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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130(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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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爷爷,少时郁郁,青年发奋。

虽大器晚成,但不畏权贵、忠心报国的热忱从来不减。

我也时常困惑,那样好的一个人,怎么就变成眼前这个你了呢?”

贪生怕死、委曲求全。

一腔热血冷在了骨子里。

“父亲,变成这样,你真的觉得快乐吗?”

她细数完汪大人平生,一针见血道,“不,你一点都不快乐。

徽州‘三第一’的名头最是可笑。

府学第一难缠,皆因你胸中仍有不甘,郁气难消;徽州第一老怪,是你不愿同流合污,又无能不敢反抗;大历第一谏臣,那又是多久之前的事了,你自己可还记得?”

她每一问,汪铭就后退一步,脸色也更白上一分。

最后几步,他略显仓惶,直至撞上身后门扉,才猛然惊醒。

被子孙如此指摘,老头儿几乎是颜面全失。

可忠言逆耳,他按住胸口惊悸,艰难喘过气来,终于第一次直面此生最大的错处。

仆妇随从早在祖孙大吵时,就乖觉退避。

中庭如今只四人,汪铭满心失落,到底是替顾悄补足了当年旧事的最后一角。

“其实,愍王、云鹤谋逆,并非全然是无风起浪。

当初被逼至绝境,他们确实起过夺政之心。”

他神色悠远,仿佛又回到了剑拔弩张、人人自危的大历二十年。

“早在大历十六年,神宗贬怀仁太子为愍王,并将他发配至漳州苦远之地,以云鹤为首的先天子旧臣,就察觉时局不妙。

不久后苏侯惨死,怀仁太子有如断臂,愈发坐实神宗不想还政的野心。

彼时秦昀查实毒源,一同摊开的,还有太后、神宗合谋谋害高宗的真相。

这无疑也将是怀仁太子绝地反击最后的王牌。

只是不等秦大人追查下去,旧臣之中,就出了叛徒。

神宗竟早早得了消息,派出徐乔销毁痕迹,并一路阻截秦大人回京。

秦大人聪颖,躲过沿途锦衣卫追查。

只是他百密一疏,没有算到帝王铁血,捉不到他,便以他一家上下十几口祭刀。”

说到这里,老大人有着短暂的失语。

他似乎在消化着当初惨像,“便是这时,顾准再次找到了我。”

“他恳请我接替秦昀,继续查下去。”

至此,老人已经无法说出完整的话,在他断断续续的忏悔声中,顾悄理出了真相。

秦氏灭门的现场,便是汪大人受命,会同顺天府尹一同前去查验的。

二人也算历经风浪,可还是被那惨绝人寰的景象吓得当场呕吐不止。

血肉的焦臭味,至今想来,令人胆颤。

是以接到顾准请求,汪铭第一次退缩了。

这案子原先他借刑部职权,暗中与秦昀行过不少方便,二人合力才找到的头绪。

只是当下,他闭眼就是秦家惨状,嗓子里就如铅铜堵死,无论如何发不出同意的声音。

顾大人只得失望而归。

但汪铭不知道,门外偷听的两个年轻人,却暗自替他答应了。

也正因如此,才招致了后来的杀身之祸。

第123章 第 123 章

“二十三年, 你父亲同顾氏小子,借柳巍之便盗取密谕。

我蒙在鼓中。事发后,也曾四处奔走、全力回护。

只是兹事体大, 无以转圜。

女儿养婿横死;又招帝王猜忌, 我只能自请除授, 归乡避祸。

不曾想你竟侥幸逃过一劫, 我这把老骨头才不至于孑然老死, 孤苦伶仃。

原以为你年幼不知事,可与我在这糊里糊涂过一生。

我到底是……低估了恨的力量。”

汪惊蛰却摇了摇头,“当年徐乔亲自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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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纯心机使尽, 假意投诚, 当着他的面烧掉密谕, 还是被活活勒死。

我和惊蛰, 成了供徐乔戏耍的蝼蚁。

惊蛰活下来也不是侥幸。

锦衣卫斩草不除根,是为埋下种子, 等着旧臣卷土重来。

只有这般,神宗才好收网,将江南残势一举全歼。

危墙之下, 爷爷你凭什么以为,我们逃得过?”

