淡,很旧,原来的颜色已经看不出来了。屋子里光线阴暗,还有一股长久不通风的霉潮气息,外面在下雨,他能听到雨点打在油毡布上沉闷嘈杂的声响。
他立即摸了把脸,脸上的面具已经被摘下了。
他暗暗一惊后,随即又沉静下来。
这面具原本是防止被容绪的人察到自己的身份才戴的。而这里的人,看样子住在贫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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窟里,都是些贩夫走卒之类,被他们看到相貌其实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毕竟这些人一辈子都没机会见到几个达官显贵,不可能认出他就是云家小公子。
除了这个面具掩饰身份外,他的佩剑也是另备的,使用起来虽然不如自己的佩剑那么顺手,但万一打斗中有什么闪失,也不会暴露他的身份。
云越出发前还做了一件事,他专门用皇帝赐给的布料做了件衣裳。
桓帝以往赐给过萧暥的物品不止是锦袍玉带,还有各色精美的布料。那些东西萧暥根本不会用,放着也是闲置,就让云越自己随便取用。
其实云越作为云家小公子,什么东西没有。以往他也从来没有向萧暥要过什么东西。
但这一次,他悄悄拿了一匹皇帝御赐的藏蓝色暗纹面料,做了这身衣裳。
云越是个心细如针的人,他还周密调查过,这些赏赐都是桓帝口谕,没有造册登记,同时桓帝也会赐予其他王公大臣们,所以如果要追究,根本无迹可查。唯一能被查到的就是这些面料出自针工坊。
他在这里暗暗使了个小伎俩。
他的手指摸了摸着被割去一片的衣角,嘴角不易察觉地挑了下。
但那隐晦的笑意一闪即逝,他发现自己的指尖感觉有些麻木,腿也似乎丝毫动弹不得。
难道是因为他吸入的那阵白色的烟雾?这是什么东西?到现在他依旧浑身无力,四肢麻痹。
还有,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他昏迷了多久?已经到了次日了吗?
那主公岂不是等不到他回去?
想到这里,他不顾一切挣扎着下床,但是只稍一用劲,伤口处传来的剧痛就像一道尖锐的闪电击中了他,他一手攀住床沿,顿时汗如雨下,勉强没有痛哼出声来。
他跌回床榻上,刚才蓄的一点力已经完全耗尽了,手指微微颤抖。靠在榻上虚喘了一会儿,痛得神智迷糊间,他忽然又想起那个人。
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一根稻草般,他的神智忽然一线清明。
萧暥他常年带病,应该是非常难受的罢。只是云越从来没见他流露过不堪忍受的神色,他是坚不可摧的,就算是吐血如崩的时候,他还能毫不在意地吐完血依旧披甲上沙场,还能全胜而归。
想到这里他一咬牙,发了狠地挣着下了地,谁知那伤腿一碰到坚硬的地面,一阵尖锐的刺痛仿佛锥骨抽筋般让他身子猝不及防地一歪,摔倒在了冰冷的泥地上。
听到房里的动静,阿青赶紧进来,不满道,“你这个人怎么就说不听了?还想走?你的腿不想要了?”
她嘴里不客气地抱怨着,一手却搀住了云越的手臂,扶他坐回床榻上,“阿公一个时辰前刚给你敷了伤药,让你不要乱跑。”
云越闻言,微微挑了下眉,没有看她,幽声道,“怕还有其他的药罢。”
阿青闻言一噎,脸色不自然了一下,然后没好气道,“怕你乱跑,给你下了点迷心散,对身体没什么影响,就是用药后,你一天浑身都没力气,所以你别折腾了,走不了的。就算你出了这扇门,外面有潘壮他们几个在,你现在这样子,走不脱。”
云越知道她说的是实话,他的剑和短刀都已经被收缴了,现在赤手空拳,腿上又有伤,怎么可能从那几个强壮的男人的眼皮子底下逃出去?
