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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留仙
天色入暮。晗泉山庄就像漂浮在水面上的一个岛屿,这里四面都是山泉,山庄四周有蓄水装置,将无数的泉水汇流到山庄里,即使是夏季水量也很丰沛。
宴会就是在泉池边举行。
沿着泉池,错落摆放着长案和坐席,每人的案头除了一些精致的点心凉菜,还有一只玲珑的小香炉。
这是今晚宴会的重头戏,试散。
留仙散是有讲究的。
纯度高的留仙散,点燃后,香气郁结在香炉的四周,浓而不化开,这种散可以点很久,价格也很高。而劣质的散点燃后,香气很快就飘散开去,那就是掺杂了其他杂质的散,用料不纯,价格也低。
至于最纯的留仙散,只要一壶,就能让人立即失去神智,如登仙驾雾,几天都醒不神过来,甚至任人摆布都不知道,这散的价格比黄金还贵。有别称千金不换。
此时,豪客们已经陆续入座。
杨拓坐在首席,旁边的席案分别是此次下订金最多的两位豪客,凉州豪商夏侯和风雷堂主封铁禅。
夏侯傲慢,封铁禅霸道,两人相互都不怎么待见对方。相互不语。
杨拓笑道,“今天我还请了楚曈先生弹琴,据说楚先生的琴音……”
“庄主不如找几个漂亮姑娘给我们跳舞助兴。”封铁禅不耐烦打断他道,“别整那些我们听不懂的!”
他这话一说,周围几个风雷堂的人齐齐响应,“堂主说得对,我看这里的侍女就有几个模样俊的,来给兄弟们跳上一段,哈哈哈。”
杨拓沉住气,他有些窝火,他一个朝廷侍郎,原本前途无量,怎么就要跟这群不懂风雅不入流的家伙混在一起。
如果不是为了赚钱堵住亏空,不让家中老爷子发现他私底下的小爱好,他何必跟这些粗人来往?想到这里,他更是心中憋闷。
这还是托萧暥这乱臣贼子的福,心血来潮搞什么科举!那些花了钱买排名的仕子现在排着队纷纷要找他讨回钱财。他能怎么办?
他本来撂挑子让文昌署办不成这事儿,先拖上几个月,让科举这法子走不下去,萧暥就会知难而退。
至少今年想要招聘,那还是得继续用原来的察举制,拖过这次就好了,他也不用赔那些仕子的钱了。
可没想到魏瑄那小子居然一个人顶十几个人,几天内就把所有人的事情全做完了!
搞得他现在骑虎难下,只能用这办法补上亏空。
想到这些,杨拓心中更是郁结不快,脸色也不好看,道,“如果封堂主想要姑娘陪,我这就去招几个过来。但是这钱……”他刚想提醒,我这里的侍女招来陪你嗑药,这价格可比畅春楼的名伎还要贵。你自己掂量。
他的话还没说完,忽然就见封铁禅的目光越过他头顶,直愣愣地看向石桥的方向。
周围传来一片低低抽气声。
杨拓也转头看去,登时也跟着愣住了。顿时明白了杨启这小子,为什么下了趟山就更丢了魂似的。
天色墨蓝,一弯明月沉在水中。石桥如一条玉带浮在水面。
那人施施然走过长桥,衣衫飘然,如在画中行走。镜面般的水中映出那绝世容颜。
“瞎?瞎了的?”封铁禅看到那双烟色空濛的眼眸,不可思议道,
怎么有瞎子瞎的那么好看?
杨拓也不由啧啧道,“这双眼睛瞎了,反倒成全了他,真是世间罕见的尤物啊。”
曹雄没说话,默默摸了下嘴角。
琴台在池心的水榭。
等到那身影走到了帘幕后,众人才纷纷回过神来,席间一片唏嘘怜叹之声。
趁着在琴案前坐下之机,萧暥低声道,“先生打算如何走脱?”
这情况不大妙啊,底下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怎么走?
谢映之从容地抬起萧暥的手,轻轻放在琴弦上,低声道,“主公尽管抚琴。我自有办法。”
萧暥的琴艺就像他的箭术,都是继承了原主的,修长的手指一落到琴弦上,就自然知道如何轻抹慢挑。
琴声旷远幽沉,如风入松林,如流水潺潺。
一曲才终了,帐外彩声不断。
片刻后,某只穷得掉毛的狐狸看着眼前堆得跟小山一样的彩头。忽然觉得自己可以发展一下副业了嗷?这都快赶上他的俸禄了!
