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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略喘着气, 抬手正要敲门的样子。叶词不明白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昨晚在外地接到樱子的电话……”许慎见着她先是下意识一笑,随后神色微敛,紧张地打量:“你没事吧?”
叶词回过神, 不答反问:“昨晚樱子给你打电话?”
“嗯, 大半夜,陌生号码,她说是医院的座机。”
叶词晓得他现在用上了手机,但没想到叶樱把他的号码背得滚瓜烂熟。
许慎一边说,一边抬脚进门,看见墙上血淋淋的油漆,脸色沉下。
“我问你有没有事, 挨打了吗?”
“没有。”
许慎着急:“那你, 你……”
叶词见他憋不出什么要紧的话, 也不想浪费时间:“樱子在厨房,你进吧,我得出门了。”
“你去哪儿?”
“找朋友借钱。”
“别去了。”许慎握住她的胳膊:“十几万,你那些穷鬼朋友就算全凑一块儿也只能出个零头吧?”
叶词面无表情:“我没精神听你挖苦。”
许慎语塞,他这次真的没有挖苦的意思……算了,懒得解释,他道:“在家待着,等我,一会儿就来。”
说完大步离开。
叶词摇摇头,没有在意这个神出鬼没的人,更没等他,仍照原计划出门寻友。
深夜,她疲惫归来,坐在灯下数钱。五元,十元,五十元,一百元,朋友们帮她凑了六千多块,尽力了。
伍洲同说:“我让爸妈再找邻居借一借。”
叶词双手交握抵住额头,知道这种借法杯水车薪。
“等天一亮,你带樱子去津市,暂时借住你家。不管她报哪所学校,九月份就开学了,家里存折给她,至少学费住宿和生活费绰绰有余。”
伍洲同闻言张着嘴:“我带樱子走?那你呢?”
“我留下来想办法。”
“那怎么行?你要有办法,我们也用不着走啊!”
“听我说。”叶词按住伍洲同的肩膀:“樱子和我不一样,她的世界很简单,就是读书而已。家里发生这种变故,我不希望她被拉下水,她的人生可以避开风浪,不用经历这些。”
伍洲同屏住呼吸看着好友,眼睑抖啊抖,心里忽然生出一种绝望感,于是又问了一遍:“那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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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词抬起黑压压的眉眼:“我是姐姐。”
一时间伍洲同找不到任何言语反驳。
轻重交错的脚步声从楼梯方向传来,叶樱白着脸,嗓音发哑:“我哪儿都不去。”
“樱子。”
“大不了死在一起,一家人也算齐全。”
叶词胸膛起伏,勉强挤出讪笑:“什么死不死的,没到那个地步,你听话,先去津市避一避,我也好放开手做事。”
“你今天被人按在水里,还说没到那个地步?”叶樱态度坚决:“总之我不走,哪儿都不去。”
伍洲同见状当即与叶樱统一阵线:“对,我也不走,要死一起死!”
叶词瞬间头痛欲裂:“不用搞得这么悲壮,你们……”
对峙的当头,一阵急促的叩门声响起。
“咚咚咚!”
三人面面相觑,伍洲同上前警惕道:“哪位?”
“我,许慎。”
叶词用茶盅将桌上零散的钞票压实。她早把许慎忘在脑后,也不知这人又跑来凑什么热闹。
伍洲同开门,许慎拎一只皮包,大步闯入堂屋,立在叶词面前,将包打开,抖出几叠厚厚的百元大钞。
“这里有十五万,你先拿去用。”
叶词愣住,全然不解这是什么情况:“哪儿来的?”
“找我爸拿的呗。”
他说得轻巧,但叶词知道他和许父关系紧张,相互看不顺眼,甚至到了一点就炸的地步。
“你……”叶词仰头看他,就着灯光,发现他左耳连着脖子处有一条新鲜的血痕,花衬衫下露出皮肤的地方也好几条。
“你挨打了?”
“哈。”许慎扬起浓眉,表情吊儿郎当满不在乎:“我说我欠了高利贷,死老头,可找到机会发威了。切,没关系,随他打,反正钱到手就行。”
叶词心下震动,钉在原地没法动弹,嘴唇微张,可是哑口无言。
叶樱和伍洲同亦是呆愣许久:“那个,我们去拿医药箱。”
这时许慎发现茶盅底下东拼西凑的零散现金,略微懊恼,歪着脑袋瞧她:“还是出去借钱了?我就那么不值得信任么?”
