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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接着营地那边有护士喊:“方医生!”
他当即回过头跑过去:“怎么了!”
“室颤了!”护士喊道,“意识不清,高医生在按压!”
方识攸快速跑到营地。
所谓营地,是塌方后消防和边防联合搭建的几个行军帐篷。塌方地点过于刁钻,在山体斜坡,不仅消防的车难上来,救护车都是大家连拉带推折腾上来的。
方识攸跑过来的时候高医生正在按压,方识攸看了眼监护仪上出现室颤波。高医生无奈:“除颤器电不够了。”
“下午才能弄过来紧急电源。”方识攸咬了下牙,“轮流按,按到电源搬上来。”
“好。”高医生说。
由于地理位置不利于救援,并且电力等资源的紧缺,消防和边防在这边挖出幸存者后,经医护治疗,再由边防人力将生命体征平稳的幸存者运输到山下。而运输办法只能是古朴的,两个边防士兵抬担架抬下去。
这就注定了是一场漫长的,且越久越让人绝望的救援。因为伤筋动骨过于严重而不能颠簸搬运的病人躺在这里,下方开凿道路企图让车辆通行的边防士兵,扛着铁锹棍子使用最原始挖掘方法的消防。
护士和几个医生轮流按压,监护仪的电量也耗尽之后,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去问,要按到什么时候,这么做还有没有意义。
方识攸按压三十分钟后由急救护士接手,接着他去落石堆给另一个刚挖出来的幸存者做清创。他克制住自己手不能发抖,三十分钟心肺复苏的手夹起线,做缝合。
终于,消防的同事们用绳子捆着电源拉了上来。
此时是下午三点三十五分,许南珩抿了口保温杯里的咖啡,达桑曲珍战战兢兢地杵在讲台旁边。
“1度是360分之πR方,那n度是360分之nπR方,来,你给我指它们之间的相同部分。”
达桑曲珍:“分……分子相同,都是nπR平方。”
许南珩:“那是不是可以简化成2分之nπR?”
达桑曲珍:“……是。”
“为什么。”许南珩平静地看着她,“说出为什么可以简化,划给我看。”
“……”
塌方救援大营。
“给我个硬点的镊子。”方识攸蹙眉,厉声道,“你这个太软了我什么都夹不住!”
他很少这么疾言厉色。
电源拉上来之后,又挖出一个出血严重的。在这种环境做血管缝合简直是灾难,他头戴放大镜不止一次沾了灰尘,沾到灰尘的时候手就不敢动,要喊护士拿棉球擦。
山上风大,缝合进度比往常慢了不止一倍,加上麻醉不够,又需要有人摁着病患。帐篷宛如一个鼓面,山风在不停地捶打它,咚咚巨响,战地医生不过如此了。
第五天。
德吉的舅舅和周洋的爸爸来了学校厨房,他们给学校搬来了土豆和面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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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生家长们常常给学校送些吃的东西,他们将食物放下后,出来碰见了许南珩。
两位家长跟许老师打招呼。
然而许南珩心神不宁,第二声他才反应过来:“啊,不好意思,二位,刚……走神了。”
接着三人闲聊,最近大家的话题都是四十公里外那个塌方的村庄。德吉舅舅说他们家每天都在念经,希望大家能平安。周洋爸爸也说,说那边那个村子比这里更小,路更不好走,平时都是牛车上下。
周洋爸爸又说:“哎,我弟弟和他战友,昨天过去送了几块电瓶,听说他们那昨天夜里又塌了一次,死了好多人。”
许南珩两只手捧着的保温杯“咣当”一声脱手砸在地上。
“老师?”
“老师你是不是不舒服?”