大约是失望太过,汪惊蛰反倒没了表情,“您分明有很多次机会……”

少女黑沉的目光,同当年亡故的女儿重叠。

未尽之言, 更是叫他身形一晃。

那些他竭力隐瞒的过往,几乎无所遁形。

汪铭闭了闭眼, 当年梦魇已成毕生阴翳。

他……无力走出,那时如此, 当下,亦如此。

“还要我继续说下去吗?爷爷。”

汪惊蛰将他神色尽收眼底,终是缓了语气。

“是我小看了你。”汪铭眉目颓唐。

“既然拦不住,便放你去吧,只望将来……你……。”

莫要后悔。

最后四个字,轻得仿佛是专说给自己听。

弦月如勾,清辉洒在他斑驳的银发上。

比之族学初见,他更瘦,也更老了。

背脊也不似那时挺直。

“小夫子,老学生这小辈,就托付给你了。”

顾劳斯忍不住蹙眉。

此时,他和汪惊蛰都没料到,这竟是老头最后的遗言。

鸡鸣声起,顾劳斯疲惫回房。

抬眼就看到顾影朝静静站在门口。

“小猪严防死守,竟还是让你跑出来了?”

顾劳斯动动嘴角,勉强扯出一句顽笑。

“是不让,所以我把他敲晕了。”

顾影朝答得认真,好似真是为了夜袭叔公才大打出手。

顾悄推开门。

“进来坐吧,统归这夜,是睡不成了。”

他叫苏朗去沏了壶浓茶,又找厨子要了几碟才出笼的热点心。

三人顶着硕大的黑眼圈,各自心事重重。

“昨夜对峙,你都听到了?”

顾影朝轻轻“嗯”了一声。

顾劳斯浅啄几口茶水,压下倦意,“你怎么看?”

顾影朝斟酌道,“祖孙二人,各有疑点。”

“老大人语焉不详,诸多说辞经不起推敲。

最大的破绽,就是神宗多疑,牵扯谋逆向来株连,怎么会放他归老?

而汪惊蛰看似疯癫,说话时好似一体两魂,女儿孙女争相开口。

但我看来,更像是装神弄鬼,也非善类。”

顾悄“嗯嗯”点头,一双桃花眼肿成眯缝,犹自强撑。

“此前我一直疑惑,大历出了名的刺头,对谁都不假辞色,怎么唯独对顾氏不一样。”

奉命稽查休宁学风,又怎么那么听劝,轻易同意以族学一家代休宁一方,最后查着查着,竟还成了我的老学生。

县试、府试也是,他多次暗中与我们行方便。

甚至陈知府到任,既知陈皇后一党与顾氏有隙,他还主持完科考才请辞。

如今再看,他对顾氏怕不是优待照顾,而是愧疚补偿。”

“至于为什么愧疚……”

顾劳斯说着说着,熬不住,头一歪就要栽倒。

顾影朝眼疾手快,扶了一扶。

顾劳斯摸到人肉垫子,抵着人腰侧,心神一松就这么昏睡过去。

此昏睡,是真·昏睡。

人事不知的那种。

顾影朝垂眸看了眼碗中浓茶,用眼神询问苏朗。

“林大夫吩咐,他得多睡。”护卫感叹少年敏锐,摸了摸鼻子轻声道,“这算好的了,金陵那段时间,他药服的,整个人浑浑噩噩,每日定要睡个大半日才得一点精神。”

“林大夫怎么说的?叔公他知道?”

苏朗打了个哈哈,“他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大夫那些劳什子说法,他懂,我这粗人可听不懂。”

说着,护卫上前打算将人塞上床。

就见顾影朝已将人抱起。

“我来吧。”他看似清瘦,肩臂却很有力量。

稳稳当当托着人吩咐道,“直接上马车,也是时候动身赶路了。”

汪家只是意外插曲。

安庆府才是叔公的终极目标。

团队靠谱,顾劳斯放心酣睡。

一闭眼再一睁眼的功夫,他们已经到了安池交界的渡口。

马车里,汪惊蛰瑟瑟缩缩躲在角落,朱庭樟大刀阔斧占据一方。

他一起身,两双大眼就绿油油地望过来。

饶是心理足够强大,顾劳斯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甚是无语,“在看我?还在看我?再看我就把你吃掉!”