可这会儿不是挣钱的时候,当务之急,怎么能够把这一池水搅混了?
他正在寻思着,就听到谢映之对帐外前来问曲目的杨启道,“师父说,下一曲,就由诸位来点罢。”
萧暥一诧,等等,谢先生这是他的经济人了?
这是歌楼曲坊有规矩,谁出的赏额大谁就能点曲目。
这话一出,在座的客商顿时就喧腾起来了。
我点《春江花月》,十金!
《千秋吟》二十金!
封铁禅冷哼了声,“听曲儿没意思,先生会唱吗?”
什么?
萧暥一愣,这什么鬼?
想让他唱歌?
封铁禅道,“我出一百金,请先生唱一曲江州琼花落。”
不,不唱,绝对不!
谢映之淡淡道,“师父说,他可以。”
萧暥:谢玄首!
随即就听曹雄扬声道,“那我出两百金!”
萧暥有种不祥的预感……
随即就见曹雄望向帘幕,一字一顿道,“请先生舞一曲青丘夜雪。”
萧暥太阳穴突突直跳。
想让他跳舞?!
滚滚滚,老子不干了!
打架还可以考虑一下!
那边谢映之卖主公卖得毫无心理压力,“也可。”
萧暥一口老血:谢先生?谢玄首?
这样的经纪人他不要!不要!
就听曹雄道,“再加两百金,不出帷。”
萧暥更懵了……这……又是什么意思?
他伸出爪子暗搓搓勾了勾谢映之的衣袖。
谢映之含笑悄悄捉住、按下。
随即他眼神微微一敛。这个曹雄,居心不良。
不过……
他不动声色瞥了眼座下。
果然座中的宾客已经炸了锅了!
出帷,就是在歌楼曲坊的乐台上的公开表演,不出帷,那就是私下的表演。说白了就是私人订制。
所以仗着钱多就可以包下美人?其他人就连个曲子也听不了?
封铁禅道,“我加五百金,不出帷。”
果然有人来杠上了!
萧暥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谢玄首这是……故意引战!
趁着座间正在吵嚷不休,谢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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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借机贴近萧暥耳边,好心地解释道,“所谓不出帷,也就是入幕,伶人一旦入了客人的幕,那么就是默许客人除了听曲,陪下棋,闲谈,游乐,还可以做一些其他的风雅之举,只要不逾界,都是可以的。”
萧暥问:“什么界?”
谢映之含蓄道,“歌楼曲坊和勾栏风月之界。”
萧暥顿时一尬。
等等,谢玄首怎么对风月场这一套这么熟稔?
谢映之随即用眼神反问,主公怎么这都不知道?
萧暥心中咯噔了一下,赶紧闭嘴。这些可能在大雍是常识。
谢映之倒也不追问,只道,“这曹雄居心不良,主公需加小心。”
他入幕当然不去,多少钱他都不会去!
接着他手中碰到一个凉冰冰的东西,谢映之看向帐外,“主公保重。”
趁着外头这一波乱象未散,他悄然起身离席。
虽然说谢玄首每次带他出来,结果他都是被坑得找不着北。说好的锦鲤属性呢?
但谢映之这一走,这偌大的湖边,就剩下他一个瞎子了,还有一群正在拍卖他的人,现在萧暥的感觉就是在被拍卖……
有那么一瞬,他忽然觉得有点孤独。
而且,这晗泉山庄守卫森严,谢映之一个人,照应得过来吗。
萧暥收回心神,赶紧继续搞事情,他把事情搞得越大,谢映之那边就越安全。
只要找到这山庄里制散藏散的地方,明天就让陈英来抄了他丫的!
纱帘外,金子已经加到了一千五百金。双方你争我逐,毫不相让。
曹雄,“一千八百金。”
封铁禅,“两千!”
曹雄,“两千五!”
萧暥:有钱!
价格加到这份上,连一边的杨拓都眉头微跳,他这礼单上首位也就一千两百金,还不及这双盲眼,这算什么?奇货可居?
忽然封铁禅抽出身上的佩刀,啪地压在桌上,“三千金,加上这把刀!”
满座噤声。
这就是江湖上的撂下狠话了,你再敢押,再敢抬价,那就吃刀子罢!