第六天。周末了。
许南珩坐不住了。
他到小医院院子里启动大G,寄希望于这位指导价三百多万的越野王者真的能做到物理层面的翻山越岭。
他不能忍受他和方识攸之间的最后一次对话是模棱两可的“回来我们聊聊”,这世界上每天有无数人沉浸在“早知道我就”如何如何的假想之中,许南珩讨厌假想,他也讨厌概率。
清晨九点四十五分,今天藏南依旧是阴天。
高原的阴云带着十足的压迫力和侵略感,许老师仰仗着奔驰G级越野车的强力性能,他这辆全时四驱、开放式中央差速器的大型越野猛兽,在藏南几乎只能用牲畜运输的地形道路上一路向西。
那个村子的位置周洋爸爸告诉了他,在导航上要设置某个观景台,说半路看见一个地标牌,向另一侧开,然后土路上山。
许南珩不知道能不能找到那个地方,但这趟不出来找一找,他是真的会后悔。同时他也真的庆幸他开了这辆硬派越野出来。
两个半小时后,许南珩知道自己开对了目的地,他在半山腰看见了边防的越野车和消防车。看见有社会车辆过来,边防立刻上前阻拦。
“你是游客吗?”边防看了眼他车牌,“别往上走了,上边塌方了,原路掉头回去。”
“不是!”许南珩开门跳下车,“我是支教老师……啊我边防证在这,我、我朋友在上面,我能上去看看吗?”
边防大哥看了看他:“你上去没用,能搬下来的都搬下来了。”
原来边防大哥以为许南珩的朋友是村民,许南珩连忙解释:“不是,我朋友是援藏医生,他……我,我六天没联系上他了。”
“哦。”大哥点点头,打量了他一番,又问,“哪个医生?叫什么,哪儿来的。”
许南珩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
目前上面的情况基本稳住了,送上去了几个紧急电源,救护车设备都在正常工作,正说着,又有两个士兵抬着担架下来,人被送进越野车。这儿地形实在难开,边防换了泥地胎的越野只能慢吞吞地以20km/h的速度往下挪。
盘问许南珩的这位大哥问了一下上面的情况,抬人下来的士兵说能挖的都挖出来了,目前上面还有四五个不能动的,以及一位孕妇。
许南珩又争取了一下,他说他不会添乱,就上去看一眼。大哥便让他跟着士兵一块儿上去。
耗时四十分钟,四十分钟的山林徒步,许南珩腿都发软。这不是寻常的山路,有些地方要手抓着旁边的树把自己拽上去,许南珩都不敢想象这些士兵是怎么把担架抬下来的。
四十分钟后,许南珩看见了乱石堆后面的军绿色营地帐篷。看见了几个穿白大褂戴口罩的人,他听见一些混乱的声音,爬山四十分钟后他有些耳鸣,视野也在晃动。
“哎,哎。”领着他上来的士兵见他恍惚着,“你还好吧?”
“我还好。”许南珩回神,“谢谢您,不用担心我。”
“找见你朋友还是赶紧走吧。”士兵说,“天气不好,我们救援马上结束了也要走了。”
“嗳,好。”
他踉跄着翻过乱石堆,走向营地帐篷。视野里的白大褂越来越多,他紧张,神经紧绷,穿梭在这里的白大褂几乎造成他雪盲——
因为他认真地在看着他们,辨别他们。
一共三个大帐篷,许南珩走到最后一个,依然没有看见方识攸。有护士搀着摔折了腿的病患,喊他让一让,他机械地向旁边走,有医生匆匆走过他身边,边走边戴上乳胶手套。
许南珩穿过第三个帐篷,走到外面,外面有人坐在石头上休息,穿着消防制服。许南珩继续向前走,一条转弯的路,不知道为什么,他其实不应该再向前走了,前面已经没东西了,但他还是迈着步子。
他看见从弯道另一侧走来一个人,身形高挑,身材匀称,白大褂,手里拎着水桶,看上去是去取山泉水回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对方更加诧异。
