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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90(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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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唐笙在外殿站了半刻钟, 没想通自己为什么会被赶出来。

陛下过去说不喜欢被蒙骗,让她大胆讲,她就大胆讲了真心话, 结果就被推开了。

唐笙看着脚尖,将堆叠出褶皱的毯子勾平了, 再抬首又对上了秦玅观凉飕飕的视线。

秦玅观“啪”一声甩下批好的折子, 唐笙感觉自己被抽了下,麻溜低头。

闲着无聊,她倚墙休息了会,未系紧的革带往前滑了些。

唐笙整理好仪容,忽然回忆方才的场景。

秦玅观勾她革带, 勾她的领口,在她身上画圈圈……

顷刻间,脑海里涌进许多画面。

陛下这人从不会明晃晃地说出想要的东西,前几回也是这样。

可是在这青天白日,窗都没关的大殿里, 唐笙实在是不敢有那种心思。

唐笙拍拍脑袋,探长了脖子查看书房里的人——陛下耳根还红着。

完了, 这人本就脸皮薄, 这下估计是真不想搭理她了。

事实也是如此,唐笙不管怎样摇头晃脑寻找存在感,都被秦玅观无视。

唐笙抓耳挠腮,终于想出个法子。

阳光暗了, 秦玅观抬眸望了眼窗,又悄悄瞥了门边:唐笙已经不见人影了。

秦玅观刚熄的脾气又上来了, 正欲叫人,脚边忽然滚来一个纸团。

唐笙趴在窗边, 笑盈盈的。

上次秦玅观手把手教的箭术起了作用,唐笙投掷纸团都变准了。

秦玅观别过脑袋,继续看折子,就是不捡。

唐笙急得扒窗,用口型说话。

又一个纸团滚了过来,秦玅观瞥了眼,不为所动。

“陛下——”唐笙压着嗓子轻喊,“皇上——”

过路巡查的侍卫摸不准唐大人在做什么,脚步顿了顿。

唐笙觉察到身后有人,飞快立直身,装模做样地负手回头瞧了眼。

侍卫们欠身,算是和她见过了礼,这才离开。

人一走远,唐笙原形毕露,继续巴巴地瞧秦玅观。

不曾想秦玅观早已偏过首,将她的所作所为全都纳入眼底。

唐笙尴尬一笑,用医书垫着信笺,吭哧吭哧地写起了字。

写着写着一道影子压了下来。

秦玅观托着两个纸团,在唐笙面前展开。

“这画的是什么,又是王八?”秦玅观边瞧边解说,“王八脑袋怎么这样大。”

这种感觉就像是情书被人当面念出声,羞赧带来的热意蔓延开来。唐笙非常想挖个地缝钻进去。

“这张。”秦玅观顿了顿,“对不起,陛下,唐笙知道错了。”

她念得很慢,唐笙听着她的声音,身形越来越矮。

秦玅观没有放过她:“你这字——”

“陛下——”唐笙讨饶,软着腔调唤她。

秦玅观很是受用,听完回味许久,这才道:“滚进来罢。”

蔫巴了的唐笙如逢甘霖,很快便缓了过来,快步绕进了内殿。

扳回一局的秦玅观身心愉悦,握笔都觉得手上轻巧了。

唐笙凑上去瞧,只见她在纸上写上了好几个州府名,字与字之间排列没有次序。

“滚近些。”秦玅观冷冷道。

“近了,近了。”唐笙就差伏在她书案上了。

秦玅观瞧着她的乌发,忍了忍,又道:“滚远点。”

唐笙抿了抿唇,同她隔了个刚好的距离,既不冒犯又不打扰她书写。可秦玅观却还是不满意,硬拉着她坐在了身侧。

这是唐笙第三回坐这御座,刚沾上坐垫就有种挨针扎的感觉。她小心翼翼地挪了两下,一抬头便对上了秦玅观幽暗的眼眸,又老老实实坐了回去。

“握笔。”秦玅观令道。

唐笙硬着头皮接下朱笔,刚立直笔杆,手背便被人覆上了。

“前几个月字迹还有长进,近来却在后退。”秦玅观兀自道,“朕放你通政使的缺,你这手字,去了岂不是丢朕脸面。”