他这话音刚落,风雷堂的四虎顿时围了上来,个个高大威猛,凶神恶煞。
曹雄冷冷抽了抽嘴角,身后的护卫也把手按在了刀柄上。
杨拓见势不妙,别砸了摊子。
他赶紧上前劝道,“好了好了,这样罢,让楚先生先去封堂主雅舍,再去夏侯先生雅舍,两位,这样可好?”
萧暥:不好!
这时,一名侍从带着几名美丽的侍女款款走来,每人手中都有一个托盘,盘中放一碧玉小罐,一杆银勺。依次往宾客们的香炉里添散。
杨拓大喜,立即道,“散已经上来了,两位先用散,这是最近制作的,劲儿更足,用了散再听歌看舞,更有味道。”
封铁禅见对方也不是好惹,便顺势收了刀,“那就先行散。”
曹雄阴鸷地笑了下,“封堂主行散可得小心点,这里的西阁比华毓楼的要大。”
言外之意,你若跟北宫浔一样掉下去粪坑里,连捞都捞不起来。
“你敢!”封铁禅闻言虎目怒睁。
“好了好了,两位,先行散先行散。”杨拓头都大了,赶紧招呼那侍从上前,一边抱怨道,“怎么现在才来?”
再不来这里都要打起来了。
“仲堂呢?”
那侍从年纪不大,却很机灵,道,“二公子刚才不小心崴了腿,赶紧让我送散过来。”
杨拓说了句,“走路也不长点心,算了,让他歇着吧。”
说完他看向帷幕,不是不长心,怕是丢了魂!这楚先生一双瞎眼,竟抵得上一百兵。
他敲着桌面,忽然招手让那侍从过来,“既然楚先生一曲价值千金,我们不能亏待了先生,你再添一炉千金不换,给楚先生送去。”
帷幕后传来琴声悠长,豪客们一边吸着留仙散的香气,一边听着悦耳的琴声,飘飘欲仙,脸上渐显出陶陶然之态。
只有曹雄和封铁禅,刚才两人闹了一肚子的火。
封铁禅粗声粗气道,“我不和此人在一处,出去透透气。”
说着起身离席。
帘幕后,萧暥的一对眸子目光冷锐地跟着他。心里微跌:这就走了?
原本指望这两人斗得跟公鸡似的,他趁热打铁再挑一波事情,现在二缺一,怎么搞?
他一边想,一边手指不停在琴弦上翻飞。
就在这时,帘幕掀了起来。
萧暥心中微微一诧,谢玄首这么快回来了?
随即,一炉香落在案上。
一个青年侍从进帐,谦恭道,“公子让我给先生添香。”
萧暥刚想答话,就见那侍从一边说,一边就伸出手指在茶盏中沾了沾水,在琴案上飞快地写道,“炉中是提纯后的留仙散,杨拓居心不良。先生小心。”
萧暥心中顿时一沉,他眼睛看不见的嗷!
所以……这小侍从难道知道他是在装瞎?
某戏精狐狸本能地就微微偏过头,像瞎子那样倾身靠前,侧耳倾听,“添香啊,好好……”
魏瑄正俯身添香,萧暥这忽然一偏首,脸颊就正好撞在他的下颌上。
魏瑄写字的手,顿时僵住了。
偏生谢映之还给某人挑出了两抹碎发,清凉的发丝蹭着青年线条如削的下颌,激起一阵酥痒,这谁受得住。
顿时撩得魏瑄本来沉静如水的心,一下子就乱了。
某始作俑者还莫知莫觉道,“有劳了小兄弟了。这是什么香啊?”
魏瑄:……
他一边脸颊发烫,一边强令自己冷静下来,淡声道,“此香名叫千金不换,先生眼睛不便,只管抚琴,我来添香。此香气味醇厚……”
他一边说,一边手下不停,继续写着,“将军,我是魏瑄。我本是想来这里查找杨拓从事不法的证据,看来将军也知道他私藏留仙散了。”
萧暥顿时一诧。
这孩子怎么来了?
他刚才怀疑杨拓派人试探,所以才继续装一波瞎。但杨拓的人没必要做到这个程度的!而且也做不到!
特么的,一心两用嗷!
那小侍从一边口若悬河侃侃而谈,以敷衍帐外的人,一边从容不迫地用手指蘸茶在桌上迅速写下真正要说的。
这说一套写一套,同时进行,两不耽误!