叶词不晓得该说什么,心里竟然有点愧疚。
许慎随手揉她脑袋,并不真的计较,毕竟对她的脾气早就了若指掌。
后来叶词想,当时她的确被许慎的举动惊到,也着实被他感动了。人在最虚弱时,心防不堪一击,她也不例外。
尤其许慎带着一身鞭伤赶来,被打得那么惨,还若无其事地冲她笑。
要说无动于衷,那可真是石头一块了。
债务还清,当天下午叶词独自前往许家,向许父坦白那笔借款的真实用途,并将多出的两万块奉还。
她不希望许慎被家人误解,什么借高利贷,他哪有那么败家。
许宅众人一时间都怔住了。
许慎没料到她会来这儿,当即跑下楼站到她身旁,仿佛她是一只误入狼窝的兔子。
许妈妈问:“你和我儿子是什么关系?”
叶词回:“同学。”
许慎抬起下巴:“我喜欢她!”
许父被他理直气壮的态度激怒,登时指着鼻子骂道:“不成器的东西,孽障!你拿这么多钱出去,就为了泡妞?!”
许慎的祖母见状也站起身:“许志华,你要干什么?还想动我孙子,先打死我!”
“哎呀,妈,我教育儿子,你不要插手!”
“好哇,你爹死得早,我一个人辛辛苦苦把你养大,现在家里的事情不让我插手了,是嫌我老了不中用,不配说话是吧?!”
“唉呀,老娘啊……”
长辈起争执,许恪走到叶词身旁:“叶小姐,我们去外面说话吧。”
当时许恪不过也才二十七八岁,性情却是全家最稳当的一个。他带叶词到小洋楼后面的竹林散步。
“你知道吗,就在前几天,阿慎才和爸爸吵过一架,他发狠说绝不会再要他一分钱。”许恪笑起来:“按他逆反的性情,居然肯屈服低头,看来全靠你的功劳。”
叶词听不懂是褒还是贬:“我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做。”
“一个人肯心甘情愿磨棱角,说明心里有了在意的人和事。”许恪双手插兜:“低头的不一定是输家,也可能是他迈向成熟的第一步。”
叶词问:“你爸爸还会惩罚他么?”
“不会。”
叶词松一口气:“这笔钱我一定会还清的,只是……需要一些时间。”
许恪付之一笑:“你去找阿慎谈吧,给他的钱就是他的,我们自家人不存在借和还。”
谈话氛围轻松,叶词随意望去,冷不丁却心里发毛。许恪分明如此和善,那双眼睛投出来的光却毫无温度,猜疑与漠视一闪而过,仿佛在揣摩她的意图。
“喂。”身后有人将他们叫住。
回头看,只见许慎抱着胳膊跟在后面,用不大耐烦的态度瞪着许恪:“说完了没?”
他几步上前握住叶词的手腕:“审犯人呢?”
许恪笑笑:“叶小姐,以后常来家里做客。”
叶词礼貌地点头示意,接着被许慎带走。
“他没吓唬你吧?”
“没有。”
“你胆子可真肥,竟然敢自己送上门。”
叶词没接话,于是他也没了言语,低头看一眼,索性直接牵起她的手:“走吧,我送你回去。”
叶词沉默。这几天她实在太累了,父母意外身亡,妹妹自杀未遂,催债的上门恐吓,她至今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神经紧绷到极限,就快随时断裂。
“你脸色好差,很不舒服吗?”许慎觉得她好像快昏倒:“我背你。”
说着果真在她面前蹲下。
叶词迟疑:“你的伤……”
“我不痛。”
“嗯?”怎么可能不痛啊。
许慎拉她胳膊:“不用担心,我皮糙肉厚,这点伤小菜一碟。”
叶词半信半疑,慢慢趴下去,压着后背,听见他轻轻嘶一声,咬牙笑道:“酸爽。”
说罢利落地背她起身,两人慢慢走出竹林,沿着空无一人的道路漫步。
“其实不用硬撑。”许慎说:“想哭就哭,我又不会笑话你。”
叶词倒没哭,只是疲惫地把脸埋了下去。
许慎爱意爆发,有车不坐,竟一路背着把她送回家。
叶樱开门,微微愣怔,悄声问:“我姐怎么了?”