朝中大小官吏多数是科举考上来的,少数是蒙了祖上恩荫,这二者的字迹都是清爽工整的。唐笙细想了秦玅观的话,脸更红了。

“跟着朕来。”秦玅观带动唐笙,缓慢而郑重地书写。

这感觉像是教刚开蒙的稚子习字,秦玅观很小的时候,母亲便是这般教她的。

“手要握稳,勿要抖动。”秦玅观放缓了语调,“不要有太多回笔。”

若有若无的气息拂过唐笙的面颊,她的掌心发了烫,温度染上了笔杆,手更握不稳了。

她刚开始念书的时候都没有人这样教她习过字。养大她的外祖父母不识字,唐笙学什么,都是靠自己观察,从来没有人手把手教过她什么。

唐笙跟写了两个字,眼眶发涩。

“你瞧。”秦玅观圈起辽东各个州府的名称,带着唐笙勾画出舆图轮廓,“辽东共有十二个地方州府。钦州是首府,距京八百余里,而最远的宽州与瓦格部接壤,距京有一千四百余里。”

“这里抹重了轮廓的,便是泰华山脉的一部分,这突起的矩阵便是劳山关了。”秦玅观说,“辽东有乡勇、府兵,有边军,有北六营。近来朕调了林朝洛,这里的兵官更多了。”

唐笙又在她的牵引下,在纸笺边角写上了“兵”字。

乡勇是报备官府,由临近边境士绅自发组织的,抵御流寇同土匪的兵丁,他们的钱粮来源于乡绅。府兵隶属于各州县的官府,银钱由地方官府调拨,边军的粮饷有一部分由军屯自给自足,另一部分由朝廷补足。北六营和林朝洛的两个营皆由朝廷直接调拨粮饷。

秦玅观同唐笙解释了许多,从军屯制一直讲解到地方财税的征收形式,手把手带她写下各类税制的名称。

“农户百姓皆是交粮,商人交商税,以此类推,官府征收后熔铸官银,再押送进京。”秦玅观看向唐笙,“这中间,有几层贪腐,你可瞧得出来?”

唐笙思忖了片刻,答道:“交粮的可以在秤上做手脚,商税的话,可以在货物斤两上做手脚,其他瞧不出了……”

秦玅观微颔首:“商人要办商引,押送货物出入州府皆需要官府批复的公文,方能出城。熔铸官银时的损耗也可做手脚,漕运路上也有许多门道。”

唐笙蹙眉,听得很是认真。

“依你所见,一国税收,缴纳最多的应是何人。”秦玅观久坐,有些累了,干脆枕上了唐笙的肩头。

“富人。”唐笙即答,“他们总是有更多的田产,家底丰厚。”

“错了。”秦玅观在“兵”字下边又写下了“士绅”二字。

她解释道:“考取功名者免除徭役赋税,所以坐拥众多田产的乡绅总是愿意将田产挂到他们名下,每年多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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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些银钱。一族之中无人考取功名,便行此策,多数时乡绅总是期盼家中晚辈能考取功名。”

“再者,书总是有钱人才能读起的。”唐笙接了秦玅观的话,“年复一年,这些人拥有的土地会变得更多,但也用着上述法子避税,因而这些富人缴纳的税款反而比穷人要少。”

“是。历朝历代,虽会明令禁止,禁止他们与民争利,但他们总是向上‘孝敬’,变着法地疏通关系。”秦玅观似是倦了,她敛眸,说话声愈来愈轻了,“军屯田地和官田,也有部分受士绅侵占。他们在朝中也有喉舌,每每需要改制,总会有数不清的人跳出来。”

士绅中,不少人还在放私贷。每逢大灾,百姓颗粒无收,又需要为了来年口粮而劳作,就只好向他们借贷。

“遭了灾饿死了人,他们岂不是更高兴?”唐笙听得恼火,“怎么什么便宜都让他们占了?”