而且字迹流畅,对答如流,都不带停顿思索的!
除了武帝这种天才,谁能做到这个地步!
非但如此,为了短时间内让某瞎子能迅速会意,魏瑄的字迹全都是反着写的,便于萧暥阅读。
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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暥惊愕,还有这技能!
魏瑄一边娓娓而谈,“都说琴香一脉,先生抚琴,少了香就少了雅意……”一边下笔如飞,写道,“先生不在,将军若需要办什么事,我可以去做。”
萧暥吸了口气:确实有件事需要你去做……
第162章 乱起
晗泉山庄依山叠泉而建,主要有三泉。
曰静湖泉,飞瀑泉,养怡泉。
静湖泉在庭院中,是山庄最大的泉池,状如湖泊,上架九曲石桥,是今天的宴会所在。
飞瀑泉在后山的崖下,养怡泉则流经各个雅舍泉池。
庄内道路错综回旋,各个泉房雅舍高低错落,四处都有潺潺水流之声。
谢映之身为玄首,所识甚广,除医术药理,玄门阵法外,对造园置景也颇有心得。
他沿着长廊穿行,眼睛扫过之处,便知深浅。几处的墙一看就是假墙,或为暗藏的通道,或为伏兵的夹墙。
看来杨家蓄养了不少的私兵,晗泉山庄内的兵力不亚于一个营。
但在这个乱世,蓄养私兵并不违禁,在京城附近蓄养私兵,只要不超过朝廷规定的限额人数。
朝廷养不起那么多军队,一旦有战事起,还有可能需要征调各家豪门大户的私兵来拱卫京畿。
谢映之泰然自若地沿着泉池走着,看起来倒像是闲来无事地漫步。
泉池边置假山流水,亭台楼阁等景致,池里种着莲花,浮着水草,水中有鱼,别成雅趣。
泉池东面的还摆放着石制的桌椅,桌上有一石棋盘,棋盘边还有一些小食,似是让人解棋消遣之处。
谢映之瞥了一眼,就发现这棋局布得颇有意思。
正当他拾起一枚黑子。就听身后传来一道阴冷的声音,“你是何人?”
谢映之手中执子,不动声色回头看去。
就见杨不咎带着五六个家兵向他走来。
杨不咎面色不善,一双精光聚敛的三角眼盯着他上下打量,“原来是楚先生的琴侍,没想到,小哥还会下棋?”
言外之意,楚曈的琴侍不是一个傻子吗?
谢映之抬起一张人畜无害的脸,“老……老夫人。”
杨不咎眼皮子猛地一跳。脸色顿时一黑。
杨不咎没有胡子。
他原本是宫里的宦官,兵荒马乱里投了杨家,做了山庄的大总管。
他身后的几个家兵抄起刀背就要上前揍人。
杨不咎一摆手,“算了”
然后他阴沉沉道,“别跟个傻子一般见识。”
谢映之莫知莫觉地惦着棋子,“这些是什么东西?”
杨不咎不怀好意,他慢条斯理道,“这个啊,是糖,小哥吃糖吗?”
谢映之一双眼睛清澈无邪。然后拿起一枚黑子,真就往嘴里送。
几个家兵瞠目结舌地看向杨不咎。
谢映之神色怡然,“好吃。”
杨不咎脸色阴晴不定。
果真是个傻子。
这时,一名小厮跌跌撞撞跑来,“杨管家,出事儿了!前头闹起来了。公子让你快点些人手过去!”
“走!”杨不咎脸色一紧,
他急走出几步,才想起还有个傻子,回头道,“小哥,我好心告诫你,不要在这水边玩耍,当心被这水下的龙王爷看上了,抓到龙宫里去当驸马爷,就没命出来见你师父了。”
说完急匆匆带人走了。
谢映之不动声色地手掌一翻,掌心落下一枚光润的黑子。
障眼法。
泉池边,封铁禅浑身恶臭,脸色铁青,“姓夏侯的在哪里?”
曹雄的侍卫长懒洋洋道,“跟封堂主一样,主人去泉池行散,走了一阵子了。”
留仙散和五石散一样,嗑多了就上头,浑身燥热,必定要行散,松快松快,所以一般会都会有泉池的凉水里泡一泡,纾解药劲。
他打量着封铁禅一身半干不湿的衣袍,憋着一股的骚臭味儿,讪讪道,“怎么了封堂主?不会真掉进屎坑里了吧?哈哈哈”
封铁禅脸色擦黑。
一刻钟前,他忽然被人袭击,脑门上莫名其妙挨了一下,一阵晕眩,醒来的时候就在西阁,也就是茅房门外躺着了。
这事儿,除了扬言要让他当心点的夏侯,还有谁会干!