“嘘,别吵她。”许慎上楼,轻手轻脚,将叶词放到床铺里。
“快睡吧,眼睛都睁不开了。”他干燥的手指一下一下轻抚她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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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的纹路:“我在这儿守着。”
叶词已然有些神思糊涂,浑浑噩噩间坠入梦乡。
许慎找了把椅子待着,叶樱上来给他送了杯水,然后悄声下楼。
木椅硬邦邦,硌得身上痛,他调整懒散的坐姿,这时忽然发现叶词睡得极不踏实,神色痛苦,嘴唇嘟囔着什么,却又醒不过来。
“叶子?”
许慎探手碰了碰她的脸,她的眼泪淌下来,连绵不绝。
许慎愕然,心下震荡,从未见过有人在睡梦中掉泪。
叶词的手指紧紧揪住被角,闷声啜泣,口中又在嘀咕什么。
许慎第一时间想到梁彦平这个人。
可是凝神倾听,原来她念的只有两个字。
“妈妈……”
25 ? 第 25 章
◎(2003)你说对吧?◎
日头渐高, 山中雾气消散,叶樱与柳骏扫墓完,坐班车回喜塔, 在镇口下车。
路边的丰田佳美十分显眼, 但更引人注目的是车主。
一米八几的梁彦平靠在车门边抽烟,呢绒大衣过膝,色泽内敛, 清俊的皮相与考究的外在惹来许多路人侧目。
他看见叶樱, 随即掐了烟,径直上前, 问:“叶词呢?”
“她有急事,刚好遇到顺路的老同学, 搭他们的车先回津市了。”
梁彦平闻言点了下头,正要转身, 忽然被叶樱叫住。
“彦平哥,你找我姐干嘛?”
他说:“有些事想问她。”
其实两人都不约而同记起当年的那通电话。
梁彦平临出国前最后尝试联系叶词,打她家里座机, 竟然很快接通。他自认不是一个会纠缠的人, 可是电话拨通的一刻想也没想,当即开口:“叶子,我马上买票回喜塔镇,我们当面讲清楚,好吗?”
对面没有声响,他也静默片刻,声音放得很低:“你是不想我出国还是有别的原因, 不管什么都可以商量, 你这样算什么?等我两年……”
“没有人会等你。”
那边接电话的并不是叶词。
叶樱语气冷漠地通知他:“我姐已经决定和许慎在一起了, 他们今天出门看房子,你安心去留学,别再惦记她。”
梁彦平又沉默了一会儿,问:“什么时候的事?”
“早晚的事,要没有你在中间妨碍,他们早就修成正果,多般配的一对啊。不过也好,你算他们感情路上的试金石,有你做比较,我姐才能看清楚,什么样的伴侣才适合她。许慎家里开煤矿,不仅出手大方,而且无微不至。我姐跟他在一起不用那么辛苦,你能体谅吧?”
在叶樱看来,梁彦平已经耽误叶词两年,怎么好意思让她继续等两年?简直荒谬。
今时今日也是一样,叶樱抿了抿嘴,尽量平心静气:“有什么必须要见她的理由吗?你女友难道不介意?现在我姐过得很好,你就更是春风得意了,还想在她面前显摆什么?从前玩弄感情不算,今天继续以此为乐,做人不好这样吧?”
梁彦平心下自嘲:我有什么春风得意的?
叶樱的敌意他从没放在心上,也可以说视若无睹,但此刻险些脱口而出:我从来没有玩弄过叶词的感情,你根本不知道我和她分开那两年是怎么过的,更不知道我花了多大力气才走出来。你什么都不知道。
……
好在他足够克制,没有失态。
“我明白。”梁彦平做出这样的回答,犹自上车。
他给杨少钧发信息询问叶词的手机号码。那边却直接打来电话。
“你和蕊涵彻底玩儿完了?”