“朕同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朕为何不愿你接这个差事。”秦玅观枕近了些,贴着唐笙的面颊,“士绅、京官、兵官、地方官僚,盘根错节,谁接了这个差事便是得罪这一干人,做得不讨巧就会连立锥之地都没有。”

“所以,您准备——”唐笙欲言又止。

“点宗亲去。”秦玅观说,“朕虽不想宗亲与地方官员勾结,但这个状况,也只有宗亲能震慑住了。”

“你要点秦承渊?”唐笙试探道。

秦玅观微瞠眸,似是在说,你竟猜出来了。

唐笙倏地起身,激动溢于言表:“不行,绝对不行!”

“你点我去,就点我去。你若是点他去了,定有后患!”

“辽东去京近千里,你路上若是被摆了一道,该如何是好。”秦玅观面色冷了些,紧绷的唇线似是对唐笙无声的谴责,“你若是出事,朕也鞭长莫及。”

唐笙张了张嘴,还要再为自己辩一辩,秦玅观便已揪着她的衣襟将她拉至身前。

“唐家满门忠良,你父亲在长治年间战死,母亲也是巾帼翘楚。你阿姊因朕而死,再将你送入虎口,朕岂不是真成了薄情寡义之人。”

“这不一样。我是自愿去的。”唐笙挣了两下,“不放心的话,您给我兵权,有了兵权谁敢动我。”

秦玅观的臂弯忽然松了,她倚上圆枕。

管皇帝要兵权,要布政权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秦玅观本可以派方清露去,可思来想去却只给了她按察使的官位,给了她辽东监察司法的大权,林朝洛虽与方清露交好,可以帮衬她,但两营精锐的粮草命脉却掌握在朝廷手中。

处处都是制衡,处处都是谨慎。

唐笙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垂下了脑袋,声音也矮了许多:

“陛下,唐笙失言了。”

“治军,掌政,不是你想得那样简单。”秦玅观缓缓道。

将所有筹码压到她一个没什么资历且没见过大风大浪的愣头青身上本就是一种赌.博,稍有不慎,便会拽着秦玅观一齐落入万丈深渊。

秦玅观处事求稳,于情于理都不会同意唐笙的请求。

唐笙不敢再说话了,俯身,跪叩于秦玅观身侧。

“唐笙。”秦玅观见她沉默,唤她道,“你如此执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听了问话,唐笙忽觉耳鸣,喉头也有些发涩。

她不知该怎样回答了。

秦玅观叩响书案:

“说话!”

第82章

“说话!”秦玅观低喝了声。

唐笙叩首, 耳畔嗡嗡作响。

她心乱如麻,努力想要说些什么,脑袋却一片空白。

“陛下。”唐笙嗫嚅, “如今这局势,调动宗亲实非益事, 您如何确保他们无谋夺大位之心呢。”

秦玅观拨动念珠, 没有说话。

唐笙知道她在观察,喉头更涩了,似是干吞了枯树皮,生怕一个不注意踩中秦玅观的雷池。

恍惚间,唐笙似乎又回到了刚入这个世界的时候:不敢说多一句话, 只能用谦卑和怯懦化解危机。

秦玅观对她笑对她好,似乎都建立在她能顺从她的心意,不触及到皇权的利益点上。能同意她去幽州,也是看出了她缓解疫病之策,且做出了成绩。

想到这, 唐笙眨眼,面颊有些凉。

意识到自己又哭了, 唐笙头垂得更低了, 好让秦玅观看不到自己流露出无能的神情。

她继续道:“陛下,您同我讲清了他们的瓜葛,唐笙更觉得这朝中无人可派。唐笙明白您的苦心,一时心急, 口不择言了。”

“至于微臣为何猜测是海陵王。”唐笙鼻息急促了些,“如今宗亲中海陵王的身份最为尊贵, 且未展露出野心,母族也与辽东无瓜葛——”

“但微臣听说, 除夕宴那日,唯有海陵王全身而退,这样的人不显山不露水,反而最要谨慎。”

“你说的,朕未尝不知。”念珠隐入宽袖间,秦玅观屈起食指挑起她的下巴,没有倾身,“朕问的是,你为何非要去辽东。”

唐笙随着她上扬的指节仰首,眼眸低垂,并不直视圣颜。

“又哭了。”秦玅观语调淡淡的,“胆子怎么这般小。”