下一刻,方识攸放下水桶快步走向他,许南珩原本已经疲累到寸步难行的双腿也稳固地向前走。
两个人触碰到对方的瞬间,不发一言,他们同时伸出手抱住对方。
拥住的同时吻向对方。
吻住对方。
沉默地、用力地、坚定地吻着对方。
第33章
方识攸环在他腰上的手越收越紧,好像两个身体多么贴合都还不够,他还想更过分。
这个吻完完全全地遵循本能,唇贴到唇后相互摩挲,但二人都觉得不够。还要更深、还想更紧。
接吻从唇瓣与唇瓣的贴吻,不知谁先探了舌头,另一个同时张开嘴。原来在充沛的情绪之下,不需要任何技巧和经验,浓烈的情感能指引所有行为。
原来一路的疲倦和高度紧绷的神经可以一瞬间松懈下来,原来寒风里两片冰凉的唇可以立刻如此滚热。
紧紧相拥,唇舌交缠。
由于不会换气而生涩地喘息,上下滚动的喉结吞咽着。许南珩抓着方识攸后背的白大褂布料,他被亲得缺氧,无助地张着嘴,眼睛微睁,但手依然抓得很紧,手臂依然抱得很紧。
他脑子里没有任何恰当的词语来表述现在的心境,什么理智什么加减法什么概率,此前纠结着‘他喜欢我什么’和‘我为什么喜欢他’这类问题的答案原来也简单如以汤沃雪——
答案就在这里。
他们在见到彼此后,同时放下一切向心而行。
方识攸继续加深这个吻,他抚着许南珩的后颈,黑色短发渗出他指缝,此时此刻许南珩的一根头发丝都能让他浑身过电。他比自己想象的更疯狂,这六天里没有信号联络不上,周围所有人手机都收不到信号。
他想念许老师,想得不行。他手机电量耗尽之前,最后看了一眼许老师朋友圈里的照片,在县城山腰寺院下的照片。
这一吻差点让许南珩高反,方识攸轻轻松开他,两人稍拉开些距离。
呼吸凌乱的两个人在山谷风中对望,方识攸用拇指拂开黏在许南珩唇角的发丝,许老师双眼朦胧,好像还没缓过神来似的,无法聚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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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话已然不必说,比如你怎么过来了,比如你是不是手机没网,比如,你亲我是不是喜欢我。
这些都不重要了,直白的动作和行为比语言更有力,下意识的反应和灼热的眼睛更有说服力。
方识攸专注地看着他,轻笑了下,唤道:“南珩。”
六天里他们之间的第一句话,是许南珩的名字。
许南珩跟着笑起来,想了想,叫‘方大夫’会不会有点生分,他眨眨眼:“攸哥。”
很亲昵的发音,许南珩刚被亲得有点恍神,喉咙喑哑,沙沙地叫他攸哥,像小猫在他心上扫着尾巴尖。
方识攸漆黑的眼瞳凝望他,片刻都舍不得挪开,有点不知道怎么组织语言:“我…许老师,我之前……”
又叫上许老师了,许南珩抬手在他下巴上捏了捏:“你之前说回来聊聊,就是想聊这个?”
“嗯。”方识攸点头,咽了下。
许南珩换了个眼神,半睁着,眼睫扇了下:“那我们现在聊完了。”
他姿态过于性感,他腰还被自己环在手臂,人也被自己抱在怀里。方识攸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冲动到这个地步——二十九年沉稳地走过来,克己复礼,不曾做过任何越界的事儿。
而现在,光天化日之下抱着别人亲,那又怎么样呢。
他微微低头,额头抵着许南珩的额头:“我们聊出来结果了吗?”