他就是身手再好,有千般本事,现在也是使不出来了。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云家傲娇的小公子第一次品啧到受制于人的滋味,以前他跟着萧暥,从来都没有过那么憋屈的时刻。
他想了想,皱着细眉,一双桃花眼微微垂敛下来,低怅道:“阿青姐姐,你可否再帮我一次,放我出去罢。”
他的模样生得清俊,如果不是整天挂着一副看不起人的刻薄样,本是很招人喜欢的。
他咬了咬薄唇,勉强道,“求你了。”
云小公子这一辈子从来没有低眉顺目地求过人。
阿青本来就是个直爽脾气,这会儿见他这幅楚楚盈盈的模样,叹了口气,“我看你这孩子挺机灵,怎么讲不通啊,你的腿怎么办?就算将来变成瘸子你也要走?”
云越沉默,然后道,“我一定要回去。有人还在等我。”
阿青不假思索问,“看你这么牵挂?是你妻子么?”
云越:“……啊?!”
阿青以为她猜中了,道,“你也就晚几天回去,她又不会改嫁了。”
云越被‘妻子’两个字砸蒙了,脑子还没有回过神来。
什么?还……改嫁?
本来寒冰般的脸色莫名地一阵红一阵白。
阿青关切道,“怎么了?看你脸都羞红了,你们不会还是新婚罢?”
云越:……
他赶紧摇摇头。
阿青来了兴趣,奇道:“我看你那么年轻,以为你们才刚成的亲,那成亲几年了?”
云越想撞墙。
向来口齿伶俐的云小公子被噎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如果算起来,他跟着萧暥也有三年了罢……
“唔,三年。”他一边说,一边在脑子里求主公宽宏大量,他也是迫于无奈。
“嗨,都娶了三年,早就是老夫老妻了,她不会跑。”阿青说着就要站起身,“你就在这里安心休养。”
“哦,不,姐姐。”他情急下拉住阿青的袖子,乞求道,“我必须回去,我担心他……”
阿青见他神色不像是装出来的,想了想,恍然问,“你妻子很貌美吗?”
什么?!
阿青解释道:“我是说如果你妻子很美貌,会招登徒子惦记?所以你才急着回去?”
云越当然不能如实说他是要回去将军府,萧暥还在等他回去复命。
既然阿青以为自己是因为妻子急于回家,他倒不如顺着她的话编排下去,何况这阿青是个女子,最能打动一个女子的不就是爱恋吗?
于是他干脆点头道:“很美,非常美。”然后他蹙眉,面有忧色道,“我怕我不在,会有人对他有非分之想,所以,姐姐,求你帮我回去罢。”
阿青凝着柳眉注视着他,“我怎么觉得你没说实话?我们走江湖的,见过的人多了,你这一撒谎脸就红成这样,不太会编排吧?”
云越:……
阿青一副过来人的神情,“我看你是怕媳妇罢,你提及她的时候,都不敢大声,好像是偷来的媳妇,你媳妇很凶?可是河东狮?”
云越自暴自弃地捂住脸。这都是些什么问题啊!为什么女人的想法这么奇怪啊
阿青见状颇为同情,“看来是真的了。所以你不回去,她还会打骂你?”
云越手指插进头发里。
阿青叹了口气,“这样的媳妇不要也罢,将来,姐给你说门好的。”
“不,不,我只要他。”云越赶紧道,怎么还要给他说亲了?