唐笙眼眸垂得更低了,她很想告诉秦玅观,自己并不害怕,她只是有些难过。

她理解秦玅观作为君主的谨慎,多疑是她坐稳皇位的基石,但这不妨碍她因为秦玅观的带着不信任的试探而难过。

自那日秦玅观倚在她怀里哭泣,讲述起从前的经历时,唐笙就已将自己的整颗心交付了出去——她过去那样苦,唐笙好想护好她。她虽然力量薄弱,依附于秦玅观的权力,但也渴望着能够张开怀抱,成为她漂泊后可以安歇的港湾。

越靠近秦玅观,唐笙就越明白自己对她的情感可能要多于好奇和喜欢。

过往的二十多年里,她从未对一个人产生过这样的感情。唐笙珍视她,小心而笨拙地表达着喜欢。

可秦玅观似乎从未对她说过喜欢,唐笙却又能从与她相处的点滴中觉察出自己的特殊。

她不止一次患得患失,先前犹豫要不要去辽东,也是带着这种感情的。她思忖了很久很久,意识到既有剧情可能会随着宗亲的到来而推进时,唐笙的迟疑全都消散了。那一瞬,她只想揽下这个担子,阻止结局的到来。

她的难过很复杂,有因失望带来的,有因自己的无能而带来的,她沉浸在这种情绪里,一边设想如何解释,一边好奇秦玅观对她的真实感情,唐笙觉得自己要撕裂了。

“陛下,微臣如果说,就是因为您呢,您信不信?”唐笙抬眸,试探似的问出了这句话。

她问得那样谨慎,像是已经预设了答案,却又不死心地期盼着另一种结果。

“朕从不信,有人会毫无所求地依附另一人而活。”秦玅观的回答掐断了唐笙那点渺茫的希望,“朕也不愿,你的抉择全都依附于朕。”

唐笙的话在她听来,像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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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对她在说,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秦玅观不喜这种话。

唐笙眼底的光亮陨落了,她没再垂泪,只是说起了回京的这一路,她所有的心绪。

“微臣路上见着典妻卖女的,见着阴天里打着赤脚衣衫褴褛的孩童。京畿附近尚且如此,那辽东,又是何等凄惨。微臣施过了饭食,也救下了被典卖的女人,可微臣总觉得,自己该做的能做的,不止这几样。”

比起先前的答案,秦玅观更愿听到这个。

但次序一旦颠倒,再多的话,讲的再真诚,也总是带着后知后觉的矫饰。

泪痕干了,秦玅观拇指微动,却没有覆上唐笙的面颊。

秦玅观收了指节:“回去歇着罢。”

她没再看向唐笙,兀自批起了奏折。

唐笙走路时身形微晃,失魂落魄地扶着朱门出殿。秦玅观朱笔微顿,很快垂下了眼眸。

*

回京的这一路都是晴天,道路比赶赴辽东时要好走得多。

辽东疫情大为好转,在沈长卿的再三请求下,执一道人才跟随车队一同回京。

她不与执一论政,只同她一道品鉴诗词,偶尔也执子对弈。

沈长卿及笄之年便破开了前朝圣手的残局,以棋艺精湛扬名辽东。一朝沈家得势,她又在父亲的安排下与当朝国手对弈,连战九局,只负一局,自此便名扬天下,顺利选入公主府教导秦玅观棋术。

她的才学也是在回京后才得以展露,成为公主府侍读,秦玅观即位后又被点为翰林学士,累晋太子太傅兼文渊阁大学士,君前侍问。

天下能与沈长卿对弈二百手的人少之又少,可执一偏偏就能。

沈长卿不舍得放走她。

行至平缓路段,沈长卿在车内架起棋桌,迫不及待地邀请执一道人执起黑棋。

“沈大人实为棋痴。”执一道人同她对坐,指节探入棋盒之中。

沈长卿莞尔:“我自小便痴迷其中。沈姓一族在逐人村都为人排斥,幼时顽皮,没有玩伴,百无聊赖间就琢磨起弈术来,也算是渐入佳境。”