这气息太靠近,像在许南珩面门上洒迷魂药。许南珩稍仰起下巴,嘴唇挨着嘴唇地说:“方大夫,你这么清纯啊,不会等到我俩在床上滚完两个回合了你还要问我一句‘我们算不算在谈恋爱’吧。”
说完,许南珩自己乐了,翘着唇角,俨然不似个老师,像坐讲台边上那个最皮的熊孩子。
方识攸看着他的眼睛吻下去,他不太温柔,可以说得上野蛮。他带着强势的压迫力,带着些凶残,撬开他嘴唇,舌尖抵入,勾着许南珩的舌头,然后咬他舌尖。
所以说这大夫真是够坏的,第二次接吻的方大夫已经知晓了要领,他吮着、舔着,极尽撩拨地还在他后腰按了一下,让他小腹和自己相贴。
许南珩想睁眼抗议,然而方识攸一直没有闭眼,他直接对上了方识攸的视线。
他没想到方大夫会有这么深情的眼神,一时间忘了呼吸,下唇被叼住,被方识攸轻轻往上带,他就只能抬头。深情到有点性感了,两个人正面几乎完全贴合在一起,双方都感觉到对方起了反应,两个人同时笑了下。
“别亲了。”许南珩说,“我在周末,你还要继续干活。”
“嗯。”方识攸嘴上答应着,又压下来含着他下唇亲了一口。胳膊也不愿意松,就这么抱着。
方识攸真的该走了,他是去山侧面打水的,在这儿耽误了得有十分钟,但他舍不得。像做梦一样,许南珩找过来了,许南珩和他接吻了。
他定定地看着许南珩,依然有点不敢相信。许南珩看他呆愣愣的,笑说:“傻了?”
“你说,会不会其实昨晚上二次塌方的时候我已经死了,这都是我灵魂最后的执念所造成的假象。”方识攸说。
方识攸没说谎,这种不真实σw.zλ.感太强烈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是人类思维的自我保护。过分的喜悦如果是假的,所造成的落差会损伤脑部神经,所以大脑会发出警示,这都是虚幻。
许南珩假装冷漠:“是的,都是假的,你松开我,等你头七我再来给你上香。”
“别。”方识攸不仅不松开,还恶劣地俯下来咬他耳垂,将他耳垂的肉咬在齿间,“别给我上香,我要真死了,你用拍立得拍几张照片烧给我。”
许老师的贫嘴搁哪儿都能把人噎死,他也靠近方识攸耳朵,说:“烧什么照片啊,我给你烧几条内裤得了呗。”
方识攸:“……”
坦白讲,方识攸六天的救援,没睡过一个整觉,全靠他从业以来的工作习惯。在没有咖啡/因,烟也抽完之后,就生扛着。
然后许南珩来了,他瓦解了,他想什么都不管了,只想抱着许南珩在山后边那个草地上睡上个十个小时。
但他不能这么做,他松开了许南珩,稍微后退半步。许南珩也明白他必须回去营地里继续工作,他抬手整理了一下方识攸白大褂的领口,说:“好了,我……我看见你好好的就行了,去吧,我一会儿也走了。”
“你等我一下,我送你下山。”方识攸折回去拿起水桶。
许南珩笑了下:“别,用不着,虽然确实被亲得有点腿软,但走回车里还是能行的。”
“挺诚实。”方识攸拎好水桶,含笑看着他,“那你自己小心点,回去了给我……虽然我收不到,给我发个消息吧。”
许南珩点头:“你也加油。”
“好。”
这几天方识攸瘦了些,拥抱的时候许南珩感觉到了。他跟在方识攸旁边,回去营地之后方识攸把清水桶放在地上,这不是用来喝的,只能做最基础的清洗。
急救护士们脚步匆匆,方识攸从箱子里拿了口罩和乳胶手套戴上。刚刚那十多分钟只是短暂的课间休息,工作状态的方识攸百分百的专注。口罩戴上之后,注意力理所当然地放在了眉眼,许南珩看着他眼睛,说:“我走了啊。”
方识攸点头:“注意安全,开车慢点。”
许南珩并不是追求形式的人,他会尊重每个人的仪式感,比如方识攸在接吻间隙问的那句‘我们聊出来结果了吗?’。许南珩觉得我都站在你面前跟你亲嘴儿了你还需要多问这一句吗。