朱庭樟“嗬”了一声,退避三舍。

“休想打我主意!盯不住羊,我就盯紧你这只狼!势必护我表弟周全!”

某狼活动活动僵硬的肩颈。

“最近我读史,大抵古今能臣治水,不外乎八字要义——堵不如疏,疏不如导。”

弃车登渡,他边走边教育,十分的语重心长。

“大侄孙青春年少,你不想着因势利导,老堵着他是何居心?”

因势利导?怎么导?导哪里?导不归路上去吗?

我可去你的吧!

朱庭樟在他身后,好一顿拳打脚踢。

却不知,老天爷早就出卖了他。

阳光从厚重云层中泄出熹微白光,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长到不偏不倚刚刚好落在顾劳斯跟前。

顾劳斯回头,朱庭樟一个旋风腿来不及收回,跌了个大屁股蹲。

引得渡口一群人指指点点。

他们口中的羊,反倒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只在朱庭樟丢人的时候,默默又离他远了一些。

朱庭樟十分哀怨,“子初,你嫌弃我?你竟然嫌弃我?”

顾劳斯立马往他两肋插刀,“是啊,大侄孙。

结发之夫不上床,糟糠之妻不下堂,你怎么能嫌弃他呢?”

这黄谣一出,朱庭樟跳脚。

顾影朝扶额。

路人指指点点×2.

几人斗不完的嘴,叫汪惊蛰看着新鲜。

她看着混乱的三人,无辜又补一刀,“夫夫和睦需要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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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共同努力,而破坏它,一个人就够了。”

顾·第三者·悄:你是懂怎么骂人的。

他们走的是冬至与安庆交界的仙寓渡。

商渡不大,货比人多。

跟着行商脚步走完长长一条小道,芦苇荡后,就是江堤。

只是一见江面,嬉闹的几人顿时哑声。

朱庭樟愣愣指着几乎要齐脚的通红洪涛,“这还是江水?”

不怪他没见过世面。

实在是母亲河不再潮平岸阔,它成了一条面目狰狞的悬河。

说实话,见多识广的顾劳斯,也只在新闻里看到过如斯恐怖的长江。

大娘打量几人,看衣着打扮和年纪,便是后生不更事,好意解释。

“发水就是这样。这几天雨停了,水还缓了一些,要是不停,这船老总都不敢摆。”

她瞅着渡口简陋的木牌,“你们外乡人,哪里晓得,我们原先的渡都淹干净了。”

说着,她随手指了江对面几个地方,“喏,那里,那里,还有那里,原来都是村庄嘞,几天时间,全没了——”

少年们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江涛滚滚,望不见一点人烟。

人在自然跟前,确如蜉蝣,不堪一击。

另一位壮汉愁眉苦脸,“还有我的地。

春上冻了不少秧,我找府库贷了粮补足了田亩,这下全没了,全没了……”

不说则已,一说,倒是叫搭船的全员都开始唉声叹气。

船老总最见不得开张前一张张苦瓜脸,不吉利。

他撩起小马甲擦了把额间汗。

“都精神着点,屋子没了,地没了,但人还在,有什么是挣不回来的?!

真有也没事,咱们还可以去找太子!

这一船船盐米药材,砂石材料可都是太子运来帮你们的。”

一石惊起千层浪。

方才还萎靡不振的乡民,一听太子,眼睛都亮了起来,纷纷附和。

“是啊,有太子在,会好起来的。”

“往年大水,咱们流离失所,朝不保夕,今年起码咱们没人饿死。”

“是啊是啊,明孝太子万岁——”

一个大傻子,差点山呼错了口号。

好在婆娘聪颖,一把将他薅住。

“蠢货,是千岁!咱们可不能乱了尊卑,给太子招惹祸端。”

憨货连连点头,“嗯嗯,千岁,千岁,媳妇说的都对。”

显然,只从口碑来说,太子治水相当得力。

顾劳斯突然担忧起来,若是治水顺利,他接下来的行骗,哦不,商业洽谈好像就不吃香了。

宁云都游刃有余了,他还拿什么诓他一起下海?