“沈大人的棋术是天下扬名的,与大人手谈,实为幸事。”执一答。

执一刚落子,沈长卿便跟上了。

见她思路极快,执一也起了兴致。她们有来有往,很快便下了数十手。

沈长卿执棋时手中不留余子,正欲取子,马车忽然颠簸了下。

棋桌倾倒,黑白棋子都涌向执一道人怀中。

执一反应极快,展臂护住焦灼的棋局,沈长卿紧随其后,小臂紧挨着她。

深蓝粗布道袍与缂丝官袍紧贴着,光是瞧着就让人觉得触感差异极大。

与执一相处多日,这还是沈长卿头次注意到,执一穿着的道袍竟是用的如此粗劣的布料——凡俗中人用这样的布料,沈长卿远远瞧一眼便能分辨。

腕下一轻,执一同她分开了。

隔着帘,车夫匆忙道:“大人、道长,方才有坑洼,避不开!”

沈长卿应声:“知道了。”

马车平稳,执一拾起来散落的棋子,放在手中把玩。

沈长卿记忆超群,早已将棋局恢复了个七七八八。

“白子错了。”执一道人将白棋往上推了一格,“若是落在此处,便给了贫道可乘之机了。”

沈长卿原是故意放错的,方才那局势,执一的黑子已略微显露出颓势。

先前三次对弈,她比执一多胜一局,沈长卿忧心会下跑执一,因而故意错放,结果低估了执一的记忆力。

“惭愧。”沈长卿拨回棋子。

“胜负未定。”执一道,“沈大人不必礼让贫道。”

“更惭愧了。”沈长卿笑意渐深。

同执一往来,她许多心思都易被猜中。

最初,沈长卿有意维持隔膜,相处久了卸下伪装,反倒自在起来。

车内静了下来,又是数十手,棋局逐渐明朗。

执一落子不循规蹈矩,黑子白子陷入平局。

沈长卿对执一愈发好奇,试探着询问起她是如何磨练棋术的。

*

秦玅观两日不曾召见唐笙了。

十八将宅子和土地都置办好了,借着当值的机会把凭据交给了唐笙。

“都办妥了,那母女三个也都安置好了,你给的银两还剩下好些。”方十八说。

唐笙无精打采地接了,一副看透红尘的模样:“劳烦了,改日请你吃酒。”

“你这是怎了?”方十八拍她肩。

唐笙叹气。

“怎么了?”

当值巡逻的队伍里有人在唤十八,十八不好再待,安慰似的回望了她一眼:“下差了寻你。”

唐笙颔首,继续惆怅地眺望宣室殿。

也不知是她的祈求起了效果,还是方姑姑瞧她可怜,方十八走后不久,秦玅观的封赏诏旨就下来了。

太医院院判和通政使级别一致,俸禄未涨,但秦玅观额外赏赐了她二百两白银。

唐笙很高兴,但不是因为发财高兴。官员升迁及受赏都是要向皇帝谢恩的。诏旨下来,唐笙就有了面见秦玅观的理由。

她仔细梳洗了一番,穿上熨烫好的官袍,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唐笙又觉得很别扭。

秦玅观会不会觉得她自作多情?秦玅观会不会根本不想见她?秦玅观是否已经因为她上次的僭越猜忌于她?

这些疑问和踟蹰归根结底,都指向相同的方向——她在秦玅观心中的份量,到底重不重。

这令唐笙很不好受。

极短的一条路,她走了许久。

檐下,方汀拦住了想要入殿的唐笙:“沈太傅还在殿内,唐大人再等等罢。”

方汀的话像是兜头浇了盆冷水,唐笙收回步子,欣喜荡然无存。

“沈大人是述职,想必还要些工夫,您先回罢。”方汀见她跟霜打的茄子似的,温声劝道。

这两日陛下整宿整宿地睡不着,比以往更勤政了,唐笙不往殿内走,方汀动动脚趾头都能想出来她俩在闹别扭。

不过小别胜新婚,方汀觉着,这两人大概别扭不过三日,就要如胶似漆了。

唐笙在檐下等了两刻钟不见通传,终是回去了。

方汀望着她的背影远去,却忽然听得连串的叩窗声。

她往窗沿边走去,一只腕挂念珠的手伸了出来,推大了窗缝。

秦玅观瞧着有些不悦,视线约过方汀的肩,瞧向远处。

“她人呢?”秦玅观问。

第83章

“回陛下话, 唐大人知晓您在召见沈大人,候了两刻钟回去了。”方汀解释道,“一会应该还会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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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玅观面色稍霁:“再来便让她进来。”