但这一句或许对有的人来讲很重要,就像塔台给到飞机的起飞和降落指令,是一种开端,也是一个值得纪念的瞬间。
想到这里,许南珩停下脚步,回头,三个大行军帐篷就在身后。他呼吸了一下,转过身往回走。
紧接着那第一个行军帐篷的帘子被撩开,里面迎面走出一个白大褂。俩人对视了一下,然后同时笑起来。方识攸三步并两步地走到他面前,手套摘了口罩还没摘,一把将他拥住。
方识攸的声音闷在口罩里,抱着他在他耳边说:“许老师,我喜欢你,我们谈恋爱吧。”
许南珩说着,抬起手臂回抱他:“好,方大夫,我们谈恋爱吧。”
这天日落后,藏南高原大范围降雪。
他回到学校后,给方识攸微信发了条消息:到学校了。
又补了一条:你辛苦了,男朋友。
晚上许南珩缩在被窝里,趴着看试题,太冷了,他这儿只有被窝里是暖和的。索朗措姆说今年可能会是个非常冷的冬天,她想着许老师要不就搬到教室里去住,到时候烧一整夜的炉子。
许南珩觉得还是不了,他一个人睡觉费那个事,再说了燃料在冬天是宝贵资源。等到雪积得厚到一定程度,牛粪一会儿就被雪全埋住了。
周末结束后学生们回来上课,他们校服外面穿着厚外套。许南珩已经在考虑春节就不回北京了,这个决定在方识攸之前就有考虑,学生基础差的情况下再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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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漫长的寒假,那这寒假放完也就玩完了呀。
周一下课后,许南珩找了个僻静的地方给他妈妈去了个电话。
起先妈妈是直接“那你干脆不要回来好了呀,你在那儿买房娶媳妇吧你!”不过妈妈不是不讲理的人,他家是父母共同经营公司,许南珩从学生情况讲到飞回北京会醉氧再到飞回西藏又要重新适应高原。林林总总,算是敲定了这个事儿。
他选的僻静地方是小医院的院子,靠着车打电话。
这通电话打了挺久,妈妈询问他在这边的情况,母子俩聊了好一会儿,妈妈说那只野猫,狸花,昨儿个晚上又跳墙进来捞家里池塘里的鲤鱼,他家胖胖护鱼与其搏斗。
那虎斑猫能打得过狸花猫吗,胖胖脑瓜子被人家狸花啃了个坑,今儿上药的时候胖胖气够呛。
许南珩开玩笑地说,等着的,等他回了北京,高低把那狸花揍服喽。
聊了好一会儿才挂,所以方识攸的电话没能打进来。可怜兮兮的方大夫发了几个表情过来,问他怎么打这么久电话。
许南珩赶紧给拨回去,别真在同事面前掉眼泪了这大夫。
“许老师。”那边先出声的。
“嗳,方大夫。”许南珩叼上烟,没点火,“跟我妈打电话来着,聊久了点儿,没等哭吧。”
“再多五分钟就哭了。”方识攸说,“我们救援全部结束了,现在往回开了,但是是回县城。”
小医院的一周轮值已经结束了,虽然这一周都在救援。
方识攸接着说:“后一周是义诊,我们要回县城带上义诊用的药和器材,所以……直接回县医院了。”
许南珩咬着烟,靠在车上,慵懒的京腔带着笑意说:“哎呀,那可得把我想死了。”
“你得了吧,个小没良心的,三天就两条消息。”方识攸说。
“啧你又没信号,我咣咣发有什么意思。”许南珩心说你挺放得开,“你在车里吗,周围没人啊?”
“车里。”方识攸说,“开的单独一辆车,拉杂物的。”
许南珩微微抬头,今天上午雪还零零落落的,这会儿已经停了。他说:“我刚给我妈打电话,说春节不回北京了。”
电话那边沉默了下,接着方识攸说:“那你跟我过年呗,我也不回。”
“你…不和顾老师过吗?”