嗯,Pln B迫在眉睫。

顾劳斯皱眉沉思,已然超然船外。

商船客舱不大,即便搭船的人不多,也不剩多少余裕。

顾劳斯几人挤在一群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中间,十分的狗立鸡群。

但很快,这不合群招致的各色眼神,就被另一波乘客分担了火力。

上船的不是别人,正是方白鹿。

他带着陆鲲,并沈宽几个跟班。

也算得上声势浩大。甚至查平那个圣母竟也混迹其中。

当然,里头最惹眼的,还是那个叫玉奴的少年。

琼林玉质,秀美绝伦,端的是好样貌。

就是眼熟到有些扎眼。

顾影朝当即沉下了脸。

饶是乡人淳朴,一打眼也都看出来,来人不好惹。

里头分着三六九等呢。

公子哥儿是公子哥儿,跟班儿是跟班儿。

小哥儿是小哥儿。

他们十分默契,不约而同让出一条道。

将这个一看就不好惹的团伙,硬塞到了顾劳斯身边。

是以,当顾劳斯策划好他的PlnB,刚一回神,对上的就是方白鹿笑吟吟的眼。

他激动之情分分钟萎了。

满心只剩一句:介尼玛……多少有点晦气了。

第124章 第 124 章

“呵呵, 好巧。”顾劳斯干笑两声。

“一点也不巧。”方白鹿径直在顾劳斯身侧落座。

“江水湍急,我们一行在此已滞留数日。

今日登船,看到你我才顿悟, 原来是老天叫我在等你。”

他嗓音低沉, 说得深情款款。

“琰之你说, 这是不是就叫‘千里姻缘一线牵’?”

顾劳斯抖了抖满身的鸡皮疙瘩。

该说不说, 他很是直男双标。

入了眼的, 说的那叫情话,入不了眼的,溅得那都是油花。

“是啊是啊。”顾劳斯敷衍点头, 指着船公与他道。

“千里姻缘一线牵, 狭路相逢你付钱!那船资就有劳方公子破费了。”

他不仅自己讹, 还帮别人讹。

抢过船公手中铜锣, 锦衣少年郎向着船中众人兴奋道,“有道是相逢即是有缘, 今个儿开船顺利,知府公子高兴,大手一挥包圆了咱们的船钱, 还不快来谢谢财神?”

船里头默了几秒,随后一阵感恩戴德。

顾劳斯亦笑眯眯向他竖起大拇指,“洪水无情人有情,方公子慷慨解囊,真真是个好人。”

船资不过几钱, 这好人卡发得委实浮夸。

可怜方善人被大摆一道,还要强颜欢笑。

只因知府公子这名头叫出来, 碍于他爹和方家脸面,他就不能翻脸。

何况他自以为情圣, 也乐于惯着少年。

“琰之吩咐,不敢不从。”他解下钱袋丢给船公。

“灾年乡亲们不容易,方某略尽绵薄之力也是应当。”

话题看似从黄洗白,可方白鹿黏腻的态度……

怪膈应人的。

“方公子实在过谦!”顾劳斯翻了翻腹中公考金句,煞有介事道,“一个人能力有大小,但只要有这点精神,就是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

低级趣味几个字,叫方公子小跟班们眼皮集体跳了跳。

陆鲲瞅瞅玉奴,再瞄瞄对照组,表示他十分不理解。

放着乖顺柔弱的小美人不要,干嘛非得自虐去点那一万响的大炮仗?