消息倒很灵通。
“那我和她……”
梁彦平对此毫无兴致:“以后你们的事不用说给我听。”
杨少钧悠然一笑:“行,我找找叶小姐的联系方式。”
不多时他收到回复,将手机号存进通讯录,想立刻拨通,手指放在按键上,却久久没有动作。
从何说起呢?五年半的时光,许多事情早已时过境迁,叶词又不是那种停在回忆里的人,她一向往前看,未必愿意纠结往事。
他还能跟她说什么?
梁彦平脑中浮现一句电影台词,男女主人公相识相爱,后来因为一场变故和误解分开,许多年后再见,两人讲明当初的一切,可又能怎么样呢。纵使万般的情绪翻涌,终归不过一句:我们回不去了。
叶词早上忽然接到伍洲同的电话,那边焦头烂额,说娇娇闹着要走,害他没法跟父母和长辈们交代,不晓得怎么开口。
“才住一晚就受不了了?”叶词笑道:“你们老家也没那么烂吧?”
“我觉得她根本就不想陪我回来。”伍洲同说:“本来昨天还好好的,我妈和外婆都给她封了红包,算是见面礼,可是数目大概和她想象中有些差距,晚上脸色就不太好。”
叶词问:“那你呢,想走还是想留?”
“当然想留啊,外公外婆多疼我,春节一大堆亲戚打牌吃酒,乡下风景秀丽,好玩得不得了,我哪儿舍得走?!”伍洲同纠结不已:“可是娇娇人生地不熟,要我送她回去……”
叶词思忖:“你可以送她到客运总站,或者雇一辆跑长途的车,你们老家离津市也就两三个小时,安排妥当,你自个儿再回去就是。”
“只能这样了,唉,肯定又得给我甩脸。”
叶词调笑:“你自愿的呗。”
就这么个事儿,其实在电话里就聊完了。但叶词不想继续留在喜塔镇,便以此为借口,搭同学的车回津市去。
大年初一,她翻找通讯录,联系了一帮朋友出来唱KTV,嘻嘻哈哈热闹一整个下午,晚上再找大排档吃饭喝酒。
十点散伙,意犹未尽,叶词打车回江都金郡,春节车费高昂,她有点肉痛,从电梯出来,正掏钥匙,忽然定定地怔在当下。
有个醉鬼瘫坐在她家门前,手边一堆啤酒罐和烟头。
很大一只醉鬼。
什么意思?叶词面无表情上去:“喂。”
梁彦平毫无反应。
她皱眉,抬脚轻轻踢他的腿:“走开。”
梁彦平睁眼,仰头看她:“叶词,我进不了家了。”
“你家在那边。”
他揉捏额角,言语有些含糊:“出门买酒,回来发现钥匙没带。”
“找物业呗。”
“放假了。”
“雇个开锁的。”
“手机没带。”
“备用钥匙呢?”
“在我爸妈那儿。”
“拿呀。”
“他们初五才回来。”
“……”叶词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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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所以你就自暴自弃,把我家门口弄得一团乱?”
梁彦平有气无力地说:“我被人甩了,不能借酒浇愁吗?”
叶词闻言扯起嘴角,冷嗤道:“不会吧,昨天不还如胶似漆?”搂着看烟花,同床共枕,第二天就失恋,他现在玩得这么激烈?
梁彦平说:“回光返照,有没有听过?”
叶词面无表情:“跟我没关系,别祸害邻居,你要浇愁去自己家门口。”
她插钥匙,挤过他走进屋:“麻烦把这些酒瓶子和烟头收拾干净。”
说完转身关掉防盗门。
天气冷,叶词双腿冰凉,回家立刻放热水泡澡。半小时后手掌脚掌都有些发皱了,她起来涂抹身体乳,然后套上厚厚的睡衣。
今天气温三五度,门外那个人只穿着单薄的居家服。虽然是长袖,但根本没法抵御风寒。
况且他还喝酒。
叶词想起冬日醉酒死在室外的新闻报导。
眉头一拧,他要出什么意外,自己会不会负刑责?见死不救什么的。
叶词走到门前,通过猫眼瞄了瞄,心下烦闷,转身拿手机打电话。
找了几个开锁的,要么无人接听,要么过节不想接单,天冷,又是深夜,加钱都不愿意来。
她想起杨少钧,拨过去,刚响两声就被挂断了。
叶词感到莫名其妙。
算了,都是成年人,这是干嘛呢。
叶词过去开门,居高临下看着他:“进来吧,别死在我门外。”
梁彦平已经有些冻僵了,听见她的话,睁开眼,手撑着墙壁站起身,跟进屋,倒没什么做客人的自觉,一头歪进沙发。
叶词回屋找出一张毛毯,丢过去,然后到厨房烧开水,灌了一只暖水袋给他。
梁彦平问:“不开暖气吗?”