“他确实性格强悍,作风凌厉,但不是不讲道理,唔,我要急着回去,是因为他身体孱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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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照料他。”
阿青颇为感佩,道,“你倒是不离不弃了。”
云越见她表情松动,本着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干脆演戏就演足的想法,幽幽道,“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离开他,我喜欢他,第一次见到我就喜欢,他身体不好,我就一辈子照料他,如今困在这里,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我实在是心忧如焚度日如年,所以姐姐,求你帮我离开这里罢。”
阿青凝视着他的眼睛,道,“这回倒是实话了。”然后她叹了口气,“好吧,等你的腿能动了,我就替你想想办法,让你们早日团聚。”
云越终于松了口气,赶紧道,“谢谢姐姐。”
等阿青转身出去后,云越靠在床头,一手按着太阳穴,一时间有点回不过神。
刚才他为了脱身都说了些什么啊,
他心里默默对萧暥说了句抱歉,看来接下来为了哄阿青帮他,还得委屈主公他冒充一阵自己的妻子了。等他回去以后一定尽心尽力好好侍奉主公补偿。
阴沉的天空中飘着冷雨,寒风呼啸,数十名京兆尹府的士卒将朱璧居团团围住。
容绪经历过当年的兰台之变,自觉什么场面没有见过,他让卢平不用慌,然后泰然自若走到门外,正要与为首的将官理论。
这时,忽然一阵马蹄急响,两边的士卒脸色一震,纷纷立即让路。
容绪引首望去,只见一队披甲执锐的骑兵呼啸而来,马蹄踏过街道,水花飞溅。为首的那人一身劲装,玄铁的甲胄泛着寒光,一双眼睛清夭逼人,寒利如同冰刀霜剑,锋芒毕露,邪妄非凡。
一瞬间,看得容绪竟微微倒退了一步。
他从来没见过萧暥这副样子。这就是他在战场上的样子吗?飞扬跋扈,杀气腾腾。
仿佛前一阵子的妩媚恣意风流隽妙就像一场镜花水月的幻影。都是那眼波流转间,烟光水色里的黄粱一梦。
毕竟是沙场百战的将军,不是他堆金积玉宠溺起来的小狐狸。
容绪的眼睛忽然有点酸痛。
萧暥跨在马上,声音冰冷清越,“容绪先生,我刚收到郭通越狱,京兆府全城捉拿的报告,想到容绪先生和郭通颇有渊源,怕下头的人行事粗鲁,冲撞了先生,所以亲自带兵过来了。”
这当然是萧暥提前就调查过的,那个郭通精通珍宝古玩的鉴别,和容绪颇有交情,郭通入狱后,容绪还多次给他送去酒菜衣物,打通关节,找他鉴别珍奇宝物。
容绪明白了,道,“将军是怕我私藏郭通。”
萧暥道,“先生和郭通私交颇厚,此贼逃脱,很有可能会来找先生以求暂避,此贼危险,我这是为先生的安全考虑。”
容绪心里不由佩服,还是只小狐狸,这话说得可真漂亮,挑不出毛病。所以这些人还都是来保护他的?
萧暥道:“如果郭通来找先生,我们就正好守株待兔。当然在此之前,搜查一番肯定是要的。”
容绪道:“我知道,若不搜查,就难以洗脱我藏匿郭通的嫌疑。”
萧暥道:“否则京兆尹府这里都不好交代,说我枉顾徇私了。”
容绪赶紧谦恭道,“我当然不敢让将军为难。”
萧暥嘴角微微一挑,略一偏头,道,“搜。”
一对荷戟执戈的武士鱼贯而入,冲进了府中。
萧暥翻身下马,把马鞭扔给一名亲卫,道,“我认识先生那么久,还没拜访过先生的府邸,我可否进去小坐?”
拜访?他居然还说这是拜访?
容绪心道,这小狐狸真是够意思,第一次来拜访就把他的家翻了。
第63章 狡黠
“容绪先生雅量高致,你们进去别弄坏东西。”萧暥交代了一句,一众武士就分队散开,开始搜查府邸。
萧暥随身带着几名亲卫,跟容绪去了茶厅等候消息。
容绪让下人奉上梅坞青雪和玲珑的点心。
萧暥此时疑心很重,茶点都没有碰一下,一双清夭夺人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容绪,偏偏嘴角却彬彬有礼地微挽起,看得人心底发毛。
容绪想了想,慎重地问,“寒狱戒备森严,这个郭通是如何能逃走?”
容绪是老谋深算,他这问题一下就问到了点子上。
这郭通怎么就突然越狱了?寒狱戒备森严,说逃就逃出来了?
萧暥眼睛微微一眯,“这也是我想请教先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