小美人才被赎身不久。

还没来得及欣喜,就发现赎他的人对他已经失去了兴趣。

他一脸落寞,十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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畏缩。

茫然站在舱室边缘,既不敢擅自坐下,也不敢同几人靠得太近。

像一只瑟瑟发抖的小白兔。

江上浪大,船行不久就摇晃起来。

他们几人坐着都稳不住身形,玉奴干站着,更显狼狈。

船身颠簸带来的巨大惯力,让他好几次跌进船客怀里。

乡人心善,看他年纪小,并不拿有色眼镜看他,反倒一屁股坐上船板,热情将位置让给他。

玉奴小心翼翼坐了,却也只敢挨着半张凳子。

因为他才坐下,沈宽就推开隔壁的查平,挨了过来。

这群人里头,查平与他一样,都是被踩在泥里的。

沈宽资历老,又惯会服侍方白鹿,已从小狗腿混到了说得上话的中层。

这人年纪最长,心思最多。

看他眼神,也最为毛骨悚然。

他最怕的,就是沈宽。

尽管他竭力避让,可还是在一个浪头后,被沈宽借机扯进了怀里。

他惊惧地瞪大眼,无措望向他的救世主。

可那人一门心思在正牌白月光那里,根本顾不上他这个低贱的高仿。

也或者是看到了,只是漠不关心罢了。

沟渠有心向明月,奈何明月逐星辰。

玉奴深深看了眼众星捧月的顾悄,最终自惭形秽地垂下眼。

是啊,低贱如他,也只适合在泥泞里窒息。

他又在期待什么呢?

陆鲲不动声色将沈宽揩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

他叹了口气,起身硬挤到沈宽和玉奴中间。

“兄弟,你学问好,左右现在无事,不如与我说说功课?”???

这话一出,敌方友方多少都有些破防。

沈宽在美人腰臀揉捏的手一僵。

精虫上脑之际,功课二字差点叫他直接萎了。

不是,兄弟,你非得在这时候煞风景是吗?

关键,陆鲲还真掏出一本《乡试长线备考班精华》。

他点着其中一处笔记,眼神十分求知若渴。

叫沈宽一时拿不准他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

青年所指之处,正是《论语·子罕篇》其中一段。

达巷党人曰:“大哉孔子!博学而无所成名。”

子闻之,谓门弟子曰:“吾何执?执御乎,执射乎?吾执御矣。”

这还不简单?!

换成大白话,就是达巷这个地方有人说,孔子伟大,学问广博。

可惜没什么一技之长叫他一夜爆火,成为顶流。

孔子听后对弟子们说:(没有专长)那我该专攻哪一项呢?

是驾车呢,还是射箭呢?算了我还是驾车吧!

御:驾车。射:射箭。

都是君子六艺。

古人认为,为人仆御,是六艺之卑者。

孔子专挑最下等的活儿干,自侃要去给人当司机,不过自谦而已。

虽闻人誉己,承之以谦,这便是孔子所执之道。

以上,沈宽可谓倒背如流。

他钻营四书十几年,区区解义简直是手到擒来,讲起来不由掺进了十二分的卖弄。

只是当他唾沫横飞上完课,学生却一点也不买账。

陆鲲不甚走心地摆了摆手,扬了扬手里秘籍,“这些书里都写了,我识字,可以自己看。”

沈宽一哽。

他不信他如此博学,竟比不过一本死物,“那这书肯定不会讲乡试该如何破题!”

陆鲲摊手,“书中倒也粗浅列了几例。”

他念得十分仔细。

“第一种解法,从执字切入,执御执射,可推衍执道之道。

所以可得:道无成体,德无成名。故知道者,虽极天下之博而不敢自有其道,故而夫子博学无所成名,是圣人之所以为圣人也。

第二种解法,从博字切入,究竟是多而博?还是渊而博?

由此可得:夫圣人之学,何事于博哉?盖泛滥而不精于一,诚学者大病。

第三种解法,从御射之尊卑切入。

此乃剑走偏锋之法,遇座师标新立异,可一搏之。

敷衍开来,便是:人之为学,往往驰心高妙,而有不屑卑近之过。六艺莫粗于射御,而御较射又粗,学无精粗,而必由粗者始。”

你管这叫粗浅?

一通听下来,沈宽不由怀疑人生。

县学里,代课的方灼芝都不一定讲得出这么多解法。

他就更望尘莫及了。

虽说他人品不咋地,但学问尚可,自然也懂行识货。

“陆伯鱼,这书你哪里得来的?莫不是监学哪位高师之作?”