“……”叶词眼尾抽搐,差点没忍住把他赶出门:“大少爷,我这台空调只能制冷。”
他又问:“有酒吧?”
“你还喝?”
“嗯,最好白酒。”
叶词冷飕飕瞧着他,心下觉得好笑,他失恋居然这副德行,简直没眼看。
不过正好,叶词晚上也没喝够,这会儿又饿了,叶樱和柳骏带的香肠腊肉好吃得不得了,取两条切成片,放进蒸锅,顺便再蒸几个大白馒头,香得人口水欲滴。
叶词打开电视机,吃着小菜配小酒,自得其乐。
梁彦平裹着毛毯盘腿坐在茶几前,背靠沙发,神态有些呆滞。叶词不想和他说话,这么个大活人待在旁边,目光涣散无精打采,像妻离子散被丢在路边的弃夫。
“至于吗?”她实在看不下去。
梁彦平起唇:“至于。”
叶词不由讥讽:“那么舍不得黎小姐,把人哄回来呗。”
梁彦平转头看着她:“怎么哄?”
“死皮赖脸,甜言蜜语,这都不懂?”
梁彦平胳膊撑着膝盖,抬手轻抚额头,莞尔笑道:“你现在喜欢这种把戏?”
叶词冷哼:“算了吧,你没天赋,现在学也晚了,活该两个字知道吧?”
他并无所谓:“谁要学这种把戏,我又不是许慎。”
“……”叶词霎时语塞:“提他干什么?”
梁彦平缓慢转动小巧的玻璃杯,面无表情饮尽高粱酒,喉咙烧着,他仰头倒入沙发,醉态愈发明显,英挺的眉骨似起伏的山脉,轮廓瘦削而凌厉,吃过酒的嘴唇潮湿红润,修长的脖子后仰,喉结像小山尖,若有似无颤动。
高粱到了胃里,暖流般散开,四肢百骸的血液都活了,他舒服地把腿伸直,不小心踢到叶词的脚,眼皮略抬:“抱歉。”
叶词挪了挪坐垫,离他远点儿。
电视在重播春节联欢晚会,喜气洋洋,外面又有人在放烟花,五颜六色映照在窗户上,绚丽绽放,稍纵即逝。
梁彦平忽然喊她的名字:“叶词。”
“干嘛?”
“你和许慎在一起的时候快乐吗?”
他问这种话,语气如此温柔随和,不知因为酒后性格转变,还是感情问题使他颓然,叶词没想到他对黎小姐这么难以割舍,看来两人爱得很深。
“快乐的。”
叶词平静得诡异:“跟他生活那段日子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时光,每一天都无忧无虑,幸福得要死。许慎特别会疼人,情话说不完,礼物送不够。我们搬到津市定居,他开始认真经营迪厅,我和伍洲同租店铺卖化妆品,别提过得多舒坦。其实当时和结婚没什么两样,他的家人也很喜欢我。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们现在应该早就领证,孩子都会打酱油了。”
梁彦平面无表情坐起身,抓起桌角的烟和打火机,点了根,猛吸一口,目光已变得清醒而冷冽:“是么?”
他不看她,尝试用轻松的语气:“所以出了什么意外呢?”
叶词撇撇嘴:“老掉牙的事情不想提,记得开心的回忆就行了。”说着拿起玻璃杯,忽然冲他挑眉一笑:“还得多谢你出国,否则我怎么找到此生挚爱?有过那种刻骨铭心的感情,这辈子也算值了。唯一有点懊悔的就是我这颗榆木脑袋,浪费了好多时间,为什么不早一点和他在一起。”
你说对吧?