“夏侯去哪里了?”封铁禅气得额头青筋暴露。
那侍卫长翘着二郎腿,“不知道。”
封铁禅二话不说,一把抽出了钢刀。他身后的四虎见状顿时也踢翻桌案,拔出刀来。
曹雄的侍卫都是凉州军,悍猛无比,当然也不示弱。
双方顿时砍杀在一起。刀光火星四溅。
其他的宾客们见状不妙,纷纷起身避走。
杨拓大叫,“快来人!”
但等杨不咎就带着杨府的私兵匆匆赶到。两波人马已经杀得不可开交。
萧暥隔岸观火,冷眼看这杨拓,果然完全不懂带兵。
这本来是双方打架,你是劝架的,不能跟着一块儿打。
结果他自己掺和进去一起打,简直让人哭笑不得,这不是来灭火,倒成了浇油的。
场面就更加失控了。
四处都是刀光火影。不时传来有人落水的声音。
萧暥颇为唏嘘吗,杨司空这个儿子,智商堪忧。
但也可能是吸了散,神智不大清楚。
魏瑄没有把握,问,“将军,这样可以吗?”
萧暥表示:很可以!
魏瑄坦白。
“我就是照着曹雄说的做,嗯,把封堂主放西阁里了。”
萧暥知道,他其中省略了袭击、打昏、扔粪坑的具体过程。他一个正直的孩子,让他做这些也太难为他了。
这时不知道混乱中谁把灯烛打翻了,火苗点燃了纱幔,继而是倒翻的香炉,空气中开始弥漫起留仙散的异香
魏瑄赶紧扶起萧暥,带他避到长廊里,这东西闻了容易上瘾。
“将军,这里都是留仙散的气味,我们先出去。”
萧暥道,“不行,谢先生还在里面。”
“可知道在哪里?”
萧暥道,“这里的密室。”
魏瑄道,“我去找他。”
火光灯影,外面传来纷乱的脚步声。
谢映之把最后一枚棋子落在棋盘上,池底忽然响起了水流倾泻的声音。
泉水流干了,池下出现了一扇铜门。
谢映之从容不迫地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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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门上有一个雕刻着九头蛇的门把。
他略一思索,将每个蛇头的方向按照方位转过几刻。
紧接着就是机括转动的咯吱声。
门后是一条漆黑的向下延伸的密道。
谢映之不假思索,拿起案头的一点灯,就沿着密道往下走。
密道里漆黑一片,狭窄逼窘,走在台阶上,不是能够踩到脚下不知道是野鼠还是蝙蝠的尸体。
密道很长,蜿蜒曲折,起伏回转,微弱的烛光映着洞内嶙峋的石壁,影影重重。到处是奇形怪状的石峰和石笋,石洞和岔道很多,这里恐怕已经到了山体内了。
谢映之边走边看,没想到这山庄地底下还有一个府地洞天。
走着走着,他手中的灯烛受到地底湿气的侵蚀,已经越来越暗了。
借着最后微弱的烛火,他看到墙壁上影影绰绰又浮现出一条人影。
谢映之不动声色,目光静静掠过。
黑暗中浮现出一张带着苍白的面具的古怪的脸,面具上两坨鲜红格外刺眼。
晗泉山庄里。
萧暥摸索着往雅舍的方向走去。
廊上静悄悄地,看来所有的私兵都调去镇场子了。
只要谢映之还没有下落,他这瞎子就得装下去。不然就有可能会曝露谢映之。
就在他装模作样地摸索着往前走,就看到廊道那头有人走了过来。
他脚步不停,他不能停,他是瞎子,他看不见。
那人似乎在配合他演戏,脚步很轻,悄无声息地迎面走来。
灯光下,萧暥看到了曹雄线条硬朗的脸堂。
他不动声色,装作没有看见,沉住气,继续一步一步往前走去,直到撞在那结实的胸膛上,才蓦地抬起头,一双烟蓝色的眼睛茫然失措地睁大了,更是隽妙无比。
然后他装模作样地摸索片刻,发现是一个人的肩膀和脸堂后,口中连连道,“抱歉,我……我的琴侍不见了,我在找他……”
曹雄目光森然地盯着他,声音低沉,“外头乱着,先生眼睛不便不要乱跑,不如去我这里坐坐,我派人帮你去找你的琴侍如何?”