方汀唱诺。

窗被阖上了, 秦玅观又同沈长卿说起了话。

“你方才说的那些,林朝落折子里都有。”秦玅观示意她坐下, “朕要听些不同的。”

沈长卿待秦玅观落座后方才坐下, 面向秦玅观时总是微欠着身。

“新政推行的这十来日,来各府衙门登记造册的嫠妇不在少数。从前夫与子皆亡者,土地总被叔伯占去,以后应当会好转不少。”沈长卿顿了顿,又道, “不过,从前被强占田地的妇人打起官司来比较难——”

“受限于旧俗旧律,妇道人家不得随意抛头露面。她们若是要告状,都是由师爷起状子再交由宗族男丁代理上堂。若是从前被占去了田地,要靠官司要回, 几乎是不可能了。”

秦玅观听罢,思忖了片刻才道:“朕即日明发诏旨, 废了这规矩。日后无论男女, 若有讼事,非残非废,非聋非哑,不得由人代理。”

“如此, 会不会太刚猛了些,有些妇人自己也不愿同人对簿公堂。”沈长卿提醒道, “一是遵循旧俗,二是易为人刁难。”

“不刚烈, 如何移风易俗。”秦玅观道,“上述再加一条,但凡蓄意刁难,无论是非皆酌情加罪,有罪者顶格判罚,情形恶劣的罪加一等。”

“陛下圣明。”

沈长卿又奏了几件事,虽有关民生,但始终说不到辽东贪腐之根源。

秦玅观处决果断,到后边便主动提及了沈七的事。

“沈七?”沈长卿似是对这个称呼很陌生,“微臣父母膝下只剩我一人了,这个沈七应当是沈绍文那端的。”

沈绍文是沈老太傅的养子,早年沈老太傅力捧他做官,奈何秦玅观并不重用他。如今他担着正五品吏部考功郎的肥差,职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因有主持在京官员的升迁考核,不少人愿意巴结他。

他升上五品后便不与沈老太傅同住了,只有逢年过节才回沈府,细数起来沈长卿也有数月未曾见过他了。

她禀明了情况,秦玅观边听边把玩御座边搁置的如意,意兴阑珊。

沈长卿意识到,秦玅观提起这么个幺麽小丑正是一种留面子的敲打。庆熙一朝,沈家风光无限,那些个不知那个犄角旮旯冒出的亲戚,打着沈家名号谋取私利,这种事情不是一次两次了。沈长卿有意整治了数次,但不及宗族长者发话。

她欲向秦玅观请罪,话还未出口,秦玅观便转了话题——沈家于秦玅观而言还有用处,在不危谋社稷的情形下,秦玅观倒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听说,太傅回京路上病了。”

“谢陛下关怀,是去时路遇暴雨,渡完江病了一回。回来将养几日就能大好了。”

……

唐笙入殿时,秦玅观和沈长卿正吃茶谈天。

陛下面上挂着笑,面色瞧着都暖和了不少。沈长卿同她谈论吃茶门道,接的话的都是唐笙从未听过的词句。她们会心一笑,似是都认可彼此的说法。

方汀帮唐笙传唤了声,秦玅观微颔首,唐笙方才步入内殿。

沈长卿不是皇室中人,不受朝官跪拜,唐笙行礼时她起便身,安静等待。

“微臣唐笙,谢陛下恩典。”

“知道了,下去罢。”

她们的对话仅有这两句,唐笙退出时,秦玅观又唤沈长卿坐下了。

说不上是什么心情,唐笙只知道自己站在中庭的太阳光下晒得有些眩晕。

“唐大人。”方汀追了上来,“您记得到吏部去领新腰牌,明日起,您就该到通政司理事了/”