26 ? 第 26 章
◎(2003)梁彦平你应该感谢我。◎
梁彦平一动不动, 漆黑瞳孔深深锁着她,醉意尽数消失,心脏好似被无数把利器穿透, 他发誓, 刚才那段话是他活了三十年听过最恶毒的剖白。
某种情绪到达极端之后,有的人会发泄,有的人却会表达出截然相反的样子。
梁彦平是后者, 他慢慢笑起来, 像被逗乐,夹烟的手点点她:“什么意思啊, 叶词?后悔跟我在一起?”
叶词盈盈婉转:“别误会,我没这么说。”
“用得着说吗?”梁彦平笑得胸膛震颤, 目光凌厉:“五年前你就这样,拿许慎来糟践我。什么都不跟我商量, 剥夺我的知情权和选择权,自己擅做决定。你到底把我当什么?玩具吗?”
叶词额角猛地乱跳,扯起冷笑:“谁糟践你了?梁彦平你搞不搞笑?被人甩了跑来我这儿发癫。昨天恩爱, 今天分手, 明天再复合,你和黎小姐的旷世绝恋演得不过瘾,还要拉我当观众,用不用我鼓掌喝彩?你又把我当什么,你们爱情故事里的丑角吗?!”
梁彦平忽而探出身体靠近,叶词想也没想,一把推开:“滚。”
她爬起来, 他也跟着站起身, 拉住她的胳膊。
“我承认昨天脑子有病。”梁彦平眉眼低垂, 深望着她:“我和蕊涵的感情早就破裂了,只是维持表面关系,等到春节过后再跟家里摊牌。”
“关我屁事。”叶词打断,高高地抬着下巴,目色冷清:“我知道,你记恨当年我选择许慎,毫不犹豫把你丢开。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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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了,指望我哭哭啼啼向你倾诉?梁彦平,我现在告诉你,我从来没有后悔过当初的决定。就算给我重新来过的机会,我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你别妄想从我这里弥补伤害,我没那个良心!”
真是牙尖嘴利啊。
梁彦平点头冷笑:“当然,谁会指望你的良心。”
“知道就好!”不等话音落下她就顶嘴:“另外你千万别产生误会,不要以为我是为你的前程做出牺牲,什么默默承担一切的苦情戏跟我完全不沾边!你当时爱我爱成那样,万一真的耽误留学深造的机会,我岂不成了罪人?我只是单纯不想负那个责而已。其实梁彦平你应该感谢我,离开象牙塔的第一课是我教给你的,男欢女爱是青云梯上的绊脚石,我抛弃你是在助你高飞”
梁彦平额头青筋暴起,整个人瞬间无比阴沉,手发抖,右掌扣住她的后颈,左臂揽住她的腰,埋头强硬地吻了下去。
也不是亲她,而在啃咬,仿佛想撕烂她歹毒的嘴。
压迫感犹如乌云盖顶,叶词觉得身体被提着,两脚几乎快要离地,站不稳,嘴巴疼得要命。梁彦平身形高大,结实有力,硬邦邦的臂膀如钢筋铁骨将她桎梏,大手控制颈脖,让她没办法躲避。
叶词惨遭碾压。
疯了吧?喘不过气了……这个暴徒是想弄死她吗?
叶词有一点后悔激怒梁彦平,但要论发狠,她也没输过,当即松开牙齿,用力朝他舌头咬下去。
梁彦平果然松开。
下一秒叶词的巴掌扇了过来。
他略微晃动,后退半步,看了看她,眉宇深深拧起,抬手碰碰舌尖,流血了。
叶词喘着粗气,恶狠狠道:“你给我滚出去!”
吼完大步跑进卧室,「砰」地关上房门,反锁。
梁彦平随手抽出几张纸巾擦血,随后歪进沙发,翻身趴着,压住差点气炸的胸腔。
他不想和叶词吵架的。
事实上今天一整天心里装满心疼和愧疚。谁知见了面,话没说几句,莫名其妙就你死我活起来。他们之间隔阂如此之深,梁彦平自己都惊到了。
他引以为傲的理性在叶词这里像是纸糊的,不消三言两语,死血都能激活。
好啊,厉害,她真有本事。
次日清晨天光大亮,梁彦平被电视声音吵醒。
他头痛剧烈,抚额坐起身,凌乱的留海垂下,扫过漆黑眉眼,淡淡望向制造噪音的始作俑者。
叶词比他起得早,利落地收拾茶几,顺便瞥他一眼,说:“联系到一个开锁的师傅,他待会儿过来帮你开门。不过费用比平时高很多,钱你自己掏。”
梁彦平正想说什么,舌尖碰到牙齿,冷不丁疼痛钻心。她下嘴可真够狠的。
稍稍适应片刻,他说:“你黑眼圈很重,昨晚没睡好吗?”