“值班呀。”方识攸说,“我们都是心外,休息一个就得值班一个,肯定错开的。”
许南珩了然:“那,今年一块儿过?”
“嗯。”方识攸说,“攸哥给你做桌年夜饭。”
“攸哥会擀面条吗,想吃打卤面。”许南珩伸了个懒腰,嗓音歪到喜马拉雅那头去了,“馋死了,除了麦当劳就馋这个了,攸哥想想办法呗。”
方识攸哪儿招架得住他这个调调,别说擀面条了,他就是要吃避风塘帝王蟹,自己高低都要买个冷链寄到拉萨,再驱车去拿。
“好说,攸哥给你想办法。”方识攸笑着说。
第34章
电话挂断后,许老师舒服多了,转了个身面对着车身,这样挡风,拢着火机点上烟,舒舒服服地吐出一口白雾。
许老师低眉又看了眼手机,刚刚方识攸那边停车整休,现在他们继续出发了。出发前方识攸发过来一条微信。
[我攒了不少假,这次救援之后也有几天假,我都攒一起了,春节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去看看南迦巴瓦,开车过去比较久,要十个多小时,或者就在家里休息,你有什么想法吗?]
许老师低眉后又抬眼,看看雪后短暂的晴天,还是想再看一眼,又低头。心里笑着方大夫快三十的人了,谈恋爱还不如北京本校那几个早恋的,当时收上来的小纸条和情书里,写得那叫一个文采斐然,诗词歌赋的,风花雪月的。
但心里这么想,实际上还是多看了好几遍。要不怎么说真诚是必杀技,方大夫这话说的,分明是简单直白地商量假期,偏偏有情人看什么都像情话,一根烟的时间里翻来覆去地看。看完觉得嗨呀完了,成恋爱脑了。
恋爱脑这个事儿,许南珩第一时间自我确诊,方识攸是病入膏肓。
他们救援组回去县医院后,大家把救援设备放回医院,有的坏了有的要维修,再去药房登记取药,带出去义诊。大家在这段时间里有三四个小时的休息时间,这点时间多数人就在医院里冲个澡然后去休息室快速睡一下。
休息室空床有限,有的去找了个空病床躺一下,有的去别人诊室里面做检查的窄床上凑合一下。
方识攸快速冲了个热水澡,他以为自己已经够快了,出来之后所有休息室都满了,病床也没了,他只能去顾老师诊室。
“回来了。”方识攸带上诊室的门,然后看了眼办公桌后边的帘子,说,“我在你这儿睡一下啊爸。”
顾老师“啊”了声,然后摘下眼镜扭头看了他一眼。
方识攸刚脱外套,见他看着自己,用眼神询问怎么了,动作也停了。
顾老师有六十了,白大褂里面圆领毛衣,毛衣里面白衬衫,很规正的一个人,说:“瘦了不少啊。”
“哦。”方识攸笑了笑,“救援嘛,吃喝都是随便对付。”
“我那袋子里有几个巧克力派,你回头带上吧。”
“嗳好。”方识攸继续脱外套,然后去拿窄柜上顾老师的枕头和毯子。他刚躺下,准备把隔离帘拉上的时候,看了眼顾老师坐在那儿的背影。
起了毛边的木头椅子,直溜溜的靠背看上去并不舒服。方识攸刚躺下又坐了起来,他把枕头递给他爸:“您垫着腰吧,我枕着我外套就行。”
“嗯?”顾老师扭头,“用不着,没事。”
方识攸没纠结,左右自己也就眯瞪一下,枕着又躺回去了。顾老师今天没放号,他值夜班,这会儿正在看手术病人的报告单。
方识攸躺下后一时半刻睡不着,他看着诊室的天花板,这儿后面空间很小,床沿几乎就挨着隔离帘。他又掀开了一点,说:“爸。”
“嗯。”顾老师没回头。
方识攸舔了下嘴唇,说:“那个,跟您说个事儿,我谈恋爱了。”
顾老师这会儿处于专注状态,这父子俩一样,认真的时候会有点封闭,此时就是,顾老师嘴上嗯着,其实脑子没在听。
而这些天,顾老师的大姐,方识攸的大姑想要给顾老师介绍老伴儿。所以方识攸说他恋爱了,顾老师乍一听,理解成“您要谈恋爱了”。
顾老师眉头一紧,眼镜戴上,一推,肃声道:“我谈什么恋爱我,我再干几年退休了我跟你姑父去积水潭钓鱼了。”
“……”方识攸知道他听岔了。他讲这事儿的时候是有点冲动的,他不知道顾老师对这方面有多少接受度。
而顾老师听岔了,给了他一个转圜的余地,这话题就可以这么过去了。
但方识攸停顿了片刻,清清嗓子,又说了一遍:“是我,我恋爱了,不是劝您找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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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老师电脑里在看一个会诊单,听了之后,连着椅子一起转了过来。
眼镜又摘了,盯着他儿子:“你啊?”