萧暥心念电转,绝对不能自投罗网。
他快速拒绝,“多谢先生好意,我怕子睿回雅舍找不着我,还是去那里等他稳妥。”
他边说就想起一个问题,刚才曹雄去哪里了?
就在他思忖间,曹雄逼近一步道,“没事,我会派人去先生的雅舍等。”
萧暥心道不妙,“这就太烦劳夏侯先生了,怕是不妥。”
“不麻烦,先生就去我那里罢。”曹雄言罢,不容分说,一只手直接穿过他腋下,锁住了那纤细腰身,看似搀扶,更像挟持。
曹雄眼中泛起一丝阴狠的寒意,“待会儿,先生给我唱一曲即可。”
第163章 洞天
黑暗中,嶙峋的石笋间伸出了一只手。
那手指甲奇长,像钩子一样微微蜷曲着。仿佛是从嶙峋的石壁间延伸出来。忽然间从侧后方探出,尖锐的指甲眼看就要刺破他的皮肤。
谢映之微一偏首,钩子般的指甲堪堪擦着脸颊略过,被他一手轻巧截住。
他淡淡道,“阁下的左手还用不习惯罢?你右手怎么了?”
黑暗中那怪人一抖袖子,翻手到身后。
其实谢映之早就看到了,他右手的三根手指的指端都少了一截。
这是在千家坊的地洞里被萧暥连指甲带指尖,一剑削去。
“不管你的事!”那怪人恼羞成怒般狠狠抽回左手,力气极大。
然后他自顾自往黑暗中走去,一边道,“你能找到这里,本事不小。”
“过奖,我没什么本事,是杨管家领我来的。”谢映之说着信步跟上去。
他们一前一后,像在山间闲游漫步似得走着。看上去似乎是两人早已相识,不过旧友携游。
谢映之边走边闲闲道,“今天是杨启公子的生辰宴,静湖泉边宾客如云,阁下不知道吗?”
那怪人兴趣缺缺,“无趣。”
“阁下深居府地洞天,难免对俗事不上心,但我还是得提一下,我主公是今晚最大的客户,他让我来看看,阁下的留仙散是不是真的达他所期望。”
那怪人脚步微微一止,哼了声,“最大的客商?西北来的?”
“正是。”谢映之道,“凉州。”
闻言那怪人嗤笑道,“上次的凉州客还欠着我一笔钱,你们西北的客人不守信用。”
谢映之道,“主公准备了一千两百金,欲买阁下的金不换,钱已经交给杨侍郎。不信,阁下可以去问。”
“一千两百金就想要金不换,不够!”
“这只是订金。只要货好,主公还会追加。”
那怪人道,“那你出多少?”
“一座城,河沧城。”
那怪人笑道“这么大方。只是可惜,我困在这地方,给我十座城也没用!”
谢映之淡淡道,“潜龙在渊,终有腾云化雨之时。何必着急。”
那怪人闻言,默默品咂了片刻,似触动了什么,终于松了口,“跟我来罢。”
他话音刚落,嶙峋的石壁后又走出了一条影子,是一个壮汉,点着火把在前面照明。
沿着崎岖的石路走出片刻,是一个地下的石厅,眼前豁然开朗。
谢映之去过千家坊的地穴。那是张缉他们这群明华宗教徒开凿的,所以规模不会太大,远远不能和这个天然的洞窟相比。
这里真可谓天地造化所成,鬼斧神工。
头顶是黑黢黢的一片。火光照去,才能发现这是一个巨大的穹顶。
抬头望,到处都是根根下垂的石笋,石笋尖有水低落,角落里停满了收拢着翅膀的蝙蝠。密密麻麻一片。
那怪人点燃了灯烛,四周就立即亮堂起来。
这石窟四通八达,如同迷宫,石厅由天然的石笋石壁分割成好几个区间,居然还有一个泉池。
泉池边有石桌椅。
桌案上面有各种陶罐,药碾,药炉。
那怪人从一个小抽屉里取出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瓷瓶,递给谢映之。
谢映之打开瓶,闻了闻,摇头道,“这不是金不换。”
怪人声音中透着不悦,“这已经是最纯的留仙散了。你休要挑事。”
谢映之道,“我不是说纯净与否,而你的火候和时辰掌握得不对。”
“什么?”