什么屁话。叶词冷笑:“家里进了歹徒,你说我能睡好吗?”
梁彦平事不关己般轻轻耸肩:“受伤的好像是我。”
“不好意思,你那叫活该。”
他哑然一笑。
叶词收回视线,端起盘子和碗筷进厨房,不一会儿手机铃响,她匆忙出来接电话。
“喂,刘师傅……你到了?填一下身份信息就能进……”
梁彦平等她结束通话,问:“开锁师傅?”
“嗯。”
“叫他回去吧,我用不着。”
叶词瞥着,轻笑一声:“怎么了,你还想赖在我这儿?”
话音未落,眼看着梁彦平从长裤兜里掏出一把钥匙,她讥讽的表情瞬间僵硬。
“我自己有家,赖你这儿干嘛?”
梁彦平说着便朝门外走。叶词愣了好几秒,跟出去,见他把钥匙插进锁孔,轻轻一转。
“大冷天让师傅白跑一趟。”他笑了笑:“上门费还是要给的,钱你自己掏吧。”
叶词头晕眼花,最后给气乐了。
许慎夹着皮包登门,叶樱和柳骏接待他,又是倒茶,又是削水果,热情得手忙脚乱。
“我今天是来还账的。”许慎从包里掏出一叠现金:“上次叶词帮我妈买翡翠,这钱我老是忘记给她。”
叶樱自然不肯收:“怎么这么客气?送给许妈妈的礼物,她出钱也是应该的呀。”
许慎笑说:“我哪敢欠她的账?对了,你姐人呢,出去撒欢了?”
叶樱便明白过来,他是借还钱的由头上门见人。
“昨天回津市了。”
许慎笑意微敛:“这么快?”
“嗯,伍哥找她有急事。”
许慎琢磨片刻,抬眸扫向对门,语调变得清冷:“梁彦平不会也走了吧?”
叶樱动动嘴唇,噎住,没有接话。
许慎摇头笑说:“你姐对他就那么念念不忘?”
“不是的,”叶樱轻叹:“梁彦平快结婚了吧,和我姐没什么关系。”
许慎将信将疑,视线落在地面,不知想起什么,陷入漫长的沉默。
叶樱心里也憋了一些话,忍不住开口:“姐夫,你和我姐当初为什么分手啊?”
许慎闻言回过神,转眸看她,茫然的模样,像被问住。
叶樱不解:“你们感情不是挺好吗?生活也足够稳定,我一直以为你们快结婚了。那天我和姐姐通电话,她还在挑蛋糕,说给你补过生日。然后第二天你们就分手了。”
前尘旧怨突然被翻出来,许慎有些措手不及,僵硬地扯扯嘴角,脸色异常难看。
对啊,直到生日那天他都没想过会跟她分开。
叶樱也默了会儿,问:“是不是因为梁彦平?”
许慎随口道:“是也不是吧。”
他显然不愿谈论这个话题,拿上皮包起身:“我先走了,你把钱交给她吧。”
叶词不在,许慎待在喜塔镇没什么意思,和家里打了声招呼,驱车返津。
途径跨江大桥,江水滔滔,一搜客轮漂浮其间,远远的,看不清轮廓。
许慎打开车窗抽烟。
上一次坐那艘客轮,可真是记忆犹新。
九六年还是九七年的春节,他在县城偶遇叶词和梁彦平,那两人在外面玩了一天,正准备坐船回喜塔镇。
鬼使神差的,许慎丢下朋友,跟着他俩也上了船。
大概出于某种好奇和不甘,想瞧瞧叶词谈恋爱时的样子,搞不好泯然众矣,幻想破碎,他心里倒能舒坦许多。
彼时天色将暗,晚风习习,两人寻个角落的位置坐着,相互依偎,看上去和普通的情侣别无两样。
许慎就在不远处冷眼旁观,叶词完全没有留意到他的存在。
轮船启动,岸边霓虹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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