“啊。”方识攸不敢看他爸,看着天花板,“是我。”
方识攸几乎可以笃定,他爸听见这话的第一反应是回想一下自己今年几岁了。果然,顾老师沉默了一会儿后,才说:“哦,你这个岁数也确实能谈一个了,好好谈吧。”
“嗳,好,我睡会儿。”方识攸说。
顾老师伸手把隔离帘拉上了,接着喝了口茶压压惊。对父辈而言,孩子的每个成长阶段是有信号的。上学了,上大学了,成年了,大学毕业了,这是学生时代结束的信号。紧接着的是孩子恋爱结婚了,这是孩子单身时代结束的信号。
最后一个成长信号,就是孩子的孩子出生了。
顾老师目前在经历第二个成长阶段,显然,这位单身父亲有点手足无措。他先暂停了会诊单,因为这个住院病人出去吃饭了。
然后顾老师又推了推眼镜,在微信上打开他大姐的聊天框,问她北京现在比较好的中小学的学区在哪儿房价怎样。
——那可不吗,恋爱了下一步就要结婚,结了婚可不得赶紧备着学区房。
有点笨拙的顾老师编辑了这么一段话给他大姐:这年头北京好学区的房子得什么价啊?
他大姐懵了:你有啦?
方识攸睡前给许老师报备了一下,许老师回了他一个zzz的睡觉表情,并说睡个好觉。
然后他就真的睡了个好觉,非常高质量的三个半小时的睡眠,在一个又窄又硬的床上。恋爱这事儿确实够神奇,感觉做什么都舒服,看什么都顺眼。
后边一个礼拜,两个人见不着面。
方大夫义诊,许老师上课。这个星期全靠微信和电话,许老师戴着耳机跟他边聊天边改作业,聊着聊着就骂起来了。
“连个解字儿都懒得给我写!”
方识攸:“……”
“这谁啊给我选择题全写了C,总能对几题是吧……”许南珩这边发出卷子翻面的声音,“好好好,色巴多吉。”
方识攸大概能想象到他坐在书桌前面咬牙切齿的样子,在义诊村庄的招待所小床上傻笑。
导致同住一屋的杨郜进来了以为他中邪了:“乐啥呢你。”
方识攸见他进来,从床上坐起来,接着另外两个同住的医生也回来了,方识攸就干脆出去打电话。
“嗯?”许南珩听见他那边开关门的动静,“你到外面去了?”