谢映之悠悠道,“金不换之所以难成,不是因为提纯,而是火候和时辰难以把握。火候大了,制出的散,味道焦而苦。火候小了,制出的散味幽而涩。时辰长了,则凝结成块,时辰短了,则虚化成烟。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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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不好把握。”
那怪人错愕道,“你还懂制药?”
谢映之微笑,“我若不懂,主公如何派我来看货。你且把药书给我。我告诉你错在哪里。”
那怪人想了想,从袖子中取出一本残卷。
那残卷有些年头了,纸张脆弱发黄。残缺的扉页还能看到灵水流云纹 ,这纹样在他的玄首指环上也有。
谢映之只是一瞥,心中就是一沉。那本书是玄门禁典《幽绝书》。记载了不少鲜为人知的玄门秘法,艰深晦涩却威力极大。
但这不是主要的,它成为禁法,是因为其中很多法门太过阴诡,修炼之后,意志不坚者很容易被迷了心智,也就是俗称的入魔。这一点和修炼高阶秘术有同工之处。
果然,此人和玄门颇有渊源。
谢映之道,“看来阁下是玄门的人?”
那怪人沉默不语,但是却也不肯把书给他,而是翻到其中一页,指给他看,“制散之法就在这里。我已经前后看了无数遍,烂熟于心,根本就没有你说的火候和时辰的讲法。”
谢映之瞥了一眼,道,“阁下不知,玄门的书页是有夹层的么?你这样看不到。”
那怪人动作一滞,“什么?”
随即他立即警觉,“你又怎么知道?”
谢映之毫不避讳道,“我以前是玄门的人,犯了点事儿,被谢映之逐出玄门了。”
那怪人阴森森道,“你犯了什么事?”
谢映之坦言,“我们都一样,都有不足为外人道之苦衷。”
那怪人冷笑了下,这才终于把残卷交给他,一边尖酸道,“谁和你一样了,我若还在玄门,他谢映之算什么。”
谢映之接过残卷,仔细看了看,随口道,“阁下的修为很高,自是看不上我。”
“那是当然,谢映之资质平平,这样的人都能当上玄首,这玄门快完了。”
“对。”谢映之把那一页照着烛火,轻描淡写道,“玄门中不服他的人很多。”
“那是自然,凭着比女人还好看的长相和晋阳谢氏的出身当上了玄首,没有真才实学,在这乱世之中,不过是个摆设,早晚要死于……,哎!你做什么!”
他忽然声调突变,急扑上前。
谢映之轻轻啊了声,似乎还在惊讶怎么会这样?
火苗顷刻将残卷吞没。
那怪人发疯般一把夺过来,残卷在他手中化为灰烬。
谢映之颇为惋惜地叹了声,解释道,“这字迹要在火光下才能映现。所以我才……”
那怪人气得蜷曲的手指阵阵抽搐,
“杀了他!”
黑暗中噌噌的兵刃出鞘声,五六条人影从石窟后窜出。刀光闪过,朝他劈砍而来。
谢映之脚步轻移,衣衫过处,尘埃不染。
也没见他用什么手法,几个大汉举起大刀,对着一根石柱一通猛砍,满头大汗。
那怪人冷冷道,“好个障眼法。”
“雕虫小技,见笑。”
“把雕虫小技用到这个程度,阁下的玄术造诣精深。”那怪人手指一弹,指间一声尖锐的哨响。
那几个大汉才猛地惊觉。面面相觑。
“障眼法短时间内不能用两回,你还有什么招数?”
“我还真是无计可施了。”谢映之坦然道,“但是东方教主,若杀了我,你也出不去了。”
那怪人蓦地一诧,阴森道,“你知道我是谁?”
“全城都在通缉右手的指端少了一截的人。日月教的东方教主。我一看到你的手就知道了,还有……”
他扫视了一圈那几条汉子,“你现在身边只剩下这几个教徒了,困在这大梁,难以脱身,对不对?”
教主冷笑,“你倒是蛮会为别人想的,很好,现在你也别想再出去了,让我把你的假脸扒下来,看看你的真面目。”
然后他喝道,“抓住他!”
就在这时,黑暗中,台阶上传来了清冷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