陆鲲答得甚至不好意思。

“就是不惑楼冲会员送的。”

“至于高师,”他瞧了眼顾悄,“喏,高师就在你斜前方坐着。”

沈宽登时脸绿了。

他可没忘,县学里他是怎么在同窗跟前,将不惑楼数落得一文不值的。

这下不啻于自己扇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脸也疼,心更疼TAT。

大约是觉得戏弄沈宽挺有意思,陆鲲一脸无辜相。

“这不要钱的赠本,到了沈兄这,竟成了国子监名儒大作?珍珠鱼目,看样子沈兄世面还是见得少了……日后乡试,到了金陵兄弟我定要带你长长见识。”

“要不要钱,你心里没数吗?”

朱庭樟忍不住吐槽。

他都充到黄金了,也没拿到赠本。

要不是靠抱大腿混了个内部特权,只怕秋闱发榜,他也不一定蹲得到限量名额。

沈宽这会也反应过来,他被涮了。

陆鲲找他补课是假,借机寻衅替玉奴解围才是真。

他阴狠地瞪了眼玉奴,压下火气,“陆少爷,学问上你既有门路,何必又来明知故问!”

“沈兄莫要误会。”陆鲲忙收起书,“我的问题,这书里还真没有。”

“还请沈兄赐教,这达巷党是个什么地方?”???

沈宽缓缓打出一排问号。

顾悄一个没忍住,听笑了。

这就好比行测题干问——

小王说:“今年我的生日已经过了,我现在的年龄刚好是我出生年份的四个数字之和。”请问小王是哪年出生的?

结果考生不研究数字关系,反倒啃着笔琢磨小王是谁?

一股名为“无力”的情绪叫沈宽抓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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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声咆哮道,“陆伯鱼,难不成你还想寻访当事人,见面细聊?”

陆鲲好像没听出他的反话,“那也不是。

我就是想,这达巷党人敢说孔圣‘无所成名’,想必自己应当很有名才对。沈兄博学,这等名人定然知道是何地何人。”

“只是……”他缓缓划出重点。

“瞧沈兄这副苦大仇深的模样,难道沈兄也不知道?”

沈宽他差点掀船。

周制以五百户为一党,二十五党为一乡。

两千年过去了,鬼知道党在哪,人又是谁。

又有谁特么这般无聊,关心书里出现的路人甲是谁啊啊啊啊!

陆鲲这问题,角度清奇,想法刁钻。

不止问倒了当事人沈宽,连围观的汪惊蛰、朱庭樟也都一脸蒙圈。

汪惊蛰嘴快,“你们读书人,都这样读书吗?”

小猪拐拐他表哥,“嘿,子初,我打赌这题你一定也不会!”

原以为顾影朝不会理他,哪知学霸突然幽幽一句,“若是我会,输了你自己睡?”

朱庭樟十分警觉,默默挪开些,“咱们现在是秀才,赌博违法。”

顾影朝:……

几人声音不小,沈宽全听进了耳中。

这题他若是知道,就应了汪惊蛰的话。

好似他同陆鲲一般愚蠢,读个入门书都抓不到重点。

他若是不知道,与顾影朝的轻描淡写比起来,又显得十分无知。

好似这个问题压根不须问,应是人人都知道的常识。

如此左想右想,愈发左右为难。

十分煎熬之下,总算是歇了那点风月心思。

顾劳斯吃瓜吃得甚是欢乐。

他这破烂身体,晕马车,自然也晕船。

好在这一出大戏叫他分神,总算正经坐着熬到船靠岸。

方白鹿见他满眼兴味,有意与他闲话,“所以琰之怎么看?”

什么怎么看?当然当瓜看!