方识攸说:“是,出来抽根烟。”
说完,耳机里传来摁下火机的声儿。许南珩叹了口气:“我也想抽了。”
他是真想抽一根,改作业改得心浮气躁,题解成什么样就不说了,字儿难看才是要命,认字儿认得他焦头烂额。
方识攸抽了一口,夹下来:“许老师太有原则了。”
“那可不,身上少数的优点了。”
“哎别,你要这么说,我可得给你再多数数了。”
许南珩噗呲笑出来:“别费劲了方大夫,累一天了。”
“我不累。”方识攸把烟咬上,“一跟你说话就不累了。”
许南珩心说坏了你也是个恋爱脑,但在外义诊,且不说住宿饮食,西藏偏远山区的土路很难开,二三十公里的山路开上两三个小时稀疏平常,方识攸不可能不累,他又不是铁打的。
许南珩抬手把耳机往里又戴了戴,说:“你那儿几个人住一屋?”
“四个。”
想来条件不会太好,许南珩稍微有点心疼了:“行了你别在外面吹风了,回去休息吧。”
这俩人也是不得已,恋爱初期就分隔两地。但没辙,一个是援藏,一个是支教,天然条件就不适合恋爱。
职业使命如此,什么都得往后稍稍。
方识攸也知道许老师这时候在工作,一通五六分钟的电话也该满足了。
于是说:“好,我下下周就回去了。”
“嗯。”许南珩大大方方的,“我记着呢。”
俩人没太腻歪,虽然面对面的时候可以吻得极致,但隔着电话还是比较正经的。挂了之后许南珩没摘耳机,继续放歌,一首《Stay Calm》。
希望自己在这两个礼拜里可以Stay calm,许南珩调整呼吸,继续拿下一张卷子来改。
时间转眼到十月中下旬,西藏降温的速度宛如他在北京上下班的小电驴,那家伙的电瓶显示出了点问题,每天拐进胡同后,立刻掉仨格。
许南珩穿上了羽绒服,长款的,到小腿肚的那种。在教室里暖和些,出去了就得裹严实。
教师宿舍接不到炉子管道,偶尔会停电,停电没有小太阳的时候,许南珩就去医院睡方识攸的休息室。
这天许南珩感觉有点头痛,周五没留他们自习太久,七点半就把人全放回去了。卓嘎见他脸色不好,有点担心他,从兜里掏了个奶糖给他。
他含着奶糖往小医院走,平时五六分钟的路,他感觉自己走了半辈子。而且怎么感觉越走这医院还越远了。
很快许南珩意识到自己可能是病了,降温降雪感冒发烧太正常了,想到这儿,许南珩鼓励了一下自己,前面就是医院了,倒也得倒在医院门口,这样生还几率大。
而几次降雪之后,地上的积雪冻结,踩下去深到脚踝,许南珩走得踉踉跄跄。
半晌,高原的风里有汽车发动机的声音,紧接着,许南珩本就丢帧失焦的视野里,宛如照相机在不停地调整景深,背景虚虚实实。
再然后,他被人抱住。
同时耳边响起了分外熟悉的声音,两个礼拜通过耳机而不是耳朵听到的声音。
“许老师。”
许南珩笑了下,回应:“嗳,方大夫。”
下一刻,方识攸在这天寒地冻、晚上将近八点,零零碎碎的晚星下吻住他。
许南珩微微仰起下巴去回吻。
可转眼,方识攸忽然退开了唇,说:“你发烧了。”
许南珩烧着不忘贫嘴:“这也是测量口腔温度的私人治疗手段?”
方识攸又贴上来亲了一口:“是,专治你的。”
说完他握着许南珩的胳膊,侧身转过去,利索地把他背起来,往医院走。
第35章
近日的降温降雪,许老师总呆在没有暖气的房间,受凉了,烧到38.9度。
方识攸把他外边衣服裤子剥下来,人塞进被窝里,盖好被子。方识攸这儿有耳温枪,量了体温后听了一下他心音和肺音。方识攸还想给他验个血看看有没有病毒感染,但临床出身的方大夫并不会抽血,他得出去找个值班护士帮忙。
然而刚从床边站起来,许老师朦胧中感觉他要走了,哑着嗓子低声唤道:“方大夫……”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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