方汀话说得含蓄,唐笙却听出来了她的话外音——她在告诉唐笙,日后她作为朝臣就不必值夜,也不必为秦玅观请脉了。

她如今已不是那个宣室殿当差的小宫女了,掌事不过五品,见她也是要恭敬行礼的,有些得罪人的话自然也不能说得太明白。

“唐笙知道了,多谢姑姑提点。”唐笙向方汀道谢。

方汀躬身,目送她离开。

方才殿钟那场景她也见着了,隐隐觉得这次她们的别扭同往日不同了。方汀叹了口气,心道,这都什么事啊。

通政司衙门在外禁宫附近,从宫外过去当差反而比从宫内过去要近。

唐笙回了耳房,开始收拾自个的东西。

照着眼下这情形发展,秦玅观疏远她是迟早的事,这耳房她大概住不了多久了。

唐笙从架上的杂物开始收起,收着收着眼泪就掉下来了。她用手背抹掉,整理物件的速度越来越快。

她本来在想怎样将必要的东西先带走,想着想着思绪就放空了,脑海里又浮现了谢恩时的场景。

秦玅观对召见沈长卿时总是带着笑意的,又是赐座又是上茶,见着她却一句话都不愿多说——唐笙就像是闯进了一个融洽的世界,自己成了最违和的存在。

她们之间很有共同话题,沈长卿能接住秦玅观每句话,从不会惹怒秦玅观,既有能力,又有家族撑腰,像她这样的人才会成为秦玅观的臂膀。

唐笙叩首的那一瞬,难过无以复加。

眼泪越落越多,唐笙痛恨连眼泪都无法控制的自己,急得想要扇自己巴掌。

置物架空置了,唐笙转而收拾起书案上的东西。秦玅观赏她的,在案边摆了一溜。唐笙很是犹豫,拿不准要不要将这些东西带走。

思来想去,唐笙还是决定带走。

这本就是皇帝对于臣子的赏赐,都是她自个挣来的。留在此处反倒像是自己在和秦玅观怄气。

秦玅观自始自终都未承认过她们的关系,唐笙作为一个臣子,没有理由同皇帝怄气。

烧毁了的画、玉茶盏、扳指……所有与秦玅观沾边的东西都被唐笙塞进了褡裢里。

她本想连铺盖一起卷走,思忖了许久却又放下了。

整个耳房里只剩下一床铺盖和唐笙曾经熬夜搜罗整理的药方。

方十八下了差来寻她,赶巧凑上唐笙搬家,充当了一回苦力。

唐笙在这个世界生活的痕迹本就不多,两个人搬了一趟便差不多了。

这是她头回来新宅,方十八粗中有细,办事利落,同她们带回来的这母女一同努力,忙了一日便将东西准备得差不多了。

新宅占地不大,临近外禁宫,位置很是不错。这宅子和方十八家也很近,带个小院,很是清幽惬意,方十八过去也瞧上过这宅子,奈何缺些银两,换了现在住这个。

置办新宅是有暖宅庆贺的习俗的,方十八往院外丢了两串炮仗,唐笙给了最小的小姑娘足够多的银子,请她跑腿,打些酒买些熟菜回宅。

唐笙虽然情绪低落,但面上伪装得还好。方十八以为她没什么事了,特地叫来了不当差的方家姐妹同她们一道庆贺。

她封了官,掌了实权,成了女卫中第三个走上朝堂的,又添置了新宅,本是双喜临门,多少人穷尽一生都达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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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笙如今的成就。

方家姐妹觉察出了她的失落,以为她是忧心前路凶险,又好好宽慰了她一番。

唐笙强撑着笑意,腮帮子都要僵了。

城中有宵禁,到了点,宅子里便只剩下了十八和唐笙了。

极少沾酒的唐笙将自己喝了个烂醉,不过她酒品还算好,不吵不闹,吐完闹着要梳洗,梳洗完倒头就睡。十八担心她明早忘了当差,特意叮嘱留守的母女三个要记得叫醒她。

唐笙身体很沉,脑袋却逐渐清醒,只不过思绪却在变慢。

暗夜里,她环顾陌生的环境,怎么也睡不着。

她又不争气地想起了秦玅观了。

宫外不比宫内,入了夜窗外便只剩一片漆黑了,偶有几户燃着灯火,不久便随着梆声熄了。

唐笙望着小几上摇曳的烛火,视线模糊了。

已是子夜,空荡荡的宣室殿内燃了半个晚上的蜡烛有些晃眼。

秦玅观揉眼之际,朱墨滴在了纸笺上。

方汀今夜不当值,留守殿内的两个宫娥昏昏欲睡,无人注意到她的不适。

秦玅观起身,两个宫娥这才醒来,匆忙上前更换蜡烛。

许是刚睡醒,宫娥换烛时滴了一串烛泪,弄得秦玅观摊开的折子上也是。

“下去。”秦玅观语调有些沙哑。

两个宫娥叩头请罪,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都下去。”秦玅观相同的话不愿说两遍,再开口时语调阴冷了许多。