顾劳斯轻易又将球踢了回去,“听闻方公子博学,应当有解,愿闻其详。”

方白鹿倒是真有几下子。

他旁征博引,又是引史记·孔子世家,又是借董仲舒、颜师古等大儒文章,最后得出结论,这个党人,就是“七岁而为孔子师”的项橐。

这人不仅是出了名的神童,还有个十分有面的后代——楚霸王项羽。

说完,方白鹿便含笑望向顾悄。

眼中是势必要同顾劳斯看星星、看月亮、谈文学、谈恋爱,顺便一起考个公上岸的期许。

谁知一直沉默不语的玉奴,突然弱弱补充一句。

“三字经中便有‘昔仲尼,师项橐,古圣贤,尚勤学’句,可为印证。

又有兖州某县志,云达巷在其地。

孔子不惑之年出任中都宰,时常往返于中都、曲阜之间,兖州为必经之地。

而项橐,史书亦载,为莒国神童。

兖州为古称,春秋即为莒。亦可印证。”

少年声音细弱,显然是鼓足了勇气。

他全然不知一番考据给这群读书人带来多大震撼,只拿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热切地望着方白鹿。

第125章 第 125 章

方白鹿皱了皱眉, 只觉一丝厌烦。

连朱子都说“达巷,党名,其人姓名不传”, 这题本无辩解的必要。

他开口亦不是为学问, 只是想哄身边人说话。

故而玉奴抢戏, 就显得十分没眼色。

倒是有一个声音看不过去, 出言讥讽道, “你又何必巴巴地对牛弹琴?”

说话人样貌张扬,哪怕做素净打扮,也难掩一身风尘。

不是春风楼随风楼主, 又是谁?

显然, 他与玉奴, 还是旧识。

胡十三紧跟在他身后, 似是拿这个弟弟也没有法子,只一脸无奈赔笑。

察觉到顾悄眼神, 胡十三一拱手。

“顾三公子安。”似是知他疑惑,胡十三解释道,“今年水大, 下游徽商大都自发出力,协助官府运送粮食物资,以助各地渡灾,胡家刚好被派在这一带。”

刚好?

顾劳斯:好好好,你敢骗, 我就敢信。

“见过知州公子。”他又向方白鹿一拜。

“方才小人在上头调运,不曾留意公子登船, 多有怠慢。我这弟弟,一贯口无遮拦……”

“无碍。”方白鹿纵然不喜随风, 也不会自降身价与他计较。

只可怜陆鲲,看到随风后,立马魂不守舍起来。

甚至连爱屋及乌护着的玉奴,也抛到一边。

他对玉奴无意。

不过因为玉奴同他意中人相类,所以才多一些照顾。

他几次想要张口,几次都被打断。

直到船只抵岸的喧嚣声起,他不得不悻悻退守一边。

船的终点,正在安庆府府治怀宁县。

洪水几乎快要漫过临江城镇的江堤堤顶。

临时开辟的码头亦十分简陋,只在城防堤坝上伸出几条简陋栈板。

仓内百姓小心翼翼上岸后,便有役卒进仓卸货。

一箱箱泛着草木清香的新米,被抬进城门。

城内外无数灾民,瞧见新米,如同等到定海神针。

人海中发酵的暗涌,再次缓缓蛰伏下去。

整个府治,重归宁静。

一切似乎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胡十三一边引路,一边与顾悄简单交代城中情况。

“七天前,最大的洪峰刚过。

府内各县民堤接连破了十三道,数十万亩圩田一夜汇成汪洋,安庆府这才以一府之力,吃下三分之二的洪水。”

胡十三顿了顿,“汛前,明孝太子颁布了系列法令,允诺泄洪灾民所有食宿皆由府县兜底,并灾后重建诸多事宜,这才令几万人甘愿撤离,腾出家园以供泄洪。

乡民暂时都安置在各县城难民营里。

村庄被淹没,一年收成付诸东流,家人流离失所,他们甚至听不懂治水之道,只知道明孝太子要他们搬,他们便搬。

金陵之后,明孝在南方声誉可谓空前。”

顾悄听懂了其中的提醒之意。

明孝声誉越高,那么皇后党塔防就越厚,于顾家来说,这并不是个好消息。

“呵,咱们南直隶,倒是有两块地方,天生来的不讨喜。”

听到这,随风似是想到什么,冷笑一声。

“一块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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