机灵点的宫娥忙拉着被吓傻的那个下去。

秦玅观自己换了烛,继续批折子。

写了两列字便觉头痛。

白日里诸事繁杂,她见了这个又召那个,晚间批阅积成小丘的折子,没工夫也没精力去想唐笙。

方才宫娥一打岔,秦玅观瞧见了跪地的两人,刹那间便想起了唐笙。

她未因宫女笨手笨脚而动怒,但那一瞬,她确实很不悦——不悦唐笙的离开,不悦自己的分心。

仔细回忆这段日子发生的点滴,秦玅观觉得有些认不清自己了。

冲动之下和唐笙交了心,借着酒劲和人上了榻,抓着唐笙落下帕子嗅来嗅去,弄得近侍都知道打着唐笙的名号来劝她做事,她竟也乖乖照做。

沉溺于温柔乡给她带来了危机感——秦玅观理政累了便会想起唐笙,想要贴一贴她,真贴上了便有些不想理政了。

这种能给她带来倦怠的感觉秦玅观之前从未有过。

秦玅观焦躁地团起滴了烛泪的纸笺,丢得远远的。

那团纸落在地上,她望着它,竟又想起了唐笙那日立在窗前一笔一划书写歉意的场景了。

她到底为何会对一个处处忤逆她的人如此上心?

秦玅观心烦意乱地搁笔,起身往殿外去。

第84章

方汀急匆匆换好衣裳赶来, 秦玅观已在宫檐下立了一会了。

“陛下披件氅衣罢。”

“你怎么过来了。”

方汀不好讲实话,她接过宫娥递来的氅衣抖开:“夜深凉寒,陛下早些歇息罢。”

秦玅观没说话, 视线朝向耳房的方向。

这个节骨眼上方汀知道不能直接提唐笙,但又觉得陛下这样立在檐下伤身, 拐弯抹角道:“陛下, 明日要叫早朝吗?”

“说过了,明日叫晚朝。”这个时辰很难出宫通知朝臣,秦玅观觉得方汀这话问得很是怪异。

“奴婢老了。”方汀笑着拍了下脑袋,“这里不中用咯。今日蠢笨,竟还问起唐大人为何要出宫, 唐大人性子好,还同奴婢解释了遍。睡了一觉,又忘咯。”

“她出宫了?”秦玅观回眸。

“是,唐大人明早要赴通政司当差,住在宫外反倒近些。”方汀答。

秦玅观一时间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抬腿便往殿内走。方汀追了上去。

“陛下,您这个时辰还要理政吗?”说着方汀“诶哟”了声, “这殿里怎得这样暗, 快换烛!”

秦玅观在联排的客座上坐了,氅衣滑落一边。

她的脑袋更痛了,颅顶像是被凿了孔,凉水不断灌入。

方汀小声询问:“陛下可是不适, 奴婢去传太医?”

“不必了。”秦玅观绕回了御座,锤了两下脑袋。

方汀瞧见她的动作便知她这是心绪不宁和歇息不够导致的, 又唤宫娥燃了安神香。

“呈碗安神汤来。”秦玅观道。

“唐大人说那汤里用的几味药不大好……”

秦玅观瞥了她一眼,方汀忙住嘴, 老老实实吩咐人煮汤去了。

安神汤端来时,处理了小半个时辰政务的秦玅观视线还落在奏折上,看都没看便端起汤啜了口。

浓重的苦味混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味道直冲天灵盖,她喝了一口便搁下了。

从前她心绪不宁便是喝这汤的,如今啜一口都很难了。

方汀给她取果脯,秦玅观推开,摸出帕子想要擦拭唇瓣,瞧见帕子的样式后又塞回了衣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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